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瞒着沈时接了部有吻戏的片子。
他就挡在我对面,护住了林疏雪。
在铺天盖地的谩骂里,他掐着我的腰问我:
「宝宝,知道错了吗?」
1.
沈时管我很严,从不肯让我拍亲密戏份。
郑理导演向我邀约的那部影片,是他拿来冲奖的。名导加上影帝许呈司,我没有拒绝。
只是里头有条吻戏删不掉也不能删。
我问沈时的时候,他正压着我亲。
一吻结束,他神色迷离之际,我试探性地开口:「我毕竟是个演员,一直不接亲密戏也不好吧。」
沈时瞬间警觉起来:「有人拿这个欺负你,舞到你面前了?」
他捧着我的脸,高挺的鼻梁蹭上来:「和我说说,我不会放过他的。」
沈时的确说到做到,我们从校园恋爱到现在,他帮我摆平过不知道多少事。
我心里软塌塌的,轻轻推开他:
「不是,是我自己觉得——你干嘛呀?」
他忽地含住了我的耳垂,一下轻一下重地咬着。
一点点痛,我用力地推他。
沈时喘了口气,声音暗哑:
「你是我的,不许。」
他说着,又吻上来。
我知道事情谈不拢了,很快在这个吻里沉浮。
大不了先斩后奏。
2.
谁曾想,我接到这部戏邀约的消息上了热搜。
沈时来找我的时候,领带都没打好,脸色阴沉:「你要瞒着我去拍吻戏?」
我不想对他撒谎:「是,但只是剧情需要,我是想冲一下今年金奖的。
「我怕你不同意,本来是想过段时间和你说的。但是没想到……」
沈时比我高了近二十公分,垂着头看我,脸上满是不赞同。
他绷着脸,手指紧攥。
「我说过,只要你想,我一定帮你得到。你为什么非得去亲别人?」
我摇头:「这怎么能一样呢?」
这倒不是托大,沈时接手家里的企业后,的确有这个能力。但我不想。
沈时的手溘然覆上来,指腹贴着我的脸,迫使我把头仰得更高。
他一低头,几乎就能亲上来。
「怎么就不一样?」热气扑在我脸上。
「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不行吗?」
他眸色沉沉,快把我卷进去。
我还是摇头,心里坚定地知道这件事不能让步。
错过了这一次,我的下一次机会在哪里呢?
「我向你保证,我很爱你也只会爱你。但爱情也只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不能因为爱你,就失去我自己。」
我知道他没有安全感,伸出手想抱抱他。
沈时冷眼看着,声音陡然拔高:
「我可以不碰别的女的,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一样?」
理智告诉我应该冷静下来,好好谈谈。但在那个瞬间,我被一股郁气驱使着,哪怕控制着语气却依旧生硬:
「这是我的工作。」
沈时努力绷着的脸一点点垮下去。
耳边突然擦过风声,他的拳用力砸在墙上。
「工作,工作。」他厉声重复:「你把这部戏给我推了,推了。」
「就那么一段而已。」我耐着性子解释。
他怒极反笑:
「许意眠,是你先招我的。」
沈时眼里的阴郁之色几乎快要溢出来,离开前最后看我的那一眼我没懂。
直到下午,郑理导演向我表示了不能合作的歉意。
「我是非常想和您合作的,如果是我这边的问题,我们完全可以再谈的。」我再次争取。
他闪烁其词,最后隐晦地表示是因人施压。
电话挂断,我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很久。
回过神后,看着透进来的阳光放空,我蓦地感到难受。
3.
我和沈时是校园恋爱。
我追的他,因为我坚信勇往直前才会有故事,所以频频主动示好。
他对我没什么不同,会像拒绝别的女生一样果断拒绝我。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我格外勇敢格外不要脸。
我和他说:「你给我个准确的答复,喜不喜欢我,别吊着我。」
沈时会冷冷淡淡地回我:「不喜欢。」
别的女生到这就该偃旗息鼓了,我不,我会告诉他:「我不信。」
沈时被我的不要脸气笑,眉眼染着光,瞬间柔和下来。
渐渐地,他就懒得管我了,我就顺理成章跟在他身边。
直到我偶然撞见,沈时的父亲极尽恶语地贬低他。
沈时面无表情,眼神淡漠。
他的父亲怒火中烧,一脚踹倒他。
白衬衫染上了雨后未干的污泥。
他的父亲鞋子踩上他的手,脚跟翘起,碾压,很快挪开。
我按住颤抖的手,声线都不稳:「你们来了吗?我在学校树林这边。」
一个名声在外的企业家大抵是不希望被人撞见这样一幕的。
他父亲走后,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走出去。
沈时挺起身,站直:「还躲,好看吗?」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感同身受这回事,不然要怎么解释我比他还慌乱。
他扯出笑,掀起眼皮看我:「许意眠,你看我是不是很像条狗啊?」
我该怎么形容他的眼睛呢,像将下未下的雨天,灰蒙蒙的,遮住了他的狼狈和破碎的尊严。
雨后的空气略显闷热。
据沈时后来描述,我的眼睛里泛起水雾,扑过来抱住了他。
他说那瞬间有空白,低头看我却没推开我,语气克制又疏离:
「我的衣服脏了,你抱着我,你的衣服也会弄脏的。」
我在他怀里不住地颤抖,仰着哭花了的脸:「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呜呜呜呜呜。」
「你真勇敢啊,像只小猫。」他这样向我描述。
所以,我们在一起了。
4.
哪里是这样的呀,明明是我那时血气上涌冲昏了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看呀,爱一个人就是会美化她的一切。
就像那时候,我在他身上闻到栀子花香,就忽然爱上了栀子花。
后来他带我去见他妈妈,他妈妈住在一块石碑下面,碑前放着好几束淡雅净白的花。
我才知道,那天我闻到的不是栀子花,是姜花。
栀子花突然变得没那么吸引我了,我开始留意起这种价格低廉却少见售卖的姜花。
我和沈时的第一个吻,就是在生着姜花的水岸边。
只是唇瓣相触,他就红了耳尖。
青涩又美好,害我记了好多年。
5.
回忆完这些,我安慰自己。
他只是太没有安全感了。
我点开他的头像,通知栏却不合时宜地跳出一条热搜:
疑似沈时林疏雪恋情公开【爆】
热搜词条进去,第一条详尽地展示了两个人相知相恋的过程,有被扒出来的小号配图、有同学老师的讲述还有些圈内好友在底下的祝福。
我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指甲陷进肉里。
这是我和沈时恋爱的经历,被扒出来的小号是我用过的,就连同学老师也是我的。
底下的祝福语就像污水一样,源源不断地灌进我的身体里。
拿着我的爱,去祝福去成全另一个人。
一个我在娱乐圈结怨最深的女星。
我的身体都是麻的,机械地往下翻,热评:
爽死谁了我不说,咱雪宝这是什么大女主剧本啊,对家喜欢的人是她对象哈哈哈哈哈。这和青春期最讨厌的女生,暗恋的人却喜欢我有什么区别啊。狠狠代了!
6.
我的动作僵硬而笨拙,呼吸急促,像尾缺氧的鱼,搁浅于岸,我蜷缩成一团。
那个说要一直站在我身边的人,那个会因人说我不够好而勃然大怒的人,那个我深爱着的人,居然会用我曾经的痛苦来伤害我。
她们用最污秽的言语辱骂我,偷拍我的照片编造不堪的故事,在我的水杯里放玻璃碎片,刻意安排我出丑看我手足无措的样子。
每每这个时候,那些人就会笑作一团:「你看,又要哭了。
「哭起来真的好丑啊。」
……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我为被霸凌的女生说过几句话。
我上前拦住了她们,那个被霸凌的女生瑟瑟发抖地冲我道谢。
打头的大姐大怒视着我:「大学霸啊,也管这种事。」
我身后的女生,抖得更加厉害,手不安地拉住我的衣摆。
我没走,那些拳头和脚印暴雨一样落在我身上,疼痛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大雨。
直到大姐大兴致盎然地指着我,对我身后的女生说:「你去扇她两巴掌,我们以后就放过你,怎么样?」
她的脸色变幻几番,逐渐坚定。
「对不起,我……」她哽咽住,扬起手。
我全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尤其是左胸口,闷得快要呼吸不过来。
长达半年多的霸凌,让我身心都遭受着巨大的折磨,直至被我爸发现。
这个沉默寡言、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男人,抽完一支烟,花了需要他用一年体力活才能攒下的钱替我转学。
那一年是初二,我十三岁。我去了新的城市,改了新的名字。
我发誓要出人头地,为此更加拼命读书,最窘迫的时候在垃圾桶里翻别人没写完的笔芯。如愿考上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但我爸重病,家里需要钱。
很大的一笔。
我满世界找兼职。
同学告诉我有剧组在海选角色,被选上的话,足够抵我好多天的兼职。
我毫无经验,也没有相关背景,依旧莽着去试了。
沈时坐在最中央,眼底是漫不经心的笑,他偏过头和身边人说了句:「这个看起来还行。」
估计是那些人会错了意,给了我这部剧的女一号。那是部小网剧,我却出乎意料地小爆了一把。
社交平台上那些关于爱的言论,一点点抚平了我因霸凌被生出的苦。粉丝的喜欢让我受宠若惊,我无数次疑心我怎么配,最终我决定要做个演员。
这是我和沈时的第一次见面。
他当时随口的一句话,改变了我原本艰难困苦的一生。
我记得有人问他为什么,沈时看了我一眼,笑着说:「眼睛干净。」
他的眉微微舒展,唇角上扬,阳光下眼底波光粼粼。
那是他生命里不值得一提的时刻,我假装不经意地问起他时,他满脸茫然说不记得。
大家都以为我是很勇敢的人,我也假装是。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大多数的勇敢是因生活所迫,我不勇敢的话我爸就活不下去了;剩下的那点才是情不自已。
追求沈时是我人生里第二次只从心的勇敢。
而第一次是替林疏雪拦下那些霸凌她的人。
我为此饱受折磨,她却早就不记得我了,还能在直播时,向观众哭诉自己被霸凌的初中生活,博取同情。
评论区说好心疼姐姐说她好勇敢,说她经历这么多还能走到今天太难得。
我至今不敢回忆的日子,她却只需流着泪把主人公换成自己,就可以轻而易举得到那么多。
我憎恨她的虚伪。
7.
但凡不是林疏雪,我都会打通沈时的电话。
我知道沈时家庭情况复杂,知道他因父母受过很大的伤害,知道他没有安全感。
他极端到,我们闹矛盾的时候,他哄我的方式是故意惹怒他爸。
然后满身是伤地出现在我面前。
「你会开心一点吗?」他问我,撸起衣袖,没处理的伤口还留着血迹。
我捏紧打颤的手指: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沈时沉默,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这样你会开心吗?会心疼我吗?」
我当然心疼他,所以我让步。
可是这一次,我迟迟按不下去拨号键。
我会原谅他偶尔做错的决定,会包容他的脾气,会在他需要的时候不顾一切冲向他。
是我先给了他很多很多爱,他才爱我的。
我给了他那么那么多的爱,现在我要分一点给自己。
一点就好。
这一次,我要沈时主动服软。只要他开口,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愿意给我的月亮,多一点光。毕竟他也那么偏爱我,为我才踏足了娱乐圈。
我在等,等沈时亲口和我说明原因。
8.
两天时间过去,我还是没有等到沈时的消息。
但我等到了经纪人的通知,她让我去参加之前答应下来的综艺《周末聚》。
《周末聚》这档综艺的知名度很高,节目内容屡上热搜。最关键的是,这一期林疏雪也会参加。
我和林疏雪走的是两个路子,平时基本没有交集。我来参加,只是因为我很想知道,当年的事情,她对我究竟有没有过一点愧疚。
我如愿在节目现场见到了林疏雪。
她穿了条浅蓝色长裙,发箍下的妆容经过精心的设计,看起来明媚又青春。
林疏雪似是注意到我的视线,朝着我走过来,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许老师,祝您这次冲奖成功。
「业内很多人都分析,您今年事业要上一个新高峰呢。」
她说这话时,眉眼不动分毫,只唇角上翘着。
「你是个好演员。」拿着我被霸凌的故事欺骗粉丝,把这么多人玩得团团转。
林疏雪笑意愈深,意味不明地道:「是嘛,但是常言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嘛,对当演员这事是没您这么热衷的。」
她话里有话,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很快,工作人员分别和我们确认好流程,上场拍摄。
节目按程序进行着。
很快到问答环节,我紧张时手就不自觉地颤抖。
在我开口前,对着观众席的林疏雪忽然扭过头来,冲我盈盈一笑:
「在这个环节开始前,我想请出一个特别的人。」
主持人像是早就知晓,努力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打趣道:「你上个节目不会把男朋友带过来了吧。」
我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在观众席爆发出欢呼时,我看见了沈时。
好像,这两天并没有给他造成困扰,他依旧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脸上带着刚刚好的笑,不谄媚不虚假。
林疏雪欢欢喜喜地迎上去,抬手想要挽住沈时的胳膊,我看见沈时皱着眉,对她投去暗压警告的一眼。
她便不着痕迹地撤回手,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我不合时宜地想,我这辈子都学不会她这种能力。
沈时的眼风扫过来,快要与我相触时,我移开了眼。
哪怕我知道,他不可能会喜欢林疏雪。
哪怕我知道,他只是因为幼年的生活而扭曲了心理,不能以平常人的思维论之。
哪怕,哪怕。
我列出一千条一万条,我还是会想起林疏雪扇我的两个巴掌。
想起她把带血的卫生巾贴到我的身上,在我扑上去时,退到大姐大身后。
想起我的被子被她倒了满桶水,大冬天的我裹着衣服坐了一夜。
那时候我才十三岁,要不是爸爸因为我没了妈妈,我就不待在这个世界了。
沈时,你知道吗?
因为你身边的人,你差一点,就不能遇见我了。
9.
林疏雪小姑娘作派地扯沈时衣服,笑着问沈时:「我好看还是许老师好看?
「许老师不会介意的,她说过不靠脸吃饭,不像我,观众天天骂我没有演技。」
沈时的脸色愈发难看,显然是想起我瞒着他接吻戏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我,观众席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我捏着手,害怕被人发现在颤抖。当时,林疏雪也是这么抓着我的衣服,在我身后泣不成声。
沈时瞥了一眼我的手,略一沉吟:「当然是各有千秋。」
林疏雪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她揪着沈时的衣角,娇气地哼了声:「不行,我们俩你必须说一个,到底谁最漂亮。」
我抬眸和沈时对视,读懂他眼里的意思。
我当然也可以撒娇,可以低头说一句我错了,把这一切拨回正轨。
但是这一刻,我是不太想的。
过不去的。
我闭了闭眼,听见沈时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的气音:「当然是你。」
理智的弦猛地断裂,心里像捏爆了一颗柠檬,又酸又涩。
言语快过思考,我毫不客气地喊她:「林疏雪,你还记得许昭昭吗?」
许昭昭,我的曾用名。
林疏雪精致妆容下带着的笑,都僵了一瞬。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得惨白下去,惶恐地望着我。
「你是……许昭昭?」
我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否认。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她脸上的神色逐渐平静,像是下定了决心。
「你当年带头霸凌我,现在还不放过我吗?」林疏雪眼眶中的泪欲落不落,声线发颤。
全场哗然,从台下的观众到主持人,再到沈时。
他唇角的笑意凝固,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着我。
这目光就像把铁锤,抡打着我的头。
我头晕目眩,喉间涌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
太恶心了。
10.
「林疏雪,你演戏要是有这种演技,不可能挨骂的。」我交叠的手不受控地发抖,我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生出一个念头,就说一段话,零零碎碎地拼凑着。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林疏雪痛苦地捂着脸,发出咽呜声。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
我想说的那些话像块被人反复咀嚼过的口香糖,黏腻无味,粘在口腔。
十三岁的我就是这样问的,为什么是我呢?
没有人会回答,而施暴者也不会因为我痛苦而停止施暴。
我冷眼看着她:
「你是不是以为,假话说多了就能变成真的?
「还是说你觉得,你能颠倒黑白一次,就能第二次这样对我吗?」我那时候就暗暗发过誓,我不断努力,总会变得强大。
总可以有亲手替自己讨回公道的那一天。
沈时忽地站起身来,抬手示意不远处的工作人员。
他扭头看我,脸上出现一种类似于悲悯的表情,做出口型。
我读出那句话是:「适可而止。」
心下凉了大半截。
他不信我。
他居然不信我。
「所以,你信她是吗?」
我强忍住泪意。
沈时沉默,挽上去的一截袖口露出很淡的疤痕。
那还是我们刚谈恋爱那会,他故意留下的。
我当时那么心疼他。
原来都已经这么淡了。
他看了一眼林疏雪,安抚般道:「回去说吧。」
沈时的视线飞快地掠过我,带着我不懂的东西。
工作人员很快清退了现场观众,我被她们客客气气地请到后台。
整个人就像是提线木偶般,我和林疏雪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沈时沉默地坐在她旁边,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这是他思考时无意识的举动,有时候我比他自己更了解他。
毕竟他曾无数次这样为我筹谋打算过。
但是这一次,我预感,不是我能接受的答案。
果然,我听见他说:「退圈吧。
「这么大的污点,会成为她们无时无刻攻击你的理由。」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现在就是在攻击我知道吗?
「你什么都不了解。」
他的手指动作一顿,掀起眼皮:「你没和我说过。
「那我就自己判断。我的判断是,你退圈对大家都好。」
「是。」林疏雪捏着纸巾擦泪,赞同道:「这样的话,我愿意再受点委屈,不提过去。许老师您还能体面点离开。」
「我没有做过这些事。」我盯着沈时看,误以为这样能显得我清白些:「我不认的。」
当年她们编造那么多不堪的故事,让我充当其中人人唾骂的女主,拳脚恶言我都没有认。
何况今天。
「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不信我。」我被撕扯着,多年积蓄下的感情要我开口,理智和自尊逼我闭嘴。
沈时有些意动,只是短短一瞬,很快收敛住。
11.
我就像无脊椎动物一样爬回了家。
把自己砸进床里,只想睡过去就好。
作息颠倒,漫长的发呆。
就这么过了两天,经纪人南姐给我打电话:「微博上营销号爆的料,你看了没?」
「发文时间太密集了,文案拿的也是同一组。」她斩钉截铁地论断:「有人在背后搞你。」
「南姐,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恶有恶报了?」长久没被水润的嗓子,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干涩。
「从你出道开始我就带着你,你什么样我能不知道。你霸凌人?」她嗤笑一声:「我看是别人霸凌你还差不多吧。」
安静了整整两分钟,她的声音骤然爆开:「艹,不是吧。
「你别急,我这就去找沈总。」
南姐向来雷厉风行,匆匆挂断电话。
我再回拨,就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从出道开始,我就签在了沈家的企业底下。这家娱乐公司并不在沈父的商业版图里,还是在沈时手下才逐步发展起来。以往遇到一些关于我的事,南姐拿不定主意就会去和沈时商量。
手机屏幕停留在桌面,我洗了把脸,冷水让我稍微清醒了些。
我裹得严严实实,打车去了公司。
车上,我抽空登上微博,评论呈现几何式增长,不用点开看,我也能猜出些。
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我还是没点开。
下了车,我直奔总裁办,如往常一样,没人阻拦。
房门半掩着,交谈声从里头传出来。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做这种事。」沈时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冷静。
「那我们什么时候安排澄清,我的建议是越快越好。不能让事情……」
南姐的话还没有说话,被沈时打断:
「不用。让网友相信这是事实,不是正好嘛。」
他近乎偏执的语气:
「她就可以回到我身边了。」
我猛地掐住手,仓惶逃离。
一路上,手抖得厉害。
其实我早知道,我和沈时不是一路人,只是我太想和他走下去了。
沈时掌权后,他爸很少露面。
直到那次宴会上,他爸坐在轮椅上,看了我一会,说:「那个狼崽子会挑个你这样的?」
他随意地指了几个宴会上的漂亮女生:
「比你回报率高的,比比皆是。」
我没有好的家世背景,没学会游刃有余的交际,不是他们眼里「配得上」的那个人。
所以我会退,会在郑理导演说那段戏不能删的时候,选择说好;会在用替身不是好演员的言论里,选择自己上。
磕伤过头,留过疤,大冬天泡了几个小时的冷水。但我从来不会拿这些出来卖惨,这是我的职业,我努力做好,只是因为我想对得起大家。
对得起沈时的选择,对得起粉丝的厚爱,对得起我自己的热爱。
我太想证明选我,回报率也不低的。
但是呢,没办法。
我过不去这一关。
我没办法接受,和我同床共枕的人,曾经站在霸凌者的那一边。而他明明知道,那与我无关。
12.
我刚到家,南姐就给我打电话让我暂时不要上网。
「嗯,我知道了。」
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和崩溃,南姐顿了顿,继续道:「这件事,还是有点棘手。团队这边会尽快处理,你尽量减少上网频率。
「网友太容易被鼓动了。」
我喊了一声南姐,暂停了她接下来的安抚:
「我要被迫退圈了是不是?
「那我以后不能演戏了。」
她语塞,半晌才道:「你要是求名求利,以你的能力那倒是容易些。
「感情这种事,最飘忽不定。」
我听懂了她的意思,大抵以为我和沈时是因林疏雪生了嫌隙。
但如果是这样,那我还能好受些,不至于犹豫这么久。
我曾以为,爱是双赢的法则,经过这么久的努力,我和沈时都可以拥有一段正常健康的恋爱。
但原来,只是我以为他走出来了,而他一直留在原地。
一直留在被家庭烙下的影响里。
那这一次,我就不等你了。
绿色信息条里显示着「沈时,我们分手吧」这一行字,我下定了决心。
13.
沈时几乎是秒回:
「别闹。
「你退圈绝不会影响你现在的生活质量,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一直爱你。你退圈以后,我立刻就走,绝不留恋。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去,好嘛?」
我输入又删除,反复多次,终于组织好语言:「我觉得以我们俩现在的状态,这段感情没有维持的必要了。
「你不能总是消耗我,我也会有被消磨殆尽的一天。」
框顶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消失,弹出一个通话提醒。
「你那句话什么意思?你到底在想什么?」一接通,就是沈时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垂着眼,视线没有聚焦:「我说得很明白了。」
我听见他的冷笑:
「只有你被消耗吗?你这样做也让我很为难。
「许意眠,你别逼我插手。」
这句话让我脑子都怔了一刻,他是真的想要逼我退圈。
「你以为你现在就没有插手这件事吗?」
不是旁观就算无辜的,亲属的旁观和挥刀者一样,都会溅落鲜血。
我不想再解释了,挂断电话把联系方式一一拉黑。
我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其实并不清晰,因为我甚至不敢仔细看他的脸。
那天阳光好大,我局促得不知道要把手往哪里放才好。
他微微侧过头,在笑:「要不就她吧。」
后来的很长时间里,我不断地努力以求靠近他,终于填补出了那天他的模样。
是温柔的,是我想象的。
14.
我看了下我的评论区,不堪入目的言论实在太多。
我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再去看时,依旧觉得难受。
明明是被霸凌者受到伤害,霸凌者却可以高高在上地引导舆论攻击她,凭什么呢?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来:
「首先,校园暴力不可原谅;其次,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认,不要以为掌握舆论就拥有了指鹿为马的能力。
当年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开始是你被霸凌,我上前拦住了那些人,你为了获得她们的认同向我施暴。你在直播间口口声声说自己痛苦说自己一直在挣扎,半夜真的睡得着吗?我真的觉得很难过,我不忍心看你被欺负,不忍心把躲在我身后的你推出去,你却可以这样做。我想不明白。
你继续享受你这胜利者姿态的狂欢吧,总有一天,舆论会反噬到你身上的。你做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
我把这段话发在个人博,登出了微博。
现在的处境是很困难,可是我许意眠最擅长的不就是拿着一手烂牌,打出一个好的结局吗?
人生的开局就是失去了妈妈,然后我来到。就像后来有人写的那样「出生和死亡被同一支笔写完」,我爸一个人把我抚养长大。
人生刚刚能看到希望的时候——我本该可以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遇到了霸凌。我身心状态太过糟糕,和人说话都成为难题,拧巴地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多花一分钱,食堂免费的汤拌一份一块钱的饭,在考场垃圾桶捡别人丢掉的资料,写不出题的时候哭着捶自己的头,又继续。
直到我考上了全国知名的学府。我爸的病瞒不住了,我又一头扎进挣钱这件事里,白天洗盘子晚上在烧烤摊串串,周末兼职家教回家以后做廉价的手工。
那时候我真的好恨这个世界啊。
可是我遇见了沈时,我忽然又对这个世界少了很多怨怼。
一路走到今天,曾经的霸凌者过着她美好的人生,而我被冠上霸凌者的名头,所有人都在谩骂我。就连沈时,也在和我说别逼他插手。
原来他不是我的月亮,只是碰巧被我借到了光。
15.
「滴」的声响,门被指纹解锁打开。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忘记删掉他的指纹了。
沈时沉着脸把门带上。
「你什么意思?全给我拉黑名单是吧。」
我想了一会儿,故作平静:
「分手以后,没几个能做朋友的。」
沈时面色阴沉,眸底涌动着骇人的暴戾,他一字一顿:
「你再说一遍。
「谁他妈同意分手了!」
我迎上他的眼:「沈时,你知道我的,做了决定就不会再回头。
「何况也没几个人知道我们在谈恋爱吧,你现在的女友可是林疏雪。」
爱你的人其实最懂如何伤害你,沈时知道如何伤害我,我亦如此。
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懊恼和病态的痴狂:「我可以现在就去澄清。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住你。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没有人教过我怎么爱,你再教教我好不好?」
他说着,眼眶发红,脸上满是无措。
我还是难免心口一酸:「过去那么多年里,我一直在教你。可是沈时,我不能无限度地将我的青春都献给你。
「我不能成为一个依附你活着的人。
「我抓到那么多烂牌我都通关了,我要是往后只做一个每天在家等你回来的人,我觉得对不起十几岁的我自己。你要是想,外面多的是想教你爱的人。
「你做的那些事情,太消耗我了。」
沈时眼底一片猩红,他猛地抬手掐住我的脖子。
「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眠眠,要不我们一起走吧。
「你先去,我再来陪你。」
他凑在我的耳边,声音低哑又温柔,内容却是不可忽视的病态。
脖颈处的力道加深,我感到空气稀薄,喘不上气。
「沈时——我讨厌你——」
沈时的力道卸下来,一滴滚烫的泪砸在我脸上,又一滴。
我跌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看见他脸上的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像星星坠落。
「该哭的人不是我吗?沈时,你哭什么呢?」我一只手揉着脖子,一只手按着我的那只手。
「我感觉你好像想要放弃我了。」
「别不要我,眠眠。」他摇着头恳求,眼里闪出更多亮晶晶的东西。
「沈时,就这样吧。如果你愿意,外面等着爱你的人可以排长队。」
我忽然意识到,像沈时这样的人,凭我的爱治不好他。
可是这一点爱,已经让我耗尽我自己了。
天真无知时,我总以为自己会是他的最后一站。
殊不知,拿着美强惨剧本的他,一路上有无数女性为之飞蛾扑火,企图救赎他,一如当年的我。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
他忙不迭地否认,声音里藏着颤意。
「不会是我。」我坚定而缓慢地告诉他。
「不可能是我的。」
他颓败而沉默。
在他走后,我在家门口发现了一束姜花。
或许是他以为这次分手很快就会和好,等着送我的。
花很香,开得很漂亮。
我弯腰捧起那束花,喃喃道:「又到姜花开的季节了。」
但是不重要了。
16.
我凭着记忆回到了 C 市。
校门口的早餐店换了人,整条街生出很多新产业,学校的校服还是一如既往的肥大。
我敲开门卫室的门,门卫大叔这样告诉我: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我以前是这里的学生。」
他还是拒绝:「往届毕业生得有老师领着进,这是规定。」
我思考了片刻后道:「我是来捐钱,感恩母校的。」
「啊。」他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是荣誉校友啊,你等等,我给主任打个电话。」
教导主任还是原来的人,只是头顶更加光亮,脸上疲态很重。
他笑着:「诶,你好。」
这张脸和当年那个皱着眉说有问题一定要告诉老师的男人逐渐重合。
他是这所学校里为数不多向我传达过善意的人。
「我之前是曾老师班上的学生,不知道曾现成老师现在还在吗?」我说了一个捐款的数额,转移了话题。
他笑意更深:
「现成啊,还在的,还在教书呢。我带你去见他吧。」
时隔多年,我见到了我当年的班主任。
「有些事情,想单独和我班主任聊聊,您看?」教导主任瞬间领悟,还贴心地给我关了门。
我戴着口罩,专门化了和平时不一样的妆,曾现成肯定没想起我是谁,说着些场面话。
「真是有出息了,母校和我都为你骄傲。」他脸上也有些骄傲,像是真心爱护我这个学生一样。
我突然没了虚与委蛇的心思,开门见山道:
「老师,我是许昭昭。」
那个当年被你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许昭昭,那个被你嘲讽没钱就别读书的许昭昭,那个你说这辈子只配活在阴沟里的许昭昭。
我都快活不起了,自然没钱给他送礼,后来翻垃圾桶找笔芯的时候被他看见,他骂我是个恶心到流脓的垃圾。
他明明看见了我的伤,也只会说:「不适应社会的人,就会被社会淘汰。」
她们欺负我变得更加顺理成章,因为我是「老师都很讨厌的人」。
曾现成的笑就像被冻住般,僵在脸上。
「是昭昭啊,现在当大明星了。林疏雪没和你一起回来吗?我看网上有人造谣你们不和。」
「老师,别装了,当年的事情你很清楚吧。」
「要么出面替我作证,要么……」我停顿,曾现成连忙接过话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有证据证明吗?」
我看着他满脸笃定的样子,轻笑:「那么久了,当年科技又不发达,是很难找到。
「但是老师,我听说您有个孙女在上小学是吧。」
他的脸色变幻得很是精彩,好一会儿才道:「你凭什么敢乱来?」
「我不敢,但是万一学校里有些小女生不懂事,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您说这怎么办好呢?」我越说,他脸上的慌乱愈发掩饰不住。
其实我不可能会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手,但是卑劣如曾现成,他会信我有这么恶。
我打开手机,一条一条念出他小孙女的信息,从年龄学校到最近一次考试成绩。
他终于坐不住,死死抓着椅子扶手,艰难道:「我帮你。」
目的达成,我没再浪费时间,快走出办公室时回头道:「您知道的,现在网上对我的风评很差劲。
「我呢,是阴沟的老鼠,走投无路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别想着糊弄我,我猜您这把年纪了,也赌不起是不是。」
我对自己的演技很有信心,眼瞧着曾现成脸上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我这才迈出门。
下一个要找的是当年的大姐大,调查她的私家侦探说她现在是家庭主妇,和亲戚介绍的男人结了婚,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过得很辛苦。
我甚至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稍稍提及她的家庭,她就变了脸色。
「对不起,是我当年不懂事。算我求你,别把事情搞大了,我好不容易才生下一个儿子的。」
见我没说话,她甚至没带一丝犹豫地跪下来。
「对不起。」
我冷漠地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痛快。对她来说,尊严已经不算什么,才能这样干脆。
「我要你原原本本地讲述当年的真相,包括林疏雪的事情。
「不然你大可以试试看,我疯起来会做什么。」
她不住地点头,生怕晚一步我会做些什么。
我想,要是早知道生活会是这个样子,她当年应该不会恃强凌弱了。
要是我早知道会是这样,也不会痛苦那么久。
只是,哪来的那么多早知道。
17.
解决完这些后,我请了专业的团队给我运营,先是曾现成的忏悔视频,后来是以大姐大为首的那群小太妹陆续出来道歉。
有些同校学生,也为我站出来说话。
剧情像是一夜之间被颠倒。
自觉被欺骗的网友涌入她的评论区底下发泄,粉转黑的人反噬得更加厉害。林疏雪的社交平台全部被攻陷,团队控评都控不过来,遂放弃挣扎。
我不知道她们会讨论出怎么样的解决方案,只知道那些说心疼她的评论,变成了「早就觉得她一脸小人相」、「你是什么畜牲」、「真是瞎了眼会喜欢你」……
「可以谩骂,请不要滑走。」
底下有人回:「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曾现成当了一辈子老师,临近退休时,却被吊销了教师资格证。
他学生里的受害者远不止我一个人,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曝光,据说已经成立了对他展开调查的小组。
那些小太妹有的受不了舆论压力而辞职,有的躲在家里不敢见人。
有的被愤怒的民众砸了店。
从林疏雪引导舆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只要用好舆论这把刀,就可以杀人于无形。
没被生活打败,没有以身试法,而是在法律范围内,堂堂正正为自己讨回了公道。
这么多年过去,我总算是可以给十三岁的自己一个交代。
18.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让我意外的是,一直没发声明的林疏雪约我见面。
她脸上是厚重的粉底液都遮不住的憔悴。
「找我做什么?」
我随手把包放到桌上,在她对面落座。
林疏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表情扭曲:「你赢了。
「看我现在这样,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瞧见她的手背被掐出很多指甲印:「如果你是来和我说这个的,那我就要走了。
「你的心路历程不用和我说,我不感兴趣。」
林疏雪抿紧唇,神色屈辱:「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我当时也是没办法。换了是你,挣扎那么久,有爬出来的希望,你会不去做吗?
「我太痛苦了,我太想好好活下去了。真的,如果是我可能就活不到今天了,你比我坚强比我运气好。
「闹成这个局面,沈时还愿意为你做这么多。许意眠,你真的很好命。
「我不像你,我只能靠我自己。」
「你真的挺让我恶心的。」我很少这样直白,林疏雪脸上挤出来的笑都快挂不住。
「把别人的努力归结为运气,自己永远自哀自怨。如果我没把这件事捅出来,你还要欺骗大家多久?
「你知道出了这件事以后,你的粉丝在解约品牌方挨个道歉吗?你知道她们中有些人受过霸凌,在向你学习走出来吗?结果,你是个霸凌者。」
「我不是你,也不会成为你这样的人。」至少,我这一路走来,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哪怕再经历一回,我也不会做得更好了。
我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林疏雪叫住。
她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神色复杂不明,问我:「你当时要帮我,为什么不早一点?
「为什么要等那个时候?」
为什么?因为我知道只有读书才能把我这手烂牌打好来,我每天都在努力往上走,无暇顾及其他,只是那次碰巧撞见。
我没有解释,林疏雪眼睛顿时一亮,像是抓到了我的错处般:「你不也这么虚伪。
「这么让人恶心。
「明明拥有了这么多,还要毁掉我的。」
林疏雪情绪激动,声音越来越大,惹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像是被激怒般,疯狂地扑过来,手掌扬起正要扇过来时,被人硬生生截住。
是沈时。
他垂着眼看我:「别和她见面了。
「这算我的问题,我会处理好。」
语气淡得像是杯白开水,街上热气翻涌,耳边是细细碎碎的声音。
「有人认出你们了。」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有几个小女生拿着手机兴奋得讨论着什么,眼睛恨不得贴到我们身上来。
我直觉该说些什么,抬头对他道:「谢谢你。」
好像这样不够,可再说别的,又觉得不合适。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外面热得能把人化开,我很快便湿了头发。
连带着心里也堵了一层似的,又黏又腻。
19.
我再一次联系了郑理导演。
「还是蛮遗憾的,我这边找到了新的人选。」
我早有预料,还是难免失望,却听他话锋一转:
「你眼里有对演戏的热爱,下次我可以优先考虑你。」
是眼睛啊,我有些恍惚,没由来的感到倦累。
许是应该歇一歇。
我去了希腊寻访古遗址,在巴厘岛潜水,到挪威看极光,在瑞士泡了能看见雪景的温泉。
期间,我偶尔会和我爸视频,他说我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他的精神状态也一日胜一日好,我知道,往后尽是宽阔的道路了。
而这一歇,就又是两年多。
直到郑理导演再次向我发出邀请,合作新电影。
*
台下掌声雷动,我牵着裙摆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我梦了又梦的领奖台。
我终于可以说了:「热爱当然有用,因为热爱,我比生命中任何时候都要勇敢和坚定。
「因为热爱,我才能站到这里。」
颁奖典礼结束后,小助理说后台有好多人给我送了花。
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油画莫奈的蓝色绣球,洁白无暇的郁金香,还有好些我叫不上名字的。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束不起眼的姜花。
依旧淡雅净白,不减清香。
我侧过脸,告诉小助理:「又到姜花盛开的季节了。」
沈时番外
她如愿拿奖了。
也许这样才是对的,她就该走上舞台发光,而不是留在身边只供我欣赏。
她比之前更加漂亮更加耀眼了,有更多的人喜欢她了。
我很矛盾,我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好,可是我很难过,她再也不是我的了。
在六岁之前,我的父母很恩爱,我最大烦恼也不过是我妈不让我多吃一块小蛋糕。
我六岁那年,我妈发现我爸一直在外面养着他的初恋,他们还有个比我还大的私生子。
他们开始争吵,甚至大打出手。我被锁在房间里,心惊胆战地祈祷他们不要再继续。
一场意外,我妈、那个女人还有他的私生子全部丧生于车祸。
警方多次断定是意外,可他还是不信,把对我妈的恨意全部发泄到我身上。他乐于看我屈辱的样子,像条苟延残喘的狗一样被他踩在脚底。
我就这样扭曲地长大。
我对家庭关系毫无期待,任何女生的示好都让我觉得索然无味。反正,再恩爱到最后也会变成我爸妈那样。
直到,我遇见了她。
眼睛干净又漂亮,看我的时候只是单纯的爱慕之意,没有其他。
我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女孩子,勇敢坚毅,遇到我的恶意刁难也只会笑着替我圆过去。
所以我故意让她看见了,我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
我不是她想象里光风霁月的少年,而是一个被父亲碾碎自尊的人。
我见过很多人,但只有她,会用那种心疼的眼神看我,又极力掩饰害怕伤到我的自尊。
怎么会有人看见了我的落魄和不堪,还要冲上来抱我呢。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只会爱她了。
我妈生前最爱的花就是姜花,她死时也在姜花盛开的季节里。
每逢姜花开,我就会去看看妈妈。
那次,我带了她去看妈妈,她这么好,我妈一定也会喜欢她。
可是她太好了,好到不光我喜欢,很多人都喜欢她。
当她和我说要和别的男人拍摄亲密戏的时候,我的想法只有留住她。
一定要留住她。
所以我不择手段,我要逼迫她就范。
可这一次我好像错得太彻底了,她没和我说过那段被霸凌的经历,我以为她只是被污蔑霸凌。我居然窃喜可以逼她退圈,让她陪在我身边。
却没想到,她背负了那么多的苦。
如果我能不那么自以为是,如果我能提早调查……
她只身前往 C 市后,我才了解到这些真相。我能做的,只有在背地里帮她。她太善良了,手腕一点都不强硬,不过还好我不是什么温和的人。
我可以替她安排好一切,不叫她知道。
只要她好好的。
知道她获奖后,我很为她高兴,但我不敢见她,怕惹她厌烦。
我亲手采来品相最好的姜花只能差人送给她。
这些姜花来自于我第一次吻她的水岸边。
那时候的她红着脸,仰着脸和我说:「沈时,我好喜欢你啊。」
后来她和我说:「沈时,我讨厌你。」
我知道,没有人会一直心疼我的。
妈妈,又到姜花开的季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