我是后宫里不想承宠的小宫女。
可就在我日盼夜盼,即将离宫时,皇上突然宠幸了我。
我一心离宫,他却偏执成魔。
「乖,替朕生个孩子。」
1.
昨晚中秋宴,数位大臣携家眷入宫同庆,杯光交错,热闹非凡。
别人都塞给掌事嬷嬷一点好处,往大殿里钻,就盼着被帝王看中,一朝荣华富贵。
我没有,所以我被安排在后花园当值。
做完了手头的事情,我便躲到了假山后面,一边吃月饼一边赏月。
月光皎皎,清风徐徐,连带着口中的月饼,越发酥软甘甜。
我还没来得及擦嘴,一个明晃晃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我惊了一瞬,赶紧起身下跪。
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住:「花前月下,美人在怀,怎可辜负这良辰美景。」
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登徒子,正想着怎么脱身,皇上突然靠了过来。
月光洒落在年轻帝王那张鬼斧刀削的脸上,剑眉入鬓,鼻梁高挺,明眸皓齿。
即便此刻醉意蒙眬,也丝毫不减其帅气,反而比平日里威严肃穆、高高在上的模样,多了一丝烟火气。
难怪那么多女人削尖了脑袋想爬上他的床。
就冲这张脸,做鬼也风流啊。
何况他还是帝王。
身在后宫,能得帝王眷宠,便可从此一飞冲天,荣华富贵。
「叫什么名字?」
帝王带着酒气的呼吸,如一团火落在我的脖颈处,我掌心里都冒出了冷汗。
装作害怕,支支吾吾不开口。
帝王冷哼一声,将我禁锢在怀:「不说也罢,万一声音嘶哑,反倒坏了这氛围。」
我沉默不语。
违逆帝王,除非我不想活了。
半个时辰后,年轻的帝王满面春风,声音都染上了几分温柔。
「朕要去结束这热闹又冷清的宫宴,你且回去,明日朕会拟旨,封你为答应。」
我跪在地上,咬着唇沉默不语。
帝王站在我脚边片刻,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我琢磨着他生气了,大概不会拟旨。
不,他最好是醉得不轻,醒来便忘记这一幕,只当黄粱一梦就好。
直到脚步声消失,我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踉跄跄地回了住所,好在时间还早没人看见,我赶紧去冲洗一下,并处理了手臂上那颗守宫砂。
翌日。
圣旨到。
2.
我跟着大家一起跪下接旨,特意选了最后面中间的位置。
大监满脸堆笑:「昨个儿在后花园被皇上宠幸的那位贵人,请出来接旨。」
随着公公话音一落,众人全都窃窃私语。
话里话外是羡慕、嫉妒,只恨那人不是自己。
可闹哄了片刻,却无人出来接旨,大监只得又说道:「老奴在这里先恭喜这位贵人了,咱家还得回去向皇上交差,请贵人出来接旨。」
我低垂着头,还跟身边宫女低语讨论了几句。
她看着我,没有吭声。
最终,也没有人出来接旨。
大监大概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光景,最终无功而返。
宫女们炸了锅,讨论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毕竟没人傻到被宠幸册封了,还不站出来接受这泼天的福气。
除了我。
我对做皇帝无数女人中的一个,不感兴趣。
我也知道,这事没完。
3.
毕竟册封被拒,这简直是把皇帝的脸搁地上摩擦。
果然,天子震怒!
下令让昨晚在后花园当值的所有宫女站成排,他亲自找人。
此举,再次引起一片哗然。
我也没有料到,他竟然如此执着,毕竟他已经有那么多女人了,何必惦记一个小宫女?
皇上负手而立,视线一一扫过站成一排、穿着粉色裙装的宫女。
我垂着脑袋,盯着自己那双泛白的绣花布鞋,佯装淡定,可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掌心里却满是冷汗。
身为昨晚那个冤种,走到这一步,让我始料未及。
我很怕皇帝会认出我。
可想到昨晚我没有说话,且我一直把自己隐于暗处,低垂着脑袋,他不该看清我的脸。
4.
皇上看了一圈,没有吭声,如我所愿,他没认出来。
我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皇帝的脸面大过天,若是在自己的后花园里失利,还怎么掌管天下?
转了一圈后,他停在我身后:「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主动站出来,朕不但不追究此事,并直接册封贵人。」
皇帝的声音沉稳有力,透着寒意。
按照惯例,宫女被宠幸,能有个名分封个答应,已经是天大的造化,直接越三级封贵人的,一般是诞下龙嗣才有的待遇。
即便此刻人心惶惶,众人还是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这等好事,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我掌心的汗越来越多,却依然没有动。
我不想做皇帝的女人,哪怕封皇后,我也不愿意。
后宫是非多,有背景的嫔妃比比皆是,我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宫女,分分钟都能命丧她们的毒手。
就算侥幸活下来,可后宫嫔妃就如百花争艳,你争过了这一批,还有下一批,下下批。
三年一波选秀,新鲜的花朵一茬接一茬,总有一天你会色衰爱弛。
而且皇帝只有一个,佳丽却有三千,一个意外上位的小宫女,怕是到死都尝不到男人什么滋味了。
我惜命。
也不想当一辈子尼姑。
我的愿望很朴实,熬到出宫的年纪,找个安静的地方,找个朴实无华的男人,粗茶淡饭,共度余生。
再熬九个月,我就可以出宫了。
我想着自己的夙愿,心中越发坚定。
可一双黑缎绣金龙的锦靴却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感受到落在身上的强烈的视线,我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我知道,一旦成了皇帝的女人,我这辈子都休想再踏出这个深宫,所以昨晚,即便疼得最狠那一刻,我也没吭声。
但帝王此举,我心中不再坚定。
欺瞒帝王,论罪当诛。
「叫什么名字?」
头顶传来冷冰冰的问话,我的心跌入了谷底。
「回陛下,奴婢名唤崭秋。」我颤巍巍地回答。
迟迟没有等来回答,我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竟比昨晚被他宠幸更加难熬。
就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崭秋,名字不错,就是这声音,败了氛围。」
与昨晚的话共鸣。
我跪在地上,把脑袋贴在地上,没有说因为昨晚的凉水澡,我染了风寒,此刻嗓子火烧火燎地疼。
我猜不透也不敢揣摩圣意,只能默默等待。
最终,帝王缓缓开口,声音震耳:「你好大的胆子!」
我闭了闭眼睛。
感觉死神近在咫尺。
没有珍惜皇帝给的最后一次机会,等皇帝认出来,我的生命,一定会在这一刻定格。
除非,有奇迹。
噗通!
挨着我的小宫女跪了下来。
她颤巍巍地说道:「启禀陛下,奴婢该死,昨晚您宠幸的是奴婢,只是奴婢太害怕了,刚刚就像被定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求陛下开恩,饶奴婢一命。」
站在我面前那双锦缎鞋子,虽然没有挪开,却移了个方向,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出面认领,在我的预料之中。
刘轻语,是跟我一起进宫的宫女,她与我志向不同,她一心想做皇帝的女人,快想疯了。
我知道,她是昨晚那一幕唯一的目击者,她没有指出我也没有找我对质,我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后半夜,我还听到了她躲在被子里,痛苦的闷哼声。
她为替代我做了准备,却不敢赌我的心思,所以,直到确定我坚决不认的这一刻,才跪了下来。
帝王不语。
周围安静如斯,连带着温度,似乎都降低了许多。
没人知道,等待刘轻语的是泼天的富贵,还是红颜薄命。
但富贵险中求,这是刘轻语的选择。
「带下去验身。」
皇帝话音一落,两个嬷嬷立即上前,把刘轻语扶起来带走了。
我悬着的心悄悄落了地。
然而紧接着,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朕最恨的,就是欺骗。」
那几个字,就在我的头顶,我感觉那就是对我说的。
我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我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别人决定我的生死。
皇帝突然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来,年轻帝王那张脸,近在眼前。
与昨夜不同,因为震怒,此刻他本就威严的脸上,多了一层寒霜,灼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脖颈。
冰火两重天。
「崭秋,你知道欺瞒圣上,是什么下场吗?」
5.
「奴婢知道。」
我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随着我话音一落,我听到头顶传来一道闷哼声。
皇上说道:「站起来。」
我站起来。
「头抬起来。」
我全身都快僵了,天子威严,岂是我这样身份低微的小宫女能直视的?
「陛下恕罪。奴婢昨晚染了风寒,若传染给陛下,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我说着,又跪了下去。
却有一只手先拽住了我,就跟昨晚一样,强硬地把我拽到了他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我更不敢反抗。
皇上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与他对视。此刻,他那张让人沉迷的脸上,笼罩了一层冰霜。
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像万年寒潭,只要看上一眼便是万劫不复。
我咬住了唇,眼睛里瞬间涌满了泪水,身体瑟瑟发抖,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
他盯着我,大概是厌恶我这种见到他瑟瑟发抖的样子,甩开了手。
几乎是瞬间,我便又跪了下去,将头埋在地上。
「陛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
我,我何罪之有呢?当然是我欺瞒圣上,可这句话我是绝对不能说的。
「奴婢冒犯天颜,愿意接受惩罚。」
我感觉周围的温度更低了,站在我面前的皇上,就像一块万年寒冰。
我觉得,他大概是认出我了。
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时,带刘轻语去验身的嬷嬷回来了:「回陛下,刘姑娘确实非完璧之身,且身上共有五处痕迹。」
站在我面前的那个明晃晃的身影,终于走了。
我松了口气,感觉扼住我命运的手,总算是移开了。
刘轻语,册封刘贵人。
赐居锦绣宫。
6.
锦绣宫,是前朝容贵妃居所。
那位独得恩宠的贵妃,不仅风华绝代,且文采斐然,博学多才,世人传在她的帮助下,前朝才得以多延续了十年。
可惜天妒红颜,那位容贵妃诞下一位小公主后,便亏了气血,只活了七载便撒手西去,短短三载,姑苏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大燕国。
大燕国清点前朝旧宫时,在册妃嫔公主宫女数千人,却唯独少了容贵妃诞下的那位小公主。
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大燕国征战的是萧王周舱济,仅仅在位三个月便身染重疾离世,新王周元安登基。
而历两朝十载,锦绣宫一直空置,就连里面的陈设都未动过。
坊间传言,那位锦绣宫的容贵妃,曾是萧王周舱济的白月光,空置锦绣宫是对故人的思念。
且传萧王登基后,曾下令让暗卫,不遗余力地寻找小公主下落,可惜……
如今,刘轻语一举封贵人,且移居锦绣宫。
可见待遇不一般。
宫人更是盛传:刘贵人将承袭前朝容贵妃福运,必然盛宠不衰,成就一段新的佳话。
刘贵人心善,富贵后不忘照顾一众共事姐妹,其中杨崭秋的名字,就出现在了锦绣宫的一等宫女的册子上。
临别时,嬷嬷拉着我的手道喜,放低了声音叮嘱我。
「崭秋,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到了锦绣宫多看点眼色,以你的容貌,比刘贵人不知好看了多少倍,她也就是运气好,你多往陛下面前凑凑,保不齐将来,比刘贵人福气还大。」
我道了谢,塞给嬷嬷一支银簪子,去了锦绣宫。
当天,大监来锦绣宫宣旨,刘贵人侍寝。
刘贵人拉着我的手,柔声细语:「崭秋,今晚你守夜吧。」
我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刘贵人。」
7.
入夜时分。
刘贵人沐浴后,裹着一层毯子,被抬到了承乾宫,也就是皇上的寝居。
我作为刘贵人的侍女,有幸站在承乾殿外守夜。
我有点纳闷,刘贵人侍寝,为何眼睛上蒙了薄纱?
大监挥手屏退了所有人,只余我一人守夜。
月光皎洁,倾泻千里。
蝉鸣蛙声,此起彼伏。
我拎着灯笼,垂首而立,对殿内传来的声响,充耳不闻。
深宫生存法则,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
我深谙此道。
直到,一双明晃晃的靴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心中一紧,手中的灯笼险些落地。
好在我反应快,及时稳住心神,握着灯笼的手紧了紧,一动不动。
随着那双靴子越走越近,高大的暗影将我完全笼罩起来,我依然不敢抬头。
帝王在这里。
大殿里刘贵人的声音,从何说起?
想到刘贵人眼上蒙着的白纱,我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呵。」
冰冷威严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似乎夹杂了一丝嘲弄,又像是轻笑。
君心似海,我一个小小宫女,不敢揣摩。
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可能是久站腿麻,一阵眩晕感袭来,可殿前失仪乃死罪,我只能咬牙强撑。
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刘贵人的声音,好听吗?」
帝王新封的妃子正在侍寝,而帝王,却站在殿外……
这哪里是问题,分明是阎王手里索命的刀。
于我——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我索性闭了嘴,不语。
「朕觉得甚是好听!连带着朕,都起了兴致。」
我后悔了。
就不该因为怕得罪刘贵人,同意前来守夜。
「朕临时兴起,就你,服侍朕吧。」
我握着灯笼,一动不敢动。
下一刻,下巴就被捏住,帝王震怒,手上力道大,疼得我险些叫出声。
四目相对。
我看到年轻帝王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满是震怒,薄唇微启。
「叫什么名字?」
我努力压着眼里上涌的热气,毕恭毕敬地说道:「启禀陛下,奴婢名唤崭秋。」
「崭秋,这名字,一听就胆大。」
我惊慌失措,想跪下。
然而下巴还捏在帝王手里,无法下跪,只能说道:「奴婢知错,奴婢回去立马改名。」
「不必!」
「……」
「朕只是想问清楚名字,免得再发生昨晚那样的糊涂事。」
我还没来得及跪下,就被帝王拖到了旁边的偏殿。
长夜漫漫,年轻帝王兴致高昂。
一墙之外,是刘贵人婉转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清亮。
我咬紧了牙关。
天将微亮,帝王着了大监伺候沐浴更衣,换上威严的龙袍,前往大殿早朝。
临行前,帝王对大监说道:「不过是一时兴起,不必入册。」
我悬着的心,落了地。
午时,帝王的赏赐抬到锦绣宫。
大监唱赏:赐刘贵人黄金百两,另各国进献珠宝首饰六套,绫罗绸缎十匹。
最后,宣刘贵人今晚继续侍寝。
一时间,刘贵人风光无两。
承蒙圣恩,刘贵人面若桃花,越发妩媚动人。
送走大监后,刘贵人握着我的手,将一枚金簪塞入我手中,笑意盈盈。
「崭秋,昨夜辛苦你了,这是我给你的赏赐。今晚,你便继续守夜吧。」
8.
我态度卑微,叩谢打赏。转身的时候,刘贵人突然喊住了我。
「崭秋,你我相识数载,如今我一朝荣华富贵,你比我更加美貌,你若是想同我一样,我替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如何?」
我惶恐地伏在地上。
「刘贵人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奴婢自知福薄,万是比不得刘贵人福泽深厚。」
「可我们毕竟姐妹一场,我也想提拔你一下,日后咱们姐妹也好互相扶持。」
我心里明白,这是刘轻语对我的试探。
即便她得了天大的好处,可我,始终是悬在她脖子上的那把刀。
我姿态更低,连忙说道:「刘贵人折煞奴婢,奴婢自不敢高攀贵人。奴婢只求出宫,若有机会,望刘贵人帮奴婢一把,奴婢自当感激不尽,待出宫后,一定设下福禄牌,日日为刘贵人祈福。」
片刻的沉默后,刘轻语笑了。
「瞧把你吓的,这后宫女子皆盼盛宠眷顾,荣华富贵加身。偏你是个例外,不贪富贵荣华,一心盼着出宫。
莫不是,那墙外面,有你心仪的郎君。」
这话就是给我挖坑。
深宫女子,心系他人,传出去还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
「奴婢只是向往宫外自在生活,求刘贵人成全。」
刘贵人的笑声爽朗起来,七分真切,三分讨好。
我的心沉了下去。
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双盘龙长靴从我眼前过去。
我闭了闭眼,心若死灰。
完了,之前年轻帝王不知我的名讳,可昨晚,他却是一再确认,承欢期间,念了无数遍我的名字。
任是我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刘轻语娇笑着说道:「陛下,让你瞧了件趣事,我这宫女倒是有趣,不爱荣华富贵,不贪慕陛下容颜,清心寡欲得很。」
「确实有趣。」
帝王声线清冷,不闻喜怒。
刘轻语又道:「既是如此,妾斗胆向陛下求个恩典,年后宫女出宫的名册上,添她一个吧。」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觉得刘轻语在花样求死。
「既是刘贵人开口,区区一个宫女,朕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便遂了你的意。」
刘轻语立即叩谢:「多谢陛下。」
我也紧跟着叩拜:「多谢陛下成全,多谢刘贵人成全。」
虽然帝王答应了,可我心里却越发不安。
晚上,我随刘贵人去守夜。
与昨晚一样,刘轻语蒙了双眼,被送到了寝宫,只不过这一次,她去的是偏殿。
我刚想跟过去,就被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拦住了。
「进来。」
年轻帝王的命令,不容置疑。
他已经明目张胆了。
毕竟在这后宫里,他可以明目张胆。
我认命地跟了进去,全程垂首恭敬。
「清心寡欲的小宫女。过来,伺候朕更衣。今晚,你侍寝。」
帝王冷清的声音里,透着嘲弄。
9.
烛火摇曳。
帝王寝宫威严奢华,龙榻精雕细琢,尽显皇家风姿。
我跪在榻前,不肯上前。
「过来。」
帝王在龙榻边坐下,声音威严冰冷,夹杂着不悦。
我叩拜在地:「陛下恕罪,奴婢身份卑微,不敢玷污龙榻。」
大燕国后宫明令:帝王龙榻,非妃级别不可入住。
刘轻语一个贵人,入住帝王寝宫,本就不合礼数。
我一个宫女,染指龙榻,死罪无疑。
帝王不语,周围温度骤降,冷得刺骨。
我额头上却冒出了汗,冷汗。
「身份卑微,不敢玷污龙榻?那你说说,是顺应圣意玷污龙榻好,还是违抗圣意好?」
帝王凉薄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轻笑。
我心凉。
看似两个选择,其实横竖是死。
我心中郁结。
我一个小宫女,帝王怎么就盯着我不放?
「横竖是死,不如先熬过今晚。凭你一个小宫女能染指龙榻,便是死了,也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我一个小小宫女,反驳不了。
殿外月光皎皎,殿内烛光剪影。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今晚的帝王,不似前两次那般凶猛。
圣意缱绻间,透着一丝温柔。
天微亮时,帝王心满意足地离去。
我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衫,前往偏殿恭候刘贵人。
回去的路上,刘贵人乘坐软轿,低垂着眸子无甚精神,秋风吹起她的袖子,白皙的玉臂上青紫一片,触目惊心。
回到锦绣宫,刘轻语点名让我服侍沐浴。
房间里水雾缭绕,刘轻语泡在浴桶中,身上红红紫紫的痕迹,触目惊心。
她说道:「没想到皇上如此凶猛。」
10.
我舀了温水,轻轻地浇在她的身上。
皇上是凶猛,却不凶残。
「崭秋,你可羡慕我?」
「刘贵人福泽深厚,奴婢不敢高攀。」
我态度恭敬,神色自然,无半分羡慕。
刘轻语盯着我片刻,笑了:「也是,你虽是一个小宫女,心却是高山雪莲,清高圣洁,这凡尘名利,哪能打动你的凡心?」
我当她夸我,道了谢。
也以为,我们俩已经达成了共识。
此后七天,刘贵人隔天便去侍寝,第二日赏赐便送到锦绣宫。
一时间,刘贵人风光无两,整个锦绣宫喜气洋洋。
而我却忧心忡忡。
后宫专宠,乃是大忌,便是宠妃也受不起这样的恩宠,何况一个小小的贵人?
偏偏刘贵人不信邪。
她仰仗圣宠,嚣张跋扈,甚至打了温昭仪身边的侍女。
温昭仪温婉贤淑,并未与她计较。
刘贵人却恃宠而骄,反而咬着温昭仪不放,温昭仪送了她一柄血如意,她才罢休。
我看着那血如意,心情越发沉重。
又过了几日,锦绣宫突然人仰马翻。
我拽了个小宫女问道:「何事慌张?」
「刘贵人得赏的金簪丢了,正在派人搜寻。」
我沉下脸,待小宫女离开后,转身去了正殿。
刘轻语正用她涂了丹寇的手,捏了葡萄送入口中。
见我进来,她递了一串葡萄给我,面上带笑,眼中却透着凉意:「崭秋,来尝尝西域进贡的葡萄,甘甜可口,皇上刚派人送来。」
我行了个礼,神色冷清:「多谢刘贵人赏赐,只是皇上赏赐的东西,刘贵人一人独享便是,免得过后忘了,又说丢了东西。」
我本不贪恋俗物。
那日收下金簪,不过是为了让刘轻语安心。
我以为她是聪明人。
刘轻语把葡萄摔在我身上:「大胆,你竟然敢对本宫不敬。」
「奴婢不敢。」
我跪了下去。
刘轻语不依不饶:「嘴上不敢,还不是胆大包天,行瞒天过海之事。」
瞒天过海之事?
我神色平静,心里未起半分波澜。
侍寝之事,就像蒙住她眼睛的纱,明明屈辱,却是她的保命符。
她不但不敢摘,甚至还要捂紧了。
一旦戳破,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后宫便是如此,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即便明知眼前是毒药,也要含笑咽下去。
刘轻语越嚣张,说明她越恐惧。
可是——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这时,管事嬷嬷带着几个小宫女进来,手里拿着金簪:「刘贵人,金簪找到了,在崭秋姑娘的屋子里找到的。」
「杨崭秋,本宫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敢偷盗本宫的御赐金簪?来人,把这个窃贼给本宫拖出去杖毙。」
我无奈地笑了笑。
刘轻语,竟如此蠢笨。
「你笑什么?还有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拖出去。」
我起身,凑到她身边,好言相劝:「刘贵人,慎言。」
刘轻语神色瞬间变得尖锐起来,她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你这个贱人!」
11.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血腥味在我口中蔓延。
我抬头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我来人间一趟,享受过极致的荣华富贵,承受过极度的恐慌绝望,得到过、失去过,最终心平气和,只求这深宫高墙之外那自由自在的空气。
但这巴掌的滋味,我是第一次尝到。
刘轻语慌了,支支吾吾地说道:「是你先对我不敬的,我太生气才打了你。」
我知道她说谎。
她不仅想打我巴掌,还恨不得拆我的骨头喝我的血。
做梦都希望,中秋那晚承欢的人,是她。
我笑了。
「你笑什么?」
「刘贵人,凡事有因果,可惜你不懂。」
「什么意思?」
「你只要明白,我不死,你才能活。「
刘轻语瞬间失去了力气,脸色苍白。
我平静地对宫人们说道:「都下去吧,刘贵人忙忘了,这金簪是她赏赐给我的。」众人看着刘轻语,她最终挥挥手,让那些人退下。
我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这锦绣宫怕是要变了,我要早做打算。
这晚,依然是我陪同刘贵人前去侍寝。
帝王站在寝殿前,负手而立,我站在帝王身后,低眉顺眼。
一阵凉风吹过,帝王捏着我的下巴,逼我抬头。
数步之外,几个太监抬着沐浴后的刘贵人进了偏殿,后面跟了七个带刀侍卫。
我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
「怕了?看到了什么?」
帝王清冷威严的声音,足以传到偏殿中,也足够刘轻语听清楚。
「奴婢什么也没看到。」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掌心里却捏满了冷汗。
伴君如伴虎。
回到主殿,帝王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有些蠢货,不得好死。」
我生生打了个寒颤。
「罢了,睡吧。」
他似是叹了口气,见我不动,索性拉着我躺下。
难得轻松一次,我本该珍惜机会早些休息,可我躺在龙榻上,却始终难以入眠。
已过寅时,偏殿中刘轻语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怕是性命堪忧。
我微微侧头,帝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少了素日的威严冷漠,平添了几分柔和,倒也风流倜傥。
我忍不住叹口气,轻轻翻了个身。
下一刻,一只胳膊突然横了过来。
「原来不侍寝,你竟然失望得睡不着?如此,朕圆了你的心思便是。」
「我——」
「说,你喜欢朕。」
我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变了:「我喜欢——陛下。「
尽管我说得颇为不情愿,但帝王却很开心。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记住你的话。」
我捏紧了拳头,为我违心的话,默默地承受后果。
我气得想捶死压着我的无耻之徒,可是以卵击石的事情我不会做。
我又不傻。
第二日,帝王心情颇好,神清气爽地去上朝。
临走前,捏着我的后脖子提醒:「别忘了你昨晚说的话。」
我睡意正浓,被扰了清梦甚是不爽,气得拍他的手:「知道了,小阿衡,别烦我。」
12.
周围气氛瞬变,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瞬间清醒,一下爬起来跪在地上:「皇上恕罪。」
落在我身上的热度逐渐散去,帝王威严幽冷的声音响起。
」想吃甜糕让大监去传,这点小事,无需跟朕说。「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地穿好衣服。
万幸,是我做了个梦。
此后,刘贵人圣宠越盛,而她脸上的面纱,从未摘掉过。
没多久,刘贵人变得异常暴躁。
侍寝回来便把自己泡在浴桶中,一遍遍地清洗。
看着抬到锦绣宫的赏赐,她的眼中不再是喜悦,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发自内心的恐惧。
整个锦绣宫,人人自危。
刘轻语每每看着我,眼神总是变了又变。
时而忧虑,时而愤恨,时而迫切,时而哀求。
可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尚且自身难保。
大监来宣旨时候,刘贵人晃了晃,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还不到一月时间,刘贵人消瘦了一圈,眼窝都陷了下去。
我捏了捏指尖,终究是抬手扶了她,起身后悄悄塞了一块无事牌给大监:「大监,刘贵人身体抱恙,侍寝之事,能否暂缓?」
大监虽然是太监,却是帝王身边的红人,他的话,多少有些分量。
「姑娘,这事,老奴做不得主。」
大监朝我行了个礼,将无事牌还给我,转身离去。
我看着手里的无事牌,转身递给了刘贵人。
无事牌,根本敌不过圣意难违。
刘贵人又将无事牌塞回我手里,近乎哀求:「崭秋,救救我,你说过你活着我就能活着,我再不找你麻烦,这些赏赐都给你。」
我捏着无事牌,指尖发白。
「刘贵人莫说胡话,当心隔墙有耳。」
晚些时候,刘贵人高烧不退、陷入昏迷,太医开了药离开。
夜幕降临时,宣旨的大监没来,只遣了小太监带了棵百年人参过来,让刘贵人好生歇息,待身体康愈,再承圣恩。
刘贵人不去侍寝,我也难得清闲。
晚间,我躺在池塘边的石头上,看着天空半圆的明月。
深秋时节,风透着三分寒意。
却比不上,我心之寒。
再过八个月,我就可以出宫了,不知深宫之外,月亮是不是也这样圆?
可我真的能离开这深宫高墙吗?
我拎着桃花酿,一口一口地喝着,不觉间,我竟有些醉了,望着高墙之外,痴迷地呢喃。
「我能离开的,哪怕是死,我也要离开。」
突然,一道凉薄威严的声音响起。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13.
醉意来袭,我胆子也大了,盯着他许久,才想着起身跪拜,然而脚步却有些虚浮,险些跌在地上。
帝王骨节分明的手,及时拉住了我,将我拥入怀中。
「心无敬意,何必弄这些虚假的做派?」
我跪不下去,却依然为自己辩解:「陛下慎言,奴婢从未藐视过皇权,那可是死罪!我一个小小宫女,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帝王说道:「看来还没醉!」
我沉默不语。
只盼着帝王早些离开。
可他却躺在了我方才躺着的地方,抢了我的桃花酿,直接对着瓶子喝了一口。
「桃花酿,味道不错。」
我来不及阻止,说话的声音里,不自觉地透出几分气性。
「自是不错。」这可是我珍藏了十年的佳酿。
他一个帝王,拥有无数美酒,偏偏抢我这一口酒。
「生气了?」他看着我。
月光皎皎,映出他那双好看的星眸,透出几分温柔缱绻。
就像曾经那个温柔帝王,望着他最宠爱的妃子。
我连忙摇摇头,将那个想法甩出脑海。
一定是我喝多了,醉眼蒙眬,看错了。
「还是这般小气,明天来这里,朕赔你十瓶便是。」
我觉得我真的醉了,因为我看到帝王竟然笑了。
那个生性凉薄,即便看着无数人死在面前,即便弑兄弑父,都不会眨眼的周元安,竟然笑了。
」醉了,真醉了!「
我抢回我的桃花酿,刚要踉踉跄跄地离开,就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中。
「陪朕赏月,朕陪你饮酒。」
月光皎皎,我看着尽在咫尺的英俊面庞,忍不住笑起来。
我想到了我的愿望,离开这座后宫,嫁个凡人,平安度日。
若那人是他,倒是欢喜。
但我知道,一切不过是我的妄念。
在男人心里,再深沉宠爱,也敌不过九五至尊的权力。
「想什么?」
帝王突然凑到我面前,我急忙往后躲,却忘了坐在石头上,以为要摔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捞住了我。
「多谢陛下。」
「说再多的谢,也不如来点实际的行动。」
我脸色涨红,气的。
堂堂九五至尊,要什么没有?偏偏为难我一个小宫女。
「陛下莫开玩笑,奴婢一个小宫女,也只有贱命一条,哪有实际地报答陛下?」
「朕要你的命作甚?」
我松了口气。
「不过你这这个人,倒是又香又软。」
「……」登徒子。
「模样也娇俏。」
「……」流氓。
我脸颊越发涨红,索性闭上眼睛。
我醉了。
帝王沉默片刻,突然道:「给朕生一个孩子吧。」
14.
我睫毛猛地颤了颤,侧过身去,装作没听到。
心里却翻江倒海。
周元安登基近十载,虽然后位空悬,但后宫妃嫔不下百人,却至今无嗣。
他却让我生孩子?凭什么?
「生下朕的子嗣,朕可封你为后,你不心动?」
我不心动,我心如止水。
周围温度骤降,寒意逼人,我假装醉酒睡着,不为所动。
「杨崭秋?」
周元安磨牙,将我转过身来,强迫我睁开眼睛。
「你还真是清心寡欲。」
帝王原本就冷硬的五官,蒙上了一层寒霜,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里,暗光涌动。
君心似海,我的生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可让我一直困于这里,我宁死。
我扯了扯他的衣角,泪光闪烁。
「陛下误会了, 若能为陛下诞下子嗣,奴婢自然求之不得!只是奴婢年少时曾于寒冬落水,落下病根,大夫诊断,子嗣困难,或终生无嗣。」
帝王望着我,眸子闪烁。
「朕命太医为你诊断。」
「多谢陛下。」
我顺从地应下,因为我拒绝不了。
15.
翌日,太医院便来了三位御医,替刘贵人瞧身体。
薛太医走到我面前:「刘贵人身份尊贵,姑娘随我来,我有些事项交代,好照顾刘贵人。」
交代事项是假,想给我诊脉是真。
「有劳薛太医。」
我行了礼,带着薛太医去了偏殿,薛太医把脉十分认真,许久之后,摇了摇头。
我起身行礼,递给薛太医一块拇指大小的金牌:「劳烦薛太医。」
薛太医收了金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姑娘放心,老夫自当尽心竭力,为姑娘调理身体。」
这时,另外两个太医神色慌张地走来。
「薛太医,刘贵人有喜。」
16.
刘贵人喜怀龙嗣。
乃是帝王第一个子嗣,震惊前堂后宫。
大监来锦绣宫宣旨,唱道:「刘贵人贤良淑德,蕙质兰心,为皇家开枝散叶,功德无量。特封妃位,封号『贞』。」
贞?贞洁吗?
刘轻语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大监合起圣旨,满脸堆笑:「老奴在这里恭喜贞妃。贞妃,接旨吧。」
刘轻语不动,整个人没了灵魂一般。
我连忙跪着移动到她身边,小声提醒:「贞妃。」
刘轻语这才反应过来,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多谢圣上恩宠,贞妃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扶了她起来,刘轻语道:「有劳大监。」
我连忙上前,递给大监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后宫嫔妃晋升乃是喜事,打赏宣旨大监,乃是惯例。
大监直接将羊脂玉推了回来:「姑娘莫要为难老奴,老奴只负责传旨,受不起这福分。」
大监的态度,预示了刘轻语的未来。
唉!
世人妄念,终究是自断生机。
贞妃不再侍寝,可帝王派了三个御医,日夜轮守,以保皇嗣安然无恙。
隔日,帝王亲临锦绣宫,带来了大量补品。
刘轻语谢恩时,瑟瑟发抖。
帝王说道:「贞妃身体弱,快些回去休息,莫要伤了子嗣。」
宫女扶了刘轻语去内殿休息,我刚挪动一下脚步,便察觉两道锋利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只能停下了脚步。
薛太医走在最后,直接把门关上。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我跟周元安。
「过来。」
我往前走了几步,就要下跪行礼。
「杨崭秋,过来。」
帝王声音中透着寒意,预示着他此刻心情不佳。
我越发低眉顺眼,刚靠近就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拽进了怀里。
「陛下——」
「若说的话是朕不爱听的,朕劝你别说。」
我闭上了嘴。
帝王捏了捏眉心,揶揄道:「倒不如喝醉了。」
我:「……」
帝王:「便是醉了也没一句实话。一个小宫女,心眼倒是比马蜂窝还多,你若是男儿身,朝堂上便没那群老匹夫什么事了。」
我:「……」帝王夸我。
「多谢陛下夸赞,只是奴婢惶恐,未生成男儿身,为陛下效力,请陛下恕罪。」
帝王明显顿了一下。
「女儿身也能为朕效力,替朕生下一个跟你一样心眼多的子嗣,便能确保朕的江山无虞。」
「陛下——」
我吓了一跳,就想跪下。
却被他牢牢锁住:「别跪来跪去,伤了养育子嗣的肚子。」
我沉默不语,无声抗争。
帝王周身寒意丛生,呼吸却火热,大概是气到极致。
「杨崭秋,朕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既然成了朕的女人,为朕生孩子,就是你逃不掉的责任。你是现在满足朕,还是晚上主动过去陪朕?」
17.
我捏了捏指尖。
「不说话,朕现在把你就地正法。」
帝王的呼吸加重,眸子里透着寒意。
我知道他必然说到做到,忙推开他的手:「晚上。」
帝王心情变好,没有计较我推他,埋首在我锁骨处咬了一口,以作惩戒。
「早该乖一点。」
这时,门外传来大监的声音,「陛下,丞相在御书房,有事要奏。」
帝王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嘲讽的暗光,嘴角泛起一抹冷意。
「朕有了子嗣,倒是有人急了!也罢,就让贞妃试试这后宫的水,是深是浅。」
我心里一惊。
帝王起身,视线落在我的腹部:「你好好调理,孩子总会有。」
帝王离开后,我摸着自己的腹部,忧心忡忡。
难道我要生一个孩子,才能获得自由?
不。
生了孩子,这深宫后院,便注定是我的坟墓了。
刘轻语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神情恍惚。
而且帝王对她的「专宠」,明着是无上殊荣,实际上却是她的催命符。
随着帝王亲自探望贞妃,后宫平和的假象,被彻底打破。
午时刚过,华妃与温昭仪带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了锦绣宫。
华妃是丞相之女,目前在后宫中位分最高,执掌后宫之事,仗着丞相之女的身份,平日里眼高于顶。
之前见刘轻语一个小小宫女,便是封了个贵人,也成不了气候。
却没想到她竟然怀了子嗣,母凭子贵,与她位分齐平。
这口恶气,她自然咽不下去。
华妃带人,直奔刘轻语寝宫,刘轻语憔悴不堪,瑟瑟发抖,她顾不得行礼,慌慌张张地喊我。
「崭秋,崭秋?」
18.
我不由得拧紧眉头,只得站出来,毕恭毕敬地朝华妃行了大礼。
「奴婢见过华妃娘娘、温昭仪,以及各位娘娘。」
华妃看都没看我一眼,只盯着刘轻语。
反倒是温昭仪,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透着几分不易察觉地冷意。
华妃冷哼一声。
「贞妃,你好大的胆子,本宫亲自前来,你不但不行礼,反而让个小宫女打发本宫,将本宫置于何地?」
刘轻语好歹也见过世面,自然知晓她们是来找她不痛快的。
不知怎么想的,她索性站了起来。
「华妃娘娘,本宫与你同为妃位,且本宫身怀龙嗣,若是给你行大礼,本宫的孩子没了,责任你承担得起吗?」
华妃大概没见过这么刚的。
我也被刘轻语的操作震惊了。
她这是豁出去了?
我看着刘轻语,倒也能理解。
她被压得太狠了。
她的事情虽然荒诞,但只要帝王不戳破那层纱,就没人知道。
现在有人来找茬,她借着光鲜亮丽的身份,能出一口恶气就出一口恶气。
「你,你敢忤逆我?我可是后宫之主,你身怀龙嗣怎么了?」
华妃气坏了。
温昭仪连忙劝道:「华妃娘娘,贞妃身怀龙嗣有功,切莫与她争执,万一真伤到龙嗣,陛下必然会大怒的。」
这话说的,歹毒至极。
我看温昭仪的眼神,冷下去。
「陛下大怒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卑贱宫女生的孩子,同样卑贱!本宫身份高贵,只要陛下愿意,陛下想要多少孩子,本宫便可为陛下生多少孩子。」
温昭仪:「华妃娘娘,慎言。」
」怕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她一个卑贱宫女,本来就不配生下皇嗣。「
华妃怒火攻心,一双好看的眸子里仿佛燃了火焰,直接朝刘轻语冲了过去。
「华妃娘娘。」
温昭仪惊呼一声,竟然晕倒了,直接歪在了一个想上前阻拦华妃的宫女身上。
刹那间,刘轻语便倒在了地上。
一阵叮咚乱响后,摆在桌子上那支手臂粗的血如意刚好砸在刘轻语腹部。
刘轻语惨叫一声,捂着腹部在地上打滚。
鲜红的血蔓延开。
我看着那支血如意,无奈叹息。
凡事皆有因果。
19.
帝王唯一的子嗣没了。
帝王震怒。
华妃嫉妒成性,迫害皇嗣,废除妃位贬入冷宫,其家族被连累,但帝王念其家族从龙之功,降三级处分。
而刘轻语,守护皇嗣不力,赐死。
帝王站在光中,即便艳阳高照,也暖不到他身上的寒气。
刘轻语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求陛下饶命,奴婢自愿削去所有名分,贬入冷宫。」
我看着刘轻语。
心情复杂。
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有活路?
可惜,她依然看不透。
周元安沉默片刻,竟然给了两个选择。
「看在皇嗣的分上,朕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每日侍寝便能活着。第二,毒酒。」
刘轻语瘦弱的身子抖了抖:「谢陛下圣恩,奴婢选第一条。」
我惊得说不出话。
夜幕降临,我依然陪着刘轻语前往承乾殿。
刘轻语魔怔了一般,拉着我喃喃自语:「如果那晚的人是我,我就能享受荣华富贵了。不过现在也没事,我一定能活下去。」
她的眼里满是光,是濒死之人眼中最后的希冀之光。
我终究不忍,不想让她到死都不明不白。
也不想她平白多受磨难。
「我同你讲个故事吧。」
前朝二十七年,时值中秋,前王设宴款待重臣以及各地诸侯。
其中一个侯爷携带庶子而来,表面是带庶子见世面,向世人宣告其拳拳父爱,实则视那庶子为耻辱,借机让庶子死在宫中,借题发挥。
可庶子命大,遇到了前朝那位最受宠的小公主。
小公主救了他一命,并且安排了六名暗卫,庇护其安然长大。
后来天下大变,庶子一朝成龙。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刘轻语脸色越发苍白,她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我知道了,你就是前朝那位公主,于陛下有救命之恩。求你救救我,我想活。」
我拧紧眉头。
「事到如今,你仍然看不透。」
我失望不已。
我确实是前朝公主,隐姓埋名十载,步步为营只为离开这座牢笼。
可中秋那晚的意外,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我知他认出了我,一切皆是因果,我只能顺应天意。
好在周元安装作认不出我,我便也装作不知。
刘轻语撞见那一幕,同样是意外,我临睡觉时发现了她的异常,只能临时调整计划,做了两手准备。
第一,我死不承认,伪造的守宫砂能证明我的清白,没有证据,即便周元安身为帝王,也拿我无可奈何。
而且我笃定,他不会杀我。
第二,刘轻语替我出面,至于是福是祸,就要看她的造化。
她享受了本就不属于她的荣华富贵,便注定要承受一切恶果。
「崭秋,崭秋,是我愚笨不堪,求你给我指条生路。」
刘轻语惊慌失措,求生的本能,让她牢牢地抓着我,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沉默许久,我终究说道:「你熬过今晚再说吧。」
我就当为自己积德了。
「多谢崭秋。」
刘轻语开心不已,仿佛她一定能活下去,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转眼就跑进了承乾殿。
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高大的宫墙,心中难受。
正准备离开,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前朝公主的故事,讲得很是生动。」
20.
我想行礼,被帝王拽住:「说过不用行礼,好好养身体,后路,朕已经替你扫清了。」
我抬头看他,依然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却让我遍体生寒。
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可他当时前脚去了御书房,华妃等人后脚就到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见我迟疑,帝王轻笑,把我知道的那些,亲自说给我听。
「温昭仪暗中使绊子,导致皇嗣夭折,原本是要行杖毙之刑,且牵连全族!念及其父年岁已高,又自愿交出兵符告老还乡,已削去起位分,贬为庶人,关入冷宫与华妃做伴!」
「刘轻语呢?」
「朕说过,欺骗朕的人,不得好死。」
我打了个寒颤,如坠冰窖。
我怎么会如此天真,以为我可以救刘轻语呢?
她不但欺骗帝王,还手握皇家秘辛,怎么可能有活路?
这一切,都是周元安的手笔。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而我,也不再是盛宠一时的小公主。
第一场雪过后,很快便迎来了年关。
我仍然以一个小宫女的身份,留在帝王身边,他每日都会哄着我,喝下一碗又黑又苦的嗣子汤。
有时我喝到一半,便忍不住呕吐。
他会让人重新端来一碗,含进嘴里,一口口喂给我。
「崭秋,你要努力生下我们的孩子,生个儿子,他会继承江山大统,生个女儿,她会是宫中除了你之外,最受宠的人。」
他甚至不知从哪里找来些荒诞的偏方,无数个夜晚,不知疲倦。
我不悲不喜,也不抗拒。
倒也乖巧。
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偏执,让我替他生一个孩子,仿佛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年关将至,帝王递给我一个拇指大小的金牌:「东西收好了,莫要随便丢了。」
我捏着金牌,指尖一寸寸变凉。
当天,薛太医突发急症去世。
帝王下令,薛太医医术高超,一生悬壶济世,功德无量,特以二品官员规格风光大葬,连带其家族,也都加官晋爵。
七日后。
我拎着一个小篮子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拿了一堆金元宝、冥币烧掉。
「薛爷爷,谢谢您庇佑我十载,一路走好。」
21.
元月初五,大雪漫天。
周元安不顾百官阻拦,执意前往西郊皇家寺庙求子。
临行前,他来看我。
我坐在窗边,看着远处乌压压的天色。
这大雪,还有得下。
周元安将厚厚的狐裘斗篷披在我身上:「你安心在殿中等我,等我归来,我们一定能有自己的孩子。」
我张了张嘴,想劝他几句,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周元安的执念,我不懂。
我的执念,周元安也不懂。
大雪连下了三日,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大雪封山,进山接应的队伍,一拨拨进去,却只有少数活着出来。
整个朝堂人心惶惶,却没有乱。
因为周元安进山时,带了不少官员,只要一日没有消息传出,外面的人便不敢动。
周元安的每一步,都算计得极为稳妥。
我忍不住笑了笑。
还说我心眼比马蜂窝多,他自己还不是如此。
只是,我看着乌云压境的天边,终究是有些担忧。
他是心眼多,他是困住了我。
可他,也是一位明君。
登基后,推行百姓税收新政,三年一免,让百姓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
设立司天监,亲自担任提督,严查贪官污吏。
改进科考舞弊风气,为国挑选真正的国之栋梁。
废除工农士商等级制度,大力推行商业发展,带动战后经济复苏。
短短十载,大燕国到处繁荣昌盛,人人称颂明君,甚至民间得知帝王无后,各地纷纷自发组织修建庙宇,供奉送子娘娘,为帝王求子。
若君有恙,这得之不易的太平盛世,将面临什么?
我不敢想,也没人敢想。
第四日,大雪依然不止。
大监来到我的宫殿,一见面就给我跪下了。
「姑娘,老奴斗胆,私自前来求姑娘,怜惜一下皇上吧。」
我捏了捏手指,脸色微白。
大监继续说道:「姑娘,皇上自幼遭遇坎坷,是您的大恩,皇上才能安然活下来。您年幼时尚且怜惜皇上,为何现在,皇上把心都掏出来给您了,您却丝毫不怜惜他。
「因为后位空悬,帝王无后,皇上每日都要忍受大臣们的讨伐,十年如一日,他却始终不肯放弃,一直在寻找您。」
我惊讶,心里隐隐不安。
「帝王后宫嫔妃百人,帝王无后,与我何干?」
「姑娘啊,后宫便是千人万人,帝王不曾染指,她们也没本事自己生个龙嗣出来。」
我的心紧了紧。
「可我身体有恙。」
大监跪地不起。
我懂了。
「难得你对皇帝一片赤诚之心,我随你出宫,前往西郊寻找皇帝。」
只有我死,帝王的后宫,才有机会开枝散叶。
大监朝我行了个大礼:「姑娘仁慈,老奴替天下百姓,叩谢姑娘大恩大德。」
「倒是不必。」
我与周元安,本不该有牵扯。
而且宫墙之外,才是我的初心。
周元安进山后,我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虽然看不到,但我知道,当年我安排给他的六名暗卫,日夜不休地盯着我,别说皇宫的大门,但凡我踏出帝王寝宫一步,就会被拦回来。
深夜,大监带来一个小宫女,换上我的衣服替我留守殿中。
小宫女也就十五六岁,正是豆蔻年华。
我心中闪过一丝不忍。
大监道:「姑娘,舍一人之命,救天下苍生,我等心甘情愿。」
我穿好狐裘斗篷,随着大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21.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离皇宫。
我掀开车厢上的帘子,用力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我终于,踏出了那座富丽堂皇的牢笼。
大雪封山,马车无法前进,我们只能徒步前行,一直到太阳快落山,才抵达了山脚。
天将黑,此时进山,九死一生。
我查看了一下袖中的火折子与匕首,接过大监递上的包袱,果断进了山。
「姑娘,大善!」
身后,大监喊了一句,跪在地上。
我身形顿了顿,终究是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大监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嘴角流出鲜血,面上却带着欣慰的笑容。
我朝着大监的方向,行了个大礼,紧了紧肩膀上的小包袱,继续前行。
世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与信仰。
我离宫的代价,注定是一条血路。
是无数宁愿舍弃生命,也要成就太平盛世的有信仰的人,用命铺成的血路。
夜幕降临,山中温度骤降。
即便我再用力地裹紧身上的狐裘,也抵不住外界的严寒,我抬手护着小腹,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周元安所愿,已经实现。
可我是前朝公主,即便姑苏亡国,却依然有许多旧臣部下,他们从来没有放弃心中信仰。
只等我的归来,复辟旧朝。
为了躲避他们,我已经把自己困在宫中十载。
一旦我生下子嗣被他们察觉,他们哪怕粉身碎骨,也会抢夺孩子。
周元安怎么可能放任他的血脉,流落在外?
而我,也不想再次目睹血流成河的惨状。
至于周元安的子嗣。
身为帝王,他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就要承受那份权力带来的枷锁。
后宫佳丽三千,不仅是为了开枝散叶,更是为了江山稳固,世间太平。
他不愿,也不行。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脚都冻得没了知觉,终于看到了一个隐秘的山洞。
我激动地爬上去,确定是我要找的地方。
我挪出洞里的枯枝树叶,撒上磷粉,用火折子点燃。
大火燃烧起来,在漆黑的山间,十分显眼。
我坐在火堆边烤火,身上渐渐有了一丝暖意,远处人声越来越近,我走到洞口,看着一队人走来。
周元安的身影,赫然在列。
那个穿着斗篷的俊美男子,即便隔着很远,我还是一眼看到了他。
我揉了揉眼睛,压下眼底的热意。
还好,他还活着。
22.
「有人,还是个女人。」
有人喊了一声。
周元安抬头,看到我时,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他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来,加快脚步朝我走来。
他一身漆黑的斗篷,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又被周围银装素裹的世界,映得格外清晰。
「你为什么在这里?」
帝王的声音,透着无尽的寒意,比这凌晨深山中的温度,还要冷上几分。
「找你。」
我难得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扑进他怀里。
帝王高大的身影僵了僵,弯腰横抱起我,朝洞中走去:「回去再狠狠收拾你。」
长时间在雪地行走,周元安全身都冷冰冰的, 我窝在他怀里,指挥着他往火堆旁凑了又凑。
他沉默不语。
我也不吭声,只是圈着他腰身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就像捧着稀世珍宝。
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眸子,我忍不住笑了。
「拜完送子娘娘了吗?」
「嗯。」
「心诚不诚?」
「诚。」
「那你求子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
我勾着他的脖子,眼中满是痴迷。
周元安开始未动,后来发了狠,咬得我的唇都肿了。
「我错了。」
我见他不肯放过我,便求饶。
我性子倔,在这之前,我从未向他求饶过。
周元安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跳动的烛火,一直盯着我。
我探出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怎么这么严肃?见到我不高兴?」
「见到你高兴,但你不该在这里。」
我顶不住他的视线,从怀里摸出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剥了皮送到他嘴边:「吃个红薯,暖暖身子。」
周元安咬了一口红薯,视线却一直死死盯着我。
仿佛他只要一个眨眼,我就会消失了一般。
「赶紧吃,我还给你带了山泉水,在火边温着呢。」
周元安将红薯夺下,扔进火堆中。
「苏诺,你什么意思?」
23.
苏诺,是我的真实名讳,代表着父王对母妃极致的宠爱。
但我不喜欢。
所谓宠爱,不过是男人束缚女人的枷锁。
我的母妃高贵优雅,美得如同天上的仙女,却也冷若寒霜。
在我的记忆里,她只笑过一次。
那年中秋宴,月光正好,整个皇宫里弥漫着乐声,一派欢喜之色。
父皇却拿了一条白绫,勒住了她的脖子:「蓉蓉,在我身边,你每天都活在痛苦中,看你这样,我的心跟刀子捅着一样疼,我不忍心看你痛苦,也没办法放你走!你死了,就不会痛苦了,你也就永远属于我了。」
她没有挣扎,反而开心地笑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美得动人心魄,让我忘记了呼吸!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曾经,母妃无数次搂着我叹气:「我的宝贝,你为何是女儿身?母妃对不起你,将你带到这深宫中受苦。」
那时,我根本不懂母妃的话。
因为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是姑苏国最受宠的小公主,身份尊贵,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直到国破家亡,我才明白,母妃是真心向我忏悔。
所以,我不需要极致的宠爱。
尤其那份极致的宠爱,来自帝王。
我看着周元安许久,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塞到他掌心。
「这里藏着前朝宝藏,原本是用来复辟前朝的经费,但我不想再看到血流成河的惨状,我只想做个凡人。
「周元安,这笔宝藏,我送给你了!你是一个明君,我相信你会妥善处理这里的宝藏,别意气用事,金银珠宝藏在这里,便是分文不值,拿出去可以换无数凡人活下去。」
「你给我闭嘴!」
帝王震怒,咆哮的声音冲出山洞。
「苏诺,朕乃堂堂一国君主,会用自己女人的钱财吗?」
「我说了,别意气用事。」
我平静地看着他。
「这些财宝不是给你用的,而是给天下百姓,就当前朝对天下百姓,做出的忏悔吧。」
周元安将钥匙还给我。
「你想做的事情,自己去做。
「还有,你若敢离开,朕便让这天下,血流成河。」
周元安周身散发出强烈的寒意,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染了疯狂的执念。
我怕了。
我怕他会不惜一切,毁天灭地。
我看了眼外面,跟着周元安来的那些人,还在雪地里。
「让他们进来暖和一下吧,外面太冷了。」
「苏诺。」
「奴婢杨崭秋,希望陛下不要认错了人。」
我沉下脸,见他不动,便走到洞口喊那些人进来休息。
该交代的,我已经交代完了。
最终,周元安下令,那些人才进了山洞,却让他们轮流看守,生怕我会离开。
我笑了笑。
我怎么会离开呢?
宫内宫外的景色,我都见过了,这里,就是我的坟墓。
虽然残忍,可这是让周元安死心地唯一方式。
待我消失在这个世界,一切都会重回正轨,包括周元安。
周元安一直紧紧地抱着我,我没有挣扎,十分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
天亮的时候,我握着周元安的手紧了紧,他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
「小阿衡,你看,天亮了!」
「嗯,天亮了,我带你回宫。」
「小阿衡,我回不去了!那座牢笼困了我二十载,我不想回去。」
「苏诺。」
「我不是苏诺,我叫杨崭秋,小阿衡,你记住了吗?」
「我不管你叫什么,你给朕清醒点。」
周元安的声音,近乎绝望,他慌慌张张地起身,抱着我往外飞奔:「回宫,马上回宫,宣太医。」
我笑了笑,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想再亲亲他。
很不舍呢。
「杨崭秋,朕命令你,不许闭眼。
「杨崭秋,睁开眼睛!
「别离开我,我求你了。」
周元安的声音,从愤怒咆哮到近乎哀求,可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涣散,嘴里吐出鲜血。
经过一处陡坡时,我猛地用力,挣脱了周元安的怀抱朝下滚去。
原本覆盖着冰雪的地面,随着我的滚落,出现了一处断崖,我艰难地朝周元安挥了挥手,身体便失去了重力,坠入深渊。
「小阿衡,好好活着。」
「不要!」
周元安冲上来,被暗卫及时制止。
他嘶哑绝望声音,也很快被呼啸的风淹没,从我耳边消失。
「小阿衡,我们有孩子了。」
我抬手护住腹部,任由意识渐渐消散……
【番外篇】
我是周元安。
有人说我弑兄杀父,大逆不道,也有人赞我是天道明君,造福万民。
而我根本不在乎。
我只想拿这无上的权利,找一个人。
那个宛若神女般,降临在我面前的女孩。
然而十年了。
我还没找到她。
可我不怕,哪怕穷其一生,我也要找到她。
1.
中秋宴。
又是极其无聊的日子,原本想取消,大监说今年乃大燕国建国十周年,按照惯例,应该宴请文武百官携带家眷入宫赴宴。
于是我大手一挥,大办中秋宴,让大臣们携带家中所有适龄女子入宫。
来了很多人,我一眼便知道,没有她。
我失望不已,拎着一坛酒去外面走走。
不知不觉,我便走到了皇宫中那个隐蔽的角落。
十年前,就在我以为我将命丧于此的时候,我见到了她。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纱裙,腰间系着镶嵌金线的束腰,衣带飘飘,脖子间挂着一个如意项圈,中间镶嵌着一个大大的红宝石,头发上簪着几颗东珠。
五官明艳绝世,尤其是那双大眼睛,如流光溢彩,光芒涌动中,夹杂着一丝慈悲与疑惑。
「你是谁?」
她问我。
空灵清绝的声音,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犹如天籁之音。
她身边的侍女大声呵斥:「大胆,见到长公主殿下还不跪下?」
由此,我知道了她的名字——苏诺。
还知道她是姑苏国最受宠爱的小公主,而我是邻国身份最卑微的皇子。
父王带我来参加宫宴是假,想借我的死为由头,挑起两国交战是真。
我没死。
但父王反叛之心不死。
我那时只一门心思想见到她,便随着第一批大军抵达了姑苏城下。
姑苏城很快就破了,我以为我很快就能见到她。
可我翻遍了皇宫,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
十年了。
她现在应该是双十年华,如果活着,应该嫁人了吧?
嫁人怎么了?
她只能属于我!
我闷闷地灌了一口酒,一抬头,就看到石头上躺了一道清丽的身影。
是她!
2.
月光皎皎,落在她身上,照出那张让我魂牵梦萦的脸。
即便隔了十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刚走过去,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真是孽缘。」
我震惊不已。
她没有开口,刚刚是谁说话?
难道是我太想念,出现了幻觉?
「没想到躲了十年,还是没躲过,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一次,我确定我听到的就是她的声音。
尽管她没有开口,可我听到了。
原来,我能听到她的心声。
我激动不已,正要说我是小阿衡,她却突然朝我跪拜。
我本能地拉住她,让她抬头看我。
即便她隐藏在暗处,可她的眼神依然清亮有神,熠熠生辉。
遗憾的是,她的眼中,没有我。
我正要开口,便再次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莫慌,我现在只是一名小宫女,一会儿找机会溜走。」
我怕了。
我找了她十年,好不容易遇到了,怎么能让她溜走?
她是我的女人,也只能是我的。
她没有反抗,她肯定记得我,不与我相认,只是怕她的身份会带来麻烦。
没关系,我会处理。
我让她先回去,并告诉她明日我会拟旨,封她为答应。
虽然我迫切地想要跟她在一起,可她的身份敏感,我不能让她暴露在危险之中。
我回到大殿,打发了那些无聊的大臣,便匆匆回了御书房。
我握着笔,激动地手微微颤抖着,恨不得直接封她做皇后。
她会是我唯一的皇后,也是我唯一的女人。
我在御书房写了一晚,最终还是决定先封个答应。
以她现在的身份封了皇后,必然会被无数人盯上。
她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写好了圣旨,喊了大监去尚工局宣旨。
3.
我连早朝都没去,焦急地在御书房踱步。
很快,我就能跟她在一起了。
可我等来的,是一言难尽的大监。
她竟然不肯接旨!
我让大监宣旨,我亲自去认人。
我知道这不符合规矩,可我找了十年才找到的人,怎么能让她逃了?
尚工局除去太监,宫女也有几十人,她们排成排跪在地上。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我想把她拉起来,可我还是忍住了。
违抗圣旨乃是大罪,我把她点出来,她就是违抗圣旨。
这时,我又听到了她的心声。
只要我不承认,他就拿我没辙,毕竟我的守宫砂还在,即便他是帝王,也不能为所欲为。
一股怒火升腾而起,我很想告诉她:朕是天子,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我在她身边转了一圈又一圈,希望她能明白,我已经认出了她。
可她就是不动。
就在我耐心耗尽的时候,挨着她的一个小宫女突然跪下来,说昨晚的人是她。
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个狗胆包天的小宫女。
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尽管我们心里各自心知肚明,但也要做给外人看,堵住悠悠众口。
她说的没错,很多时候,即便我是帝王,也不能为所欲为,便派了嬷嬷带那小宫女前去验身。
我站在她面前,又一次给她机会,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声音沙哑,一听就是风寒所致,我心疼不已,却也怒火中烧。
她为了抗旨,竟然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验身结果出来,那小宫女倒是个狠角色,我便封了她一个贵人,赐居锦绣宫。
锦绣宫是她母妃的住所。
让她跟着小宫女过去,一是提点她,二是让她回归儿时的住所。
我又让大监亲自处理,把她的名字加到了一等宫女名单上,并点名让她做陪寝的宫女。
我想看看,她是否一点都不在意我。
4.
夜幕降临。
高大巍峨的宫殿前,她一袭素色宫裙,手握宫灯,站的笔直。
我再次听到了她的心声:他与刘轻语礼成后,大概就会放过我吧。
我没想放过她,还恨不得掐死她。
她死了,就会永远属于我。
但我终究不舍。
她看到我时吓坏了,却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毕竟她那么聪慧,看到蒙着眼侍寝的妃子,自然就明白了。
我又问了她的名字,我希望她说,她叫苏诺。
可她咬死了,只说她叫崭秋,杨崭秋。
我怒火中烧。
她想蒙混过关,她想把前尘之事尽数埋葬,连同我一起。
我偏不同意!
我要让她明白,她是我的。
整个夜晚,我心中的怒火都散不去,尤其是听到她内心的声音:忍一忍就过去了,不要吭声,随他去。
我更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
我问了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就想让她明白,她只能属于我!
其实我更想听她喊我小阿衡。
用那空灵清绝,带着希望的、已经种在了我心里的声音,喊我小阿衡。
她却对她的身份抵赖到底,更将认出我的事情,抵赖到底。
我恨不得,把当年她送给我,护我性命的六个暗卫,提到她面前,让她清醒清醒。
5.
第二天,我去了锦绣宫。
那个刘什么看到了我,却装作没有看到,故意给她挖坑,先是为她引荐,后来又说她在宫外有人。
呵,那点宫斗手段,也好意思拿出手?
然而她的回答,却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我心里。
她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出宫。
离开皇宫,离开我。
我怎么可能允许?
她是我的神女啊!
晚上,我让她睡在我的龙榻上,她说不合宫规礼仪。
倒是跟我讲宫规了,怎么不想想她屡次抗旨不尊的事情?
我就要她明白,只要我在位一天,我的这张龙榻上,只能睡她一个女人。
夜很漫长,对我来说却很短暂。
我很怕天亮。
天亮后,我只能任由她离开我的视线。
我得加快速度处理这件事情了。
我已经等了十年,不想再等了,我只想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
6.
那个刘什么,竟然胆大包天要惩罚她。
呵,一个贪恋荣华富贵的蠢货,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更不知道,身在后宫,死很容易,想活却很难。
我带着她,亲眼看了对那个刘什么的惩罚,她那么聪明,我相信她懂。
我带了她在龙榻上躺下。
其实很想抱抱她。
可我怕她太累,也怕她会厌恶我,尽量憋着自己,我想着她赶紧睡着了,我就能偷偷抱一下她,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还叹了口气。
我终究是没忍住。
我发现我越来越迷恋她了,她的每一寸肌肤,都令我着迷。
我想要听她说她喜欢我,我知道有勉强的成份在,可我太想听了。
她是我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我失去了十年,如今失而复得,我时刻都在恐惧,害怕会突然失去。
她说了。
她说她喜欢我。
这一刻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
后来她累的睡着了,可我不舍得睡,我一直看着她,只是看着,我的世界宁静又祥和。
早朝的时候,我摸了摸她的脸颊,提醒她记住昨晚说过的话。
她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小阿衡,别烦我。
我愣住了。
她真的记得我。
很快,她便清醒了过来,磕头让我恕罪,她的话就像一盆冷水一样浇在我的头上,连同我的心,都被浇了个透心凉。
7.
那个刘什么病了。
我知道是她的手段,却不敢拆穿,只派了太医过去。
一转眼,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她了,每个夜晚,我都睡不着。
这晚依然如此,我便出去散步,就在月光下,看到了独自饮酒的她。
她拎着一个酒壶,动作粗狂,可那个人是她,就别有一番风味。
让我着迷。
她大概是喝醉了,脸颊泛出红晕,那双大眼睛越发明媚动人,看着我,也没了平日的唯唯诺诺。
我拿了她的酒壶,就着她喝过的瓶口,喝了一口。
酒香醇厚,我的心也醉了。
我跟她说道:「给朕生一个孩子吧。」
我询问过许多人,他们都说女人一旦生了孩子,就不会离开了。
她看着我,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透着些微的诧异。
内心一片宁静。
我没有听到她的任何心声。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很怕她会拒绝我。
许久,她终于开口了,她说她想给我生孩子,只是身体受过寒气,子嗣困难。
我不怕,再大的困难我也不怕。
我只怕她不愿意。
8.
次日,我便派了太医院最好的三个太医去了锦绣宫。
并特意指派了薛太医,为她查看身体状况。
我从不信佛,我信事在人为,信权利至上。
可为了让她给我生个孩子,我在佛前跪了一夜。
祈求上天垂怜赐子。
我愿意用我手中握着的至高无上的权利,换此生与她相濡以沫。
很快,薛太医来了。
太医诊断:她身体确实受过寒,子嗣艰难,但薛太医表示也并非全无可能。
顺便,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那个刘什么怀孕了。
此时我心情好,只要有希望就好!想着不久后,我就能有一个她给我生的孩子,我就激动。
同时也开始担忧。
后宫无嗣,第一个子嗣的到来,不知道要经受多少的磨难。
我要替我们的孩子扫清障碍。
刘什么怀孕,倒是个机会,便拿她试水吧,也不枉费她承受了那么多恩宠。
刘什么怀孕的消息一传出去,朝堂上先炸开了锅。
这群人,平时遇到赈灾、水患之类的事情,一个个装聋作哑谁都不敢靠前,倒是对朕后宫的事情,看把他们能的。
我扫了眼,闹得最凶的是华妃的老父亲跟温昭仪的老父亲。
他们俩一个比一个倚老卖老。
相继把女儿送到后宫,又联手部下把家里的女儿一个接一个送进后宫。
开始两年,我是拒绝的,因为我的女人,只能是一个人。
找不到,我宁愿孤独终老。
可他们誓不罢休,每天早朝第一件事,就是讨论朕的后宫空缺。
我便允了。
他们想送多少女人进来,就送多少进来。
只要他们不怕自己的女儿孤独终老,我无所谓。
此刻,他们口口声声说妃位、昭仪还没生孩子,怎么就轮到小宫女生孩子了?一个身份卑贱的丫鬟,怎么能生下皇室血脉?
呵,你们身份尊贵?
往上数一代,一个农户,一个屠户,忘本的老东西!
9.
我前脚去了一趟锦绣宫,后脚华妃跟温昭仪便带着她们的小跟班过去了。
她们俩一个无脑跋扈敢冲,一个外柔内毒敢挑拨,过去后三言两语就闹僵了。
倒是那个刘什么,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跟华妃叫板,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拿着鸡毛当令箭,也算被她玩出新高度了。
意料之中,那个刘什么的孩子没了。
不过,除了孩子自己,这个后宫中,大概没有人希望他来到这个世界。
华妃不想,温昭仪不想,刘什么更不想。
是她们三联手把孩子送走了。
或许还有我的一份功劳,也不能说是我的功劳,应该说是帝王身份的功劳。
不过孩子走了,我就能借题发挥。
我发了大火。
表示后宫里第一个孩子,重要程度堪比国宝。
先下了华妃跟温昭仪的后宫职位,再株连一下。
华妃老父亲降三级换个闲职养老。
温昭仪老父亲把虎符交了解甲归田,瞧他身子骨挺硬朗的,说不定还能继续祖业——当个屠户。
10.
解决了后顾之忧,我便一心期盼她能给我生个孩子。
可我每每听到她的心声。
她总是向往宫外的生活,让我又生气又害怕。
我很想告诉她,宫外没什么好的!
那些年为了寻找她,我几乎走遍了整个大燕国,风吹日晒,颠沛流离,贼寇流民,就算是生活过得去的家庭,也是一堆鸡毛蒜皮的事情。
她长得漂亮又柔弱,离开了皇宫,就像一块肥肉摆在无数饿狼面前,转眼就会被撕得粉身碎骨。
后宫,才是最适合她的。
等我们有了孩子,她的心就安顿下来了,我会给她最好的一切,我会让她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可一直过了三个月,她始终没有身孕。
薛太医每次的理由都一样,说她身体受了寒,子嗣艰难。
我心中焦急,却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每每哄着她喝下一碗碗苦涩的汤药,看着她忍不住呕吐,我心如刀割。
可为了孩子,我只能逼着她继续喝。
汤药真苦。
在口中蔓延,苦涩的我都想吐。
我让薛太医多加糖,让味道好喝一些。
如此熬了几个月,汤药没少喝,可我们依然没有孩子。
11.
直到,有一次听到她叹息:喝再多又如何?结局早已注定,终究是无子。
我心中震惊,让暗卫将薛太医给她熬嗣子汤的药渣找来。
我才明白,她根本就不想有孕。
薛太医自知事情败露,只交给了我一块小金牌,便毒发而亡。
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但那么做,势必会引起外人对她的猜忌,欺君罔上,即便我不追究,也会有人追着她不放。
而且,我怕她会对我产生怨恨。
最终,我派人厚葬了薛太医,并对他的家族进行了封赏。
那晚,她给薛太医烧纸,橘色的光芒照在她那张绝世却冷清的小脸上,我听到她说:薛爷爷,谢谢您庇佑我十载,一路走好。
我庆幸,自己的决定。
年关已经过了,我们依然没有孩子。
有人说只要在元月初五进山拜送子娘娘,便能达成所愿。
谁知天不遂人愿,初四开始下大雪。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晚。
初五那天,大雪封山。
所有人都劝我不要进山,她也劝我不要去。
她说孩子是缘分,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可我不相信缘分,我相信事在人为,之前我们没有孩子,也是人为造成的。
我进山前,把她当年送给我的六名暗卫全都留下了。
我知道她想离开皇宫的心思,从来都没有断过。
六名暗卫加上大监亲自镇守皇宫,我相信她一定会等我回来。
12.
雪一直不停,好在赶在午时之前抵达了皇家寺庙。
我先去跪拜了列祖列宗,连同那个从来不把我当儿子的男人,我也跪拜了。
我对着列祖列宗磕了三个响头,求他们保佑我早日拥有子嗣。
临走前,我扫了眼那些牌位。
告诉他们:「我是周家最后的血脉,你们要祈祷我早日拥有子嗣,否则你们周家的香火就在我这里断了,我死之前,若是无人继承香火,我便拆了这里,反正也没人继续供奉香火了。」
然后我去了送子娘娘面前,将塑了金身的送子娘娘摆放在正台上。
诚诚恳恳地跪了一夜。
但愿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原计划第二天返程,可大雪一直不停,拖延一日后,竟然连路都没了。
大雪一直下了四天都不停,带来都食物也已经见底,再不走,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更让我担心的,是那座宫墙,困不住她。
于是我下令返程。
只有半天的路程,只要确定好方向,便是爬也爬出去了。
尽管我归心似箭,尽管做了最坏的打算,可结果却比想象中更坏,一直到天黑,都没有摸到出去的路,二七日因为积雪覆盖遮挡了视线,有不少侍卫跌落陷阱。
路上还遇到了几波侍卫,应该是进山支援的,却死在了半路。
天彻底黑下来,我们也彻底迷失了方向。
再走下去,不知是福是祸。
可我不能停,走下去是希望,停下来就是绝路。
后半夜,雪依然没停,周围温度骤降,很多侍卫都撑不住了,但凡撑不住的,只能把他们的外套扒下来留给活着的人。
不知走了多久,在茫茫夜色中,出现了一束火光。
那道火光,是生的希望。
我听到侍卫喊道:「有人,还是个女人。」
我心里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抬头看去,灯火阑珊处,她穿着一件厚重的狐裘斗篷,火光照着她那张盛世容颜。
如同神女降临。
给漆黑的世界,带来生的希望。
果然是她。
我知道,只要她想,不管是那座厚重的宫墙,还是六个暗卫跟整个皇宫的侍卫,都拦不住她。
13.
我走向她。
明明很近的距离,可我的心却仿佛经历了千回百转。
我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她。
愤怒?
欣喜?
都有,不过更多的应该是无奈。
对上她,我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我甚至庆幸她离开皇宫后,站在了我面前。
否则,我可能要用下一个十年,甚至更多的十年,去寻找她。
可站在她面前时,我依然是愤怒的。
我生气她为什么不知足?
我明明对她那么好,我可以为她舍弃一切,可她的心,从来都不在我身上。
我问她:「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扑进了我怀里,同我讲:「找你。」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明明满是敷衍。
可抱着她的那一刻,我心中所有的怒火都散去了。
只要她还在,我什么都不计较。
她带了我去烤火,将捂在袖子的红薯给我吃,还给我准备了热水。
可她心里想的是:吃吧,天亮我们就要告别了,希望你不要太悲伤。
原来,她懂我的难过。
原来,她明白我的心意。
也是,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懂?
可她却装作什么都不懂,执意要抛弃我。
我生气了,夺过红薯扔进火堆,质问她是什么意思?
我叫的是苏诺。
我不想陪她演戏了,我要让她明白,我什么都知道。
我也要让她明白,她逃离不了!
我再次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她的苦楚,她甜蜜的噩梦,她命中注定的颠沛流离,她说她逃不过命运的枷锁,却偏要与天争。
她宁死,也不会让自己成为血流成河的导火索。
她把前朝宝藏的开启钥匙给了我,让我爱天下人。
我让她闭嘴!
我只要她一个人,天下人与我何干?
她依然不肯承认她的身份,说她是杨崭秋,让我不要认错了人。
我知道她心意已决。
我跟她一样。
我把侍卫喊了进来,轮流看着她,我就不信,她会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她默默地看着我安排,也不吭声。
可我却听到了她的轻笑声,她说她不会离开,她说这里是她的坟墓,只有她死了,我才会心安。
她根本就不懂我。
她是我的灵魂。
没了灵魂,留一具行尸走肉在人世间,有什么意义?
我想告诉她,最终,还是默默地抱紧了她。
我会带她回宫!
天亮了。
她摸了摸我的脸颊,以前我是十分欢喜的,可这一刻,我只觉得寒凉。
明明她就在我面前,可我觉得她已经不在了。
我留不住她!
「小阿衡,你看,天亮了!」
「小阿衡,我回不去了!那座牢笼困了我二十载,我不想回去。」
「我不是苏诺,我叫杨崭秋,小阿衡,你记住了吗?」
她的声音空灵清绝,透着一丝丝的委屈。
她还在心里说:很不舍呢!
我盯着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了。
「杨崭秋,朕命令你,不许闭眼。」
「杨崭秋,睁开眼睛!」
「别离开我,我求你了。」
我的声音从愤怒到哀求,她是杨崭秋还是苏诺,我都不在意了,只要是她就好。
可她只是微笑着,越来越虚弱,毫无征兆地吐血。
我吓坏了。
我不能让她离开!
可我只是慌乱了一瞬,她就从我怀中挣脱了,明明是冰雪覆盖的平地,不知怎么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
她跌了进去,朝我微笑。
「小阿衡,好好活着。」
「小阿衡,我们有孩子了。」
我冲过去,却在听到她的话后,整个人定格了。
她怀了我的孩子!
我有孩子了!
我看着她距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苏诺,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他一定是最聪慧伶俐的小孩,继承你的聪慧,继承我的体魄,成为一代明君。」
「叫周恒,你觉得怎样?」
「苏诺,我这就回宫,见你们母子。」
我转身,脚步飞快,身后的侍卫却很快被我甩掉了。
我匆匆回到了皇宫,一进承乾殿,就听到了一道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空灵清绝,像极了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