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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怒无常

10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萧怀已经不见了,他动作大概很轻,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赖了一小会儿床,便爬起来找云裳去了,这些日子我已经将这小院子的边边角角都摸熟了,不用人扶着也不会走错。到云裳门口便听见她和阿芙说着话,我推开门,云裳收了声,接着便打发阿芙出去。

阿芙就笑,「你们两个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却不肯叫我听见,弄得像我会说出去似的。」

云裳打趣她,「我们说的都是些荤话,你小小年纪听了去,也不怕脏了耳朵。」

「我就爱听荤话,让我听一耳朵又怎么了?」

「你嘴碎得很,转头又说给萧大人听,要是让他知道我们在背后教坏府里的丫鬟,我可就苦了。」

阿芙不服气,辩驳道:「我哪里就嘴碎了?何况我家大人这么好,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怪罪你?」

她张口闭口「我家大人」,倒让我和云裳没话说了。萧怀别的不说,在自家下人面前倒是十分正经的。

见我们不说话,她自知没趣,站起身来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说:「若不是想躲着前头的事,我才不来找你们玩呢。」

云裳问她:「前头有什么事?」

「夫人要摆寿宴呀!」她说着说着又走回来了,凑在我们旁边小声道,「本来不打算大办的,这不是大少爷回来了吗?夫人想高兴高兴,但哪有敲锣打鼓恭喜人出狱的呀,便只好借着寿宴的由头热闹一场了。」

她叹着懒气道:「倒苦了我了,本来萧大人专门指派我跟着你们的,可现在前头缺人,你们两个又不待见我,我这一出去,不就得被管家拉走吗?」

云裳笑笑,也不惯着她,拍拍她的脑门道:「好阿芙,你就出去吧,总之,你平日里闲惯了,出去帮帮忙也算是舒展筋骨。」

「哪里闲了?平……平白无故冤枉我!我做的事少吗?我可辛苦了好不好?」阿芙心虚地叫了一声,但这回是真的走了,才出门没几步,果然就听见管家远远地叫她的声音,她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小跑着迎过去了。

云裳拉着我坐下,问我:「昨夜难得出去转转,玩得可还尽兴?」

我摇摇头,「我遇见萧无歧了。」

她愣了一下,问我:「说上话了?你脸色怎么怪怪的?」

「说了两句话。」我拧着眉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怪怪的,总觉得他不像是个会对别人起歹心的人。」

云裳思虑片刻,拉着我的手道:「不过是说了两句话,怎么就能看出他是好是坏呢?萧怀在外人看来也是个温雅的,可他什么样,你我都清楚,知人知面不知心呢,毕竟都在一个府上,还是得防着他才好。」

这倒也是,我点头道:「你说得也对,放心吧,我也不至于因为他两句话就被他勾了魂儿去。」

云裳真是个极清醒的人,我打趣她,「你跟我也才认识没多久,怎么就肯对我好?」

她笑道:「你自己大概是不记得了,我跟你一起被锁在柴房的那个晚上,你还喂我吃过饭的,若没那餐饭,我怕是就要挺不过去了。」

「哦,这个。」我装作一副正经的模样,「喂给你是因为我自己不想吃,若老鸨进来发现我没吃,我又得挨打呢。」

她一把掐在我脸上,「好啊,我还当你是什么好心肠的小姑娘,却原来憋着一肚子坏水呢!」

「哎呀,你捏我!这不是恩将仇报吗?」我扑腾着,她便松了手,转而挠我的腰了。

嬉闹间,忽然听见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好几个人往里面来了,我和云裳忙住了手,端端正正坐好。

「我来得似乎不是时候?」是萧怀的声音,这可奇怪,他今日不必上朝吗?

我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屈膝道:「大人。」

萧怀快步走过来扶住我,「不用这样,你当心磕着自己。」

我茫然问他:「大人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往常都是天快黑了才回来的。」

「你记得倒是很清楚,是整天都在等着我回来吗?」

我脸一红,说不上话来,他自己坐在石凳上,又把我往下一拉,我便跌坐在了他腿上,「你若这样想我,以后我就早些回来,可好?」

这话一出,他带进来的人便尴尬得左转右转,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来,我心里暗骂:萧怀这个狗东西真是没羞没臊的。

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试探着问道:「大人,我们……」

萧怀动也没动,只吩咐他们上前来,说道:「我抱着她,不耽误你们给她看眼睛吧?」

「看眼睛?」我有些讶异,这些人是来给我看眼睛的?

「嗯。」萧怀轻声道,「为了你这双眼睛,我四更天便出去忙活了,你这小没良心的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怪了,萧怀主动给我找郎中看眼睛,这回安的是什么心呢?不怕我眼睛好了便逃出去吗?

候着的几个郎中似乎极为尴尬,片刻的犹豫后干脆就不理会萧怀,弯下腰来检查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被他们掰得发酸掉泪,心说这能看出什么来,难受了一会儿便眨巴着眼皮道:「我的眼睛是被毒瞎的,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毒,恐怕得去意满楼问,那老鸨也不知道肯不肯说。」

萧怀帮我擦了一下滑落到下颌的泪水,「不用你说,天不亮我就已经将意满楼抄掉了,他们用的什么,这几位郎中都知道。」

闻言,有人赶紧附和道:「知道知道。」

意满楼被抄掉了?那可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几次三番闹出人命都没人敢管,萧怀他说抄掉就抄掉了?

那意满楼里的人都怎么处理了呢?我正想问,萧怀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拍掉一直掰着我眼睛的那只手,问道:「看这么半天,有没有头绪?还能不能治了?」

那人迟疑小半天,捋着小胡子发出声音:「嗯……啧啧……嗯……」

萧怀被他弄得没了耐心,说道:「治不好便将你的眼睛赔给她。」

「能治!」那人闻言,连忙说道,「必然能治!」

「只是,嘶……」他为难道,「需要几味珍贵药材,除了宫里,别的地方怕是没有……」

「这有何难?」萧怀揉揉我的眼睛说,「便是在海底、在天上,也没有我弄不来的东西,你只管开方子就是。」

「是是是……」那郎中领了话,提上箱子,拉上其他人迈着小碎步跑了,溜得飞快,像是怕萧怀把他们拆吃了似的。

人都走了,我这才有机会问萧怀:「你把意满楼抄了?」

「嗯。」他说,「你怎么倒先问这个?眼睛能治,你不高兴吗?」

「高兴。」我又问他,「那意满楼其他人呢?你把她们怎么了?」

他捏捏我的脸,「你这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意满楼的老鸨自然是打死了,其他人都发配到漠上充为军妓了。」

这话听得我心不由得一沉,老鸨死不足惜,只是意满楼几十个小姐妹,好些都是和我一样被卖进去的,也曾在我伤痛的时候宽慰过帮扶过我。如今因为老鸨一个人的错,被发配到军中去,于她们而言实在是无妄之灾。

他问:「你想什么呢?」

「能不能……」话才出口我便迟疑了,若现在让他放了她们,他大概是不肯的。可我总不能不说,眼睁睁看她们羊入狼窝吧?

犹豫片刻,我站起来,摸索着抓住他的衣袖,尽量用乞求的语气问他:「能不能把那些姑娘放回原籍?她们,都是无辜的,你不要这样对她们……」

「无辜?」气氛忽然冷肃起来,萧怀站起身来扣住我的手,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可知抄掉意满楼我会得罪多少人?你不领情,却在这里怪我伤及无辜?」

我被他吓了一跳,不放就不放,怎么就生气了?

恍惚间,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将唇覆了上来,这一次却是狠狠地咬了,没有半点温情,我唇角一痛,渗出血来。

「你好没良心。」他狠狠丢开我,拂袖而去。

待他走远,云裳连忙扶着我坐下,我问她:「云裳,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云裳一边帮我擦着唇角的血,一边轻叹道:「雀儿,我们都自身难保了,你怎么还想着意满楼的人呢?」

我低下头,有些懊恼,老鸨的确罪该万死,可其他人都是无辜的,我真的没办法不在意。

「雀儿,他这人喜怒无常的,你以后说话可不要再逆着他了,万一触了他的逆鳞,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呢。」

「嗯。」

我揉揉微肿的唇,算是长了个教训。

11

过了两日,原先那个为我看过眼睛的郎中来了,他话不多,只说自己姓易,往后都是他负责看我。

「有劳了。」

我坐了下来,易郎中便取了药,小心地将凉凉的药液滴进我眼睛,嘱咐我不要睁眼,想了想,又干脆叫云裳撕下一段绸布把我眼睛给蒙上了。

我问他:「我的眼睛真的还能治好吗?」

他一面将瓶瓶罐罐摆在桌上,一面道:「按我的法子来,是有希望的,只是要记得早晚滴药,不可睁眼见光,吃清淡些,多走动,保持身心畅快。」

我将信将疑地谢过他,因为滴过药后眼睛有些痒,便伸手想抓。

「不可不可!」他原本都要走了,见状又折返回来,叮嘱道,「你不要碰,药效开始发挥时,眼睛痒痛是正常的,这一抓反而会伤了眼,你可别碰。」

「那怎么办?」

「掐着手,掐着腿,总之,忍着就是了。」

「唔。」我只好放下手忍着。

他背上药箱,道了一声:「老夫走了。」随后便关门离开了。

我朝着云裳道:「我还以为萧怀气得厉害,不肯给我治眼睛了呢,今日他竟让那大夫自己来了,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

云裳说:「他大概是气的,但也没有那么气吧,谁知道呢,他的心思没人摸得透。」她坐下来拉着我的手,「雀儿,改日他再来,你就服个软,哄着他一些吧,他花了心思,也想听你说声好呢。你哄哄他,他高兴了,也就忘了那些不痛快,以后你想做什么也容易些。」

「可是我哪会哄人呢?我嘴巴笨,可不会甜言蜜语。」

她笑了,「你平日怎么跟我和阿芙说话,就怎么跟他说话。」

「好。」

我平日里和她们说话,都是挖苦取乐居多,哪有胆这么对待萧怀呢?真是头疼,如今倒轮到我来哄人了。

我在心里编排了许多话,睡觉时都在想着要怎么跟萧怀说。

第二天上午,我一个人吃着饭,对着一只馒头练习:

萧大人,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萧大人,你别生气,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其实心里十分感激的。

不妥,太假了。我头疼地拿起馒头抵在鼻边,嗅着它的香气,叹道:「萧怀,你要是个馒头就好了,我这么一捏,你的气就消了。」

「你把我比作馒头?」

门外突然传来萧怀的声音,我吓得身子一抖,手里的馒头险些掉落,「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慢悠悠地迈进来,在我身旁坐下,「你如此惊慌,难不成之前还说了什么我听不得的话?」

「绝无此事。」我拨浪鼓似的摇头,被他这么一吓,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先前想好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一时有些冷场。我别扭半天,只好讪笑着问他:「萧大人吃过了吗?」

他说:「没有。」

我说:「哦。」

空气又安静了片刻,随后他便向我靠了靠,说道:「你就是随便问问吗?问完就算了?」

「那……那要怎么样?」

「你喂我吃。」

「咦?可是,我这里只有些米粥和馒头。」

他很坚持,又说道:「喂我。」

我没有办法,只好撕下一片馒头,递出去,不等我寻他的嘴,他便低下头吃掉了我手里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还咬到了我半截手指。

云裳说要像对待她们那样对萧怀,我略一思忖,面前若是云裳,我肯定是要逗逗她的。于是下一片馒头递出去时,察觉到萧怀的脑袋要靠近,我便立刻收了回来。

「你还学会逗人玩了?」他说着,听不出喜怒。

我得意地笑笑,又递了过去,这回他却没吃,只是突然伸手托住我的后脑勺,直接啃上了我的唇,我一怔,手里的东西就掉了。

他吻得忘情,似乎要让我窒息一般,深深地往下压着,我随着他的力道后仰,终于在某个即将摔下去的角度,一把抓住桌沿,侧过脸道:「要摔了!」

他没有起身,鼻头在我耳畔蹭了蹭,说道:「非得要摔了,你才知道疼。」

我半撒娇半委屈地说道:「才不是呢,你那天咬我可也是很疼的。」

他一把扶起我,大拇指轻轻摩挲我的唇瓣,问我:「还疼吗?」

我点点头,神情更委屈了几分,幸而我眼睛正蒙着,不必强挤出眼泪来给他看。他又贴上来,舔了舔我唇上新结的痂,「你做出这一副委屈的模样,倒像是我错了。」

我低下头,「你没错,是我不好。」

他笑了,问道:「那你倒说说看,你哪里不好?」

我腹诽,我能有哪里不好?我唯一不好的就是没顺着你的意。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在对着馒头练习怎么哄骗我吗?这会儿人到了跟前,编排好的话就全忘了?」

「你都听见了?」

「你练得忘情,连我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你……你……你早就来了也不说一声,就看着我出丑,你这人怎么……怎么……」我骂不出来,一时语塞,憋红了脸。

萧怀笑得很大声,捏捏我的脸,「我不跟你计较,你也不要和我计较了,好吗?」

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虽然心里仍然窘迫,但最终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扭过头默默生闷气。

「你脾气比我还大呢,偏偏我又吃你这一套。」他叹了口气,抬手抚上蒙在我眼前的绸布,问道,「易先生说这药用着会有些刺疼,你感觉怎么样?疼吗?」

我摇摇头,他不说我倒忘了,一说我便觉得眼睛又痒了起来,于是没忍住想伸手去挠。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怎么这样不安分?易先生交代过什么你都忘了?」

「没忘。」我赌气似的给他背了一遍,「不能抓,要忍着,不然会伤眼睛的。」

他轻笑,「嗯,所以要乖乖听话才对,不然你这眼睛就别想着能好起来了。」

我恹恹道:「他还叫我保持身心畅快,多走动呢,这院子这么小,几步就逛完了,有什么可走动的。」

「又不是非得在这院子里,你若想走动,去哪儿都行。」

我喜道:「当真?我能出去走?」

「能。」

「能去外面那个花园?能去你的院子走?」

「能。」

「能去萧夫人的院子走?」

他冷了冷,「你这是存心给我找不痛快。」

我嘻嘻笑,又问:「那能去府外走吗?」

他回答得十分干脆,「不能。」

我垂下头,哼了一声。

他低头亲亲我,「外面不安全,你若真想出去,往后可与我说一声,我带着你就是了。」

「好啊。」我又笑起来,钻进他怀里。

他仍是不肯让我出府,但没关系,我总算是能踏出这小院子了,有了小自由,才能有大自由。

12

萧怀既允了我可以随处走动,我也不能白白浪费了机会,阿芙一来,我便缠着她带我出去走走。出门时云裳又叮嘱我:「外面的人瞧不上我们,说话也难听,左耳进右耳出就是,千万不要跟他们顶嘴。」

「知道啦,你怎么老把我当小孩似的,每次出门都要交代好多遍,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她无奈道:「你本来就是小孩。」

我嘻嘻笑着,探府去了。

府中下人都正在忙活,大抵是为了萧夫人寿宴做准备,吵吵嚷嚷的,倒也顾不上看我。阿芙起初很高兴,陪我转悠也算一件闲事,但后来发现我实在太能走,陪着我比去做粗活还累,便不大情愿了,到后来干脆挂在我身上,叹着:「我这辈子也没今天走得多。」

我笑道:「那你的腿还不生锈了?好阿芙,我们再走一走。」

她就这样被我拖着,又走了小半天,这一圈下来,我已经基本摸清了萧府的布局,哪里是谁的院子,哪里是前门、后门、偏门,都一清二楚的,在脑中也构成了一张图,将来若要跑便容易许多了。

我和云裳的卖身契应该还在萧怀的院里,可惜我只知道方位,去时大门紧闭着,我没能进去,倒是有些遗憾。不过来日方长,我总是有机会进去的。

正想着,忽然听见了车轮滚动以及交谈的声音,心里一惊,难道是萧无歧吗?

我不想再和他撞上,正要回避,却听见他们已到了很近的地方,萧夫人略带嗔怪意味的声音传了过来,「总是要出来晒晒太阳才好,一直闷着,人都要憋坏了。」

阿芙顿了顿,拉着我一起屈膝道:「夫人好,大少爷好。」

前面的声音停住了,萧夫人瞧见我们,声音一沉,质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是你能来的地方?」

我还没回话,阿芙便抢道:「夫人,二爷交代了,雀儿姑娘想去哪就去哪。」我心下一惊,忙拉拉她,这孩子怎么虎头虎脑的,这时候提萧怀,不是给她火上浇油吗?

萧夫人果然被激怒,厉声道:「萧府成他萧怀一个人的了?连贱婢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一直没说话的萧无歧打断了她,「母亲,她既是二弟的客人,便也是萧府的客人,四处转一转也没什么错。」

萧夫人闻言咬牙道:「萧怀欺到我头上也就罢了,难道我还要对他带回来的妓子恭恭敬敬的吗?晦气,别脏了我刚刚洒扫过的庭院!」

「母亲!」萧无歧似是有些恼了,沉着声道,「别说了。」

他始终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但刚刚那些,算不算为我解围呢?我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他会如何看我呢?是明白我身不由己,还是把我和萧怀当作一丘之貉?我不敢深想,侧过头,竟是有点莫名的失落。

萧夫人嚅嗫片刻,恶狠狠地压下火气,「罢了,不生这个闲气了,我带你去园子里转转吧。」

萧无歧应了一声,母子二人便往别的地方去了,他们走后,我也没了兴致,垂头丧气地回了偏院。

云裳只以为我累了,让我好好休息,我不敢告诉她我在想什么,怕她又要说我傻。

我两天没有见过萧怀,再见,就是萧夫人的寿宴了,他大概是专门用我来气萧夫人的,明知她厌恶我,还偏偏要把我带上席,坐在他身边。

席上人很多,原本吵吵闹闹的,见了我,便都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萧夫人几乎气绝,手里的筷子捏得咯咯作响,但偏偏客多,不好发作,只咬牙笑道:「怀儿总是能给我意外的惊喜。」

「母亲多担待。」萧怀笑笑,喂了我一小块豆腐,「我一向和雀儿同吃同住,若今晚留她一个人,实在不放心。」

我差点噎住,他什么时候和我同吃同住了?编起谎话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席上有人干笑道:「萧大人果然……果然是……」他果然半晌,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旁又有人圆场,说道:「萧大人这般会疼人,将来谁家姑娘能嫁进来,那必定每日都像掉进蜜汤里一样啊,哈哈!」

我腹诽,掉进火坑吧!

这话一说,大家都自然了许多,开始找话,只不过明明是萧夫人的寿宴,这些人却一个劲儿地只同萧怀攀谈,倒冷落了萧夫人。

有人说道:「萧大人可有中意的女子吗?只要你开口,愚兄跑断腿也得给你办成!」

另一人打趣道:「还用你跑断腿?萧大人一表人才,多少姑娘抢着要嫁呢,我听说那钟尚书的女儿……」说到一半,他大概才想到这话是不能说的,便立时住了嘴。

萧夫人筷子又捏得咯咯响了。

「几位什么时候对我的婚事这样上心了?」萧怀淡淡回了一句,无意识地夹了一块辣椒给我,我一嚼,辣得脸都红了。

「怎么了?」他问。

我嘶嘶吸着气,他这才反应过来,轻笑一声,把手放在我唇边说道:「吐出来。」我愣了愣,把辣椒吐在了他手上。

气氛尴尬了片刻,方才说话的人又道:「萧大人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自然关心。」

「是吗?」萧怀一边擦手,一边说,「我的婚事哪值得几位放在心上,倒是我大哥的婚事,才须得诸位多留心,他还没有娶亲,我怎么好娶在前面?」

萧夫人终于开口了,「无歧的事,也不需要让人来操心,怀儿,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不必忧心你哥哥。」

这话说得很冲,她是一点也信不过萧怀,生怕他要害萧无歧。

气氛冷了冷,有人干笑道:「哈哈,说起来,无歧怎么不在呢?我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萧夫人没好气道:「无歧刚刚出去了,说是要接人。」

大家笑起来,开始跟萧夫人拉家长里短。

萧怀说了两句话,又喂我吃东西,我才要张口去咬时,他忽然侧过头在我耳边低声道:「雀儿,我想亲你,怎么办?」

我一僵,脸登时红了,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的,也不知道旁人听见没有。我假装没听见,一口吃掉他递来的东西,微微侧过脸不理会他。

他不罢休,跟席上众人交谈过两句,又低声道:「这些人太碍事了。」这一句倒是很低,不会被人听见,「罢了,便忍过这一时,晚上有的是时间。」

他掐了掐我的腰,喝下一口凉水。

门口忽然喧闹了起来,只听一个人喘着气儿跑了进来,娇滴滴地唤了声:「母亲!」

萧夫人一怔,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哎呀,幼兰!不是说还要几天才回来吗?快过来让母亲看看!」她离了席,小跑着迎过去,心疼道,「你瞧瞧,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又黑又瘦的,跟个泥鳅似的!」

「母亲你说什么呢,哪儿瘦了?我胖了好多呢,不信你捏捏看!」

她们母女两人寒暄时,门口又传来了骨碌碌的声音,应该是萧无歧,我神经一跳,想到萧怀的手还在我腰上,忽然有点无地自容。

「大哥去接的人原来是幼兰。」萧怀放下手,语气中有几分调侃。

萧无歧没回他,只淡淡对萧夫人和萧幼兰道:「落座吧。」

阿芙跟我提过的,萧幼兰是他们的三妹,如今已是南阳王妃。

一阵推让后,萧幼兰坐在了萧夫人旁边,和我之间隔着萧无歧。我一想到萧无歧就在旁边,便不自觉地耳朵发烫。但他只是淡然地回着旁人的问话,一直都没有注意过我。

萧怀问萧幼兰:「三妹跟王爷游历了哪些地方?可还尽兴?」

萧幼兰道:「勉勉强强吧,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二哥呢!仕途平坦,美人在怀,放眼天下,也没有比二哥更得意的了。」

这话里听着竟有些刺,他们兄妹两个的关系似乎也不大好,难怪云裳说萧家关系复杂呢。

萧怀轻笑,「若王爷不能让三妹尽兴,不如离了他,跟着二哥,二哥保准不让你失望。」

他的语气轻佻至极,完全不像是在对自己的妹妹说话,我倒吸一口冷气,哪有哥哥把自己和妹妹的夫君相比的?即便是关系再好,也不会说这样的话吧?

另一边,萧幼兰略有些嫌恶地回他:「不劳二哥费心,我只是旅途疲乏罢了,并没有说王爷不好。」

「自然。」萧怀暧昧道,「他若敢待你不好,我便要闹上门去了,我的妹妹,只有我能欺负。」这一句,又换来萧幼兰的一声冷哼。

其他人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仍照常搭着话,喝着酒。

我如坐针毡,一是因为萧无歧在旁边,二是自萧幼兰入座,萧怀再没搭理过我,让我不得不猜想,他是不是对自己的妹妹有邪念,若是旁人,我绝不会这样想,但他是萧怀,他有什么变态的想法都不奇怪。

如此想着,便又觉得他恶心,想要立刻逃开了。

余下的时间,众人都是喝着酒,说着些场面话,有人问起萧无歧的腿,我一激灵,便也侧着耳朵细听。

萧无歧道:「不过是断了两根骨头,已接好了,过些日子便能走路。」他说得云淡风轻,就像是断了两根头发那么轻松。

语毕,他又补充道:「还要多谢二弟辛苦打点,让我能在母亲寿辰前回来。」说这话时的语调便又有些不同了,像自嘲,又像讥讽。

萧怀满不在意,轻笑道:「一家人说什么谢?」

萧夫人终于忍不住,阴恻恻道:「一家人,你却要让你哥哥蒙冤,害他断腿。」

席上顿时一片冷寂,萧无歧打了个圆场,「母亲,今日是你的寿辰。就不要说这些沾不着边的话了。」

其他人也尴尬地笑起来,忙互相斟酒,转移话题。

萧怀自饮了一杯酒,越过我,轻声对萧无歧说道:「恭喜大哥出狱,只是毕竟伤筋断骨,大哥走路可要当心一些,再断一次,便站不起来了。」

萧无歧低声回敬他:「有劳二弟费心,我不走路,我坐轮椅。」

萧怀哂笑一声,扭过头去不再和他说话。

酒过三巡,所有人都有些醉了,萧怀问了我一句:「困吗?」我点点头,他便招呼阿芙,让她送我回去。

我不知道他们喝到什么时候,萧怀回来时我已经睡了一觉了,他径直钻进我的被窝,有些酒气,但已经换了干净衣裳。我嫌恶地往里面退了退,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你跑什么?」

他声音低低的,很疲倦,但没有别的情绪。我被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既然跑不掉,不如就趁他醉酒套些话。我抚着他的下巴问他:「萧大人,你喜欢我什么?」

「嗯?」他有些困惑,倦倦地说,「什么都喜欢。」

「总该有个理由吧?」我摸摸他的胡茬,心想:你喜欢我什么,我改。

「没什么理由。」他的怀抱松了松,大概是真的困倦了。

我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他睡了。

翌日,他一如往常,在我睡醒前便离开了。我把昨夜发生的事和我的猜想告诉云裳,云裳惊得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这……这也太禁忌了吧?」

她消化了一会儿,又拉着我说:「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曾听传闻说,萧家三兄妹,只有萧怀一个真的姓萧,另外两个,恐都是萧夫人和情郎生的,若真如此,萧幼兰和萧怀就不是同父同母,有这种感情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你见过她?」

「前几个月她来过好几次呢,你记得寒烟吗?就是差点被萧怀折磨死,到如今还没醒的意满楼头牌,和我一起进萧府的那个,我们那时候遇见过萧幼兰,她曾扇过寒烟一巴掌。」

「她打过寒烟?」我思忖片刻,问道,「会不会就是因为寒烟冲撞了她,萧怀才会折磨寒烟呢?」

「或许吧。」

「萧怀是怎么折磨寒烟的?」

云裳轻轻叹了口气,「他自有他的手段,哪会让人看见呢?我只记得她前一夜还好好地和我说着话,第二日清早便被抬出去了。」

「唔。」若寒烟受折磨真的是因为萧幼兰,那便证明萧怀真的极在乎这个妹妹,不过因为这份感情不为世俗所容,他只能一直压着。

我问云裳:「我长得像萧幼兰吗?」

云裳犯了难,左看右看,道:「可以说是是毫不相似。你问这个,是怀疑萧怀把你当作萧幼兰吗?」

「嗯。」我点点头,不然,我实在想不到他能喜欢我什么了。

云裳笑道:「若真如此倒好办了,这样禁忌的感情也算是萧怀的死穴吧,找到了死穴,咱们就有办法对付他了。」

「对,不过我昨晚试探过,他醉得太厉害,什么也没说,下次可一定要想办法证实了。」

云裳想了想,道:「下次你再见他,便叫他一声哥哥,看他有什么反应。」

我嫌恶地皱皱眉,「恶心人,不叫。」

「雀儿。」她推推我,「你又任性了,我们如今做的哪一件不是违心的事,可若不去做,怎能找到办法出去呢?」

我鼓鼓腮帮子,云裳伸出一根手指,一下给我戳出一个窝。

「好了云裳,我知道了,再恶心人的事都做过了,也不差这一件两件的。」

她笑笑,「对啦,雀儿懂事啦。」

她这是把我当小孩了,我哼一声扭过头,不理她了。

13

萧怀一般上午去上朝,什么时候回来便说不准了,有时候中午,有时候晚上,有时候则会在宫中留宿。

每次和他见面都是他主动来找我,如今我既然有了出偏院的自由,便也不必总等着他,该主动的时候要主动。

我问阿芙萧怀可回府了,阿芙回道:「不知道呢,大人回府的时间不定,得去他房里看看才行。」

「那我们便去看看吧。」

阿芙应了一声,扶着我往萧怀院里去。路过花园凉亭时,阿芙忽然顿住了。

「怎么了?」我问她,阿芙没有回话,倒是前面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嬷嬷的声音,「雀儿姑娘,王妃有请。」

萧幼兰?她请我做什么?

见我没动,凉亭里传来了萧幼兰的娇笑声,「哟,竟连我也请不动,难怪母亲说你架子大。」

笑里藏刀,来者不善。我想起因她而受折磨的寒烟,心里不禁生寒,她叫我,怕是没什么好事的。

我转身朝向她施了一礼,问道:「雀儿惶恐,不知有什么能为王妃效劳的?」

「效劳倒谈不上。」她笑着站起来,带起一阵叮叮当当的环佩脆响,「只是无聊得紧,找个人说说话罢了,这个面子,不知道你肯不肯给呀?」

她话锋尖锐,哪有我拒绝的余地?我虽心中万分不情愿,还是勉强笑笑,跟着嬷嬷进了凉亭。没事的,我小心应付,乖巧些,应该不至于招来灾祸。

甫一进凉亭,萧幼兰便舒服地坐了下去,唤道:「过来。」

因阿芙被嬷嬷拦住了,我只得摸索着往前走,踉跄着走了两步,将要近萧幼兰身时,她忽然抬脚抵在我腹上,嫌恶道:「走这么近做什么。」

她用脚挡我,侮辱之意不言而喻,我心中苦笑,往后退了一步,低头道:「我眼睛不便,冲撞了王妃,还请王妃不要放在心上。」

萧幼兰轻笑,「你也会低头认错?你们这种女人,难道不是只会在男人的身下认错吗?」

她这话说得极粗鄙,我心脏一抽,腾起一股火来,却只能忍着,不能说什么,只怕惹恼她,招来萧怀一顿折磨,再也不能逃走,先前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把头抬起来。」她命令道。

我抬起头,挤出一个笑,「王妃还有别的事吗?」

「这就想走了?我才跟你说过一句话,你便待不住了?」她讥讽道,「怎么?就只伺候得了男人?」

分明是大家族养出来的贵女,说起话来为何句句粗俗?我压了压火,回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今日天色晴好,王妃看看景色应该比看我心情好得多。」

「本王妃爱看什么看什么,我看你这张脸,也不错。」她走过来,围着我转了一圈说,「再好看,也就是个千人枕万人骑的玩物,萧怀倒也不挑,知道意满楼那个头牌吗?她的下场可不太好呢。」

我眉头一凝,萧幼兰又道:「怎么?不高兴?你也会觉得刺耳吗?好端端地偏要做那谄媚卖笑的下贱人,我若是你,早一刀了结自己了。」

「王妃,」我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没有人生来就要作践自己,你我同为女子,该知道这世上艰难,女子生存不易,何必出口伤人呢?」

「放肆!」萧幼兰厉声呵斥,随即她身边的一个嬷嬷便一巴掌甩在我脸上,怒道:「你这个下贱东西,也敢拿自己和王妃相提并论?!」

我被这一巴掌甩得身子踉跄,扶住石桌才勉强站稳,心中郁结难忍,眼眶也不觉热了起来。我咬咬牙,把眼泪憋了回去,我不能哭,会伤眼睛的,将来的路会很黑,我还要用这双眼睛寻路。

我站稳了身子,屈膝道歉:「王妃息怒,是我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便饶过我吧。」

这一句,已经极为屈辱了,我心中不免自嘲,我虽一向胆小怕事,却是个不肯受辱的人,如今也学会低头了。

萧幼兰冷冷一笑,又坐了下来,「我自不会与你计较,你是我二哥的女人,我又不能把你吃了。」

「不过嘛,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轻叹一声,「我跟你说了这么会儿话,忽然有些口干舌燥,你先伺候我喝杯茶吧。」

「是。」我咬着牙,定了定神,摸索着拿起桌上的茶杯,萧幼兰不耐道:「那茶都已经凉了,怎么,我不值当喝一杯热茶?」

我心里的火烧到了嗓子眼,却还是咽下了,她这是故意激怒我,我偏不上当。

我往桌子里面探了探,手忽然被烫了一下,稍稍缩了一下,便忍着烫,摸到壶柄提将起来往茶杯里倒,虽然已经很小心,却还是有不少开水溅在手上,疼得我直咬牙。

那杯壁极薄,不消片刻便如内里的水一样滚烫起来,几乎要把手皮烫掉。我忍着疼,将茶递出去,「请王妃喝茶。」

她轻笑一声,却不来接我手里的茶杯,悠悠欣赏我忍烫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递过去,「请王妃……」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萧幼兰站起身来,颇有些惊讶似的问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萧怀?我侧了侧头,一时不知道该先把这滚烫的茶水放下,还是先跟他打个招呼。

萧怀走近了我,似乎蕴着怒气,「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鲜少在人前生怒,我有些莫名,解释道:「王妃口渴,我……给她倒杯水喝。」

「谁要喝你的茶!」他一挥手,拂翻了我手里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悉数泼在了我手上,我疼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跌在了地上。

「萧……萧大人……」我捂住手,惊惶地后退,无暇猜想他为何暴怒,只觉得手疼,非常疼。

萧幼兰嗤笑,「二哥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萧怀不理会她,对阿芙喝道:「还不把她带回去!」这一句戾气十足,阿芙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

我手臂又一痛,只觉自己被猛地拽起,天旋地转间失了方向感,额头在桌角狠狠地磕了一下,我吃痛地捂住额头,那抓住我的大手力道却丝毫不减,把我像木偶娃娃一样丢开。

「还不快滚!」

我踉跄几步,落入阿芙的怀里。阿芙终于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应了声:「奴婢这就走!」随即扶着我快步逃离。

我仍未从萧怀的暴怒中反应过来,只觉得疼,好疼,额头也疼,手也疼,心里也好疼。

有黏腻的鲜血顺着额头滑下,沾湿了蒙在眼上的绸布,混着热泪,很快便顺着脸颊往下淌,湿掉了大片衣襟。

院门开时,云裳尖叫一声,随即紧紧抱住我,扶着已没了力气的我进屋。

「雀儿,发生什么了?这血是从哪来的?你的手怎么了?」云裳慌忙问着,已带了些哭腔,手忙脚乱地检查我的伤势。

阿芙呜咽着道:「雀儿姑娘的手被开水烫了。」

「快去打盆凉水来!」云裳声音颤抖着,按住我的额头,用帕子擦我脸上的血,「雀儿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呀!」

我紧紧咬着牙不说话,就好似一开口,便有恶兽要从胸腔中迸发而出。

阿芙跌跌撞撞地送了凉水进来,云裳接过去,忙不迭地把我被烫伤的手按进凉水中。

「你好些了吗,雀儿?」她哽咽起来,紧紧拥住我,「你说句话呀,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呀?!」

「云裳……」

我困难地吸了一口气,一开口,声未出,倒是胸腔里那股浊气混着泪水如泄洪一般涌出。

「云裳,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

「出什么事了?雀儿,你告诉我。」云裳捧着我的脸,轻轻抽泣着。

「云裳。」我抬起头,忽然觉得眼睛刺痛,但这刺痛不及心痛的十分之一。

「我也有一双手、一双脚、一个脑袋,也许我比别人笨了些,可我也跟他们没什么不同,为什么我活得这样悲惨下贱,所有人都要欺负我?」

为什么呢?

「难道我不是血肉做的吗?难道我生来就有错吗?」

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容人?我从未做过坏事,从未起过恶念,只想平平静静地活着,却连这都不能满足。

「云裳,我好累。」

我艰难呼吸着,血泪沾了云裳一身。

我好疼,那胸口的恶兽被释放,身体的感官再度灵敏起来,手上、额上,还有眼睛的疼,都混在一起,胜过刀割,胜过鞭笞。

「雀儿不哭。」云裳抽泣着,手忙脚乱地为我涂药膏,为我包扎,她咬牙道,「我们没错,所以要活着,要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

我眼上的绸布已完全脏腻,云裳一边擦着我的脸,一边解开它,我在疼痛中睁眼,滚烫的液体顺势淌下。

云裳怔愣片刻,尖叫道:「雀儿!」她忽然捂住我的眼睛,对阿芙喊道,「快去请郎中!」

「别哭了,雀儿。」云裳这么说着,自己却哭得比我还厉害,她捂着我的眼睛不肯放,但液体仍然顺着手的缝隙淌下,从我唇缝钻入口中,既有泪的苦咸味,也有血的腥甜。

我的眼睛在渗血。

阿芙冲了出去,喊叫着,求外面的人去请郎中。我躺在云裳怀里,过度的痛哭和身体的疼让我几近虚脱。

没过多久,一些乱糟糟的脚步声传来,听得出来有人跑得很急。

那个脚步停在我面前,带来一阵迎面风,我知道那是萧怀,他的喘息我记得很分明。

「雀儿。」他唤了我一声,声音微微颤抖着,拨开云裳的手。

我仍掉着泪,流着血,往后退了退,「别碰我。」

「雀儿,我没想过要伤你。」他抱住我,不顾我的挣扎,假惺惺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雀儿。」

他向门外低吼:「郎中为何还没到?!」

门外的人受惊,惶惶然回他:「已经派人去请了……」

「都给我滚去叫郎中,把京城所有郎中都带过来!」

他的呼吸有些混乱,握住我挣扎不已的手,仍在解释:「雀儿,你别这样,我不知道我伤了你,我刚刚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让你离开她……」

「放开我!」我不想再听见他的声音,用力推开他,跌在地上,桌上的茶器应声拂落,碎了一地。

「雀儿!」他急忙俯下身来,在那一瞬间,我捏住一块碎瓷片向他扎去。萧怀陡然抓住我的手,然后上移,握住瓷片。

我添一点劲,他便握紧一分,鲜血顺着手臂淌下,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我的血。

门外有小厮喊道:「郎中来了!」

萧怀手上的力道大了一分,瓷片在他手里碎成几片。他几近哀求道:「你若想杀我,以后有的是机会,先让郎中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我杀不了他,即便我手里的是刀,我也杀不了他。

我推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又轰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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