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猫变成我男神了。
……在我把他抱去做绝育的前一天。
作为一名要待在出租屋居家隔离的苦逼大学生,本来我觉得,假期生活得是无聊透顶的。
直到……我家猫成了人。
变的还是我男神。
1
按理说,这大抵是一件尴尬之间却又带着几分恍惚的喜悦之事,如果——
我的男神不是许鹤的话。
现在,我只剩下十分惊恐。
「老老老……师。」
舌头愣是捋不直说下面那个字。
他瞧我时一向淡薄的脸倒还算波澜不惊,漆黑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我看。
「有衣服吗?」
低沉又清晰的声线,遍布刺骨的寒意。
有句话说得特别对,许鹤在他学生面前,就像活阎王。
即使,阎王确实有张令人疯狂心动的脸。
……
幸好我哥在我家里留了套短袖,除了印了个麻衣学姐没什么问题。
许鹤也能穿,穿起来还没我哥那宅男气。
大抵是脸太帅了吧。
我憨笑几声。
「林舟舟,我看你平时脑子挺机灵的,怎么一回家就跟个二傻子似的呢?」
他好看的剑眉皱了皱,下了床迈着长腿往门外走,像不愿跟我待在同一个空间似的。
一向丝毫不隐藏对学生智商的嫌弃。
「我布置的作业你是一个字没动吧?别狡辩,我变成你家猫一个星期了,除了刷剧就是打游戏,大好青春浪费在莫须有的事情上。」
「……」
许鹤不愧是许鹤,都到这时候也不忘提点自己的学生。
但我仔细一想,我假期无聊的时候打的是什么游戏啊?……好像,不是啥正经游戏。
一瞬间,我的脸爆红。
他嫌不够似的,还补了一刀。
「满脑子黄色废料。」
「……」
上天啊,赶紧给我个坑,我自己把自己埋进去啊,行不行?!
……
我欲哭无泪地挂在椅子上,连伸手说老师啊你听我狡辩的理由都想不到。
许鹤变成猫的这段时间,我可是对我的猫百般蹂躏啊。
什么抱起来吸肚子,撸头揉脚的,怪不得我家猫这几天特别不安分,一被我捉住就使劲挣扎。
……我还喜欢对着我家猫自言自语。
连我自己都不记得这几天对我家猫说过哪些浑话了,许鹤他到底听了多少,我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裂开了吧。
「林舟舟。」
他喊我名字,我立马抬头应道。
站在门口的人垂眼看我,我不懂他是怎么把麻衣学姐穿成上流范的,浅薄的眸子杀伤力还是一如既往地强。
「希望寒假回来能看见你质量较高的作业,这学期我还要带你们三门课,别逼我挂你。」
「……」
质量高?谁不知道许鹤那变态标准,大三一学年就没说过谁的作业有质量。
他还不如直接挂我。
说完他转身走了,我摊在椅子上,尚未来得及消化如此爆炸的信息,右腿迈出我门框的人……
他就攸地,又变回了我的猫。
从半空中衰落的黑猫骂骂咧咧地叫了两声。
我都看呆了。
2
经过我和许鹤的多方面实验,他只能待在我十步以内,不然依旧会变成我的猫。
现在他的脸,已经不能用令人胆寒来形容了。
我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电脑被他拿过去查资料,想也知道「变成猫该怎么办」这种提问的,要不就是中二少年,要不就是刚出精神病院。
这种超自然现象,问谁都没用。
我喊的跑腿已经到了,许鹤总算换下了麻衣学姐。
因为大年初一没什么服装店营业,只能潦草地买几件卫衣,他换上后,违和感都拉满了。
我从没见过他穿除了白衬衫和风衣以外的衣服,黑色的卫衣套在他身上,看起来比我哥那个到了寒假就不刮胡子的宅男还要年轻。
许鹤的年龄一向成谜,有人说他四十岁离异带俩娃,也有人说他博士在读其实还未奔三。
没打理,他刘海还有些杂乱,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电脑屏,看起来像是世界观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终于,在夜幕降临爆竹声响的时刻,他将自己推离了电脑屏。
「……」
他如寒潭般的双眼我是一秒也不想对视。
「哈哈,老师,要不先睡吧?说,说不定明天就……」
「林舟舟。」他面无表情地喊我的名字。
「在,在。」
「我不信鬼神之说,也一向觉得纵使前路坎坷,也该做好当下之事。」
「确,确实。」
「所以变不回来的这几天,我会督促你的作业完成进度,没什么问题吧?」
哈???
我怀疑他就是觉得自己变回无望想拿我撒气。
3
我坐在电脑桌前摆弄作业,许鹤在我身后,想也知道他的眉头能打成一个结。
「让你们写调研报告,你就在网上复制粘贴?」
「我这不是疫情也出不去吗,老师……」
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上我的电脑屏,他俯身离我近了些。
「这里,标高标错了。」
我偷瞄他,被电脑的微光映照着轮廓分明,他睫毛居然这么长。
回过神,对上他漆黑一片的眸子。
「听见我说话了没?」
「……」
似是我停顿太久,身旁的人干脆直起身,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样子。
只是想远离我,没走几步,从半空又忽地变成了猫。
……看样子,他也没怎么习惯。
过年的时候,朋友会打一个群聊视频来拜年。
当我说,许鹤布置的作业我快做完的时候,她们问林舟舟是不是被外星人给带走了。
「你一般不都憋到最后一天才做作业吗?今年什么情况?」
「你也太爱鹤哥了吧?你是不是想在他面前表现一番?」
「你知道吗,林舟舟,许鹤个神经病寒假布置这么多作业,也就只有你想认认真真……」
「停停停!别聊作业了!聊其他的!」
我偷瞄沙发上坐着的人,他没什么掩饰地望着我这边,舍友的话大概是被他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见我望他,还嗤笑了一声。
「……」
我以为我的大年初三奇妙之旅,会在朋友拜年电话之后结束,结果,才刚刚开始。
因为我哥来敲我门了。
我哥跟我一样都是因疫情滞留的学生,只不过他住校。
但至少现在我不想开这个门。
因为家里还有个大活人。
我求救地望向许鹤。
他用口型问我是谁。
我说是我哥。
在我跟他短短两秒的对视里,他没什么感情的双眸一度让我觉得,他会直接开门把我哥这个大孽徒也训一顿。
最后他叹了口气,远离了我几步,又变回了我的猫。
4
「想我了没?」
我哥笑得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灿烂,我瞄准了他手里的夜宵,不想理他的贫嘴。
「别这么冷漠嘛妹,大年初一初二都是自己待家里的?」
看在夜宵买的都是我最喜欢的份上,我勉强从厨房给他拿了副碗筷。
「你终于想到你妹……」
转头就开见他抱着变成猫的许鹤,一阵乱揉。
「……」
「起飞(我家猫的名字)怎么好像变瘦了?」
还上下晃悠,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
你可能不知道,你手上抱着的是你的研究生导师。
当他抱着猫想靠近我的时候,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老了。
大变活人什么的,想想就刺激。
还好许鹤咬了他一口,他吃痛地把手松了。
黑猫叫了一声,跑进我房间里。
「哇,起飞这么凶了。」
林豪揉了揉手,我有些怜悯地看着他。
「许……起飞一直这么凶啊,来吃饭,哥。」
……希望你能活到研究生毕业的那一天。
5
我哥留在我家的时间不长,晚上他又跟朋友包夜打游戏去了。
他走后,许鹤从我房间里走了出来。
倚着门看我,没什么表情。
以前见惯了他戴金丝边的眼镜,这会儿不戴了,我才知道,眼镜真能让一个人变得温柔些。
他长相本就锋利,性格也是,不高兴也总是摆脸上,不爽得显而易见。
「我哥他……」
我想为我哥说几句好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没事。」他倒像没怎么在意,只是眼睛总落在我身上。
黑夜吹熄万家灯火,他面无表情。
「林舟舟。」他喊我的名字,似是斟酌了很久,又像漫不经心地提起。
「你能去我家住吗?」
「……」
啊,啊啊,什么?不太好吧这……
我愣在那的表情也许太过傻兮兮,他皱着眉看我。
「你在想什么?林舟舟,我家比你家大,而且我家有台式机,比你那建模都卡得要死的笔记本好吧?」
他捏了捏眉心,冰凉的视线横于我俩之间。
「不知道和你这情况得持续到猴年马月,我得为我们下一步做打算。」
……
确实,转眼就要开学,放假期间还好,到了社交频繁密集的场地,那才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许鹤的家……比我想象中要清冷些。
至少比我的出租房还没有人味,只有白和深灰两种颜色,所有东西被整理得一丝不苟,过于整洁带来的只有人心深处的空旷。
他在打电话。
似乎是我们学校建筑系对风水有研究的老师,这种灵异事件连许鹤都得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个子很高,我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只能望见他被夜灯斑驳着映照的下颔,连着几天没打理的头发乱出些呆毛,玉白的手有意无意地叩着桌子。
他挂了电话,似乎没减几分焦躁。
却又像是忍耐着不在学生面前暴露迷茫的自己,看见我的时候把眼底那抹仓皇磨平了去。
压低声音,「渴不渴?」
我点点头。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苏打水递给我,坐在我面前,落地灯的暖光为他染上琥珀色的边,玻璃外的夜景斑斓。
「你仔细想想,年前有没有去过什么寺庙,或者对着什么神神道道的人说过话?」
他像是被迫去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一样。
我摇摇头。
他啧了一声。
似乎是在口袋摸什么东西,然后意识到我在场了又收回了手。
「你先在沙发上坐一会。」
他站起身,我仰头看他,男人的表情有些晦涩不明,我们对望了半晌,他松了松眉毛。
手指轻轻地碰了碰我面前苏打水的罐口。
「太冰了?」
「……」
最后,他从沙发旁揪出一个长条型的玩偶塞进我怀里。
我们学校一百周年庆定制的校玩偶,五颜六色的不知名生物。
「先待一会,我去阳台……」
望着我,像是挣扎了一番一样。
「抽根烟。」
……
我知道许鹤抽烟,虽然他看起来和这种东西一点也不沾。
我们专业的老师基本都是男的,办公室也总是长久弥漫着一股烟味。
有次我去登记成绩,就见到许鹤倚着窗户抽烟。
垂着眼,白茫茫的烟气笼罩了他一半的面孔,又陌生又带着股不知道从哪来的野。
很奇怪,我明明讨厌烟味,可就是觉得许鹤连抽烟都赏心悦目。
我有点鼻炎,打了几声喷嚏。
那时候办公室没什么人,他大概才注意到我,挑了下眉,转身把烟掐了。
……
许鹤把阳台的门关了,但我透过玻璃还是能望见他。
为了保证他不会抽着抽着突然变成猫,我确实得乖乖地坐在沙发上。
可我没想到我等着等着也会睡着。
似乎是那个玩偶太软,亦或是室内的光太过昏沉,街灯闪烁的光明明暗暗,我倚着沙发就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天依旧漆黑。
身上盖了件毛毯,许鹤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翻着什么书,眉头跟捋不平似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一边让自己迟钝的大脑转动起来,是哦,许鹤变成了我的猫,跟做梦一样。
我大概盯着他看太久了吧,他察觉到我,朝我扬了扬眉。
「醒了?」
「……」
「今晚你就先睡客厅吧,因为我暂时还不想变回猫。」
「……」
你对你的学生是真的狠,许鹤。
6
早课的教室大抵是到了上课的前五分钟才陆陆续续地有人进来,即使许鹤的课已经算点到率完整的了。
我趴在第一排的桌子上,仰头看调 PPT 的人。
是的,一直到开学,许鹤都没有变回来。
所以我必须得坐在第一排,离他十步之内的地方。
朋友像看怪物一样看我。
「为什么?林舟舟?你疯了?」
她在手机里疯狂给我发消息。
「每次必抢最后一排的人不是你吗?开什么玩笑,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
「……」
我有苦说不出啊。
连我的作业都是许鹤现场批改,现场给我打回去重写,谁有我惨啊。
这人每天七点半起床,假期诶,七点半,他起了为了让他不变成猫我也必须得起啊。
我还是第一个知道期末成绩的人,亲眼看着他一个个问题扣得精准,别的老师都是拉学生一把,他恨不得把我给挂了一样。
我怀疑他跟我有仇。
大概真的有仇吧。
……
许鹤的课大家基本上不敢不来,他长得确实帅,已经有一批女生自愿上课了。
他在专业里出了名的难搞,大一的时候曾经一场考试抓到过四个作弊的,然后全给挂了,才是重点。
作业也是往死里布置。
算是,在比较轻松愉快的大学学习氛围里独树一帜的严厉吧。
室友坐在后排给我发消息。
「林舟舟,许鹤变了,他都不来后排转了。」
「……」
他不是不来,是因为他去不了,他一去得在几十双眼睛下直接变成猫啊。
一想到那个场景,我没忍住笑了下。
许鹤就停止了讲课,盯着我看。
……
我忘了,我现在才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
「笑得这么开心?」
他真的没打算放过我。
而是停止讲课,倚着讲台,整个教室五十几双眼睛这会儿全聚焦在我身上了。
他还有心情勾勾嘴角。
「分享一下,这位同学?」
7
我当然答不出来,下了课灰溜溜地尾随他进了办公室。
男人靠着椅背,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我以为你挺喜欢笑的,林舟舟。」
「……」
许鹤这人,是不是以折磨自己的学生为乐啊?
因为离我十步之外变成猫的定律,这几天,我必须得和许鹤待一起。
虽说已经尽量避嫌了,可学校里多多少少会有着些风言风语。
和他待着近了,我也开始慢慢了解某些老师鲜为人知的日常。
比如,上学期教我场地规划的老师对风水确实颇有研究,不过这个老头真的开摆。
比如,不仅学生怕许鹤,就连某些老师都对他敬而远之。
比如,许鹤不吃青椒,每次吃饭必挑出来。
……最后一条绝对独家。
我的建模作业每次都是他单独指导,调研报告全部在他皱着眉头下写完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我觉得我在专业方面至少有了不少进步。
周五的晚上我同往常一样收拾完东西跟在他的身后,今天一整天天都阴的,他突然回身看我。
「手腕。」
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条红色的线绳就缠上了我的手腕。
顺着他指节看去,他手上也戴了一条。
?
「辟邪的。」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解释。
很快我就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戴这种东西了。
风旋起地上的落叶,听不见何处涌来断续的铃声,许鹤的车停在一座古寺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一个人也没有,野鸟的鸣叫惊起一地落叶。
他跟个没事人一样关上车门往庙里走。
「等等我。」
我这次是真怕,追紧了脚步。
开什么玩笑,无人的古寺,阴沉沉的天,变成猫的怪力乱神事件,这几个元素合一起,二十一世纪的唯物主义战士都怕。
可许鹤偏偏不怕。
他甚至闲庭兴步。
今天的天本就不好,看不见太阳,古寺的回廊扬起阵阵风,渗进人骨子里的冷。
「看出来是什么时期的建筑了吗?」
他的手指划过红柱的裂缝,凉薄的嗓音在一片广阔的夕阳下回响。
不愧是他,这时候还能提问自己学生问题。
「唐……唐朝?」
拜他所赐我上课走神的次数变少了,试着推了下。
「这里有不少回廊,而且我们走进来的时候……是不是有寺前三门楼?」
「不过我没注意到方形莲池,佛塔也……」
他迈步跨入殿内,我紧忙跟上去。
静悄悄的,大殿说得上庄严宏大,诡异的是有些佛像被撤走了,有些却没有。
明明是慈眉善目的佛像,偏是这错落的光假以扭曲了些面目。
我拽紧了身旁人的衣袖。
「怕什么?」
我以为他这么说,肯定要把衣袖给抽走,没想到任由我拉着了,牵着我往后殿走。
「我们这在哪呀,老老老师?」
「佛殿的后堂,供僧人打坐休息的地方。」
他瞥了我一眼,声儿依旧四平八稳着。
我当然知道。
但我好奇的其实是这座古寺到底在什么位置,以及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座废弃的唐朝古庙啊!
真的不觉得无比吓人吗。
身旁的人衬衫袖子快被我弄出褶子来了,他还依旧气定神闲。
蹲下身,食指和中指并拢沿着砖块滑动。
他摸了一会儿,皱眉。
「奇怪,不应该是在这吗。」
「……」
而我只想尽快远离这个不仅阴风阵阵。
而且总感觉周围的佛像都朝着我们看的地方。
他曲起指节在青砖之上敲动,哒哒的声响,因古寺的空旷而被无限放大了似的。
直到突然敲到了块,声色不太一样的砖上。
怎么形容那声响呢,像是被塞满了密密麻麻什么东西一样。
然后,我没反应过来。
脚下石板凭空消失的前一秒,我只看见他朝我捞过来的手臂,以及听见他仓皇的声线。
「小心!!」
我还是掉下去了。
有可能说掉还不太恰当,我应该是滚下去的。
因为石板挪开后是一级一级青砖台阶,我沿着青砖滚下去,胳膊和腿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磕碰。
然后手下意识地撑了下地,厚厚灰尘的触感无比诡异。
顺便导致我没法抬手挡住在四下飞舞灰尘下的口鼻。
「没事吧?」
感到手电筒的光线,以及那个冷得掉冰碴子的声线。
闲庭信步下来的某人,好歹还是伸出好看的指节拉了我一把。
我狠狠地把手上的灰蹭在他袖子上。
我们身处一个甬道之内,手机的电筒照过去,竟然黑黑的深不见底。
「我们,还往前走啊?」
我是真有点怕了,本来无人的古寺就诡异,古寺下面竟然还有一段不见底的长长通道。
怎么想,都感觉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这栋建筑被发现其实有段时间了,而且寺庙一直到近代战乱前都有僧侣传承。」
「最近我们学校古建筑修复系和当地政府有合作,拟计划修复的就是这栋建筑,所以放心。」
「我们现在走过的地方,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走过了。」
「……」
许鹤的声线是属于那种清冷,又克制的。
在空荡荡的甬道之中回想,听起来竟然可以多出了份安心。
「你应该感到庆幸,能完整地见到这栋建筑在历史的沉淀之下还未修复的全貌。」
「……」
他甚至说着说着,轻晃了下手电筒,睨我。
……我却没法接他的话了。
因为,就在刚刚。
他手电筒晃过的位置,甬道的尽头,我分明看见了一道影子。
而且,不像是人或者动物的影子。
就像是一节一节的身体,却顶着个无比大的脑袋。
「许,许鹤,你看到那里有什么东西了没……」
我的舌头跟打结了似的,连对他的称谓都直接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
他轻笑了声,似乎是想照顾我的情绪。
「又开始自己吓自己了?」
「……」
不,不是的。
因为在许鹤说完这句话之后,前方本空荡荡的一片黑暗里,怎么也不可能有人的尽头。
开始响起有规律的咔哒声。
就像是人踩在木跷之上走路,但又是两声重合响起。
就如同什么东西……并着腿在跳动。
咔哒,咔哒。
……
「许,许鹤……」
我下意识地去望向身旁的人,手电筒散射的灯光映照着他脸庞的轮廓,他轻皱着眉。
然后就见他拿舌尖顶了下腮帮,下一秒,执着手电毫无顾忌地往黑暗里大步走。
「什么玩意儿。」
「……」
许鹤才是新世纪唯物主义战士。
正常人难道不应该直接跑了吗?
我朝后看了看敞开的地道入口,已过了傍晚时分,日光越来越少。
让我一个人出古庙?
还不如跟着许鹤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8
在甬道里行进了五分钟之后。
不仅那个诡异的咔哒声没消失,而且我们依旧没走到底。
许鹤终于在某一刻一言不发的行进中猛地停住。
「看样子,是来对地方了。」
……其实我感觉他那表情,根本就不是什么来对地方的样子。
而是,「不好意思,事情给我玩大了。」
「……」
「还记得教你们城建规划的王老师吗?」
身旁的人侧身看我,在只回荡着诡异声响的长道里开始跟我唠起嗑来。
「……记,记得。」
「那老头,自己跟我讲平时对风水颇有研究,也认识一批什么神神道道的大师,说我俩现在这情况,就是撞魂。」
「先不论撞魂是什么意思吧,总之,他要了我的生辰八字。」
「你的八字我不太好给,不过他说不用瞒他,看你花名册就知道了,你跟我……」
面前的人恍若纠结了很久,最后一扯嘴角,不太愿意承认似的。
「前世有点纠葛。」
「……」
从唯物主义战士嘴里说出前世这个词,是有些难为他了。
「人轮回十世,生生死死,天命本就一世算一世,前世的事还能波及到今身的,只有一种可能……」
手电筒冷白的光倒映在他瞳孔中,可他满脸不屑而无谓。
「我们俩,前世有一人的怨气极大,恨到不原谅对方的生生世世。」
「鉴于是我受制于你,很有可能,有怨气的一方是你。」
「……」
啊。
所以要真有前世这种东西,许鹤真就是我大仇人啊。
可是,我明明感觉许鹤这人,真的很难让人讨厌起来。
他还是我男神来着。
因为他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学术上又很有成就。
和他待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是知道的,其实很多大学老师对学生的作业都说不上太上心了,可他对每个人的作品都认真批改和记录过。
不说别的,他作为老师,其实对自己的学生特别好。
面前的人垂着眼看我,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至于为什么非来这个古寺,我一会跟你说。」
「现在,有另外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他拿脚踢了踢墙边的砖块。
「还记得这里吗?」
「……」
我突然有一个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这个地方,我们来过。
应该说,这个地方,明明是我摔下来的地方。
因为直接滚下来,我印象很深刻,那里有个奇形怪状的砖。
和我们面前这个一模一样。
于是我猛地回头去看,后背一瞬间就密密麻麻地铺了层冷汗。
我滚下来的青砖楼梯已经没有了,后面是……
一眼望不见边的无尽甬道。
如同深渊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9
「鬼,鬼打墙?」
我颤抖着说出那三个字。
开什么玩笑,自己的老师一开始变成猫还好,可自从走进了这座古庙,接二连三的诡异事情简直让我脊背发凉。
「也不能说是鬼打墙,唐代机巧技术发展已经进入了成熟的阶段,精良而隐蔽性很好的机关也有可能。」
「……不过无论是鬼打墙还是机关,很有可能都是借助了人类视觉上的自我欺骗性。」
「其实人本来就是这样的生物,只愿意见自己想见的那一面。」
「……」
他说这话,也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的,我去看他的侧脸,手电筒逐渐微弱的光下,被我抓到了一点点落寞。
「某种时候如果想要走正确的路,闭眼就好了。」
面前的人望着我,其实手机快没电了,灯光也慢慢变弱。
他睫毛很长,看人时,也能在眼睑落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冷淡,自持,又好看。
他朝我伸手。
「如果有两个人的话,『鬼打墙』破解方式之一就是,手拉着手,一起闭着眼睛往前走。」
他的手指骨节匀称,赏心悦目般漂亮。
我抬手,覆在他的掌心。
然后被他一把牵住,果然,他皮肤很凉,掌侧却有薄薄的一层茧。
「所以,闭眼,往前走吧。」
他关掉了手电,我们陷入一片黑暗之内。
我猛地握紧了他的手。
身旁的人,好像永远都能冷静而气定神闲。
「走路的时候,为了能够确保我们握着的是『对方』的手,我会和一直和你讲话。」
「正好,就先从……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开始吧。」
10.
黑暗的甬道里,只有两人踏步在石板上的声响。
以及许鹤的声线,不紧不慢。
这间古寺确实修建在唐朝,和许多佛塔一样,建立之初的目的只是便于僧人传经。
但有一点可能与寻常的佛塔并不一样,当地有一个传说,这座佛塔是用来镇压一只叫湿节奴节的妖怪的。
湿节奴节据说有庞然大物般的脑袋,和如同幼虫般臃肿肥胖的身子。
另外作为最显著的特点之一,就是她的面孔是倒吊着的。
也就是说她和正常人的脸,是反过来的。
嘴巴长在头顶,喜欢吃人。
湿节奴节存在的那段时期,祸害四方,她不仅长相吓人,而且喜好杀戮。
村民们拿她根本没办法,她那臃肿的身材简直刀叉不入。
最后,是一名远征归来的大将军杀死了湿节奴节。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杀死她的。
只是后来怪物的呐喊和痛苦的哀嚎,响彻了整个村庄三天三夜。
大将军被奉为英雄,而湿节奴节的身体,被压在了这座佛塔之下。
「那个大将军的名字,叫许鹤。」
身旁人清淡的声线,仿佛在描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他握着我的手依旧冰凉,好像我的温度怎么也渡不到他身上那去似的。
我怔了一下。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来到这的原因。」
「我和那个将军同名,学院因为承接了古建筑修复的项目,所以拿到了不少这方面的资料。」
「不过关于这个传说的真实度,还存疑。」
「……」
「那许鹤,如果说前世你真的是那个许鹤的话,那我是谁?」
总不能……是那只怪物吧?
「许鹤。」
「许鹤?」
我摇了摇身旁人的手,可没有人回我。
而且为什么他的手这么冰呢?为什么……有点黏湿湿的呢。
咔哒咔哒。
诡异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就好像,响在了耳边一样。
猛地睁开眼。
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我颤巍巍地伸出手,朝前方晃荡了两下。
还好,什么也没有,前方大概依旧是空荡荡的甬道。
可我的右手边,也应该什么都没有。
那我摸得是什么东西?
咔哒,咔哒。
那个声响,还在我的耳边响着。
我撞着胆子又喊了几声许鹤的名字,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回应我的,只有,咔哒咔哒。
我发现我自己的手还是忍不住在抖,往口袋里摸去,手机还在。
猛地按下电源键,手机亮屏,微弱的光下,能看到我大抵依旧处在那个甬道。
可许鹤呢?
他……
有什么,滴在了我的脸上。
我缓缓地抬头,向上望去。
我好像终于知道,为什么我和许鹤走了那么久,都没找打咔哒声的来源了。
她在我们的头顶。
倒吊面孔的臃肿怪物,咔哒咔哒地咬着牙齿。
白面积的眼白和只剩一点的瞳孔,
安静地望着我。
11
我好像身处一个茅草房之中。
荒凉的大风在窗外刮着,我为什么说我自己是身处呢,因为我动不了。
我好像被囚禁在这个躯体里了,就像是只有灵魂而无法控制躯体一样。
我这身体自己在动。
抱着膝盖,一直在抖。
从我这视角看去,自己的袖子是非常宽大的麻布,坐在茅草垫着的席子之上。
室内的装饰嘛……我反正是没见着一件现代的东西。
门吱呀一声开了,裹挟着门外的大风。
来人穿的比我还薄,那件黑色的中衣不知道顶得了多少风,我因为一直低着头,所以我还看不清他的长相。
直到他走过来,抬手揉了揉我的头。
「夫人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
好嘛,这声线,可不就是许鹤嘛。
那个冷得掉冰碴子的人,原来还能拿这么温柔,能腻死人的语气说话啊。
我这身体还一直低着头呢,也不吭声。
直到我看见什么东西落下弄湿了衣服的麻布。
原来是我在哭。
许鹤叹了口气(虽然说他和许鹤长得一模一样并且声线也一模一样,但他大概不是真的许鹤,不过我姑且就叫他许鹤吧。)
然后把我搂进了怀里。
抬手蹭掉我的眼泪。
他这一蹭,把我半个魂差点给蹭没了。
因为他蹭的地方是我下巴上面呀。
也就是说,我的眼睛,在我的下巴上面。
也就是说,我,的,脸,是倒着的。
我立马想到了湿节奴节那个传说。
可传说里,怪物不是长着臃肿的身子吗。
我现在这身材可苗条了。
不过无论我在心里怎么呐喊吐槽,依旧控制不了这副身体。
还被许鹤紧紧地抱着呢。
话说许鹤也真下得去手,我这长相,明明诡异地要命吧。
「夫人,再过几天我就要出征了,途径齐天崖,我听说那里有药草,可治你们族染上的怪病。」
「其实我不嫌弃你的长相的,你什么样我都喜欢,只是我不想他们总是议论你。」
「你别哭了,我心悦你,就一直心悦,无论你长什么样,我都喜欢得要命。」
「……」
许鹤的脸说出这样的话,拜托真的很割裂诶。
……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被关到这具身体里的。
就跟被迫拿第一视角看了场电影一样。
这几天里,「我」都和许鹤待在一块,有一说一,这么粘人的许鹤我真的一秒都没见过。
早上起来要抱,中午烧柴的时候也会忽然从身后搂住我,对我说话声音耐心温柔到了极致,真见不到「许阎王」哪怕一点的影子。
当然不可言说之事两人也没少做。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被锁在这具身体里的这几天,慢慢整理出来一些线索。
首先,「我」其实是一个特殊的种族。
这种种族常患一个特殊的怪病,也就是倒吊着的脸孔。
但与此同时,据说我们这族的眼珠有着使「将军百战百胜」的能力。
第二,现在我所处的时间点,应该是那个传说发生之前。
假设「我」真的是害人妖怪的话,有一个传说尚未提及的密料就是,那个最后斩妖除魔的大将军许鹤,其实和湿节奴节认识,甚至,他很有可能是她夫君一样的存在。
第三,许鹤确实是领兵作战的将军,但此时他们却经常败仗,并且国内民不聊生。
第四,许鹤之所以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曾经救过他。
第五,我因为长相,成了周边邻居避之不及的存在,而许鹤的脸简直是说媒的门槛都得踩烂的程度。所以,「我」经常很自卑。
许鹤又得领兵打仗去了,这是他走前的前一夜。
「我」自己偷偷一人起了身,站在屋外。
然后干了件我魂快被自己吓飞出来的事儿。
「我」挖出来自己的眼睛。
场面应该极度血腥,但我是看不到了。
因为我的眼睛被挖出来了嘛,所以我的「电影」暂且黑屏。
刚刚说过,我们这一族的眼睛,据说有一个神奇的作用。
将军拿了百战百胜。
所以,你懂,我大概是跌跌撞撞地去找许鹤,把自己的眼睛给他了。
许鹤被我弄醒,嗯,其实我大概能想象那种场面。
你老婆半夜把你摇醒,说我把我眼珠给你,然后有可能一路走来血流成河,恐不恐怖。
但许鹤大概愣了一两秒,然后猛地搂住我。
就是抱着特别特别紧的那种。
不停喊我傻子。
我怀疑他得把我摁死在他怀里了,我又感觉这大男人好像哭了,总之乱糟糟的,而且这时候,我已经慢慢能感触到这具身躯的感情了。
悲伤,又夹杂着甜蜜的苦涩。
总之就是仗还是要打,第二天许鹤还是要走。
最后「我」立在门槛之上,等待我心目中少年郎的归来。
……不过,还记得那个传说吗。
「威名远扬的将军,最后杀死了丑陋的妖魔。」
12
「我」等许鹤,等了很久很久。
花开花落,穿林打叶。
一个瞎子的生活当然不会很便利,况且我这副样子得受到多少村民的歧视。
而许鹤一别,此去经年,我再也没了他的消息。
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早已战死在了沙场之上。
而我再听见许鹤的名字。
是新王登基,百废待兴。
特将最小的公主许配给护国大将军,许鹤。
听见这一消息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这一身躯,颤了颤。
跟怎么也不相信似的,身子里猛地蹿出好几股撕心裂肺的悲伤。
不过换我我也得难过,你说你都把眼睛给人家,人家转头功成名就就娶了公主,这搁谁那谁不急。
但我总觉自己是被这情绪给影响到了。
弄得我也觉得许鹤这人不得好死,或许……真的吧,这妖怪说不定还真是我的前世。
后面的事儿,就和传说里一样了。
「我」的怨念愈加旺盛,有一天忽然就变了,想要报复所有人,想让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于是我每吃下一个人,我的身材就会臃肿一点。
到最后,成了刀枪不入的怪物。
然后便是那个英勇的大将军上场,因为他有我的眼珠,我怎么也打不过他。
我是被他活生生折磨死的。
他还抱着新婚妻子,娇滴滴的公主,羞辱我。
可昏暗的地下室里,「我」死的最后一刻,喊的,依旧是他的名字。
「许鹤。」
13
我感觉有什么在拍我脸。
毛茸茸的,爪子?
我猛地睁开眼睛,见到了我阔别已久但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的小可爱。
我的黑猫,起飞。
它见我醒了就猛往前跑,我只得起身追着它,连带着差点忽视了周边的环境。
我这是还在……燃着地灯的走道?
跑着跑着前方就出现一道亮光,黑猫奋不顾身地跃了进去,我想了想,也紧跟着跳进去。
然后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
许鹤依旧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许鹤,垂眼看着我抱着他腰不松手。
好吧,不是那个负心汉将军许鹤。
是我的教授,许鹤。
「准备抱多久?」
他叹了口气,低头问拽着他腰的我。
我赶忙松了手。
「许,许鹤,你怎么在这?你刚刚去哪了?你知道我刚刚看见了什么贼吓人的东西吗,那,那个,什么奴什么节的……」
他拽了我一把,把我拉远了走过来的人群。
神色依旧平平。
然后我才发现,我们现在在哪。
在一座山边,支着一架架行军的帐篷,里面穿着盔甲的士兵进进出出,但无一例外都看不见我们。
好呗,感觉又进了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但是,我可以自豪地说,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因为,今晚见到的诡异事情,已经够多了。
……
「这群人看不见我们,我们也没法出去。」
身旁的人捏着眉心,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我就安心一些。
「许鹤,你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吗,那个传说其实……」
「嗯,我知道。」
他声线淡淡的,可又轻,又慢条斯理。
「我被禁锢在那具身体里的时候,我就猜,你说不定也被困在对面的那具身体里。」
诶?
所以说,刚刚发生的一切,许鹤也全看到了?
那他……
对那个将军的做法,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偷偷看他的侧脸,可他依旧面无表情,抱着臂,不耐烦似的。
「唉,你说,那个湿节奴节,会不会真是我的前世呀?」
「然后那个大将军就是许鹤你,可你不觉得将军做得很过分吗?」
「他明明说他爱我诶,那他怎么可以这样?」
我絮絮叨叨的话,不知道旁边的人听了多少。
他依旧那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垂眼,盯着地面的小石块看。
我才发现,会不会受到那个怪物的影响呢,我的情绪起伏大多了。
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要是许鹤的前世什么的,真的是大将军,而我真是那个妖怪,就更怪了。
突然,马蹄声打破了营地的秩序。
我老远就见着一个带着面具的人从马上下来,身材高挑,只是被面具掩住了面目。
听见有些小兵的私语。
「唉,将军为什么总戴着面具呢?」
「对啊,他也就给几个最信任的部下看过他真面目。」
「我跟你说,好像是将军太帅了……」
「帅到都没威慑力了。」
「……」
什么兰陵王剧本。
将军下了马,往主帐营里走。
一直不动的许鹤也示意我跟着往那里走。
而帐中,将军摘下了他的面具。
果然,那张脸,就是许鹤的脸。
此时根据时间推算,大抵就是将军许鹤出征已有些时日,打了不少胜仗的时候,地位节节高升的时候。
「大人,崖边的青环草,我们找是找到了……」
一个谋士打扮的人低头上前,犹豫不定的样子。
将军许鹤靠坐在主帅的位置上,揉了揉眉心。
「位置很陡峭,对吧。」
「……是。」
我才想起来,之前在记忆之中,许鹤答应过我的。
要给我采治病的药草。
「算了,我自己来采,那种地方,你们去,我反而不放心。」
将军许鹤摆了摆手。
「……」
将军许鹤和那个谋士一起到了崖边,果然,药草在颇为陡峭的地方。
几乎垂直的悬崖有一处小小平台,药草就长在那个地方。
许鹤的身上系着绳子,另一端绑在粗壮的树干上。
他慢慢沿着崖壁往下攀。
脚下就是湍急的河流,一旦不慎失去支柱,等待他的,好像就只剩粉身碎骨了。
明明知道故事的结局是将军将我这个妖魔杀死,可当他脚下攀附的石块不稳时,我还是下意识地为他捏了一把汗。
好在将军最后还是到了那处稍小的平台上,也很轻易地拿到青环草。
连带着我也跟着松了口气,接下来,他只要再顺着绳子攀上去就行了……
就行了。
可绳子,早已被那个站在岸上的谋士,拿匕首割断了。
……
「这大概就是你家黑猫想让你看到的吧。」
身旁传来了淡淡的声线,许鹤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还真是大费周章。」
我的身后再次响起了咔哒咔哒的声响,那个倒吊着面孔身型臃肿的怪物,游到了我身后。
可好像,我又没那么怕她了。
「那个将军最后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没法再登上崖壁,而且瀑布声音很大,他喉咙喊破了估计都没人听到。」
其实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许鹤在跟我讲话,还是那个少年将军在和于家中苦苦等待他的妻子讲话。
「后面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吧。」
是啊,谋士替代了将军的位置。
因为将军总是戴面具,所以只要先瞒住剩下几个亲信,再暗中铲除他们。
模仿声音并不难,再说可以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为借口解释声音变哑。
而「我」,因为早已失去了眼睛,再也看不到他的相貌。
「我」心心念念所期盼的人,其实早已死在了为「我」采草药的那块崖边上。
小将军死之前,盯着那簇被风吹动晃悠着的白花。
「鬼针草啊。」
小将军其实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你之前,答应等我衣服破了,就替我绣在衣领边的。」
「你很喜欢这样的花。」
「抱歉啊夫人,我带不回去了。」
14
身后的怪物好像动了。
我没来得及回头,就被许鹤拉了一把。
于是我就看到怪物的身躯一点点破碎,连带着我们周身的环境都在破碎着。
直到感觉额头触到什么冰凉的东西。
我猛地睁开了眼,对上一双虽然好看,但一点感情都没有的眼睛。
「许鹤!我们……」
我环顾四周,归零的仪表盘,前方的后视镜,窗外落日和黄昏,古寺檐下晃动的铃铛。
我们怎么又回到了车子里?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许鹤靠坐在驾驶座上,指骨敲打着方向盘。
「没什么。」
「黄粱一梦而已。」
我盯着身旁人的侧脸,夕阳晦涩的明暗笼罩着他的轮廓,倒揉掉了几分锋利。
我的小将军。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个词,又被我自己赶紧打散。
我坐正在位置上,许鹤靠坐了会,就发动汽车。
没有人提,我们不需要再回古寺了吗。
也没有人觉得,他还会变成我的猫。
都结束了。
夕阳渡过那一段山路,天光沉沦进茫茫云海。
15
果然,自那时候回去,许鹤真的不会再变成我的猫。
而起飞好端端在家里的窝躺着,朝我露肚皮。
乏善可陈的大学生活依旧持续,古寺的古建筑修复项目也在今年年底开展。
我特意去打听过,哪有什么古寺下的暗道。
同学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小说看多了吧?要是真有那种东西,哪轮得到我们学院来修复。」
「……」
赶到匆匆忙忙的毕业季,我的毕业设计还是许鹤指导的。
他一如既往地要求严格,到了最终阶段我一天跑好几次他的办公室,他终于绷不住,表示就待在他办公室改。
好呗,有空调吹我还挺乐意的。
「许鹤,你说,人真的有前世吗?」
等作品渲染出来的时间,我忍不住侧头问他。
「没有。」
果然,他好唯物主义,我哭死。
「所以,我的小将军也是不存在的咯?」
「你的小将军?」
他扬眉,起身,站在我面前。
挺高一人,垂眼看我时,阴影能把我整个人给拢住了。
「毕设做不完,一百个小将军来了都没用。」
我刚准备泄气,直到对上他的眼睛。
如一如既往澄澈的湖水,认真而温柔。
他起身,低喃的那句话,还是不小心漏进我的耳朵里。
「想什么小将军,就不能想想我。」
「……」
我猛地跃起身。
「等等许鹤,你刚刚说了啥?」
「许鹤,……许鹤!」
可那道白色的影子走得贼快,我追不上。
15
毕业这种东西,说起来是惆怅,也有可能带着一点缅怀。
不过,我保研啦。
跟我哥一样,还得待在这学校里消磨一段时间。
倒是许鹤,他辞掉了大学的工作。
这年头还有人自愿丢掉体制内的饭碗,这追逐理想的勇气不得不说就令人佩服。
毕业聚会上,老师和学生大概都或多或少有些感触。
而我只是偷偷隔着人群,看在角落里独自坐着的许鹤。
许鹤他虽然好看,但人缘是真不好啊。
似乎是我盯太久了,他也往我这瞥了一眼。
然后他起身,往门外走。
我也跟在他身后。
我们聚会的地方后院有个小花园,许鹤见到我后扬眉。
「跟着我干吗?」
……我以为他是想让我跟着他的。
就跟那个,菩提老祖在孙悟空脑袋上敲三下一样。
……
「许鹤,你以后……准备去哪里工作呀?」
「怎么?」
他抱着臂垂眸看我。
……可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说什么,我舍不得他去别的城市。
我挺喜欢许鹤的,和以前那种仰仗不同,现在是那种……男女间的喜欢,而且和他离得近了,就越没法离开他似的。
而且明明以前小将军对「我」那么温柔,现在的许鹤就对我这么冷淡呢。
我们俩默默对立了片刻,我盯着花园中央那圈池水看。
算了,果然我是个胆小鬼,我说不出口。
就听见他忽而一声轻笑。
许鹤笑起来真的风光霁月,连郎朗的月色都比不过了。
「你以后能不能别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啊?」
他曲起指节,轻巧了下我的额头。
「我跟我朋友开了家建筑设计师工作室,就在本市。」
「你以后毕业了,可以来。」
「哦……」
我愣愣地看着他,点头。
「……」
「林舟舟。」
他忽而喊我名字。
「我喜欢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
我感觉在某一瞬间,脑海里有什么炸开了。
一时之间什么反应都做不到。
「和怪力乱神的事件无关,和你家猫,什么前世今生的事也无关。」
「我就是喜欢现在的你,没有那些事我也会喜欢。」
「……」
我呆呆地看他的样子大概挺好笑的,他翘起的薄唇就没放下来过。
庭院里有几簇鲜红的玫瑰,融进浓浓的夜色里。
他的话也一样。
「没事,你大可以慢慢考虑。」
「毕竟你等了你那个小将军那么久,这次……」
「可以换我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