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我考上了心仪的大学,被我甩了的前男友考上了该大学的讲师。
然后这门课我挂了四年。
救大命了。
1
「大清亡了,连带着把清考也带走了!」我哀嚎着被室友推出寝室。
佳佳脸上还敷着面膜:「去吧窈苭,得罪了景老师,挂科是你应得的。」
我磨蹭着来到景行之的办公室,敲了两下门。
里面传来一声清冷疏远的「进来」。
我打开门走进办公室,一直到站在景行之的办公桌前他都没发现进来的人是我。
忙完手头的事,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坐直身体往椅子上一靠。
看到我的瞬间,他视线微凝,淡漠地问:「黎窈苭同学,找我有事?」
看他这副笑面狐狸的假样子,我莫名一阵火气:「景老师,我一门课连续四年都是 59 分,你不给我个说法吗?」
椅子上的人双手交叉搭在大腿上,肩背挺直,金丝眼镜挂在高挺的鼻梁上,头发黑亮。
虽然坐着,目光却犹如实质,气场逼人,看得我有点后悔就这么冲到办公室来。
「大一的课,截止到现在,补考重修,你一共考了七次都没有过,难道不是应该你给我一个说法?」
他说完,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我,见我不说话,他甚至挑了挑眉。
坏死了。
不过他说的是真的,我的确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考了七次,现在清考没了,如果最后这次还不过,就要延迟毕业了。
办公室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咬了咬牙:「景行之!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闻言笑了一声,伸手摘掉了眼睛,两只眼睛极其危险地眯了一下,说道:「你但凡上过一次我的课,平时分也不至于零分,你当教务处是死的?」
我梗住。
我还真没上过他的课。
天呐,谁会去上前男友的课啊?!
而且当初还是我甩的他!
我低着头,没话说了。
「黎窈苭,你还敢再怂点吗?」景行之越过办公桌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我,「非要走投无路了再来找我?」
我听着这熟悉的语气,心尖一颤。
身前的人走向另一个方向,很快我听到咔哒一声。
然后人被拦腰抱起。
「这是你七次考试的成绩。」景行之搂着我的腰,将我按在他的腿上说道。
他身形高大,胸腹手臂上到处都是健身的痕迹,我被他像拎小鸡似的拎着,毫无反抗之力。
我只得看向他的电脑屏幕。
39、48、47、38、39、50……
一眼望去,没有一个超过 50 分的。
呜呜呜,合着他给我 59 分,还是给我留了面子的。
「真笨。」耳边传来他的嘲讽。
我下意识地回道:「还不是你教出来的。」
身下的人动作顿了顿,从鼻腔发出一声气音,声音贴着我的耳朵:「你身上,我教出来的还少吗?」
2
我耳根发烫,挣扎着想从他怀里出来。
「别动。」身后的嗓音微沉。
我坐在他怀里,感受到他的变化,瞬间像是被点了穴。
他故意把我往下按了按,轻笑:「窈苭,还是这么胆小。
「窈苭,下周开始我的课每一节你都要在,每天下午上完课来我办公室,我给你一对一补习。」景行之下巴蹭着我的肩膀,语气随意。
可我一万个不想来,谁知道他嘴里的补课,补的是什么课啊!
「不想来?」景行之尾音上扬有点威胁的味道。
我不满:「你能不能不要用挂科威胁我,我再挂就不能毕业了。」
耳边传来轻笑:「你七次考试七次挂科,用延毕威胁你有用吗?」
知道就好,我才不会受你威胁!
「不听话,我就告诉你妈。」
我:「……」
我跟景行之是青梅竹马,二十年门靠着门,从小到大他都是我的半个老师。
我爸妈是享受派,享受生活、享受爱情,一年 365 天,有 300 天我放学回家都得去景行之家吃饭。
从记事起穿裤子是他教的,吃饭拿筷子是他教的,吃完饭要把自己面前的饭粒和垃圾收拾干净也是他教的。
幼儿园在学校尿裤子,老师都心照不宣地不给我爸妈打电话。
因为找我爸妈不如找景行之。
他比我大 5 岁。
却跟我爹一样。
比我爹还我爹。
世另爹。
就连我中学早恋,都是他教我怎么追男孩子。
虽然都失败了。
但是好在他也都给我哄好了。
直到高三那年,我刚满 18 岁,他就给我来了个猝不及防的成人礼。
我一直当他一半是爹一半是老师。
他却想当我男朋友。
离奇。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许是看到爸妈每次回来看到我不上进的成绩后露出的失望表情。
也许是因为不小心听到奶奶跟爸妈的谈话。
奶奶说:「窈苭成绩这么差,考不上大学回来也是嫁人结婚,没什么大出息,你们不如趁年轻再要一个?」
总之,我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我成绩一直不好,会被抛弃。
我那天晚上对景行之说:「那这样,我答应你,但是你要帮我考上大学。」
我太需要考上大学了,我要有出息。
这样爸爸妈妈才不会每次回来都对我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们也不会因为我太差劲而再生一个。
爸爸妈妈本来就很少回家,我不想再有个弟弟妹妹分走他们的爱。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害怕让爸爸妈妈看到我差劲的一面。
我拼命努力、拼命学习,终于考上了重点大学。
我终于让他们有面子了。
谢师宴那天,我爸爸喝得烂醉,抱着学校的老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是景行之开车送了他回家。
安顿好我爸妈,景行之把我堵在我家门口。
「窈苭,真为你高兴。」
我顺势亲了他一口,说出了藏了一年的实话:「景行之,我从来没喜欢过你,我只是需要你帮我考上大学。分手吧,我要开始新生活了。」
他当时的表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说:「窈苭,从小到大你什么要求我没答应过,为什么要骗我?」
怎么回答他的我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走后,我哭了。
哭得好惨。
景行之在我身上付出的,不亚于我的父母。
我也想跟他在一起。
可是他是天之骄子,我却低入尘埃。
我太缺少爱了,我没办法回应给他相同的情感。
我每天一睁眼就想确定他到底爱不爱我,我好怕他也会像我爸爸那样,前一晚还在哄我睡觉,一大早就已经出现在了地球的另一端。
我太害怕了。
我害怕他也会这样,毫无预兆地把我丢下。
我需要他不断地证明他爱我。
而这种自我价值的获取,完全依靠一次次把他推远。
我获得肯定的方式,来源于对他的伤害,来源于对我们之间感情的消耗。
我一边挣扎在没有安全感的沼泽里,一边把来救我的他越推越远。
所以我选择了分手。
我这样的人,活该一辈子孤单。
3
只是出乎我的意料,来到大学,上的第一节课,老师竟然是他。
听我妈妈闲谈时说,他在辅导我上这所大学的同时,一直在准备讲师的入职考试。
妈妈说:「景行之这是活到老,学到老,自我价值感强,永远在挑战自己,你要多学学人家。」
可我却认为,他从前选择来这里,可能是出于想继续守护我。
但在被我甩了之后还选择过来当讲师,完全是想报复我。
「在想什么?」腰突然被掐了一把,我回过神来。
「爹……啊不是,呸呸呸,」我瞬间脸上滚烫,「景老师,我饿了,想先去吃饭,晚点再找你补习可以吗?」
景行之愣了足足一分钟。
在这一分钟里,我骂了自己一万遍。
没出息的家伙,怎么把心里想的喊出来了。
好丢人啊啊啊!!!
身后的人突然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骨头传递给我。
「……爹?」景行之语气带着笑,「你是在玩什么角色扮演的游戏吗?」
我沮丧地低下头,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在我没开窍的那些年里,我一直把他当半个爹吧?
气氛沉默了一小会。
他突然伸手戳了一把我的肚子:「真饿了?」
我点头委屈道:「嗯,担心挂科,一早上到现在都没吃。」
「四年了也没见你着急过,我还以为你不想毕业要留在学校陪我。」景行之的两只大手掐着我的胳肢窝将我从他的腿上放到桌子上。
然后揉了揉我的头,无比慈祥地说:「先饿着,我还有一节课。」
「……」?
等到景行之下课来接我,已经到了十二点。
「去我家,我给家里阿姨打过电话了,我们到家刚好吃饭。」
「哦。」
上车后,他伸手就要按启动车子的按钮,却又在按下去前一秒停住。
我下意识地看向他,去猝不及防地跌入他的视线。
「我后悔了。」他说。
我心中警铃大作:「你不会还要挂我科吧?我都答应去上课了!」
「不是,你单方面跟我冷战四年,我就这么原谅你,太亏了。」
「……」我默了默,倔强道,景行之,有没有可能我四年前是把你给……」
我话刚说到一半,他突然侧身朝我靠近。
鼻尖几乎相贴。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手握成了拳头,『甩了』两个字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脸上蓦地爬上笑意:「安全带。」
说着,他伸手替我系上了安全带。
……谁能收了这只笑面狐狸。
—
一路上谁都没有在说话,我窝在副驾驶,感觉车内气压有点低。
车子停下时,他下车前一秒,我没忍住开口纠正了他的说法:「不是四年,是三年零六个月。」
他身形一顿,回头看向我,沉默了一会,他道:「……黎窈苭,你可真行。」
这话说的,一直到午饭结束我都没想明白,我到底哪里行。
午饭后。
「去次卧睡午觉,下午两点上课,我一点半来喊你。」景行之敲了两下侧卧的门,修长的身形直接略过我走向了书房。
我问:「你不睡吗?」
他站在书房门口,双手插在兜里,很斯文、很败类。
他说:「我要去反思。为什么我会有坚持四年拒绝上课的学生。」
说完,他没再理我,径直就进了书房。
书房和次卧离得很近,我躺在床上,都能听到他从书房进出的声音。
睡着后,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小时候,所有人都走了,爸爸妈妈,奶奶,还有景行之,全走了。
家里,隔壁,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我坐在家门口嚎啕大哭。
哭累了,我抱着枕头边抽泣边骂。
「坏景行之,臭景行之,骗子!」
「王八蛋!」
「臭东西!」
「骗我!」
梦里,枕头被我抱在怀里,慢慢长出了手,那只手替我擦干眼泪。
我低头躲进枕头的怀里,枕头抱紧我。
我睡得不算沉,察觉到枕头被哭湿了,我就把枕头推开了。
–
再次醒来是被景行之喊醒的。
他似乎是洗了个澡,头发还有点湿气,半永久金丝框眼镜也摘掉了,双眼微眯,十分的……勾人。
我的目光自上而下,停留在他的下颌。
往上,是略微有点粉的嘴唇。
往下,是领口大开的衬衫。
不得不说,景行之是完美的。
完美到——
让人想破坏掉他的那份完美。
「还看?」视线尽头的人突然出声,「再看揍你。」
我嘴角一抽,好吧,人无完人。
–
收拾好后,景行之领着我从他家出来,看样子是又想开车载我回学校。
我停住脚步:「我自己回学校。」
他的手扣在车门的把手上,从开门的姿势变为按住门,他目光转向我:「避嫌?」
他伸手指着自己,缓缓开口:「嫌我——」
「——丢人?」
我捏着衣角,小声说:「不是,是……」
「不是就上车。」他跟拎小鸡仔一样拎着我的衣领,就这么把我塞进了副驾驶。
我刚坐下,他就弯腰进来,替我系上了安全带。
再一次贴得这样近,我清楚地看到他在给我扣安全带时的表情。
清冷随意,像是随手为之。
却也像是刻意靠近。
他身上隐隐约约散发着沐浴露的香气,侧身时胸前的衬衫绷紧,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
片刻工夫,看得我心猿意马。
咔哒一声,安全带系上的瞬间我也松了口气。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垂眸看我,轻哂:「这就脸红了?」
我一惊,舌头都打了结:「怎……怎么可能!」
「嗤。」他站起身,退出去,「我还没怎么样呢。」
4
今天是我第一次来上景行之的课,掐着点来的,教室里早就没了座位。
佳佳坐在前排朝我招手:「窈苭!这里!」
「跟我挤挤吧,景老师的课,向来都是一个座位挤两个人。」佳佳习以为常地让出半个屁股。
我看了一圈,果然大部分座位上都挤了两个人,除了第一排最靠近讲台的这个座位。
我没有多想,直接坐了过去。
「同学!景老师不喜欢有人坐在这里!」身后立马有好心的同学提醒我。
我回过头:「是吗?」
「别看景老师平时温温柔柔的,生起气来可吓人了!同学,你还是换个地方吧,大家都是来瞻仰景老师的盛世美颜的,不是来挨训的!」
我大喜:「他会生气?」
那可太好了。
「不好意思啊同学,实在没座位了,我不上课景老师要扣我分,我大四,马上要延毕了。」
一听到我是大四的,这位好心的同学立马噤声。
我被迫上课的沮丧心情在听说景行之会生气后立马雨过天晴。
一双眼睛紧盯着门外,等着看他暴跳如雷。
那道身影走进来的时候,教室里像是被人按了静音键,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消失。
景行之的目光在扫到我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走到讲台前打开了 PPT。
我看着他微微上扬的唇角,略感失望。
他不是该生气吗?
怎么看起来不但没生气,还有点开心是怎么回事?
不过,我的注意力很快被他转移。
站在讲台上的景行之与私下完全判若两人,讲台上的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信沉稳,对同学提出的问题能迅速游刃有余地回答,看起来高冷难以接近。
但私下的景行之,只会冷笑一声,然后讥讽一句:「蠢死了。」
-
他的嗓音不大不小,刚好压制住教室里偶尔出现的嘈杂,我坐在第一排,却也不觉得吵。
课上到一半,他突然走到我的桌子旁,一只手拿着激光笔,另一只手状似无意地撑在我的桌子边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时不时抬起,再落下,适时地把出神的我唤醒。
我愣了几秒。
注意力从他的手指,开始往上。
他的皮肤很白,黑色的衬衫很贴身,袖子往上卷起,露出一截手臂,手腕戴着块手表,看起来禁欲到极致。
但什么事都是物极必反的,禁欲到极致,就是勾人。
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下课铃响起,我收拾好东西刚想跑,就被人拽住了衣领。
「黎窈苭,这就是你来上课的态度?」景行之的嗓音在我身后响起。
莫名有点哀怨。
我讪笑着转身:「这不是…景老师太过诱人吗?」
「我的错?」
「我的错。」我低头。
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光,余光里他靠在讲台边上,似乎不太高兴。
我想他一不高兴就又要给我挂科,干脆摆烂了:「景老师,你不是说要补课吗?补!走吧!」
他两只眼睛黑漆漆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去我家。」
「好……嗯?什什么?」我耳尖蓦地烫了起来,「补课,去……去你家干什么?」
这是可以说的吗?
5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到他家后,他一对一地给我加上了四个小时的课!
四个小时!
合上书的那一刻,我连自己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何必呢?
我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景老师,摆烂吧,我毕不了业,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是不是?」
他淡定地睨着我:「我会被领导谈话。」
我无语了。
-
「吃饭吧,我让阿姨烧好了。」景行之突然换了语气,「先去洗手。」
好嘛,身份转变得可真迅速。
一秒,老师变成爹。
「哦。」我垂头丧气地离开书桌。
吃饭的时候,我急着回学校,吃得很快。
景老爹又看不惯了:「我跟你抢了?」
我满口肉:「没啊。」
「那是怎么回事,肉长腿了,你不吃它就要跑是不是?」
「……还有一个小时宿舍就关门了,我要赶着回去。」
景行之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汤:「我一会送你。」
我咽下口中的肉,应了一声。
目光却一直在他身上,怎么也移不开眼了。
大概是为了方便吃饭,他解开了领口的扣子,纯黑色的衬衫,与他雪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吞咽时,喉结上下滚动。
完蛋,嘴里的肉不香了。
见我不动了,他看向我:「黎窈苭,我是教书的,不是招魂的。」
「咕叽。」我一张口,嘴里的肉就这么滑了下去,刚好卡在嗓子眼,然后就喘不动气了。
那一瞬间,我还没感觉到身体传来的难受,就先看到坐在对面的景行之变了脸色。
他猛地站起身从长长的桌子上翻到我这边,我双眼发黑,人被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想抠嗓子,但是手却失了力,喘不上气的感觉和肺里的胀痛感接踵而来。
这短暂的时间里,我甚至感觉到血液倒流,整张脸都在浮肿。
有人从背后抱住我,手臂卡在我的胃部,用力把我往上提。
很难受,但是几下过后,卡在我嗓子里的肉竟然被我吐了出来。
我被抱着放在沙发上,然后景行之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他脸色阴沉,一边让旁边惊呆了的阿姨去倒水,一边检查着我的瞳孔。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差点就没了,就因为一块肉。
迟来的恐惧充盈着我的大脑,我眼眶发酸,一头扎进眼前这人的怀里。
「现在知道害怕了?」景行之嗓音发冷,尾音轻轻颤着,能听出明显的怒意,「吃饭不好好吃饭,你……」
「景行之。」我抽泣着打断他的话,「我吓死了,你快哄……哄我一下。」
我边说边哭,拽着他的衬衫不撒手。
他沉默了几秒,把我搂在怀里。
「别哭了。」
他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另一只手放在我的后脑上,时而揉搓一下。
掌心都是汗,他的呼吸轻轻颤抖:「我也吓死了。窈苭,我也吓死了。」
-
等我从差点噎死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宿舍关门的时间。
相顾无言,我捏起裙边,钻进了中午睡觉的次卧。
临睡前,我打开手机回了几条消息。
其中包括我的另一个竹马,陆珩。
「窈苭,听你舍友说你今天没有回宿舍,这么晚了,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在景行之家。」
对面没有回消息,过了几分钟,陆珩发来一条语音:「窈苭,你还喜欢他?」
我盯着屏幕上的「喜欢」两个字发呆,直到屏幕灭掉,然后弹进来一条新的消息。
「窈苭,这四年,都是我在陪你。」
因为这一句话,我彻底没了睡意。
从床上爬起来,我摸索着来到景行之家的阳台。
他家阳台上有一个超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半截星空和半截城市。
-
我蹲在落地窗前,全世界仿佛只有我一个人。
-
从记事起我就跟在景行之身后,我所有缺失的父爱都可以从他身上找回。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找不到理由。
正因为找不到理由,所以我越来越抗拒他。
因为我知道,他的好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就会莫名其妙的消失。
中学的时候,陆珩出现了,他跟我们一个小区,也算是跟我一起长大。
但是很奇怪,我孤单的童年里,他经常出现,却一直跟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算不上朋友,却会在景行之因为忙碌而忽视我的时候,及时出现。
小时候,我是班里唯一的一个留守儿童。
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个年迈的、不怎么管我的奶奶。
我被别的同学嘲笑是奶奶捡垃圾捡来的,每当这个时候,陆珩都会毫不客气地跟嘲笑我的人打起来。
他会帮我,但是他从不跟我说话。
直到中学,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问我打算考哪个大学。
我告诉他,景行之想让我上 t 大。
他破天荒地朝我笑了笑,捏着我的脸生疼:「小傻子,志向还挺远大,就是有点费我。」
我那时没听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开学,我在发现景行之是我导师的同时,也发现陆珩跟我同专业。
他高中成绩可差了,模拟考试的成绩,离 t 大差了接近一百分。
大学四年,我一直躲着景行之,他的课从来都不上,有他在的活动我也不参加。
景行之也从来不找我,偶尔在学校碰面,都假装互相不认识。
但是陆珩不同,我在哪,他就在哪。
他近乎病态地想要保护我。
我想不通啊。
我真的这么可怜吗?
6
呆愣着,突然身上一暖,余光里坐下一个身影。
「大半夜不睡觉,小心我告诉你妈妈。」
我怔松片刻,裹紧身上的毛毯哑然回道:「我妈妈已经一年没理我了。」
景行之坐在我身边,穿着睡裤的腿与我的腿蹭在一起,一丝丝温热传递到我的身上。
我不想听到任何安慰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干脆抢在他前面说道:「景行之,我是不是很可笑?」
我看着窗外的星空:「我明明有爸妈,却从小就顶着个留守儿童的帽子,骗了好多人都同情,一骗就是好多年。」
「记得我奶奶去世的时候,学校新来的老师以为我成孤儿了,还匿名给我捐了五千块钱。」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我找到校长想把钱还回去,结果校长听说我的事情,又自掏腰包给了我五千。」
我努力笑得夸张一点,意图用我的笑容让身边这个人不要这么冷淡。
但他却始终淡淡地注视着我,双眸漆黑。
我忍不住问他:「喂,你为什么不骂我啊,我四年没理你了哎。」
他微微后仰,露出喉结:「等了四年才等到你找我,我再把你骂走,岂不是又要等四年?」
景行之嗓音飘忽:「我年龄大了,四年四年又四年,等不起。」
我心跳一顿,然后猝不及防地浑身滚烫。
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我整个人都慌张了起来:「景行之,你什么意思啊?」
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我知道,只要他说出来,我就完了。
景行之这张网,我逃不开。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笑着揉了揉我的头,说:「睡吧。」
-
第二天回到学校,陆珩已经在上课的教室等我。
他把买好的早餐递给我,眼下青黑:「窈苭,最后一年的贫困补助,我帮你争取到了。」
我皱眉看向他:「我说过我不要这个。」
陆珩是班长,班级里所有的补助,每一次,他都会帮我争取。
尽管我一点也不想要这个所谓的贫困补助。
「窈苭,不要任性,你需要这个。」他固执地帮我拆开早餐,又把吸管插进牛奶里送到我嘴边。
正是这个时候,班级群突然炸锅。
一张我从豪车上下来的照片被疯狂传阅。
「她不是贫困生吗?怎么坐得起迈巴赫?」
「是啊!不是说她没有亲人,是个孤儿吗?」
「不是吧不是吧?就为了几千块钱的补助,脸都不要了?」
「 导员,可以公开贫困生的实际家庭情况吗?」
「 导员,真正条件差的同学申请不到,坐着迈巴赫来学校的人却年年拿补助?」
陆珩也看到群里的消息了。
他神色严肃:「窈苭,别理她们。」
接着,他转身开始打电话,听对话内容,他是在跟辅导员解释我是真的很穷。
手机响个不停,我坐在教室里,感觉四面八方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恨不得原地消失。
班级群被人设置了禁言,我看着群里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等着人肉吧。」
灭顶的羞耻感把我包围了起来,我冲到发这条消息的人面前,「你要人肉我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你心里没点数吗?」她抬头看着我,眼神轻蔑:「拿了四年的贫困辅助,让大家都以为你是孤儿,要不是这张照片,你还想骗大家多久?」
她站起身,与我平齐:「黎窈苭,你真的需要这几千块钱的补助吗?还是说,这几千块钱,只是你用来包装自己,然后接近有钱人,实现阶级跳跃的方式?」
「啪!」我打了她一巴掌。
她抹黑我,还要拉上景行之。
「你打我?」她两只眼睛几乎要瞪出来,推开试图拦住她的人,跟我打成一团。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别打了,导员已经通知监护人了!」
一句「监护人」彻底把我砸蒙了。
我甚至忘了我还在跟人打架,满脑子都是我妈妈被老师接到老师电话后暴跳如雷的样子。
她已经够不喜欢我了。
她已经够不喜欢我了啊。
我愣住的几分钟里,被打完电话的陆珩拽到一边。
「别怕,你没有错。」
我慢一拍地看向他,呼吸颤抖,语气是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冷漠:「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他视线一顿,带着难以置信:「我只是想把我能给的都给你。」
-
我们被带去了导员办公室。
就在我紧张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一只大手按在了我的头上。
「别怕,我在。」是景行之的声音。
他越过我走向导员,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沓现金放在了跟我打架的那个同学的面前。
「我是黎窈苭的监护人,我看了监控,的确是她先出的手,这是赔偿。」
景行之站在人群中央,气质温文,嗓音却格外的冷。
就在那个女生的表情逐渐自得的时候,景行之又开口:「在这里,我有必要跟大家解释一下。」
「黎窈苭同学的确不是孤儿,她有父母,但是父母移民了,她……是我一手带大的。」
周围安静下来,我眼眶蓦地一酸。
这是我最不想启齿的事情。
我已经看不清景行之,只知道他似乎在看我。
「我这里有黎窈苭同学每年去福利院捐钱的凭证,学校给的补贴只有四千,但是她每年都捐一万。你们以为这些钱是你们所谓的那个『有钱人』给她的?」
景行之语气和缓,温柔到像是带了点心疼。
他说:「这些钱,是她没日没夜打工赚的。你们口中的『有钱人』是我,我很惭愧,她从没收过我的钱。」
说着,景行之目光转向陆珩。
「据我所知每年的补贴都是你帮窈苭争取的,谢谢。」他话锋一转,「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不止一次跟你说过,她不需要这笔钱。」
众人哑然。
在大家的目光下,景行之温文有礼地在人群中劈开一条道路,拽着我离开了办公室。
坐在他的车里,他默不作声地替我上药。
「疼吗?」他张口。
我刚要说不疼,伤口就被按了一下:「嘶,疼。」
「知道疼就好,有什么事不会找我?越过越小了?」
我撇了撇嘴,突然想起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我的监护人啊?而且……你怎么说我是你带大的啊…」
「有什么问题吗?」景行之看着我的眼睛,慢条斯理地盖上药瓶的盖子,「你刚上大一的时候,我看到你们辅导员收的监护人联系方式上面你的那一栏是空的,我就填了我的。」
「而且,你就是我带大的。」景行之语气不容置疑。
我找不到话反驳,只能瞪了他一眼。
刚安静几秒,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我瞄了一眼,是隔壁艺术学院的美术老师。
这个老师在我们学校很出名,被人拍了视频发在网上,第二年这个专业的招生直线上升。
上一次出现这种盛况,还是景行之入职 t 大的那一年。
在许多人眼里,景行之和这位美术老师就是天生一对。
他们嗑生嗑死,哪怕仅仅是两人的一个眼神交集,都会被人拍下来挂在表白墙上,美其名曰,撒糖。
挂了电话,景行之说:「你先回宿舍,我要去一趟系里。」
我「哦」了一声,从他车上下来。
「伤口不要碰水,晚上不许熬夜,睡觉前吃一颗消炎药,去食堂买晚饭,我要看到消费记录和吃完的照片。」
他打开驾驶室的车窗,叮嘱了一大堆。
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景老爹。」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透过金丝框眼镜,眼里写满了「如果杀人不犯法,你早已死了无数次。」
7
他一脚油门,车立马甩了我老远。
我眨了眨眼,车又倒了回来。
车窗降下,景行之开口:「两个小时后在宿舍楼下等我,我来接你。」
「干什么?」
他道:「你今天缺了一节课,晚上补回来。」
「……」
他走后,我给老家的快递站发了个短信。
「叔叔,今年有我的快递吗?」
对面估计还在忙,没有回我的消息。
我回到宿舍,开始整理这些年我妈妈给我寄的礼物。
10 岁之前,爸爸妈妈偶尔回来,基本上不怎么管我,10 岁之后,他们移民国外,回来得更少,更不爱管我。
但是妈妈却开始每年给我寄礼物,我每年生日,都会准时都到一个来自大洋之外的礼物。
今年的也快了。
我贫瘠的内心,因此产生了一丝期待。
晚上八点,景行之的车准时出现在我的宿舍楼下。
我习惯性地走到副驾驶,却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人。
是那个美术老师。
我愣了一下,担心让这个老师尴尬,就飞快地打开了后座的门钻了进去。
透过后视镜,景行之瞥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解释。
「黎窈苭?我听行之提过你。」美术老师回头朝我笑着打招呼,「我姓李。」
「李老师。」我梗着嗓子喊了一声。
「私下可以喊我姐姐。」李老师笑起来甜甜的,嘴角有个小梨涡,长长的卷发披在肩上,坐在景行之身边,果然跟他很登对。
我抱着怀里的星黛露玩偶,没有回话。
这个玩偶是去年妈妈给我寄的。
我捏着玩偶的脸,心道:还是妈妈好。不用问也知道我喜欢什么。
景行之开着车,偶尔通过后视镜暼我一眼,但全程都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倒是这个李老师,在跟景行之聊天的时候时不时会 cue 我一下,但都被我敷衍过去了。
你们的糖,我不嗑。
在送了李老师回家后,景行之直接把我带去了他家。
「晚饭吃了什么?」
我随口一答:「面。」
「黎窈苭。」景行之停下脚步,「你给我看的付款记录,显示你买的晚餐是饺子。」
我哦了一声:「好吧,是饺子。」
他叹气:「你什么时候才能照顾好自己?」
我捏着星黛露不说话。
他拽了一下星黛露的耳朵,突然软下语气:「这么喜欢?」
「嗯。」我点头,「超级超级喜欢。」
他有点无奈,捏了捏我的脸,说:「你在这坐会,我去弄点吃的。」
说着,他随手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卷起袖子走向了厨房。
他穿着他标志性的黑色衬衫,从背后看过去,腰细腿长,这样一个尤物,竟然在厨房给我做饭。
我看着他有点出神,景行之莫不是上辈子欠我的?
正思索着,突然我的手机传来振动。
是老家的快递站点给我回了消息:「我打电话问一下。」
我刚要回复,突然景行之的手机响了起来。
明晃晃的屏幕上,来电显示是「9.19,礼物」。
我脸色一僵,看了看我的手机,又看了看他的手机,鬼使神差地接起了电话。
「景先生,请问收件人是黎窈苭的地址,今年还是照常寄吗?」
是快递站点那个叔叔的声音。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突然手机被人从身后抽走。
景行之寥寥几句后挂了电话。
「窈苭,你听我说……」
「等一下。」我拦住他。
我看着被我好好安顿在沙发上的星黛露,突然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我每年都会收到的礼物,是景行之送的。
怪不得,怪不得每年的礼物都是我喜欢的,我妈妈远在大洋彼岸,怎么可能知道我喜欢什么。
她怎么可能知道。
是景行之,是从小就关心我的景行之啊,是他坚持每年给我寄礼物,以我妈妈的名义。
我突然就想通了。
我心爱的爸爸妈妈早就不要我了,他们早就不要我了。
我颓坐在沙发上,看向景行之双眼发酸。
「你是不是上辈子欠我的?」我问他。
不然他怎么摊上我了呢。
景行之吸了口气,坐在我的身边。
他搂着我。
「窈苭,我以为可以多瞒你几年的。」他叹气,「对不起。」
我埋在他的怀里,忍不住抽泣:「他们都不要我,你为什么还留在我身边?」
他摸着我的脸:「你说呢?」
他像撸猫一样上下抚摸着我的后背,嗓音轻柔。
「你周岁的时候,抓阄,地上摆满了笔墨珠宝,还有你喜欢的玩具,你都没要,爬着钻到我怀里,抓住我的手死活不松,蹭了我一身口水。」
他笑着说:「你 5 岁那年,我在阳台上晒太阳,刚好看到你被你爸妈丢在家里,你追了好远,然后一个人哭着回家的。还把我养了好久才开出来的花给摘了。」
「其实你爸妈根本没有拜托我照顾你。」景行之摩挲着我的脸,「是我自愿的。」
「那这四年你为什么不找我?」
景行之动作一顿,然后开口:「黎窈苭,我朝你走了九十九步,你总得动一下吧?」
「而且……」景行之慢悠悠地说,「在你们辅导员那里,我是你的监护人,他不会瞒我什么。」
我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我的目光似有期待,我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所以你每次衣衫不整欲拒还迎的,其实是在勾引我是不是?」
他耳尖一红:「谁让你一直不主动,黎窈苭我跟你说,我是不会再主动一次的,除非你……」
他剩下的话已经说不出口,因为嘴被我堵上了。
我满心都是这么多年景行之一直在守护我,感动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他却趁我吻他的间隙艰难出声:「亲就亲,别哭了,眼泪流我嘴里咸死了。」
我又气又急,亲得更加没有章法。
他顺势倒在地上,任由我上下其手。
我早就看他那副斯文败类的样子不顺眼了,现在这样衣衫不整地被我按倒在地上,才应该是他该有的模样。
我胡乱地亲了半天,不知道碰到他什么开关,突然被他一个翻身压倒在旁边的地毯上。
「窈苭,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我顿了顿:「四年。」
「不对。」他将我的手举到头顶,用一只手按着,「是十七年。」
我浑身一颤,心脏像是被贯穿。
十七年……
他吻住我的耳郭:「小畜生,杨过才等了小龙女十六年,我等了你十七年。」
他边说边把我扶起来,整理好我凌乱的头发,擦干眼泪鼻涕,然后抚平我的袖子,笑叹道:「天天看着,却不能碰。」
8
那天之后,我开始认真上景行之的每一节课。
并且听他的话,每天都去他家补课,势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学完所有的课程。
最后一次考试,我势在必得。
-
日子平静如流水,一个噩耗突然在学校的上空炸出一朵烟花。
陆珩出车祸了。
他的爸爸开车来学校接我,说陆珩想见我最后一面。
我陷入茫然:「最后一面?」
开什么玩笑。
好好的人,昨天还在上课。
今天就最后一面?
「黎窈苭,叔叔求你了,去见他最后一面吧,他能活到今天都是为了你,你成全他一次,好不好?」
叔叔的话我听不懂,但我还是上了他的车。
医院里,陆珩的妈妈坐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外,头靠在墙上,双手捂着脸,哭得直发抖。
陆珩爸爸仿佛一瞬间矮了许多,他转头跟我说:「进去探视的时间到了,你快跟护士去。」
消毒,换衣服,我全程都是蒙的。
直到我看到了躺在病床上,被机器吊着一口气的陆珩,我才意识到,他出车祸了,他快死了。
护士告诉我,他是去墓园的路上出的车祸。
「窈……窈苭。」陆珩费劲地扯掉脸上的氧气罩,笑得很勉强,两只眼睛却很亮,「窈苭,我……我本想陪着你,等到你嫁人的。」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好像也不打算给我说话的时间:「窈苭,好好爱自己,不要……不要自卑,你很好,特别……特别好。」
我抓住陆珩的手,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陆珩,你怎么回事啊?昨天不是还在跟我生气吗?你坚持一下好不好,我以后不惹你生气。」
他的手动了动,却还是没有改变姿势,或许是他已经连动一动手的力气都没了。
他说:「其实外面的人……是我的养父母,我的亲生父母,我找了十几年,昨天找到了。」
我想到护士的话,陆珩是在去墓园的路上出的车祸。
信息量太多,我天旋地转。
陆珩一直在笑,只是双眸里的光越来越淡:「这么多年,谢谢你了,窈苭。」
话音刚落,床边的机器响起尖锐的声音,接着我就被推出了监护室。
我站在监护室门口,与陆珩的父母面面相觑。
哦不对,直到陆珩走到人生尽头我才知道,这是他的养父母。
「叔叔……」我的嗓音发干。
他看向我:「谢谢你。」
我张了张嘴,最终哑然。
陆珩的妈妈从地上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我:「陆珩跟你说了吧?我们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他是 5 岁那年来的我们家,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记忆。」阿姨带着哭腔:「他前几年一直想找亲生父母,后来不知道怎的就放弃了。我们以为他是真的放下了,但是直到最近才知道,他已经找到了他的亲生父母,只是……」
阿姨顿住,再也说不下去。
叔叔接上话:「他的亲生父亲一年前去世了,亲生母亲也在前几天溺水身亡,昨天刚下葬。」
陆珩到死都没有见到亲生父母一面。
就差一天。
我心脏剧痛,一时没站稳,蹲在地上。
原来陆珩他那样病态地保护我,是因为他在我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他。
一个同样可怜,同样拼命追寻希望的他。
「这是陆珩的东西,你……」叔叔朝我摆了摆手,剩下的话也不用再说。
-
册子里的内容,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七年前。
第一条是:「我是个被抛弃的人。
「我遇到了第二个被抛弃的人,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跟我一样,我拼命追寻,却找不到爸妈的踪影,她也是,追着车子跑,但是里面的人假装看不见。
「有点可怜,每次都哭着回来。也很蠢,每次都还继续追。
「养父母也还不错。但是我还是要找到我原来的爸妈,我要问他们,到底为什么不要我。
「小姑娘跟我一个学校,老被人欺负,帮她了,跟别人打了一架,很疼,但是好像活着有意义了,谢谢小姑娘。
「原来她叫黎窈苭,这名字好不值钱。怎么用杂草做名字。
「她跟我一样,以后我保护她。
「她谈恋爱了,我又是一个人了,还是继续找吧,我还没弄清楚那对夫妻到底为什么不要我呢。
「她喜欢景行之。
「我找到我原来的爸妈了,但是爸爸已经去世了,没关系,我去找亲生妈妈,如果她是一个人的话,我以后可以勉为其难给她养个老。」
记录停留在这里。
陆珩没找到亲生妈妈,生命却走到了最后。
-
回过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医院的走廊里只剩下零星的病患家属偶尔路过。
叔叔阿姨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终于回魂了?」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看到景行之拧开一瓶矿泉水放在我手边,又拆开一块面包递到我嘴边:「先垫一下,回去再给你弄吃的。」
我突然爆发出浓烈的委屈、后悔与自责,我抓住景行之的袖失声痛哭:「陆珩没了,陆珩……他跟我们一起长大的,他没了。」
我抽泣到喘不上气:「他找了他爸爸妈妈十几年,十几年啊,就差一天就能见面了,就差一天……」
景行之靠在身后的长椅上,长长叹了口气:「世事无常。」
「为什么他的父母十几年都不来看他,为什么这么狠心!」也许是在陆珩身上看到了自己,我心痛到无法自拔。
我何尝不是一直在追寻父母的爱。
我尚且有机会在漫长的生命中见到父母,尚且有机会在无尽的失望中一次次看到希望,尽管希望过后又是失望。
可陆珩从来没有过希望,唯一一次看到希望,却是连失望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坠入绝望。
他该多难受,穷尽一生也没问出那句话:
他们到底为什么不要他。
「总有眼睛看不清的东西,总有人不配做父母。」景行之擦干我的泪水,「窈苭,你还有我。」
9
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陷在陆珩死了的伤感中。
直到我接到了我远在国外的妈妈的电话。
「窈苭,你今年要毕业了吧?妈妈给你联系了这边的学校,要不要来妈妈这边读研?爸爸妈妈都很想你。」
陆珩对亲生父母的那份渴望似乎嫁接在了我身上。
我突然无比希望能够感受到爸爸妈妈的爱。
这种感觉,让我发狂。
-
学校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我终于摆脱了连挂四年的噩梦。
景行之给我发了消息:「晚上八点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
八点,他的车如约而至。
我却没有上车。
路灯下,我看到景行之藏在金丝框眼镜下的双眼,映出些不安。
「我要去找我妈妈了。」我对着驾驶位上的人说。
景行之瞬间收回目光,但是我却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收紧。
「决定了?」
「嗯。」
一阵沉默后,车子轰鸣而去。
-
出乎我的意料,第二天李老师竟然来宿舍找我了。
她一身红色长裙,卷发披在而后,漂亮极了。
「黎窈苭,我可以跟你谈谈吗?关于你出国的事情。」
竟然不是关于景行之?
我跟着她来到学校的咖啡馆。
「窈苭,其实我已经结婚了。」李老师上来一句就给我干蒙了。
她晃动着手里的咖啡:「大家总是喜欢把美好的事情凑在一起,我有幸能被大家喜欢,我也左右不了大家都想法。」
我手捧着咖啡,指尖烫得发红。
「关于大家嗑我和景老师的 cp 这件事,我只从景老师口中听到过一句话:『随便吧,未必是坏事。』
「他这句话让大家更加确信他喜欢我,甚至我自己都这么以为,不过,我观察了一段时间,他任由舆论发酵,其实是在刺激某个小傻子回头。
「但这个小傻子,好像要辜负景老师的苦心了。」
-
出发去加州的前一天,是我的生日。
我以为妈妈都已经决定让我去找她了,应该会记得我的生日就在这两天。
然而我在机场外的酒店等了一天,唯一一个记得我生日的,是老家快递站点的叔叔。
「黎窈苭,有你的快递,海外件,周长芳寄来的。」
周长芳是我妈的名字。
一如之前好多年,信息内容都没变过。
然而这次,这条简短的信息,却像是在嘲讽我。
我躺在大床房上,倒数着时间等待我这孤单的生日过去。
10、9、8、7、6……
最后五秒的时候,我的手机响起。
景行之发来消息:「开门。」
我愣了一秒钟,然后在最后的时间里,打开了房间门。
客厅的时钟响起,我的眼前是景行之。
他看起来有一种强撑着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堪的落寞感。
酒店的墙雪白,衬得他是那么孤寂。
「我来是想告诉你国外没那么好待,你去那边读书要准备很多东西,课程至少需要两年,我联系了那边的华人朋友,如果……」
「我不去了。」我想都不想地开口打断他的话,「景行之,我不去了。」
景行之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愣了好长时间。
他推开门,挤了进来。
「你说什么?」
我打开手机,点进机票页面:「我没买到票,所以放弃了。」
他双眸深深:「什么时候决定放弃的?」
「刚才。」
他默了默,突然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车留下,你走吧。」
我愕然。
他恢复了之前的淡然,又是一副斯文败类禁欲样子:「我本来是想把你绑回去的,想了想,觉得也可以让你撞一回南墙。」
「但是现在的结果是你自找的。」景行之挑眉,「我什么都没做。」
「黎窈苭,你自己选择留下的。」他越过我走进房间,开始给我整理东西。
「你老家的房子好几年都没人住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他站在卧室里,回头瞥了我一眼,「收拾一下,去我家。」
t 大的高岭之花讲师穿着一身禁欲西装站在衣柜前给我叠内裤的画面实在是太有冲击性。
我面红耳赤地合上了行李箱:「酒店明天中午才退房,现在走多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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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床头的灯发出淡淡昏黄的光。
旁边的床上安静得像是没有人,我翻身抱着自己的枕头爬到了他的床上。
「黎窈苭,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不是说你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吗?」我掀开他的被子,「你不是在等我走最后一步吗?」
「景老师,我来啦。」
–
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小时候,所有人都走了,爸爸妈妈、奶奶,还有景行之,全走了。
家里、隔壁、全世界都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坐在楼道里,害怕得嚎啕大哭。
在这个梦里,怀里的枕头再次长出双手替我擦干泪水。
枕头怎么会有双手呢?
我拼命挣扎着睁开双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哪里有什么枕头,被我哭湿了怀抱的,明明是景行之。
「小孩好不乖,怎么老半夜哭呢?」他低声指责着我,可语气中分明全是心疼。
我把脸枕在他的掌心,抽泣着呢喃:「以后不会了。」
因为以后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