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当天,他把我一个人丢在现场,消失了
我挺着 4 个月大的肚子,给他打了很多电话。
一开始是不接,后来直接关机。
周围开始传来窃窃私语:
「第一次见新郎逃婚。」
「奉子成婚没一个检点的,人家不要也对。」
我站在风里,手足无措,不断安抚着陆续离场的宾客。
一整天,我傻傻地等在街角,等人都散干净了,他也没有出现。
旁边一个阿姨不经意说了句:「江深像你爸前妻的儿子,别是来报复你的。」
回去的路上,我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失魂落魄间,我的车与一辆货车相撞,我和四个月大的孩子,葬身车底。
1
再睁开眼时,我回到了三个月前,得知自己怀孕这天。
我捏着验孕棒,在马桶上坐了很久。
一束光从偏开的小窗照进来,上面的两道杠鲜艳刺目。
卫生间的水一下下凿在心头上,又痛又闷。
前世窒息的痛苦尚未散去,江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怎么了?」一贯简洁从容的语气。
就在半个小时前,我还站在婚礼现场,无数次祈求他的出现。
前世这天,他刚从公司回来,给我带了最爱吃的面包。
我一脸兴奋地冲出去抱住他,把验孕棒展示给他看。
江深当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捏着它盯了很久,「确定吗?」
喜悦滞在心头,我像被泼了盆冷水,收敛起笑容,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想要吗?」
「不是。」他抿着唇,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们还没结婚……」
「现在结,可以吗?」
江深考虑了一会,「可以。」
我和江深走过了五年,最终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可是想起前世我在婚礼上的窘迫和无助,在群众的指指点点中,狼狈地捏着一部手机,祈祷他能出现,解救我的困境,我便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当年我爸在跟我妈结婚前,曾经有过一任妻子。
我不知道他们的过往,也不知道,江深从认识我的第一天起,就在计划将我推入深渊。
2
江深推门进来时,我惨白着一张脸,缩在角落。
垃圾框里,包着被我藏匿的验孕棒。
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光,在我面前蹲下来,俊眉微蹙。
「哪不舒服?」
他身上带了股风尘仆仆的味道,我知道他很忙,有时候无暇顾及我。
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无微不至,我可以仗着他的爱,肆无忌惮。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凌厉的眉,多情的桃花眼。
但是眼底是暗淡的,晦涩难懂的,哪怕温柔地注视着我,也仿佛装了很多东西。
我渐渐收敛了脾性,不再任性地要求他为我做些什么。
他是爱我的,可是冥冥之中,这份爱似乎掺入了一些其他的杂质,让我越来越小心翼翼,不敢触碰。
他这么看着我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想到 4 个月后,我会成为他报复计划里的一环。
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承受痛楚?
四个月的孩子,胎盘已经成型,只能将他活生生的从母体上剥下来。
我爸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要如此残忍地报复在我身上?
或许是前世的记忆太难堪,这一次,我没有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他。
我将头埋进臂弯里,过了很久,才轻声说,「没事,吃坏了肚子,躺一会儿就好了。」
江深的手一顿,慢慢搭在我头顶,轻柔地捏了捏我的耳郭。
他的声音,跟他的指尖一样,没带多少温度,「好。」
3
相处五年,江深曾说过,我是他的命。
有一年冬,南城市罕见地下了半个月的大雪,江深就穿着黑色的毛呢大衣,每天傍晚等在地铁口,接我下班。
然后会牵住我的手,走在昏黄的路灯下,远处的家亮着灯。
江深不喜欢雪,但是他说:「因为阿晏喜欢,所以,我也试着喜欢。」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呢?
江深渐渐变得很忙,有时候三五天都不着家,更过分的时候,会消失一段时间,短信几乎不回。
然而每次回来,他又变回了温柔体贴的他。
桌子上有热饭,衣服也洗得干干净净。
就仿佛……在补偿什么。
卧室门被推开了,将我从前世的记忆中抽离出来。
江深站在门口,「阿晏,我去趟公司。」
又是公司。
江深又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前世我不满地提醒他,要早点回来给我过生日,江深答应了。
我满怀希冀地等了一整晚,蜡烛燃进蛋糕里,留下二十个黑黑的小洞。
嘲笑着我的可怜和无知。
既然注定不会回来,为什么要答应呢?
这一次,我不想再求他给我过生日了。
沉默了很久,我才压下这股情绪,默默应了句:「好。」
身后没有动静。
哦,我想起来了,每次离开前,我都要给他一个吻。
他是在等这个吗?
我又往被窝里缩了缩,好让自己温暖一点,轻声说:「我不舒服,先睡了。」
「好。」江深从不强迫我,他咔哒一声,关上了房门。
楼下传来汽车开走的声音。
室内变回压死人般的死寂。
我攒足了力气,几分钟后,起身穿好衣服,走出门。
其实这些年里,我对江深一无所知。
他有间公司,却从不让我探班,也对见家长的事闭口不提。
要不是前世婚礼那个阿姨脱口而出,我还不知自己要被蒙在鼓里,当多久的可怜虫。
五年让我对他产生了太多的依赖,这次,我想亲手将这份依赖打破。
深秋的风有些大,呼啸而来,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在路边打了一辆车,给了地址。
「姑娘,你一个人去老街做什么?」
我用了很大力气,才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接我爱人下班……」
那是江深公司的地址。
是我前世偶然在江深的手机里看见的,不然他连公司在哪都不告诉我。
那时候他频繁消失,经常三四天不在家。
我以为是创业初期,太忙了,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我紧紧攥住手提包,血撞在耳膜上,咚咚作响。
汽车缓缓停在了路旁,车灯亮了。
司机点了根烟,「姑娘,确定是这?」
并不是写字楼,而是一幢公寓。
灰蒙蒙的天笼罩在公寓楼上空,门前的梧桐树立在秋风里,压抑阴沉。
车里开了暖风。
我就坐在车里,隔着玻璃,眼睁睁看着江深跟另一个女人从巷子里拐出来。
一种割裂的痛感尖锐地传遍了全身,不断撕扯着我的灵魂,多年来的苦等和盼望,终于在此刻变得无比卑贱廉价。
女人很年轻,身形纤弱,带着江深的围巾,笑起来眼睛明亮动人。
江深说,他喜欢我笑起来的两个酒窝。
她也有。
她手里拎着新鲜的瓜果蔬菜,还有江深最爱喝的啤酒。
江深插着兜,小臂挂着时髦的女士包,慢慢悠悠跟在后面。
以一种放任的、宠溺的姿态,看她步履轻盈地走在自己的视野里。
满心满眼,都是她。
他们一路有说有笑,走进了楼道。
在进门的那一刻,女人转了个身,把他推在墙上,踮起脚。
一阵风吹来,掩合的防盗门遮住了我的视线。
只能看见微微翘起的红色高跟鞋,愉悦地晃动着。
车还在打着双闪,哒哒作响,司机弹了弹烟蒂,烟灰顺着窗户缝掉落……
「姑娘,看开点,早点分。」
我慢慢攥紧了手,下一秒,突然打开车门冲出去。
「江深!你个混蛋!」
声音被喧嚣的鸣笛声淹没,我踉跄着被井盖绊倒,狠狠摔进一地脏兮兮的落叶里,磕破了皮。
汽车驶过后,光秃秃的主干道上,什么都没了。
防盗门被风吹地歪歪斜斜。
原先站着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像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又疼又响。
最后是司机把我扶上车的。
他叹了口气,「闹没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心呐,捏不住的。」
……
这一年的生日,我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
包括江深的书房和卧室。
我疯了般寻找他出轨的证据。
一直折腾到凌晨,我瘫坐在地上,捂着发疼的肚子,缩着一团。
干干净净。
不仅没有出轨的证据,甚至连他自己生活的痕迹,都抹除得一干二净。
电脑没设密码,仿佛一个新机,一条搜索记录都没有。
我曾经无数次看到过江深坐在电脑前,忙活东西,可是他为什么要删掉呢?
我给他买的牙刷,袜子,内裤,都叠放得整整齐齐。
在书房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我看到了这些年我送给江深的礼物。
大多数都没有拆封。
仿佛他在刻意地对外界,抹除我在他身边存在过的证据……
长久以来可以营造出的温馨幸福突然如泡沫般,四分五裂。
他装出了爱我的模样。
背着我,和另一个女人成了一家人。
4
「真不要?」
我躺在床上,医生将冰冷的探头摁在我腹部,「现在刚一个月,再过不久,就能看到胎心了。」
前世发现怀孕那天,是江深陪我来的。
我叽叽喳喳说了很多话。
他反倒盯着 B 超单子看了很久,笑道:「绿豆大小能看清什么?」
我以为他不喜欢孩子,结果后来,趴在肚子上听胎音成了他每天的习惯。
事实的结局与记忆竟如此矛盾。
我既不能说服自己江深从没爱过我,也不能让自己坚信,江深是爱我的。
医生递来做好的报告单,跟前世一样,小小的,什么都看不清。
「不想要就跟那边的医生说一声,让她给你开流产的单子。」临走时,她又多了句嘴,「姑娘,下次记得把孩子爸爸带来,怀孕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我跟医生道了谢,走在长廊上。
夕阳的余晖照进来,我盯着单子看了很久。
突然有个人把我给撞了,报告单撒了一地。
我蹲下帮她捡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病例本。
医生的字迹还在上面:短期内不建议怀孕。
再一抬头,我浑身都僵住了。
是和江深在一起的女人。
「谢谢啊。」
她匆匆道了谢,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哭过。
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我。
从前我看过不少帖子。
无法生育的夫妻,会想尽办法,通过其他途径,来得到自己的孩子。
这个猜测并不荒唐。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医院的,站在马路边的时候,江深的电话打进来。
「阿晏,你不在家。」
我鼻音浓重,「嗯……有点感冒,来医院拿药了。」
「在哪?」
听着他关切的声音,我更觉压抑,仿佛被他包裹在一个挣不破的茧里,无法逃离。
我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我快到家了,你等等我吧。」
我在医院楼下的石墩子上坐了很久,直到冻透了,才在路边拦了辆车,回家。
深秋的天黑得早。
走到家楼下的时候,我发现江深抱着大衣,在楼下等我。
旁边,站着那个女人。
我倏然顿住了脚步,心脏仿佛被掀了个口子,肉被一点点撕下来。
生疼。
江深看见了我,神情一缓,阔步走来,用那条熟悉的羊毛围巾把我一包。
「那是我合伙人,程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在围巾上闻到了女人化妆品的味道。
程文刚伸出手,「你好,我是——」
突然从胃里涌来一阵恶心,我跪在花坛旁,拼命地干呕。
这一刻,我多么想叫嚣着,让程文走开,江深也走开。
程文在一旁审视我。
江深蹲在我身边,替我拍着背,拧开一瓶水,问:「还不舒服吗?」
那种温柔又来了,足以骗过很多女生的极致细节:你看他的眼睛里,分明装满了我。
我顺了气,突然动作粗暴地摘下围巾塞给他,「我不喜欢带围巾。」
江深的手僵了僵,慢慢把围巾盘顺,转身蹲在我面前,「好,我背你上楼。」
我实在没有力气了,软软地趴在他的背上。
江深的步子很稳,呼吸喷在我耳侧。
以前,我喜欢极了他背着我的感觉,两三年前,我还会高兴地趴在他身上,让他走快点。
江深就会笑着说:「小祖宗,这么可走不快,你得喊驾。」
如今想起来,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现在,只剩下抗拒。
程文跟在后面,好几次,我都用余光察觉到她在盯着我看。
那种眼神,像是把我当作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
我想,我该离开了。
家里亮了灯。
桌上摆好了饭菜,中间有个精致的小蛋糕。
江深打开蜡烛包装,在上面插了二十四根。
「昨天没有陪你,阿晏,今天给你补上。」
因为程文的到来,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坐在对面,笑着看我:「听说你今天过生日,能喝酒吗?」
我摇了摇头。
她有些遗憾地举起酒杯,轻盈地对我说了声:「生日快乐。」
我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她有什么资格,在跟江深厮混一夜后,又假惺惺地跑来,祝我生日快乐?
如鲠在喉,我站起来,「我不舒服,先休息了。」
看着一桌子未动的菜,江深抿了抿唇,「我送你进屋。」
意思是,他还要出来。
「不用了,」我撇开他的搀扶,「我自己进去。」
最后一道光,伴随着关门声,被黑暗吞没。
我仰在门背后,深吸一口气,和江深五年的光影在眼前闪过。
我痛经,他冒雨跑出去买药的时候;
那年车掉在河里,江深把我抗在肩膀上,让我别管他,抓住救生圈的时候;
我高烧,他抱着我跑了三家医院,自己一宿没合眼的时候……
我不想相信他会爱上另一个人,就像当初,我不敢相信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拿生命来爱我。
我用了三年,说服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
又用了两年,亲手将这个信念从心底拔除。
我靠在门上,门隔音不好,能听见外面的谈话声。
程文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见,「你要好好考虑我们接下来的计划。」
江深沉默了很久,「嗯,我知道。」
「舍不得?」程文轻笑起来,「就这一次,以后会好起来的。」
5
程文走了。
客厅里只剩下一束昏暗的灯光。
江深背对着我坐在椅子里,半张侧脸浸在月色里,疏离清冷。
我站在卧室门口,手里攥着报告单,走到江深面前。
他有些疲惫,在看到我那一刻,眨了眨眼,「你今晚没吃多少东西。」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我想吃面。」
「好,我去做。」
江深站起来,收拾东西。
残羹冷炙中间,是那个一口没动的小蛋糕。
他把东西都清理干净,唯独留下来那个蛋糕,捧到我面前,「阿晏,还没祝你生日快乐。」
他俯身下来,撩起我的头发,印上一个吻。
这是每次他犯了错时,哄我的方式。
我看懂了他的眼神:愧疚。
这份愧疚,比杀了我还让人难受。
我仰起头,声音沙哑,「江深,你又犯什么错了?」
他一愣,眼神瞬间移开,专心致志地点蜡烛,「阿晏,别瞎想,今晚好好过生日。」
「可我的生日,是昨天。」我紧紧攥着手,原本想掏出来给他看的报告单,被揉搓成一团烂纸,「昨天,你去哪了?」
江深微微蹙眉,动作顿住,眼神一点点凉下来,「我在公司。」
隔着跳动的烛火,我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合安街 43 号,你的公司对吗?一幢破旧的公寓楼,和一个漂亮女员工。」
江深脸色一变,突然将蛋糕重重放在桌子上,喝道:「够了!」
他站起来,眼底淬了冰一样,「阿晏,下次别再这样。」
我愣住了,因为江深从来没有这样吼过我。
「所以错的是我?」
忍了很久的泪终于落下来,我颤着嘴唇,猛地摔烂了蛋糕,歇斯底里地喊:「我要为发现你和别人亲嘴道歉吗!」
蛋糕的红色丝带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那家蛋糕店的老板会给每一个来买蛋糕的女顾客,系上一个红色的丝带。
这是我第一次跟个泼妇一样,对着江深大吼大叫。
「哪怕连替我买个蛋糕,都要让她代劳。」我气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我算什么?被你和原配豢养起来的生育工具吗?还是一个被耍得团团转的蠢货!」
江深脸色铁青,紧紧攥着拳头,拄在桌子上,骨节都发了白。
他额头青筋暴跳,在即将跟我吵起来的下一秒,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
「阿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不要吵好吗?」
我把报告单扔在他脚下,「好,你解释。」
之后是一片寂静。
他弯腰捡起报告单,B 超图片倒映在他的瞳孔里,指尖微微发颤。
喜悦?
还是恐惧?
我读不懂他复杂的眼神。
沉默很久后,他喊了我一声。
「阿晏。」
其实我明白了一切。
只见江深慢慢将报告单展平,放在桌子上,「……我不能娶你。」
这句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仅是现在。
还有前世,江深从来没有想过要娶我。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江深有苦衷吗?
什么样的苦衷,能够让他骗去一个女孩子五年的青春?
我们结束了。
我默默地穿上衣服,拎起小小的行李箱,站在门口:「江深,我受到的报应够多了,我们……分手吧。」
6
闺蜜月月开着小车来接我的。
她先把我推进车里,回头瞪了江深一眼。
风有点大,她大概还骂了两句,才上车。
车子发动的时候,我看着江深站在大门口,一盏灯从背后射来,把他影子拉得很长。
「渣男!什么东西!」月月骂骂咧咧地发动了汽车。
放光镜里的江深一点点变小,最后融进了黑夜。
「打孩子要趁早,月份越大,受得罪越多。」月月一边开车一边劝我。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当习惯了一个人的陪伴,骤然从里面抽离,便会痛得无以加复。
思绪很乱,我靠在窗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里我回到过去,江深带着我开车在沿海公路上兜风。
那天太阳很大,我戴了一个草帽,探出头去感受海风。
江深笑着说:「坐稳,待会掉下去可不捞你。」
然后下一刻,一辆大货骤然失控,撞在车身上,把我们顶进了海里。
水灌入了七窍,我不会游泳,在里面奋力挣扎。
关键时刻,江深贴着我的腰,用力一托,把我举出水面。
海浪很急,我一个旱鸭子,在水里无助地扑腾。
远处的渔船抛下一个救生圈。
江深把我往那边送,「阿晏,蹬着我的肩膀,往前,对,够到救生圈套在身上。」
「你呢?」
我想拉着他一起,他推开了我的手,「海浪大,两个人速度太慢,怕游不上去。别管我。」
下一秒,一个浪头打过来,江深消失了。
「江深!」我骤然惊醒,发现自己还躺在闺蜜车里,车子刚刚驶过一个路口。
月月漫不经心地提醒,「你刚跟他分手。」
车窗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自入秋之后,便一天比一天冷。
我想起那天,江深被浪头打下去的事。
后来渔民发现他抓在船身的横梯上,半身泡在水里,差点脱力。
江深刚爬上来,一骨碌仰躺在甲板上,明晃晃的阳光毫无遮拦地铺在他苍白的脸上。
我跪在一旁,哭得差点断气。
江深勾住我的脖子,拉低下去,和我激烈亲吻。
他说:「阿晏,我永远爱你。」
吱!
一道响亮的鸣笛拉回了我的思绪。
江深不见了。
只剩下前方红彤彤的刹车灯,和绵密的秋雨。
「阿晏,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
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缩了缩身体,「下个星期,我们把孩子打掉。」
这个曾经期盼了四个月的生命,应该跟他告别了。
7
再见到程文,是两周后了。
月月陪着我从医院回家的时候,刚好碰见她从诊室里出来。
她眉梢挂着喜色,对着里面的医生连连道谢。
医生嘱咐道:「孕初期,不要有剧烈运动,夫妻之间也要注意。」
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啊,原来他们有孩子了。
真巧,我刚打掉了自己的孩子。
程文没有发现我,转身走下了楼梯。
月月碰碰我,「阿晏,身体还不好,别站太久,咱们回家吧。」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爸爸妈妈。
他们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因为未婚先孕,前世我已经被他们骂了很久,不想还被他们继续戳着脊梁骨骂。
月月的车停在医院后身的停车场,经过一处室外通道,我遇见了江深。
深秋的天气,他站在风口,裹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
好像是去年我给他买的。
他身形挺括,倚着外墙,低低垂着眼,像一个等妻子孕检出来的丈夫。
等我想走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我。
瞬间直起了身子。
风吹得手里的报告单呼啦作响。
我和他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月月啧了声,「咱不理他。」
「孩子……」
江深欲言又止,一双黑眸死死地盯住我,脸色苍白。
我把单子塞进他的大衣口袋里,抬起发红的眼睛,「我把孩子流掉了。」
明明是想报复他来着,说话却带了哽咽。
江深愣了一会儿,慢慢从大衣里摸出单子,低下头,展开看。
「人工流产术后……」
啪嗒,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手背上。
江深很久没说出一句话。
可笑,他是心疼了吗?
风吹得有点冷,我裹紧了大衣,和他擦肩而过。
身后,传来他生硬的语气,「阿晏,以后……别联系了。」
我脚步没停,眼泪却落下来。
「江深,你怎么在这儿?太冷了,车在哪?」
程文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自顾自地说话,随后,又戛然而止。
也许是看到了我的背影。
「走吧。」是江深的声音。
我加快了脚步,钻进月月的车里。
月月气得大骂,「什么东西!你说江深是江南财经大学毕业的是吧,我表哥就在那,这事,我给他闹到学校去!让他老师看看,教出个什么样的畜生!」
我望向刚才的通道尽头,已经没有了人影。
流掉孩子后,我其实没多少胃口,晚饭就着一口热粥,草草裹了腹。
月月则在阳台跟表哥打了一下午的电话。
回来时,她的表情有点严肃。
「你确定江深是江南财经大学毕业的?」
我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是。」
「我表哥说,他们毕业那一届,没有叫江深的。」月月嘟哝着,「你被人骗了。」
一种苦涩从舌尖逸开,扩散了整个口腔。
月月给我要到了毕业生照片。
几百个人,我挨个看。
江深不在里面。
我被他骗得彻彻底底。
「报警吧。」月月眼眶红了,「这已经算诈骗了。」
当晚,我给妈妈打了电话。
「我爸,是不是有过一个前妻……」
那边沉默了很久,突然语气冷淡:「阿晏,如果你为了咱们这个家好,就不要问。」
我陷入了迷茫,坐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
证实江深骗了我,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因为流掉了孩子,我在家里足足养了一个月。
等养好,有了力气,已经入冬了。
南城的冬天是湿冷,湿气顺着风往骨子里钻。
我围着厚厚的围巾,坐在靠窗的位置,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吱呀作响。
我又准备考研了。
月月说,如果实在走不出来,就读书吧。
11 月份天黑得早。
透过窗玻璃,能看见我倒映在上面的脸。
我已经有三天没有想起过江深了。
连梦里都没有。
刚开始总是不容易的,每天夜里,我都能梦见江深和我的过往。
第一次他带我滑雪的时候。
第一次他带着我潜伏的时候。
第一次,他把救生圈让给我,让我活下去的时候。
五年的时间,他无数次跟我灌输,要好好活着的理念。
他说了不下一万次,如果有生命危险,要自己跑。
月月要把我们的聊天记录删掉。
在她摁下删除键的前一秒,我突然痛哭出声。
「月月,我走不出来了。」
正如月月所说,一切的背叛或不爱,都有迹可循。
可这段过往里的「江深」,自始至终都是爱我的。
我想不明白。
她也想不明白。
万幸,这并不是想不明白就会死的事情。
8
课业任务很重,我常常点灯熬油到半夜。
我想去南城以外的地方,去见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11 月底的某一天凌晨,我突然接到了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手机嗡嗡振动。
我心里一跳,接起来。
没有人说话。
我捏了捏笔,「江深?」
那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很快挂断了。
我知道是他。
盯着变暗的手机屏幕,我愣神了很久。
月月在身后睡得四仰八叉,嘟哝着翻了个身。
我回拨过去,已经关机了。
桌上的电子日历变成了 11 月 29 号。
是我们原本的结婚日期。
时间过得真快。
已经分手三个月了。
虽然从一段感情里抽离出来很难,但好在,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我在认真努力。
第二天是个休息日。
月月拉着我去花园礼堂打卡,因为她下个月结婚,想考察场地。
花园礼堂。
似乎很久没想起过这个地方了。
前世,我就是在这里被江深抛下,怀着 4 个月的身孕,在众人讥讽的目光里,无处遁形。
不得不说,花园礼堂是年轻小夫妻喜欢的地方。
露天,偏西式。
夏日花团锦簇,冬天,则换成一盆盆从温室运来的花簇。
浪漫又时尚。
月月还在跟场地负责人预定日期。
负责人摇摇头,「不行,我们约得太满了,女士,实在没办法提前。」
月月不满地指着空荡荡的场地,「我看今天就没人,你别为了漫天要价框我!」
负责人尴尬地说,「今天也有人预定了。」
「骗人吧,都十点了,人呢?」
「不知道……」
我坐在花架子下,缩在羽绒服里,望着场地发呆。
前世为了抢到今天的日子,我和江深在刚得知怀孕的时候,就赶在另一对情侣前下了定金。
当时婚庆公司还特地按照我的喜好,量身布置了婚礼现场,现在看来,也许是商业模板,毕竟眼前的场景,跟我当初的一样。
没有诚信。
我呼出一口白哈哈的热气,搓了搓手。
助手正跟负责人窃窃私语:「江先生说了,今天没有新娘,他自己来。」
我慢慢停住了动作,看向说话的人。
江先生?
「走了,阿晏,咱们换一家!」月月来拉我,显然是一副没谈拢的懊恼。
负责人还在跟助手掰扯,嚷嚷着:「奇葩,没有新娘浪费什么场地?自己跟自己结?」
我心事重重地站起来,被月月拉着走了几步,突然停住,「我想在这坐一会儿,要不你先走吧。」
「你不舒服了?」月月一脸担忧,「我先把你送回家。」
「不是。」我笑笑,「那边有个熟人,我打个招呼。」
月月点点头,「那待会联系。」
负责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我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来,揣着手,像个魔怔了的侦探,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的露天礼堂。
半个小时后,我见到了江深。
他瘦了一些,一双眼黑沉沉的。
西装革履,脖子上打了新郎结。
脑子里轰地一声。
我站起来,慢慢往前走了几步。
他穿着前世我亲手设计出来的衣服。
领扣,也是一样的。
站在长廊尽头,远远望向终点。
像一个姗姗来迟的新郎。
那一瞬间,我恍惚地看见了举着手机,无措的自己,站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喊着江深的名字。
两个场景最终聚合。
江深掏出了戒指,举起来。
「阿晏,你愿意嫁给我吗?」
风突然静了。
一丝疼突然从心脏里钻出来,撞在我胸腔上,既然变得越来越剧烈。
我站在江深的后方,看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他仍然没有察觉,举着戒指,面露茫然。
他在等什么呢?
等我吗?
江深举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垂下头,叹了口气。
「本来想亲手给你带上的,结果到死,都没实现,你带着四个月的小家伙,很难过吧。」
我骤然抓住了装饰用的藤蔓,浑身抖成一团。
江深……
也重生回来了?
还是说,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冰冷的空气灌进了鼻腔,我仿佛掉进了冰窖,听他声音发颤,「对不起,阿晏,我……」
他哭了,低头抹了把泪。
我走了两步,张了张嘴,下一刻,江深的西装口袋里传来了手机铃声。
他接了个电话,搓了搓脸,声音沙哑,「好,我马上归队。」
我仿佛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紧缩从喉咙开始,渐渐绞到心口。
最后,看着他把戒指小心翼翼地装进怀里,转身离开,竟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我从花园礼堂出来,路上撞了好几个人。
他们随口骂了几句,「没长眼啊!撞了人不道歉。」
下班高峰,车水马龙。
红绿灯炫目,车鸣声刺耳,逐渐在我的感官中幻化成一片融合在一处的光怪陆离,最后只剩下耳鸣。
路口的大屏幕上,正在滚动播放一条新闻。
我麻木地抬起头,新闻条印在眼睛里。
本市发生恶性伤警事件,有三名警察因公殉职。
一个是方脸的大叔,一个是黑黑的高个,一个是小年轻。
名字也有:李晓文、方宇和赵凌。
我盯着看了一会,扑通一声,软倒在路边,什么都听不见了。
9.前世婚前
这天,江深回家的时候,桌子上摆了很多照片。
阿晏坐在茶几旁的绒毯上,眨了眨眼,「看,这里有好多你的照片,亏你总说没朋友。」
江深把毛呢大衣挂在门口的架子上,拆掉了领带,在阿晏身边坐下来,揽住她,「都是以前的了,没看头。」
阿晏心安理得地躺在江深怀里。
「你这人怎么一点不念旧!」
她抽出一张照片,「这两位大叔,和小年轻,都是谁?」
江深默了默,「都是一起创业的兄弟。」
阿晏故作哀伤地叹了口气,「都说商人重利,难不成闹掰了,连兄弟都没得做?」
「不是。」江深笑了笑,「路子不同。要是几个公司混着搅和,哪天我出问题了,还得拉他们下水。」
阿晏觉得这借口怪好笑的,「你是黑社会吗?这就不来往啦?」
「最好是不来往。」
她实在理解不了江深的逻辑,抱臂嘟哝道:「你怎么靠不住呢,哦,兄弟不做了,女朋友就不会被拉下水了?」
江深脸色一紧,「不会。」
阿晏笑着坐在江深腿上,揽住他的脖子,软绵绵地撒娇,「哥哥,这么爱我呀?」
江深红了耳根,认认真真把阿晏装进眼睛里,手摸了摸她的头,重复道:「永远不会把阿晏拉下水。」
阿晏突发奇想,凑近他,「万一,我是说,万一真的我就倒霉——」
江深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那就不来往了。」
这是他们谈恋爱以来,阿晏生的最大的一次气。
她拧青了江深的胳膊,怒骂:「你个犟种!又不是要死要活的事,犯得着跟我断绝来往?」
江深被骂愣了,他弯弯唇角,想去亲她,被阿晏恼恨的躲开,继续骂:「你就是断绝来往,我也要粘着你!除非你真的不爱我了。」
江深被她逗笑了,「只要说这句就行?」
「我也得信啊……」阿晏捏着江深的耳朵,不解恨地咬了口,「我们哥哥这么爱我,眼睛里都是爱,怎么可能呢?」
江深没说话,反而盯着四人的合照出了神。
那张照片,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从左边开始,是:江深,李晓文、方宇和还在上大学的赵凌。
10
我是被月月从交警手里带回来的。
因为我瘫坐在路边,在长达半个小时的红绿灯交替里,仿佛傻子一样,一动不动。
月月在外面跟交警道歉,后来上了车。
「阿晏,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她给我系好安全带,「江深不会又来 PUA 你了吧?」
我脸上还印着泥印子,浑身脏兮兮地,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靠着玻璃窗,「你表哥,认不认识警察学院的人?」
「认识啊,怎么了?」
「帮我打听一下江深吧。」
反光镜里,我的脸惨白一片。
月月系安全带的手一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
「好……」
这一次,是月月的表哥亲自给我打来的电话,他知道我和江深关系特殊。
第一句,就是:「别问了。」
我攥紧了手机,头一阵阵的疼,「是没有,还是别问了。」
表哥顿了会,撂下最后一句,「他们知道你,让我转告:别问了。」
我的胸膛好像被人挖空了,空落落的。
明明前不久在跟江深吵完,我却有些记不清了,反而前世的记忆,无比清晰的浮现出来。
我永远不会把阿晏拉下水。
这句话,最终撕开了我心里的豁口,又往伤口上撒了把盐。
我曾经在现实与直觉的背道而驰里,被撕得粉碎。
直到这一刻,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那个藏在江深背后的秘密。
「万一,我是说,万一真的我就倒霉——」
「那就不来往了。」
一些事情突然渐渐清晰。
前世,江深死在了去婚礼的路上,他回来了。
他知道了结局,所以这次,他没有心软。
11
「阿晏,我觉得你变了。」
月月支头,撑在桌子上,面前是冷掉的豆浆。
自从接完那个电话,我变得无比平静。
常常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或者捏着勺子,半天不动一下。
「月月,最近,我搬出去吧。」
「什么意思?我家不好吗?」
她蹙眉,捏着白煮蛋,都忘了吃,「还是你又跟江深和好了!」
「你别多想,我想安心学习。」我慢慢喝了口冷掉的豆浆,笑了笑,「最近学习任务重,我可能要失联一段时间,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爸妈?」
「瞧你说的,咱俩的交情,你客气什么。」她摆了摆手,「你呀,就要考上研究生,气死江深。」
没过多久,我搬进了一间公寓,大约 50 平,刚好够住一个人。
锅碗瓢盆,都是我自己置办的。
一式双份,跟以前和江深同居时一样。
我喜欢站在窗前看人,也喜欢在深夜打开我和江深的对话框,盯着看。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一周过去了,静悄悄的。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
于是我走进了警察局。
星期三的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一个年轻的警察接待了我。
「请问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我低着头,在纸上写下一串车牌号,「麻烦你们查查这个。」
「怎么了?」他接过,看了眼,问「肇事逃逸吗?」
我坐在警察面前,攥紧了手,「我不知道,有可能是重犯,有可能是毒贩,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有……」
这是前世,我死前,那个闯过护栏,正对我撞过来的货车。
期间我爸爸两次闪避,都被他重新锁定。
仿佛……就是冲着我来的一样。
对面的警察大概率把我当成了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他细细打量了我一会儿,「你应该知道报假警的代价。」
我点点头,「拜托了。」
他走进去,好一会儿,来了几个人,「你跟我们来吧。」
短短几个月,我又一次见到了程文。
她肚子大了一些,亲自给我倒了杯热水,然后在我对面坐下来,「这个车牌号,你从哪里搞到的?」
「我不能说。」
程文收了东西,「好,我知道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
我坐着没动。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和江深已经分手了。」她斟酌了一下,提醒我,「独善其身,明白吗?」
我弯了弯唇,笑着,眼眶有些发涩,「我懂,我不给他添乱,要是以后……」
我没有说完,而是眼巴巴地看着程文。
人总得活着回来吧?
视线相交的那一瞬,她迅速地垂下眼,收走我的水杯。
「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
我仿佛坠入了一口没有底的枯井,不停的往下掉……
临离开时,我指指她的肚子。
程文啊了声,眼眶微微泛红,「不是他的,孩子他爸,前不久你应该在新闻上见过了。」
12 月的空气又冷了一些。
走在南城的路上,行人都看不到几个了。
零星几个塑料袋被雨水裹着,黏在地上,被来往的车辆一压,像碾碎的脆虾片。
我又想起江深的炸虾片。
他喜欢用豆油炸,因为我爱吃豆油的味道,而江深每次都吐槽,说有股豆腥味。
明明就是他口味刁钻。
我还说,以后孩子可千万别随他,省得难养。
天灰蒙蒙的。
我仰着头,张开嘴,朝着天空哈气,以此来憋住即将滚出眼眶的热泪。
也许因为滑稽,引来了路边几个小孩子的嘲笑声。
我不能找江深,不可以给他打电话。
就像以往他去公司一样,不可以探班,静静地等就好了。
闲着的时候,总得找点事情干,所以这天晚上,我缩在沙发里,又打开了当年写的帖子。
《我与 J 先生的日常》。
我与 J 先生是在电影院认识的。
还记得那场电影叫《湄公河行动》,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我哭得很狼狈,甚至打了个喷嚏,鼻涕喷到了前面人的脖子上。
哈哈哈,你们没猜错,那个人就是 J 先生。
当时真的很尴尬啊……
我第一次打喷嚏忘记捂嘴巴了,不是素质不好。
J 先生当时脸上有种想笑又不能笑的表情,掏出了一包卫生纸。
「别哭了,擦擦鼻涕。」
他真的很帅啊,比我高很多,穿了件深褐色的皮夹克,黑发是零碎的。
第一次社死。
我擦完鼻涕,又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我感觉他是没女朋友的,不然怎么会耐心都站在原地,等我擦完。
楼主很怂的,但是第一次,勇敢地要了微信。
神奇的是他给了!
J 先生一开始真的很难撩,基本上我说三句,就回我一句那种。
哈哈哈,可是我打小就执着,天天找,J 先生后来评价我当时的行为,叫:死缠烂打。
我说:你怎么就偏偏吃这一套?
J 先生没理我。
哈哈哈姐妹们误会了,他不是不喜欢我,他是闷骚。
……
分割线。
我又来了,我跟 J 先生在一起的一周左右,就跟他吵架了。
起因是他消失了三天,没回我消息。
我挺没安全感的,小时候得到什么,就总会被人抢走,大概就是这种体质吧。
历任男朋友相处的也不顺利,总是因为一些狗血的原因离开我:比如女神回来了,比如他不喜欢女人……总之我的感情里,一定会出现第三个人。
所以 J 先生消失三天,我就自动默认分手了。
那天我在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回!来!了!
我当时觉得这个人有病。
没理他。
J 先生进了厨房,听声音就在做饭。
我发誓真的是不小心瞥了他一眼,我擦,这货好像被人打了。
原谅我没忍住啊,我先开的口。
J 先生的说法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他开公司,事业刚起步,被人闹也正常。
我问他为什么不回我消息,J 先生说手机被人摔烂了,看不到。
天哪,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不是违法的吧?
……
分割线。
感谢姐妹的提议,J 先生已经记住了我的电话号码。
以后手机就是丢到太平洋,也能联系到我。
现在年轻人真不容易,创业都颠三倒四的,见不到人啊。
认真告诫各位姐妹:金牛座可以找,但事业心真的强……
啊啊啊啊,好气!
下周 J 先生生日,准备了大惊喜!
希望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
分割线
震惊姐妹们!
J 先生带我出来兜风了!海岸线好漂亮,待会给你们上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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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消失这么久。
遇到点小意外,人在医院里,等养好就继续更新日常。
至于海岸线,嗨,不提了。
呜呜呜,一辆车好贵……
……
分割线
我们没分手啊,别瞎猜。
感情好着呢。
J 先生是个面冷心热的大暖男,我以前挺不相信爱情的,但是真正遇到了,还是会心动。
怎么办,想结婚了,但他好像没这个意思……
……
分割线
哈哈哈,不好意思,这么久才上线,快两年了吧?
嗯,感情很稳定啦。
感谢大家的祝福。
主要是小情侣的生活有点没羞没臊,写出来怕被河蟹。
我只能说,J 先生超猛!他好像偷偷健身了。
都说金牛男老婆奴,我最近有点发现这个趋势了……
我太懒了,以后可能不会频繁更新了,咱们有缘再见。
……
时间停留在一年前,底下好多人催更。
「蹲一蹲。」
「祝 99,接好运!」
「楼主是锦鲤!分享了这篇帖子,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原来我和江深,有这么多回忆。
时隔一年,我重新开始了更新。
我已经跟 J 先生结婚了!
奉子成婚哈哈哈,玩得有点大。
J 先生最近出差了,每天都给我打电话报平安。
希望他能快点回来。
下面竟然很快就有了回复:「失踪人口回归!」
「呜呜呜,我追的 CP 终于修成正果了。」
「要吃糖!」
「宝宝几个月了?」
我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缓缓敲下:「四个月。」
「恭喜恭喜,我也是四个月!」
评论区欢声笑语,我坐在黑暗中,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真的,成了帖子里那个人。
我收到了一条私信。
「楼主,要幸福。」
「谢谢,你也是。」
「哈哈,他上个星期刚走,所以看到你很羡慕。」
「刚走?」
「嗯,去天堂了……」
我迟疑了很久,打下了两个字:「节哀。」
随后慌张地关掉了屏幕。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在一个大海上,海浪很大,海风温柔。
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以为又梦见了那次死里逃生的场景,结果一扭头,就看见江深站在甲板上,朝我招手。
我有些忸怩,因为我记得,自己已经跟他分手了,第一句开口,应该说些什么?
反正……
总得说一句吧。
「你——」
「阿晏,我得走了。」
我的话被他堵在喉咙里,用了几分钟的时间,我才想明白江深在说什么。
「你去哪啊?」
江深没说话,只是张开手臂,「过来,抱抱。」
我愣住了,觉得有点不对劲,随后一种巨大的恐惧席卷了我。
话还没说,就开始哭。
我鼻头一酸,扑进江深的怀里,带着哭腔,「我不让你走。」
江深亲了亲我,「哭了就不漂亮了,我们阿晏笑起来最漂亮。」
我死死抱住他,「那我给你笑,笑了你就能不走了吗?」
我一边哭一边笑,拼命地擦掉眼泪。
「你看,我没哭……我笑着呢……」
「阿晏……」江深遗憾地摸了摸我的脸,「生日,还没给你过,现在可能也来不及了……我想提前祝你一百岁生日快乐。」
「不要……」我抽噎着,「不要一百岁,我不要一百岁……」
江深的嘴动了动,突然落下一滴泪来。
「对不起,阿晏。」
一滴血花从他的左肩开始,逐渐晕染开。
继而数朵,连绵成片,像漫山遍野的海棠。
渐渐的,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海风吹来咸腥的水气,我仿佛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死死抱住所能感知到的一切。
他在消失。
我发出绝望的哭喊,两只胳膊越收越紧。
最后,只听见他轻轻在我耳边哄道:「乖,嫁别人。」
黎明将近,我坐在溺死人的黑暗里,对着手机屏幕疯狂打字。
泪水一滴滴落在屏幕上,晕开了字花。
「刚才 J 先生给我打电话了,他明天就回来!」
「我做了个噩梦,吓醒了,都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还好还好……」
「我想给他准备一个惊喜,姐妹们有什么建议?」
……
慢慢长夜,人们都睡了。
回应我的,只有寂静。
直到东方破晓,我像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套上衣服,去了警察局。
太早了。
路灯还没灭。
我顶着寒风,就站在门口,冻得手脚冰凉。
其实我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反正就是等了。
没准下一秒,江深就会出现在街角呢。
我想起那天在花园礼堂,如果当时能叫他一声,再跟他说句话,是不是就不用等那么久了?
我掏出手机,翻了翻帖子,「如何追回前男友?」
「先发短信。」
可是我不敢发。
我编辑好了一段文字:在干什么?我想你了。
手指最终停留在发送键,没按下去,还是再等等吧,江深还要睡觉呢,等天亮,我就发。
黎明将近。
路灯灭掉的那一刻,一辆黑车从路口拐过来。
轮胎碾压的石子路,咯吱作响。
我攥着手机,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
汽车缓缓停在警察局门前,车里下来四个男人。
天色将明未明,四个人,穿透夜色,向我走来。
都是陌生面孔,步履整齐。
我攥紧了手,呼吸急促,嘴唇颤抖,热血一股股撞击着耳膜,濒临窒息。
他们走到我身前,齐齐敬了个礼。
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摔得四分五裂。
那条消息,最后也没有发出去。
2021 年 12 月 13 号的凌晨,是这年冬天最冷的时刻。
我跪在落满白霜的地上,失声痛哭。
江深,他离我而去。
12
江深的墓碑上,没有名字。
追悼会那天,下了雪。
我从大门口一路走来,满地泥泞,靴子染得面目全非。
我一直在哭,仿佛把这一辈的眼泪都流干了。
结束了追悼会,程文叫住我。
「他没有亲人,有些东西,我觉得还是应该交给你。」
程文肚子又大了不少,她吃力地打开了后备箱,满满当当,都是江深当初藏起来的与我有关的东西。
「他藏得严实,那群人……没查到你身上。」程文把整理好的东西拖出来,「现在物归原主。」
我声音干哑,木木地道了声谢,把东西接过。
「还有一样……」程文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婚戒,「这是在他身上发现的。」
是最后一次见江深时,他拿在手里的戒指。
我把戒指掏出来,带在无名指上。
打小刚刚好。
程文欲言又止,「你可以另找——」
我扬了扬手背,「我嫁过了,不找了。」
她的话堵在喉咙里,最后叹了口气,「其实我觉得他还是挺狠心的,这几个月,疯了般想跟你划清界限。有时候——」她略一迟疑,「我都怀疑,他不这么做,你就会死。」
我站在冷风里,一言不发。
「阿晏,你是不是也知道什么?」程文蹙起眉,「你上次给的车牌号,是正确的,没有你,我们可能要损失更多的人。还有第一次,我和他出任务,装成情侣,怎么你刚好就出现在那里……如果你知情,一定要告诉——」
「你相信重生吗?」我打断了她的话。
程文一噎,显然没有相信。
我自顾自地说,
「一开始,我感觉重来一次,是老天爷给我的恩赐。估计那时候,江深也是这么觉得,只不过我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我。程文,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卑鄙。为什么人的记忆,在后来的某一瞬间,会变得特别清晰呢?打掉孩子那天,江深好像哭了。还有结婚前一天,他给我打过电话。第二天,他站在婚礼现场,对着空气表白。你说如果当时,我能站出去留他一下,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可是我不敢啊,我猜到他是什么人了,我怕毁了他的计划,我总想着……以后会有机会的,我真的期待了一下,好好把事情说开,我们还能走到一起。反正那么多次,我再等一次,就等一次嘛。我没有闹,也没有给江深打电话,我觉得他一定会顺利的,重来一次,怎么能斗不过人家呢?程文,刚才我站在他墓碑前,怎么都想不明白,我要怎么做,才会改变这个结局。如果死可以改变一切,我决定去试试。」
程文拍了拍我的肩膀,目光有些严肃,
「不是你的错,江深说了,最怕你愧疚。有些事,他选择不让你知道,你就没法知道。阿晏,你看开一些,过几天,我带你去心理科看看。一定要治。」
刚打开一点的缺口,骤然关闭。
我清醒了许多。
是呀,江深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理解我了。
「好吧。」我摸了摸戒指,「我还想问问,他……走的时候……」
程文咽了口唾沫,「挺……挺安详的,没受苦。」
她匆忙垂下眼睛,「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抱着江深的一箱遗物,呆呆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两眼红肿,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泪。
转身,爸爸妈妈打着伞,在外面等我。
爸爸手里抱着一束花,放在江深的旁边,「母子团圆,小禾,这下有人陪着你啦。」
那个叫小禾的墓碑上,也没有名字。
妈妈站在后面,搓了搓通红的眼,「禾禾姐,对不起,现在才知道他是你的儿子。」
这位,大概就是爸爸的前妻。
江深,是她带来的孩子。
天越来越阴了,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在此刻,降落在人间。
我仰头看了看飘飘洒洒的大雪,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第一场雪的时候,江深站在楼下给我堆雪人。
「堆了三个?」
江深嗯了声,「两个大的,一个小的。」
我脸一红,追着他打,「好哇!江深,你不要脸!」
江深被我捏着耳朵,笑着求饶,「好好,不说了,都听阿晏的。」
我蹲在江深的墓碑前,捧着雪,捏了三个袖珍雪人。
「两个大的,一个小的。」
我指着他们仨,「江深,你看,你,我,他。」
爸妈在门外等我。
「阿晏,该走了。」
我擦擦眼泪,重新摸了摸墓碑,「以后不能总往这里跑,放心,我会把你装在心里的。」
13.江深独白
我是什么时候知道阿晏也回来了呢?
大概就是她缩在角落里,把验孕棒藏在垃圾桶里的时候。
我一直很担心她会被人报复。
因此,在潜伏多年,大获全胜之后,才决定和她结婚。
但是这种事情,并不是死了一批人,就会天下太平。
有漏网之鱼,对我和阿晏下手了。
我死在了去结婚的路上。
一道钢筋穿透了我,把我钉死在车里。
当时我距离婚礼现场,就一公里。
死得时候,我甚至不敢望向阿晏的方向,生怕他们闻着味道,找到等在结婚现场的阿晏。
我一直以为,重生一次,是老天爷对我的恩赐。
他用必死的结局,提醒我,要早点为阿晏想个后路。
重生时,我站在厕所门外。
这天我记忆犹新,因为几分钟后,阿晏就会从里面欢欣鼓舞地跑出来,告诉我她怀孕了。
在这几分钟里,我准备好了跟阿晏道别,甚至想好了劝她打掉孩子的说辞。
这句话,会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就像前世,我只是犹豫了一下,她就不开心了。
现在让她流产,会不会被打?
三分钟,赴日如年,却又转瞬即逝,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怎么了?」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推门进去,看见阿晏缩在角落里,眼神交汇的一瞬间,我看见了绝望的破碎感。
心里一紧,瞬间我头皮发麻。
他们找到阿晏了。
我曾经把阿晏保护得很好,任何人,哪怕剖开我的尸体,都无法找到阿晏的踪迹。
可是,阿晏还是死了。
她重生在一间小小的浴室里,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小孩,把验孕棒藏进垃圾桶,打算自己面对一切。
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不通。
但是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希望不会太晚。
阿晏一动不动。
我很想抱抱她,但我忍住了。
我不能给她一点希望。
用绝望垒砌的墙壁,以后会成为保护她的东西。
其实我也舍不得,阿晏的 24 岁生日就要到了,前世我因为有特殊任务,错过了她的生日,后来她赌气和我冷战,大概一周时间,没有跟我说过话。
我和她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次我不想再这样了。
于是任务结束的时候,我跟程文说:「昨天是阿晏的生日。」
「那就补一个吧,」程文卸了妆,裹上他家老方送的皮大衣,「文三街有家蛋糕店,味道不错。上次我过生日,老方就是从那里买的。」
程文最近准备要孩子,所以准备退居二线了,大后方会安全一些。
我有片刻的迟疑,提了句:「我带你见见阿晏吧,以后得麻烦你多多照顾。」
程文看了我一眼,笑道:「你知道说这话不吉利吧?像交代后事。」
当天,阿晏不在家。
我知道她去医院了。
等待她流产的每一天,都在煎熬。
就像头顶悬着把砍刀,你知道总会落下来,但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晚上,阿晏的情绪不对。
她不愿意见我。
其实这样很好,最好再一脚把我踹了,潇洒地走人,可是这么一想,又觉得仿佛被摁在水里,半点都呼吸不得。
程文盯着蛋糕看了会儿,「咦?老板给你缠了丝带?」
「怎么了?」
「他只给女顾客。」
我想了想,「哦,去的时候太急了,老板没时间做新的,就把一份跑单的蛋糕卖给了我。」
程文白了我一眼,「男人呀……总是不明白女人在计较什么。」
「你要好好考虑我们接下来的计划。」
她指的是最后的收网,很危险,牵一发而动全身。
前世,哪怕在将他们一网打尽后,我还是遭到了惨烈的报复。
这一次,我掌握了更多的线索。
「嗯,我知道。」酒在嘴里晕开,发涩发苦,「她……」
我指指闭合的卧室门,叹了口气。
「舍不得?」程文轻笑起来,「就这一次,以后会好起来的。」
也是,慢慢来,阿晏会好起来的。
程文走了,今天她的心情也不好。
听说她家老方最近受了伤。
同事们总是笑他俩,一缉毒,一刑警,整个一警察界的史密斯夫妇。
我正思考接下来的打算,卧室门开了,阿晏走出来。
她今晚没吃多少东西,印象里,每次见到她,都是很难过的样子。
大概,女生对即将到来的离别都是很敏感的。
我想给她过完最后一个生日。
祝福还没说呢,我想祝她活到一百岁。
然后,我就要离开了。
瞧,多么像一个渣男做的事。
可是没等我点好蜡烛,阿晏爆发了。
她跟踪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对阿晏发火。
她知不知道,就因为老张的儿子,在街上喊了他一声爸爸,家里就糟了祸。
她怎么敢!
我郑重地警告她,下次不准这样,阿晏把蛋糕摔得稀烂,对着我大喊大叫。
这不是她的错。
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这样的行为,无疑是渣男界的翘楚。
事情糟糕到了没办法挽回的地步,其实我认真想了想,还需要挽回什么呢?
是把真相告诉她,让阿晏带着我们四个月大的孩子,一起去死吗?
我慢慢将报告单展平,放在桌子上,说:「……我不能娶你。」
其实报告单上的每个字,我都烂熟于心。
我曾经在深夜,反复翻看了无数遍,闭着眼,都能想象到我们孩子的模样。
阿晏被伤透了,她站在门口,拎着行李箱,「江深,我受到的报应够多了,我们……分手吧。」
她走后,我坐在楼前的台阶上,点了支烟。
辛辣的味道灌进肺里,好受了很多。
我有信心,阿晏会过得很好。
当初我妈妈,带着我,嫁给阿晏爸爸的时候,他们两个也爱的死去活来。
后来我妈因公殉职,阿晏的爸爸在三年后,跟别人在一起了,这才有了阿晏。
曾经我的确心中不忿,我想看看,明明那么爱我妈妈的一个人,后来为什么会跟别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在一家小区居民楼下,看见了他们一家三口岁月静好的模样。
我才明白,人总是会往有光的地方走。
我是。
阿晏的爸爸是。
未来的阿晏也会是。
我跟了阿晏两周。
终于等到了她去医院的那天。
听程文说,女生流产对身体伤害很大,我不放心,在医院外走走停停,以前陪阿晏产检的时候,她曾经笑我:「现在就焦虑成这样,将来我进去生孩子,你不得吓死?」
我穿了阿晏给我买的冲锋衣,身上还有她买来的洗衣液的味道,她说这叫小苍兰。
一连等了好几天,她住院了。
我等的心慌,听说流产也有风险。
要是阿晏出了意外该怎么办?
后来,我看到了阿晏。
她脸色很白,没有一点血色。
身子瘦瘦的,仿佛风一吹就能给她吹跑。
阿晏走过来,把报告单塞进我手里,哽咽着说:「我把孩子流掉了。」
那种感觉,就像有人用刀,在我的身上,一刀刀的割。
我攥着单子,低着头,眼泪终究是没忍住。
我让她以后,别跟我联系了。
很好,阿晏没有跳下脚步,就该这样,头也不回的走。
程文终于和老方要了个孩子,喜上眉梢,碰见我,兴奋地过来说话。
我压抑着情绪走过去,「回去吧。」
走过拐角的时候,我等了等,直到阿晏被人扶着上了车,才转身。
对上程文冷漠的眼神,「你是不是有病?有必要这么对她?」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反问,「我们做的事,一个字都不能说,难道我要告诉她自己得癌症了吗?」
程文动了动嘴唇,无力地反驳,「癌症也比这样折磨她强!」
「她才 24,」我半死不活地道,「不让她死心,后半辈子,她带着个没爸的孩子,该怎么活?」
程文就没再说话了。
她始终不愿意把死这件事挂在嘴边。
我也不愿意。
可是当我真正葬身于「意外」中,最后睁着眼的那一刻,才知道原来从未认识阿晏,是我最大的愿望。
很快到了 11 月底,最近做梦,总是梦见阿晏。
梦见她嫁了人,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能天冷了,总点梦见点什么,才能抵御南城的寒冬。
那天晚上,我看见了窗边的一株桔梗。
是路过花店顺手买的,天冷的时候,就养在温室里。
好好的养,其实也养不活。
花边泛了焦,蔫哒哒的。
明天是我们原定结婚的日子。
我在原来的地方订了场地,沿用了阿晏的设计,也买了她喜欢的戒指。
我是真的很想娶她啊。
如果那一天没有意外发生,她现在已经成了我的爱人。
我们还有一个四个月大的孩子。
我给阿晏打了个电话。
听筒那边,传来沙哑的嗓音,「江深?」
我就这么静静听着她的呼吸声,最后挂断了电话。
11 月 29 号。
我去了婚礼现场。
这是我第一次,穿着正式的西装,穿过长廊,走向尽头。
我没见过阿晏穿婚纱的样子,她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所以如今,我只能靠自己想象。
口袋里的戒指盒被我一直攥着,有了体温,我跟阿晏走了五年,到头来,连戒指都没能给她戴上,真的有点遗憾。
其实我挺想再多说几句话的,可是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就在刚才,老方没了。
据说是他们为了报复程文,直接对老方和他身边的几个兄弟动了手,想把程文引出来。
行动有变,要提前了。
临走前,我好像突然听见阿晏在哭,可又仿佛是错觉。
这次去,也许就回不来了吧。
11 月 30 号。
交易。
毒贩比我们想象的难缠,他们让我试毒。
我试了,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其实我最怕这个……
12 月 1 号。
他们放松了警惕,计划顺利进行。
12 月 2 号。
有点不对劲。
我暴露了。
真离谱,古代的酷刑,竟然还能再现代见到。
12 月 4 号。
没什么好肉了,他们折磨我,反复问我家人在哪,同事在哪。
我一个字没说。
阿晏,更是不能想。
她大概还在学习吧,好好学,阿晏,还想看你读研究生呢。
12 月 6 号。
我可能快要死了。
血流了一地,浑身发抖,也没什么温度。
阿晏啊,穿暖和点,我估计除了我血流干了,其实跟天气也有关系。
晚上他们看电视的时候,我听见明天有雨。
记得带伞。
12 月 9 号。
应该是 9 号吧……
我也不知道了。
对面的人一边玩刀子,一边破口大骂:娘的,这条子嘴真硬,剜了得了。
我瞪了他一眼,看见他拿刀子走过来。
阿晏……
哎……
12 月 12 号……
我已经瞎了,什么都看见了。
反而能随时见到阿晏的脸。
双十二了,阿晏要囤货。
我好像听见她跟我叨叨卫生巾大甩卖,满 300 减 40?
她喜欢凑满减,但总也算不对。
我想说,那么多用得完吗?
别把两个贵的放在一起,不划算。
真烦,我得走了,临走前,跟阿晏道了个别。
她哭得跟什么似的。
不就是个男人,没必要。
「过来,抱抱。」我说。
阿晏扑过来,带着哭腔,「我不让你走。」
「哭了就不漂亮了,我们阿晏笑起来最漂亮。」
「那我给你笑,笑了你就能不走了吗?你看,我没哭……我笑着呢……」
「阿晏……」我遗憾地摸了摸我的脸,「生日,还没给你过,现在可能也来不及了……我想提前祝你一百岁生日快乐。」
「不要……不要一百岁,我不要一百岁……」
我其实很想跟她说这句话,「对不起,阿晏,我是警察。」
可惜,她听不到了,我也希望,她永远不要听到,乖乖地,做一个平凡人。
我不怕死,我只是怕,阿晏没了我,她要怎么活。
我抱了抱她,最后摸了摸她的头,说:「乖,嫁别人。」
12 月 13 号。
同事来了。
他们把我推上去,拿枪顶着我。
海风咸腥,枪声传来。
最后一刻,我仿佛见到了湛蓝的天空,像阿晏的裙摆一样干净。
草他妈的!毒贩不得好死!
14. 40 年后
小薇是南城海滨一家敬老院的护工。
毕业后,好不容易考进这里,刚上班半个月,她把规章制度背得滚瓜烂熟。
院长说,这里都是一些失独老人。
没有儿女的,相关部门就会把人送到这里,以保证他们能安度晚年。
其中,B 栋 101 的阿婆,要着重注意。
阿婆有抑郁症,据说年轻的时候死了丈夫,本来有个孩子,也流掉了。
她自己活了 40 多年,不肯再嫁。
相关部门把人送来的时候,给出的名字,就叫「阿晏」,没有姓氏。
她还见过用名字是一串代码的,一般这种人的来历,都不能多问。
小薇敲了敲 101 的门,轻声说:「阿晏阿婆,起床了吗?」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安静地坐在门口,一双眼睛黑黝黝的,藏在褶皱的皮肤后,仿佛见过了不少风霜。
阿晏阿婆的屋里养了很多花草,跟人说话的时候,也会笑,一点都看不出有抑郁症。
小薇又注意到了她手上的戒指,用现在的眼光看来,土得掉渣,但是在当年,应该是最时髦的款式,价格不菲。
阿晏让出了空挡,让小薇进屋。
她很小心,连说话都不敢直视阿晏阿婆的眼睛。
因为前不久,阿晏阿婆查出脑肿瘤。
胶质母细胞瘤,四期。
极度恶性。
即便切除后,也会在短时间内复发。
人会越来越傻,记性也越来越差。
她无儿无女,没人给她签字,前几年她还清醒的时候,亲手在拒绝任何抢救及治疗的协议书上签了字。
小薇清楚地记得院长在说这话时的表情:「她活着,其实在受苦。」
按理说,没有经过积极地治疗,抑郁症会更加严重,但阿晏阿婆一直好好的活着。
小薇想不明白为什么。
她曾经谈过一个相恋五年的男朋友,后来因为毕业人生规划不同,各奔东西。
长情,本身就像古老的神话。
神话,就是不存在的事。
小薇收拾东西的时候,在抽屉里发现了一部老旧的智能机。
系统已经很难运行起来了。
40 多年前的网站,能打开的也不多。
知乎一直活跃至今。
她知道不该看阿婆的隐私。
但是不小心摁亮了屏幕,也就看见了。
「这个月,孙子孙女来看我了。我记性越来越差,J 先生和我住在敬老院,他天天推着我去看海。我们看了 40 年的海啦。」
下面还有人在评论,星崩一两个年轻人。
「孩子一点也孝顺,怎么能给送敬老院呢?」
「哎……失独老人真可怜。」
最近的一段,是几分钟前。
「今天打扮漂漂亮亮,去见 J 先生。」
小薇有种奇怪的感觉,但说不上来……
她回头的时候,发现屋里已经空空如也。
冷汗一下子冒下来!
规章制度第一条:「一定不能让看护对象离开视线。」
小薇跌跌撞撞地奔出屋子,慌张失色地给同事打了电话。
事情惊动了院长。
紧急调取了监控,发现阿晏阿婆自己驾着轮椅,从后门的小石子路,一直驶向敬老院后身广阔的大海。
那里有陡峭的悬崖。
众人蜂拥而出。
此时距离阿晏阿婆出走,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院长心里已经想好辞职书该怎么写了,但好在……阿晏阿婆家里没有亲属,不会要求赔偿。
6 月底,夏季的暖意还未完全充斥海滨。
凉风从海上吹过来,艳阳高照,一个好天气。
小薇是跑在最前面的,光秃秃的悬崖上,一个小小的轮椅停在悬崖边,面朝着大海。
阿晏阿婆就静静坐在里面,耳朵上古老陈旧的珍珠耳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穿的很鲜艳,有点像 2020 年代的流行的穿衣风格。
枯瘦的手臂从荷叶袖摆里支出来,体面地搭在身前。
小薇长舒一口气,小跑过去,「阿晏阿婆!以后出门一定要告诉我呀!」
她走近了,发现阿晏阿婆仍然看着前方,理都不理自己。
以前阿晏阿婆虽然因为脑袋的病,反应迟钝,但喊名字,还是会回应的。
小薇慢慢停下了脚步,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望着广阔无垠的海岸线,她有点想哭。
她慢慢地把手搭在阿婆的肩膀上。
身体有些凉了。
小薇见过很多去世的老人。
阿晏阿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面朝大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一年,她 64 岁。
死于癌症。
院长等人跟在后面,感知到什么似的,慢慢停住了脚步。
他们的背后,四层高的土黄色院区楼上,还拉着昨天刚贴好的横幅:
「6.26 国际禁毒日 珍爱生命,远离毒品,向所有战斗在第一线的缉毒警察们致敬。」
院长突然想起阿晏阿婆来的那天,她问刚上任三年的自己:「今天是国际禁毒日,能不能把横幅贴上?」
15. 阿晏的后记
江深去世后的几个月,我被程文从顶楼上拽下来。
她大吼:「你疯了!你死了,我怎么跟江深交代!」
我瘫坐在地上,说:「他死前,曾经来见过我。」
程文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都没了,往前看吧,好好活着……」
我仿佛没听见,继续说:「他在甲板上,左手受了伤……」
一句话,程文就哭了。
我知道我说对了。
我见到江深的时候,只有一盒骨灰。
只怕他连一具完整的遗体都找不到了。
所以那天,江深真的来跟我道过别。
我心情很平静,跟她说:「程文,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灵魂。」
程文哽咽了下,「我希望有。」
因为她的丈夫,也死在了这一年。
她说:「我有使命,所以我不能死,阿晏,你要找到你的使命。」
是啊,我要找到我的使命。
除了死,更有意义的事。
从那时候起,我打消了死的念头,加入了一个宣传组织。
一干就是三十年。
江深一定在看着我。
我不能让他的辛苦白费。
爸妈一遍遍催我结婚,有几次,甚至企图夺走我手上的戒指。
在争执中,我磕破了头。
血流如注。
我爸气得大叫:「人死了,活着的还得继续过日子!你看你成了什么样?」
我成了什么样?
我身体健康,性情温和,是个守法的好公民。
只是不想再爱另一个人,有错吗?
我不想让他们理解我,他们也不想理解我。
于是,爸妈继续催了几十年,渐渐的,人老了,也催不动了。
再后来,他们去世了,世界上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安安静静的。
那篇帖子我一直在更,看的人却越来越少。
年轻人都喜欢热烈奔放又短暂的爱情,有点像我们当年。
帖子里,是我和江深的幸福美满的下半生。
儿孙绕膝,国家安宁。
我有时会对着戒指,不停地想起那年冬天,江深站在婚礼现场,对我说的话。
前世的我等在尽头,这一世的江深,拿着戒指,给我带在无名指上。
怎么不算结婚呢?
我又活了三十多年,一天清晨,下楼买菜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断了腿。
动了手术后,也不能行走了。
后来,他们把我送去了敬老院。
靠近大海。
都说来敬老院的人很可怜,孤零零没人疼,但是我不觉得。
这是我最靠近江深的地方。
自从得了脑癌,我的记性越来越差,但是唯独江深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他常常坐在我身边,跟我聊天,「阿晏,花不是这样种的,都说懒人养花,你会把它们浇死的。」
我回怼他:「看花的人别说话。」
或者在我吃饭的时候,他又开始碎碎念,「你吃点肉,别挑食,身体本来就不好。」
有时候把我念叨烦了,还会跟他吵。
偶尔清醒的时候,却又明白,那些,不过是以往我和他生活的记忆。
今年,我 64 岁了。
自 24 岁那年,江深死后,我又努力地活了 40 年。
干了很多有意义的事。
今天早上,脑子难得清醒了很久。
窗外的海风吹进来,我有点想他了。
小薇背对着我,收拾东西。
我要去看看海。
穿过小石子路,推着轮椅,出了一身汗。
登到山顶,暖阳高悬。
蔚蓝的大海广阔无垠。
我张了张嘴,喊了 40 多年都没喊过的名字:「江深。」
他出现了,还是年轻时的样子,零碎的黑发,温柔的眼睛,笑起来时,眼睛里都是我。
「阿晏,来,抱抱。」
他牵住了我枯瘦的手,蹲在轮椅前,张开手臂。
我笑了,「今天我漂亮吗?」
「很漂亮。」
身体突然变得很轻盈,我从轮椅上站起来,纤细白嫩的手臂挽住了江深的胳膊,无名指上的钻戒光洁如初。
我提了提婚纱,呵呵笑,「我穿了高跟鞋,一定要扶住我。」
「好。」江深望着我,目光温柔。
远处海鸥飞过,江深与我五指交握,我们像对即将不如婚姻殿堂的新人,向着暖阳。
「阿晏,我们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