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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仙姑

她曾经被拐卖到深山里整整 3 年。

因为生不出孩子,差点又被卖。

好在因为会画画,救了自己,最后逃出了这个鬼地方。

1

她的艺名叫麦棵,现在是手绘界小有名气的人物。

她总对别人说,她现在的成绩,都亏了当年被拐卖的经历。

那是麦棵生平最恐怖的一个夜晚,是在一辆前行的面包车上度过的。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飞奔而行,不停掠过旁边的树木和石头。

麦棵的手脚被捆住,麻袋里又闷又热,她心里面害怕极了,不停地用脚踢着麻袋,但力气小得可怜。

「救命!」麦棵想大声呼喊,喊出来的声音却像蚊子哼哼。

崎岖的山路上没有行人,过耳的只有风声,和轮胎碾压树叶的沙沙声。

「你给我闭嘴,不许叫!不然就杀了你!」一个男人的声音恶狠狠地说。

麦棵挣扎着想要逃跑,但她一点力气也没有,甚至无法说话,就像梦魔,她能感知四周的一切,却无法还击。

每睡一会,都有个妇女给她喂水,喊着「妹子,妹子,喝点水。」妇女的语气充满了一种对将死之人的怜爱。

然后把塑料瓶的瓶口对着麦棵,等麦棵张嘴就大口灌下去。

麦棵明明知道那水肯定有问题,但根本无力反抗,一会昏迷一会清醒的。

「听说这是个大学生?」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问。

「可不,一看这细皮嫩肉的就是个大学生。」喂麦棵水的女人说。

「她是在王俊发那里打工的?」

麦棵听到「王俊发」这个名字,身体猛烈地抖了一下。

麦棵在王俊发开的超市当店员。

「打工赚钱上学呗,看来是家里条件不好。」另一个有点尖细的男声说。

「那给她找个人家,也算帮她了。」粗声粗气的男人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麦棵是个大二的学生,在一所还不错的大学读书,读的是美术专业。

麦棵那时家里经济条件还可以,但自从麦棵上大二后,家里出了变故,爸爸说家里的钱只够出学费,为了挣点生活费,麦棵只好出去打工赚钱。

想着多挣一分是一分,连过年都没回家。

那天,是王俊发让她早点下班,还递上了一杯芋泥波波奶茶。

2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麦棵被惯性甩倒在车门上。

「砰!」的一声闷响,但身体却没有什么太大感觉,疼痛好像是隔着盔甲传来的,她的身体不属于她了。

车子终于停住了,她听见粗狂的方言,那个妇女到家了。

麦棵在心里默念着「别走,别走」,妇女的声音还是随着车门的关闭声远去。

麦棵的眼罩滑落,她从座椅缝隙里看见面包车的前排,副驾驶上坐着一个男人,正百无聊赖地抽着烟。

车门重新被打开,另一个男人抽着烟回到驾驶座上,回头看了一眼麦棵,看到麦棵在看自己,他忽然一个巴掌打在麦棵脸上,麦棵感觉脑袋一阵嗡鸣。

男人用熟练的动作跳上来,一手勒住麦棵的脖子,一手捂住她的嘴。

另一个男人麻利地拿出绳索,一圈又一圈缠住麦棵,最终将麦棵捆绑成了一个粽子。

男人发狠地动着,麦棵只能假装自己死了,既然她无法反抗,为什么不死去呢?

或许自己就会以这样的方式直接死去,不必再接受之后的命运了吧。

那样倒好了!

两个男人结束后,站在马路牙子上抽烟。

「懒娘们,别躺着了,起来把衣服穿上!你这样懒,到了婆家还不被打断腿!」粗声粗气的男人说。

「现在的学生妹就是这样,手指都不想动一动,要是放在咱们那,只能丢猪栏里当猪养!」尖细的男人一边说,一边对着麦棵眉开眼笑,好像他说的是一句恭维麦棵的话似的。

麦棵反应过来,她是赤身裸体地被两个男人看着,她赶紧捡起旁边的衣服穿上。

「当猪养也不长膘,你看看瘦的,能刮下几斤肉?」粗声粗气的男人啐了一口,把烟头一丢,对着声音尖细的男人的背影,「锥子,上路了!」

两个男人七手八脚地把麦棵捆好,喂她喝了加药的水,然后将麦棵胡乱丢在车后座上,带着麦棵继续上路。

麦棵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梦到了自己的过去,仿佛从小到大的经历都在这时重新排演了一遍。

麦棵这个名字,是她自己起的,她的原名叫双双,因为小时候总看见父亲运送粮食的小货车上散落着麦穗,她常常将车上的麦穗收集起来,贴在自己的房间墙上,年岁多了,麦棵就攒了一把麦子。

但她其实从来没有近距离见过麦田,因为父亲不让麦棵跟着去干活。

麦棵向往那种和自然贴近的生活,她想像海子一样,「面朝麦田,春暖花开」,她喜欢画里大片的金黄的麦田,她也想住在麦田旁边。

但麦棵那时候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再也走不出那片金黄的麦田,成为麦田里的奴隶。

3

车子大概行走了四五个小时,麻袋被揭开的时候已经是半夜,麦棵被五花大绑地抬下车,丢在尚带着太阳余温的土坷垃地上。

夜色的宁静中,麦棵清楚地听到旁边的人用方言说这话,根据她生活二十多年的经验,不听谈话内容也能从语气猜出,这是在讨价还价,当她意识到商品是自己时,顿时犹如千斤的东西砸在头上。

三双破旧不堪的布鞋,鞋跟处踩得稀烂,朝着麦棵走过来,像打点货物一样将她从麻袋里拖出来,其中一个男人将麦棵翻过来调过去,检查她的手脚,又检她的胸是不是完整。

麦棵麻木地忍受着,许久她被自己的声音惊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在大哭,在呼救,从来没停过。

又一次被蒙上了麻袋,被用门板子抬到了一个地方,丢进屋里,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镇武,爹把你媳妇搬回来了,打开看看。」

一个矮小瘦弱的男人揭开了麻袋,端着麦棵的头看了看。

麦棵儿害怕再经历一次噩梦,闭上眼,假装昏死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麦棵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她被绑在一张床上,没有穿裤子,只穿着上衣,双手被绑在床沿上,双腿没有被绑住。

她不断地扭动身体,踢动双脚,希望能够获得一丝的自由。

木板床发出剧烈的吱嘎声,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破旧衣服,镇武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他用棍子戳了戳麦棵的身体,用方言问她:「饿不饿?」

麦棵不回答,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硬邦邦的馒头,他把馒头掰开喂到麦棵嘴边,看麦棵不吃,又掰开她的嘴喂。

随后便是没黑没夜的软禁。

麦棵儿跑过一次,被逮了回来,镇武从磨盘边抄起一根粗棍子,打伤了麦棵的腿。

从此以后,麦棵儿没跑过,她走都走不快了。

4

麦棵伤好下床的那一天,她好像获得了新生。

人们看见一个头发杂乱、掉了一颗门牙的女人驼着背,被几个媳妇儿扶着,一挪一挪地走出屋,看见外面的人,忽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傻了。

因为她懂得怎么讨好别人了,她想开了。

从那天开始,麦棵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她的普通话,这些人也听不懂。

她也不梳头,每天头发乱蓬蓬地起来,对着粗糙的饭菜狼吞虎咽。

村里人并不知道麦棵的来历,镇武爹告诉他们,麦棵是他远房表舅的女儿,天生是个傻子,早就说给镇武做媳妇儿了。

「那镇武咋去年还找王媒婆子说亲呢?」有人在麦棵面前议论。

「说白了还是嫌弃傻子呗,想找个全乎人,可怜他们的儿子生下来啊,就是瘸子!人家王媒婆子还给说了西村那个瞎子,老头不乐意呗,觉得配不上他儿。」那人凑在别人耳边,比划着说。

村里人知道镇武有媳妇了。麦棵的际遇就在那一天开始好了起来。人们见着她,都朝她热热闹闹地喊:「镇武媳妇儿,出来晒太阳呢啊?」麦棵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傻笑。

婆婆把麦棵带在身边,有时候就在太阳底下,端出一筐晚上要吃的豆荚,教麦棵剥豆子。

麦棵眼睛望不远,也就能看见手里和筐里的豆子,剥好一个,放进另一个筐,然后看向婆婆的脸——她需要一个褒奖。

老女人点点头,麦棵儿就会嘻嘻笑着继续去剥。

一个年轻姑娘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糕点,对麦棵儿说:「镇武媳妇儿,这是我家婆婆送你的,你拿去吃吧。」

麦棵接过糕点,看看老女人,等到老女人告诉她可以吃,她才笑嘻嘻地吃起来。

老女人是麦棵的婆婆。婆婆是个好人,只是婆婆说什么也不算,她不敢替麦棵求饶,丈夫会打她,儿子会不理她。

多年的家庭生活让婆婆变得沉默寡言,只是低头做事。有时候婆婆想说句话,却总会把话吞进肚子里,不敢说出来。

5

几个月之后,麦棵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麦田。

秋风之下,麦浪翻滚,好像小时候养的黄猫身上的毛发,被人的手拨动时的样子。

这就是麦田啊。

画麦田,麦棵想到的就是这个。

但是她没有颜料,画不出麦田的金黄。

人们并不知道,那天麦棵儿伤好出来的时候,并不是在对外面的人们笑。

她是在对阳光笑。麦棵儿躺在屋里的日子,她一次也没看见这么铺张的阳光。

见到阳光,好像死去的身体又重新活了,麦棵儿痴痴地看着院子里的树和蝶,从此以后,都不再需要说话这个技能了。

她明白怎样让人们对她更好。

不多久,人们就发现,这个傻媳妇竟然会画画。

先是帮家里烧火的时候,麦棵儿用刚刚烧过的烧火棍,在拉屎用的黄草纸上画了一朵花。

婆婆——就是带着她的那个老女人一来到灶屋,就惊呼了起来。

她把那张黄草纸拎回堂屋,吃饭的时候,就给丈夫和儿子看。

「老伴儿,你看,你快看,这是我儿媳妇画的画呀!这画得真漂亮,她竟然还懂画画!」

那个矮瘦的儿子看了看没吭声,丈夫狠狠地咬了口大葱:「吃饭吃饭呢,拿这球玩意干啥来。」

儿子也不吱声,埋头吃菜。丈夫的眼神中透露着不满。

镇武从生下来就有腿病,走路一脚深一脚浅,干活也不利索。

老夫妻就这么一个儿子,为了给儿子找个全乎媳妇儿,他们才想到了买媳妇。

婆婆被奚落得不敢说话了,吃完饭收拾碗筷去洗,顺便把黄草纸拿回灶屋,放进灶膛里烧了。

但到了下一回,麦棵儿又拿着烧火棍在黄草纸上画了个香炉,香炉上面还画了个极圆的太极。

镇武看着,嘴里嘀咕了几句:「这傻子,竟然还会画画。」

丈夫听到儿子的嘀咕,一巴掌拍在了他头上。儿子捂住脑袋,不敢说话了。丈夫继续坐在那里,不停的吸着烟。

婆婆就把这画折了几折放在口袋里,等到晒玉米的时候,就在晒场拿出来给别的媳妇儿看。

这个村子有一群像小鸟一样的媳妇儿。

媳妇儿们看了,纷纷叫麦棵再画个看看,麦棵儿一点也不怯,傻呵呵地笑着去灶房拿了烧火棍,然后在黄草纸上画了一个母鸡。

婆婆见状,也赶忙拿出来给大伙看。

这次,媳妇儿们都看呆了。因为麦棵画得太像了!

连母鸡都神态都画得惟妙惟肖,甚至一眼就看出画的是镇武家的哪一只母鸡。

媳妇儿们又看见麦棵在黄草纸上一上一下,画了两个底儿对底儿的酒盅,里面写了俩「古」字,也是一个朝上一个朝下,两个「古」的一竖在当中间连了起来,又画了一横将它们隔开。

那是麦棵儿在一个老婆娘的衣服上看见的,盯着看了好久,研究它的结构。

媳妇儿们大惑不解,正一起沉默着,人群中一个媳妇儿忽然惊呼:「镇武娘,这是个寿字呀!」

婆婆愣住了。

她仔细观察了这个寿字,确实是寿字。

「这可是个吉字儿啊!」媳妇儿们说,「镇武媳妇儿这是在说,镇武娘和镇武爹长命百岁!」

但这天他们才知道麦棵竟然会画画,媳妇儿们你一句我一句,把镇武娘说的心花怒放,那一天她们大伙儿在镇武家炕上磕起了瓜子,一直说到太阳落山,该回家做饭了,媳妇儿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媳妇们热烈地讨论着。

「她的眼睛很有灵气,长得也怪好看,像弥勒佛!可惜是个傻子!」

「谁说傻子不好呢,说不定是太上老君赐福咱村,才让镇武媳妇嫁过来,人家说傻子都是通神的!」

「是咧,怪不得呢,我说她画的画咋那么端正,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画那么好看的画,就是南村的画匠周师傅,也没她画得好!」

「你这话别被周师傅听见了,转头不给你家画灶王了!」

「不给画就不给画,我找人家镇武媳妇画,人家随便一画都比他画得好,还没他那架子!」

晚上,婆婆把这事告诉老头子,老头子虽然嘴上说不好听的,表情却有些迟疑。

「给我看看。」他说。

婆婆递过来那张画,老头凑在窗户底下细细端详。

「还真是个寿。」他小声说。

婆婆去赶集会带上麦棵,麦棵跟着婆婆,看着周围的人们,他们有的在卖菜,有的在买鸡鸭,也有的在摆桌椅板凳。

这些都是麦棵没见过的景象,她把看到的东西都记在脑子里,等到某个时候,这些东西就会像戏法一样被搬到灶台边的黄草纸上。

就这样,麦棵每天都会画很多东西,她画的东西都是很普通的小东西,但她画得那么像,让大家都惊讶不已,媳妇儿们从周师傅那里借来了毛笔和宣纸,麦棵一开始不太会用毛笔,但很快就练得差不多了,有了纸笔,画出来的东西更传神了。

就连原本对此嗤之以鼻的周师傅也忍不住来看麦棵的画,看完之后他再也没说过麦棵的不是,连周师傅都觉得麦棵真可能是仙姑转世。

后来人们明白过来,麦棵真的就是个傻子。

6

有一天镇武娘忽然慌慌张张地跑到外面,说麦棵不见了!

人们找遍了全村房子的犄角旮旯,都没有看见麦棵。

后来他们在隔着邻村的一个林子里看见了麦棵,当时麦棵正跪一块秃了的高地上,忙着摘树叶子,拼一个很大的图案,那图案上下足有一人高。

村民们觉得麦棵想画的可能是一条蛇,树叶子的蛇弓着背,脑袋和尾巴都完成弧形,脑袋朝着什么方向?西南方?是咋个意思啊?

他们猜了好久也没猜出来,最后出现了各种版本的传说,有说村里要闹蛇灾的,有说这高地下面有个蛇洞住着千年巨蟒的,但是都没有切实的根据。

他们不知道,麦棵画的是一个字母。

来看麦棵画画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大家都赞不绝口。

特别是小孩子,他们不再嘲笑她是个傻子,他们凑在麦棵旁边,看着她在地上拿树枝画画。

谁都不知道麦棵下一个会画什么,小孩们就这样猜着,拿大把的石头块做赌资,谁猜对了,其他孩子就要奉上自己的石头块。

这成了小孩们中间最受欢迎的新游戏。

于是媳妇们撺掇镇武娘:

「要不然让麦棵也画灶王吧!」

镇武娘听了吓得连连摆手:「灶王可不是谁想画都能画的!我们可没那本事啊!」

「让麦棵画画试试嘛,也不打紧!」

但镇武娘不想让麦棵抢周师傅的手艺,到底也没同意。

不久以后,麦棵儿迎来了她的第一桩生意。

村东头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来了,给镇武娘送了两个鸡蛋,说想让麦棵儿帮忙算算,他昨天找不到的那只鸡跑到哪里去了。

镇武娘拿了鸡蛋,只能叫来傻媳妇儿给老头画一个。麦棵儿拿过烧火棍,在纸上画了一条河两棵树,老头拿了画,兴冲冲的就回去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但没想到,老头才过了一天,就登门道谢来了,说自己的鸡找着了。

原来是在河沿上抱了窝,找到的时候,鸡还在拉拉秧丛里孵蛋,这个孵蛋的地儿就神了,正好在两棵大树之间!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了镇武媳妇会画画,画的还是算卦的画。

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到镇武家,带来几个鸡蛋或一碗花生,让麦棵儿给他们算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麦棵儿总是根据自己的想象去画,说准也没多准,但被村民们传得神乎其神。

令他们瞠目结舌的还有麦棵儿的画技,简直画啥像啥。

丢的东西找不找得到不知道,反正算过的人,都把麦棵儿画的画带回家,贴到墙上。

镇武娘看麦棵儿越来越出名,就给麦棵儿换了行头,黄草纸换成了兰花纸,烧火棍也换成了筷子和蜡烛。

麦棵从没画过这么多题材。

她开始在墙上画,画了这家画那家,被画的人家不感觉生气,反而觉得幸运,因为他们相信麦棵是通神的,所以才会画出那么好看的画来。

有人说麦棵是天上的画仙下凡,给谁家画了画,谁就能一辈子无灾无难。

就这样,麦棵儿在村里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村里大多数人都来到镇武家,要求麦棵儿帮忙算一算,有没有什么灾难降临到他们家。

虽然麦棵儿是个傻子,但她画出来的画很有灵性,有了灵性的物品总是值钱的,村里的人也渐渐接纳了麦棵儿。

7

最大的生意还是给死去的人画画。

画端茶倒水的童男童女,画城里的小汽车,画电视机,画好看的衣服,那些他们生前没有享受到的东西,死后全都要安排妥当。

但问题是,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麦棵儿始终没有怀上孩子。

镇武爹越来越看不下去,就提了重新买媳妇儿的事。

要是重新买媳妇儿,就得把麦棵儿卖了,多多少少卖点钱,再贴上点就能再买个全乎的。

镇武娘不太忍心,毕竟麦棵儿跟着她过了三年,但镇武家里是镇武爹做主,镇武娘也只能嘀咕几句。

好在村里人知道了,都轮番劝镇武爹,说他这媳妇儿不一般,说不定是上天看镇武一家勤勤恳恳,所以给他们家派下来的仙姑,要是卖了,可能会招来大祸。

镇武爹想了想,觉得这也不错,如果麦棵儿真的是上天派下来的仙姑,那可能会给他们家带来福缘,这样自己家的日子可能还会好起来,想到此处镇武爹心里又坚定了。

镇武爹让麦棵给他画张菩萨,这点难不倒麦棵。

镇武爹看了麦棵画的菩萨,说:「这画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镇武爹搁置了卖麦棵的主意,但他立下规矩:一年内,麦棵不能给人算卦。再有人来找麦棵画画算卦,一律不给画。

用镇武爹的话来说,麦棵可能就是因为给人算卦算的,才削薄了自己福气,孩子变成灵气分给村民了,这群人要负大责!

8

第三年,有个艺术家来村子里写生,在一户村民家住的时候,村民不小心说漏了嘴,讲了麦棵的事,还好麦棵已经不会说话了,不会说出事情的真相。

那个艺术家听完之后,觉得非常惊奇。

艺术家当天下午就去了镇武家。

看了麦棵的画,觉得画得太好了。

艺术家不知道麦棵也是受过科班训练的学生,他以为这个女人的画工全来源于天赋。

艺术家举起相机想给麦棵拍照,却被镇武一家人制止了。

他们死活不让艺术家拍麦棵。

艺术家觉得奇怪,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他没有多问,就离开了镇武家。

镇武一家看着艺术家的背影,都松了一口气。

但艺术家并没有就此罢休,他又一次找到麦棵让她画画。

麦棵这次画的东西不太一样,她画了一个标志,那是她大学的校徽。

随后她画了一栋建筑的外围,外围的建筑外观是一片树林,而树林中间是一条河。

艺术家认出来了,因为那也是他的母校啊!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麦棵竟然把他的母校画了出来。

艺术家忽然警觉起来——一个在山村长大的妇人,怎么可能知道城里的大学长什么样?

他想起了大学刚毕业那会的新闻:同系的一个学妹寒假忽然失踪了,从此音信全无。

但是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现在的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麦棵。他表面上不动声色,问麦棵:「这是什么呀?」

麦棵不说话,似乎有些失望,她抬眼望着艺术家,好像要把他看穿了。

艺术家提出将麦棵带到城里,但镇武一家不同意,于是艺术家只能自己回去了。

走的那一天,麦棵流泪了,几年来第一次有机会,但就这样丢掉了。

她并不知道,艺术家这次回城是去搬救兵的。

当艺术家再次来村里的时候,他带了个帮手——一个男人,脸上布满皱纹,一直背着画架沉默地站在一旁。

艺术家跟镇武介绍说,男人是自己的同事,是来村里写生的,因为上次来觉得风景特别好。这次他们还想见见麦棵,看看她画画。

看到艺术家又来了,镇武一家显得很警惕。

但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让麦棵出来。

背着画架的男人看见走出来的麦棵的那一刻,马上就激动起来。

「闺女!」他大喊。

麦棵哭着向男人跑过去。

镇武家的父亲母亲赶紧跑过来,但是他们知道已经晚了。

满脸皱纹的男人将麦棵抱住,紧紧地搂住,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是不停地拍打着她的肩膀。

这个时候,镇武的父亲母亲也跑过去,将两个人拉开,但是他们也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抱在一起哭泣。

「你这是干嘛呢?」镇武爹故作镇定地问。

「闺女,这些年可怜你了。」男人还在大哭着,仿佛没有发现镇武爹的存在。

镇武父母一惊,最让他们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可能啊!你们认错人了吧!」

听到这里,麦棵终于忍不住了,说出了这么多年第一句话,「爸!」

两个人一愣,然后又互相看了一下。

「你们怎么证明她是你女儿?她就是个傻子!说胡话。」

镇武爹冷静地反驳道,但心里却慌张极了。镇武在旁边看着,始终没有说话,好像他的嘴长在他父亲的脸上了。

「去警察局吧。」艺术家说。

听了这话,镇武一家人终于慌了。

「你把人带走吧,」镇武爹首先发话了,「别麻烦一趟去警察局了!」他给镇武娘使了个眼色,镇武娘就一溜烟地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先把孩子带回去再说。」麦棵的父亲说。

但正当他们带着麦棵上车,镇武娘却领着一群村民赶来,这些人拿着家伙,锄头、镰刀、锤子,都是干活的器具。

「看看你们谁敢带走镇武的媳妇儿。」

为首的那个满脸胡茬的男人发话了。

于此同时,一群妇女也赶来,叽叽喳喳地缩在一旁看热闹。

看着这群人上来,镇武顿时有了底气似的,大吼:

「对!你们不能带走我媳妇儿。」

叽叽喳喳的妇女中人走出一个年纪大的,她手舞足蹈地走到麦棵和父亲面前,对他们半耳语半喊叫,好显得语重心长:「咱今天亲家见面,应该是喜事,对不对?」

这个时候,镇武爹终于反应过来了,赶紧献殷勤。

「可不,亲家!他娘,赶紧去准备点菜,我跟亲家好好喝点。」

「滚,谁是你亲家!绑架犯!」麦棵的父亲吼道。

麦棵的母亲走上前,「亲家,你怎么能这样骂人?这些年媳妇儿没给我们老刘家生下一儿半女,我们还不是好吃好喝地待她?要不你问问媳妇儿……」她扯了扯麦棵的袖子,示意她说点好话。

麦棵正在哭着,她满脸怒意地登了镇武娘一眼。

「对,这些年我可从来没有亏待过她。」镇武指着麦棵的鼻子说。

「哼,你们还敢说?要不是你们绑架我闺女,我闺女能受这罪?」麦棵父亲大吼,说着就举起拳头朝着镇武爹,人群一阵骚动,连拿着家伙的男人们都连连后退。

这时一群人扶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过来,老人隔着大老远就用颤抖的声音大喊:「别动手!」

看得出,老人是村子里有威望的人。

「啥事,讲一讲!」老人说。

麦棵的父亲不说话,镇武爹半是对着老人说,半是对着麦棵爹说说:

「大哥,你是误会了,你闺女之前找不到家了,流落到咱村,是我家收留了她!说起来,你还要感谢我们呢,是不是啊,孩子?」

他看向麦棵,像从她的躯壳里找到从前的听话和隐忍,但麦棵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完全不傻了,此时她对着镇武一家人怒目而视,好像要把多年的公道都讨回来。

「放你娘的狗屁!」麦棵父亲说。

满脸胡茬的男人在一旁,把嘴里的烟头一丢,嘀咕道:「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来硬的!」

村民们好像得了应允,一哄而上地制住麦棵父亲和艺术家。

锄头和铁锹雨点般地落下去,两人被打得倒地不起。

一群妇人拉着麦棵往镇武院里走,慌忙地把门插上。

就在这时,麦棵终于爆发了,她挣脱开妇人们的手,用尽最大的力气,冲破人群,跑向院子,抱着院中的一根木桩,狠狠地砸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惨叫,镇武爹已经躺在地上痛苦呻吟,麦棵又拿起木桩,朝着镇武挥去,镇武赶紧跑着躲开。

「你这女人,疯啦?」镇武大喊。

其余的村民一惊,纷纷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麦棵是个人,也有人的愤怒,她一点都不傻。

警笛声忽然传来,并且越来越近。村民们马上四散逃开,躲在暗处。

一辆警察停在了旁边,从车上跳下几十个警员,纷纷拿着棍棒冲向村民。

村民吓坏了,一溜烟地往回跑,警察也纷纷追赶,一时间,整个镇武院里鸡飞狗跳的,乱糟糟地。

警方将麦棵、父亲和艺术家都带回了城市,也端了王俊发的超市。

一时间,很多媒体都去找麦棵和家人采访,麦棵无法回绝,只能对着镜头说出一些感谢的话……

9

麦棵没有在家待太久,她坚决要离开家,一个人出去闯荡。

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人知道她从前的身世,没有人能把那个被拐卖三年的可怜女孩和麦棵联系在一起。麦棵做一些零工,有时给刚开的店铺画壁画,有时给画廊画一些作品,让画廊代卖。

没过多久,她就发现那些题材很受欢迎。

那些她被拐卖的三年中经常对着画的东西,公鸡、田野、麦穗、集市、羊……

有时候她会梦到以前,那些给山村里的人画画的日子,换来一些小东西,鸡蛋、挂面、洋芋……那是被囚禁的日子里夹杂的开心,也是现在比不了的成就感。

但麦棵永远也不会感谢那些被拐卖后的日子,哪怕它们给了她后来画画的灵感。

此时的麦棵三十岁出头,一身休闲的服装,喝着咖啡,一脸坦然的神色,从她脸上,完全看不到当年伤痛留下的伤疤。

看似一切都想没有发生,麦棵却说:

「我永远留在了那个村子里,从没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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