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缅甸公盘

缅甸热得吓人，40 度只是日常都不算高温，比云南还要夸张很多。但依然有大把的人，就是顶着这样毒辣的烈日，也要晒着淘翡翠。因为这里就是翡翠界的华山论剑，这里就是每个寻玉人心中的秘境——没来过这里，说不上是真正的内行！

这里就是缅甸官方的翡翠公盘。

1

一早，出租车载我和鸟叔到公盘会场。

最外面的大门是个长长的半圆形拱门，上面插满了红黄绿三色的缅甸国旗，门口是实枪荷弹的卫兵。我仔细打量警察抱着的冲锋枪，发现是装了弹夹的——要知道很多会场持枪的卫兵，要不然就是仪仗用的毛瑟枪，要不然就不装弹夹；但翡翠公盘上显然是有子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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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叔招呼我先去大门右侧，一个传达室一样的房间。走到传达室门口了发现，房间的外墙好像是石头砌成的，我先以为是非常 90 年代的墙纸，等再靠近一点，看的真切了，不由得惊讶地「哇」出来：

整个墙壁上贴满的「墙纸」，是货真价实的翡翠切片。顺着往左看去，发现翡翠公盘所在的展览馆，外墙装饰都是「贴翡翠」。

我转头问鸟叔：「这么富贵的吗？用翡翠贴墙？」

鸟叔说：「缅甸产这个，对他们来说，品质不够当货卖的翡翠，就是山里挖的石头。这些品质还不算好，待会你去大金塔看，整个塔内的宝殿都贴满了翡翠，整座佛像还是大块翡翠雕刻的呢。」

「我的妈呀！」我还是很惊讶，伸手去摸墙上的翡翠。

「快来吧，先进来录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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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要录指纹，还要安检。安检通道有更多的武装警察，灰色一大片，都实枪荷弹，我想数数有多少个，却又觉得有压迫感不敢盯着他们看。挤挤攘攘，花了几分钟过安检，终于进入了真正的公盘现场。

我越往里走心情越激动，这一次，鸟叔带我来，肯定不是纯粹来观光的。我对鸟叔有什么用呢？不可能是要我帮忙掌眼啊！他比我专业百倍。那是要我当个助理吗？他团队里不缺高手啊。但是，既然来了，就一定是一次巨大的机遇！

会场里展示的翡翠被划分成了 ABCD……好几个区域，每个区域单独被铁丝网分隔开，有单独的门卫，检查衣服和包，确保没有人偷石头。可是，在每个区域里，这些价值不菲的翡翠原石就直接平放在地上！地上有一个个木板子，翡翠就放上面，切口朝上，旁边放着牌子写明标号和重量。大的每块都起码有几吨重，小的则有一批几块一标、再小的还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一标。

有些翡翠原石就直接装在一个又锈又破的铁笼子里面，让我不由得怀疑它们是不是不值钱——凑上去一看牌子：起拍价 10000 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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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叔说：「咱们先看料，隔天才封标，封标之前统一写标书就行。」

我问：「不是后天开标吗？什么叫做封标呢？」

鸟叔答道：「又不是现场唱票，肯定要做一个统计的嘛，要一定的工作时间。每天只结算整个公盘的一部分。第三天开第一天封的标，第四天开第二天的标，以此类推。」

我还在纠结于标书的事情，问道：「所以说，不是拍卖，而是投暗标？」

「对咯，这样谁都不知道别人出多少钱。」

「诶那不科学啊！拍卖不是能卖更高的钱吗？」

「但是拍卖就组织不起来了。因为如果是拍卖的话，我只需要看谁懂，我就在他的基础上加一点。这样子的话，懂玉石的行家就都被狙击了，我只要比你有钱，看你买什么我就买什么。」

我恍然大悟：「这样行家都买不到东西，就组织不起来了！」

「是的，没错，其实现在这个公盘暗标是非常科学的办法」

「那我们写标书也得找一个地方藏起来写……」

「当然咯，我知道你写了 10000，那我写 10001，标就是我的了，你一点办法都没有。」鸟叔说着这话，一边掏出手电筒和笔记本，开始看石头。

整个区域都是这种石头堆在地上的展呈方式，不可谓不原始。我左一个右一个，看了才一百多号，已然看花了眼。但是鸟叔看石头似乎很有目的性，他快步走着，大部分都不看，碰到一个有眼缘的，就凑过去详细看一下。有的时候记一下标号，有的时候上手电筒照一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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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叔，公盘的石头都这么大块吗？」我问他。

「这些都还算品质一般的，待会到里面有屋顶的地方，那才是精品区。」说完他又继续专心看石头。我不得不期待起精品区，毕竟这里的石头看起来大同小异。

这条路走到头，约是有几百个标。路的尽头的一块像小凳子一样大的翡翠原石，800 公斤，白色豆糯的底子，粗糙无色，不能说得上好。但是在它之中，赫然一道绿绿的色线，且种水上升到糯化种，而且还有小颗小颗的紫色围绕期间。问题是——紫和绿都若隐若现，虽然切是切开了，可再往里，谁也说不清到底有没有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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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继续端详，突然一个屁股挡住了我的视线。鸟叔的屁股。他居然一屁股坐在翡翠上面了，埋头回着微信。稍许，他抬起头，见我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看他，鸟叔笑笑，说到：

「看看就行了，别在这些石头上浪费时间。」

我抬头问他：「为何这些原石品质都不是特别好啊？公盘不应该都是最好的原石吗？」

「当然不是。公盘不是只卖顶级原石的地方。翡翠行业的钱，不是都靠高货赚出来的。各种档次的翡翠都有商机、都有利润。」

这下我有点懵：「那公盘是？」

「公盘是个凶险的地方……」鸟叔站起身来，指向会场内侧，「各路高手华山论剑比拼内力的地方。现在我们要去的就是华山之巅。」

2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有一个体育馆一样的建筑，到处都挂满了缅甸的国旗，想必这应该就是他说的所谓精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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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大厅铺着红地毯，两侧都是精致的展柜。

除了翡翠以外，也有各类珠宝的即展即销的小铺面。缅甸是一个生产红宝石、蓝宝石的地方；他们都属于刚玉，红色的叫红宝石、蓝色的黄色的粉色的其他一切颜色，都叫蓝宝石。

缅甸还产琥珀，有稀有的硬珀、殷红的血珀，还有蓝珀，在漫反射光下是琥珀色、在直射光下却反出幽蓝色。

缅甸的彩色宝石也非常丰富，尖晶石、拉长石、葡萄石、石榴石、海蓝宝等彩宝，早几十年都是价贱如土，每每听闻当年他们多便宜，都感叹自己生不逢时。

缅甸还有天然的金色珍珠，缅甸金珠是比南洋珍珠个头更大的。其中品质高者，完美无瑕，珠光极强，金色又浓郁，直径大小可以超过 20mm，让人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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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缅甸是一个随便挖挖就是宝石的国家，可以说是字面意义上的「遍地是宝」。可是缅甸很穷，城市里平均工资 1000 多人民币。这样的一个宝地，怎么会如今还那么破，老百姓那么穷呢？

不过想一想，全世界随随便便就能挖出宝石的国家，几乎都是这样的命运。产钻石的非洲国家、产祖母绿的哥伦比亚、产翡翠的缅甸。似乎钱来的太暴力，这片土地上就会长出军阀和财团，给当地人带来不安，而宝石矿真正产出的财富又无法落入底层百姓手中…

我在这边胡思乱想，鸟叔也没有在好好看石头。公盘里面，似乎满地都是他的熟人，于是鸟叔一边走，一边左一个右一个地打招呼。走三步，停下来：「啊！好久不见，您从揭阳过来的吗？」再走三步，停下来：「我的妈，老兄，我上次去广州你怎么不在家啊？」广州、平洲、四会、揭阳、腾冲、瑞丽，到处都是熟人。

我一边在旁跟着鞠躬点头打招呼，一边暗想，原来缅甸公盘的买家大多都是中国人。过会儿没人打招呼了，我对鸟叔笑道：「您朋友真多啊，够忙的」

鸟叔也对我笑笑，说：「不好意思，熟人太多了。不过……」

「不过？」

「不过，这会场里，大部分人不能说是朋友，防都来不及防呢。」

「防？防他们偷看标书，然后加一块钱吗？」

「嗯，肯定的，因为秘密很重要……」鸟叔神神秘秘地说道。

在内场的翡翠是放在一个个房间里的桌子上展示的，要体面很多。房间是绿地毯，白桌布，桌子围成一圈，里面是工作人员。每一个标都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紧紧盯着，桌子外面则围了一大圈竞拍者，打着手电细细观看翡翠的每一处细节。

鸟叔在这里面看得非常仔细，而且也给我讲两句，哪个料子好在哪里，如何选用，如何估价。我才知道，原来翡翠的估价是要先把它在脑海里拆成成品，一整块原石能出几个镯子、几个戒面、几个牌子，再根据相应部位的种水色，给产品估个市场价。比如镯子一条平均 10 万、戒面一个平均一万，牌子一个平均 2 万。那么，如果三样各做出 1 个，这就是 13 万的收益，再算上一些边角料、刨除掉工费等小成本，翡翠原石的投资价值就出来了。

那么老板们投标，其中一个认为这块能赚 13 万，他就愿意投最高 12 万多，再多不可能了。

但是另外一人做货的思路不同，他可能发现，全部切牌子，虽然有点可惜手镯料，但能切出 9 个牌子，那就能做 18 万的货，这样，他就愿意投 17 万买这块原料。

又或者，另一位老板还是一只手镯、一颗戒面、一块牌子，但他卖给客户是翻倍卖，那对于他来说，这块原料给带来 26 万的收益。那么出起价来，第一个人的 12 万是中不了标的。

更何况，明料也有赌性，翡翠里面如何表现，实在是变化莫测。即使有财力，还要考验眼光，即使有眼光，还要考验魄力。这不可不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公盘的明争暗斗就在这方方面面同时开展着。

又走了几步，看到一块非常大的料子，前面围满了人。

鸟叔凑过来，低声对我说，「这块非常厉害，应该有机会成为标王，你去看一下。」

标王就是全公盘成交价最高的一块原石，现在谁是标王，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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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凑到人群边缘，挤着往里一看，之间这块切得方方正正的料子中间，一条深邃且浓阳绿的色带，非常宽，非常厚实，贯穿整个料子。这不同于赌石的时候看到的一点点颜色，即使是我这种经验不足的人也知道，这样宽的色线，就意味着能切出满色手镯。而这块料的色线，是高冰种的帝王绿，这样一条手镯如果颜色完美，就已经意味着上千万人民币的价格，而且一点水分都没有的上千万。

我回到鸟叔身边，说：「好厉害啊！这一块必须几千万吧！」

鸟叔没有回复，反问我：「标号多少？」

「5959。」

「可以，这种看看涨眼力就好，我觉得大几千万不一定够。」

在公盘看石头是一个相对重复的过程，走到一标面前，停下来细细看，记录，再走到下一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现象：每一次鸟叔停下来比较长时间地细细端详某一块石头，基本等他移到下一块时，后面的人就专门好好看这同一块。如果他粗粗看一下就略过的石头，大致也被快速略过了。

我想肯定是鸟叔比较有名，被盯梢了，但也无可奈何。鸟叔自己大喇喇的，好像没事儿人一样该干嘛干嘛，完全不加以理会。

过了中午，我俩已经看了一圈石头，基本对情况有个大概了解。鸟叔说：

「我们去买标书吧！」

「买！？难道标书还收钱吗？」

「对，5000 缅币 10 张，登记身份才能买。」

「也就是差不多人民币 2 块 5 毛一张纸，好黑啊！」

「哈哈，他们也是后来被逼无奈，防止浪费吧。」

「为什么说被逼无奈呢？」

鸟叔压低声音，讲：「前些年，公盘的体系制度都还不成熟，有很多的墙角可以挖，很多作弊的办法。比如说，有人就要一大堆标书，然后呢，就每一个标都写起标价，一口气写上万份，都无脑投一个起标价。」

「这样子流拍的就都归他了。」

「对，但是这种肯定资金是不够把中标的都买下来，他就挑其中品质好的，然后低价吸纳很多好的，再把其他的给鸽子了。」

「那组委会能乐意吗？」

「肯定不乐意啊，后来就出台了相应的办法，就是追加押金。要投总价值 200 万欧元的标，你必须押 20 万的押金，我们一上来交的是 2 万欧元，你得补 18 万，这样子你跑了他们还有一定的押金作为补偿。」

「这办法挺公平的。」

「这里面道道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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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缅币买了 20 张标书，我跟鸟叔找了一处桌子坐下来，准备开始写。鸟叔轻车熟路地填写，我也看上了一个起拍价很低而满绿色的石头，准备写个起拍价碰碰运气。只是这标书没写过，完全不熟悉。我写一个地方，就问一个问题，鸟叔一一解答。写到价格的时候，终于写错了一处，鸟叔伸过来一看，说：「写错了就扔了吧。」

「不能涂改吗？」

「不能，这样他们就无法分辨是不是正主儿写的了。」

我正在把写坏的标书团成一团，鸟叔也无奈一笑，放了笔：「光顾着跟你聊天，我也写错了，都扔了吧。」

说罢就起身，示意我把要扔的垃圾也给他。然后他走到就近的垃圾桶，把标书随手团一团，就扔了。

鸟叔回来说：「这边有人容易偷看，我们还有一打空标书呢，走，回酒店写。」

走到门口卖红宝石和珍珠的地方，我忽然心生一念：如果有人捡了垃圾桶里的标书，那不就露馅了吗？我赶忙跟鸟叔说：我返回取个东西！然后跑了回去。

就这两三分钟的功夫，当我回到那个垃圾桶旁边往里看，发现垃圾已经被人清理了，换上了一个新的黑色塑料袋。

我赶忙冲回去找到门口的鸟叔，急匆匆地对他说：「标书让人拿了！」

旁边的人都投来奇怪的目光，鸟叔说：「别急，你说什么事？」

我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小声说：「刚刚我回去看了一眼垃圾桶，咱们扔掉的标书没有了，会不会是被人拿了啊？」

鸟叔一脸不屑：「哦哟。梓昆啊，要早知道你是去拿那个，就不让你去了。」

3

第二天又是看一天石头，下午写标。

鸟叔今天给了我一个任务，8 开头的标，让我自己去看看，然后以我的名义替他写标书。而他自己要去看 6 开头的部分。我想，这样设计大概是因为昨天被盯梢的缘故。

下午三点的缅甸内比都，每个人的 T 恤或衬衫背面都是一大团汗，早上在看标的一些年纪大的先生都已经不见人影了，估计是不堪暴晒，回酒店了。

此时，8 开头的区域人确实不多，我打着遮阳伞，可以不受人打扰慢慢看石头。看着看着，手机响了，一看是鸟叔的信息：

「梓昆，看得怎么样？」

「我刷一遍了。81303 号是不是挺好的？」我拍了张图片给他。

「可以！回来之后就找我拿标书吧。」

81303 是一块脱砂的解口料，在一侧切开了薄薄的切口，看得到切口处是细糯种，且并无颜色。另外由于脱砂的缘故，其他角度也能看个大概明白，只是不能确定是否通体都是好的种水，还是说里面其实有杂质。我记下这些特征，也记了几块别的石头，看着时候不早了，回到会场找鸟叔。

鸟叔没有在桌子上坐着，而是在过道里站着等我。见我来，鸟叔也往我这边走来，手里拿着几张标书。他把标书递给我，说：「你自己去那边写吧，我还要再转一转……」

我领了标书坐下来，刚把个人信息填完，在琢磨 81303 该写多少钱。这个时候，鸟叔又神神秘秘地走过来，问：「准备写多少钱？」

我说：「写个 5000 欧元起拍价咯？」 

「加一点。」

「加多少？」

鸟叔问：「你幸运数字多少？」

「是 3。」

「可以，就这么加」说完鸟叔又贼贼地走了。

此刻，我已经写了 5000 欧元的起拍价。想了想，我写下 35000 欧元，折好标书，去投标箱。

绿色的标箱，正面贴着白纸，上面写着 1-200 或者 5600-5800，每两百个标号都投同一个箱子。标箱一排连着一排，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像是古时候打仗的「翼型阵」。旁边全是走来走去找自己标号的人，像是在阵前被杀得失去了方向的散兵。我也是其中之一，找了我老半天，终于把 81303 的标书投掉了。

翌日，开标的日子来了。

翡翠公盘的开标不像是拍卖会那么富有戏剧性，相反，它安静得过分，几乎让人无奈。

在会场的主席台后面，一块整个墙高的电子屏整个滚动播放着白底黑字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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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号 货品 起拍价 中标价 中标者』

就这么简单粗暴。场下的圆桌上，坐满了一个个珠宝公司的人，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屏幕，在小本本或者手机上记录整个公开的信息。出一条，写一条，偶尔讨论一下。

「他们每条都记干嘛啊，又不是每一标他们都投了？」我问鸟叔。

「很简单，他们要了解别人的动向，回去制定明天的战术，」鸟叔又压低声音回答道「而且，这些斗法不只是在公盘的过程中进行。」

「怎么说？」

「比方说，咱俩都是同一个地方的翡翠商，假设，你在公盘中标了很多蓝水，那你回去之后是不是会出很多蓝水的货，对吧。而且价格也相对优惠。那么，蓝水对于我来说，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好卖了？」

「哦！懂了，是调查竞争对手！」

我此言一出，鸟叔连忙比划「禁声」，示意我小声点。

「所以啊，我也是被调查的对象，」鸟叔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扔掉的标书，你不是要捡我不让你捡吗？」

「对。」我在想鸟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们那么傻么？」我反问「不可能相信你真的会出这个价，然后加 1 欧元吧？」

「不会，我不指望他们信这个。」

「那为什么费事扔标书？」

「因为那几标，有共同特点，」鸟叔露出了招牌的狡黠微笑「全部都是绿色的色料。」

「我买的都是无色的种水料。」

「高啊！」我夸道。

「别急，」鸟叔依然压着嗓子，「得能中标，才算胜利。」

盯着等了半天，终于结果都出来了。先是「准标王」5959，果然以人民币 1.3 亿的高价成交，一直看到最后，都没有比它高的了，想必 5959 就是本场的标王。

「标王出来了」我跟鸟叔说「好牛弊啊，一个多亿」

鸟叔淡淡地说：「其实不算高的，往届有过 10 个亿的标王。你替我看着，我出去抽根烟。」

我只能继续盯着屏幕。鸟叔投的标，从几千号到几万号，没有一个中标的，全都被别人抢走了。只有 64466，一块木那场口的白皮切口料，鸟叔中标了。

再看下去，到了我投标的 81303，后面写的名字是 MR. FEI ZIKUN，正是我！「居然中了！」我暗喜，赶忙拿出手机拍照，心中深感这跟范进中举一样开心。等我手机放下，却看到的是鸟叔惊讶的脸。

「你怎么写那么高啊？」

我一下就紧张了，看看屏幕，价格：35000 欧元。没错啊？

「不是您说的，让我加个 3 吗？」

鸟叔扶额：「我让你加 3000。」

「我的天哪！」我心态当场就崩溃了，「太对不起了，以为您觉得这块石头特别好呢。」

这块石头 35000 欧元啊，小 27 万，绝对不是闹着玩的。这块石头要是我自己的，我得哭死！现在虽然是鸟叔的石头，但是他的心理价位是 8000 欧，我出了三万多欧，也实在是太对不起他了吧！

鸟叔看出我面有难色，说：「没事，别紧张，我确实很看好这块石头，真心想把它拿下来。要不是你去投标，可能又要被盯梢，那就麻烦了。在何况，你投 35000，可能别人投了 34000 呢，不好说，真投 8000 欧就没有了，我想捡漏可能就捡不到呢。」

怎么都觉得是在替我打圆场。我坐在大厅里，看着红黄绿的彩条，觉得在翡翠的世界里钱好像不是钱似的。平常生活中 1 万是正经一笔钱，10 万就算是一笔大钱了，而对于一块翡翠来说，连零头都不算。

这个地方动辄就是几百万几千万上亿的，对于一个想学点雕刻手艺混碗饭，顶多就是追求一下艺术的年轻人来说，真的太恐怖了。

我不好意思说什么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在原地等鸟叔去办手续。

取标是鸟叔去办的，好像花了非常久，久到我坐立不安，起来走了几圈觉得累，坐着又觉得空调发冷。

鸟叔走过来，他手里只有一块石头，不是两块，而是我中的那一小块。

「我那块直接让他们寄回国内了，」鸟叔说，「公盘买的石头要出国就得走官方的物流去寄，否则是不能让出国的。自己取的话，要开一个证明，证明是公盘交易的，才能带走。」

我一惊，赶忙问「啊？那您手里这块，是不带回去了吗？」

「对。我们就在这切了，看看涨不涨！」

4

奔向切割厂的荒凉路上，又是一样荒凉，鸟叔打了几个电话安排切割的事情，之后就对我说：

「其实我早就特别看好这块石头，但是我不能自己下手，这样会被别人盯防。」

「这个我懂，所以您让我自己去看石头。」

「对，我知道它可以，但是有多好，我相信你的判断，这样不会有人盯着、」

我脑袋嗡的一声，「合着您没数儿啊！？」

「我觉得你可以的哈哈，」鸟叔说，「就是没想到你写那么高。」

想着自己可能亏了三万欧元，我连怎么坐椅子都不会了，左右扭都觉得座椅不舒服，只希望早点到曼德勒的切割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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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缅的切割厂比瑞丽热闹，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边半人力。穿过用脚踩的机器，一排一排都坐满了磨戒面的老缅。在这里，分割好的高质量毛料直接被他们磨成珠宝等级的戒面，因为脚踩所以比电动机器更有细微的精准掌控，出货又便宜又好。

在最里面的，是大的电动切割机，我们要找的就是那种机器。

上机器，开水，切割，等待。我紧张静候，鸟叔在旁边微笑着抽烟。

终于，石头切开，一分为二。大致一看，让我长舒一口气——里面如鸟叔预想得一样好，虽然皮壳附近颜色很烂，但里面总体到糯冰，3 万 5 千欧元肯定值回来，应该还有的赚。

旁边的缅商老板递过两支手电，我先递上一支给鸟叔，然后自己也打开手电，站在机器外面对着半米远的原石照过去。

这石头的中心位置在手电的光下，居然黑黑的！

怎么会黑呢！？已经到糯冰种了，里面为什么这样！一块料子如果本身就不大，刚刚好能出一两只手镯，毕竟手镯是最值钱的。但如果正中心有一块黑的话，那出手镯的概率就大幅度下降了，如果真的出不了，估价会只剩一半不到。

我心想：完了完了。期待了一路，直接垮还能死个痛快，这样折腾人是最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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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叔，这里面这块怎么回事？这怎么黑黑的？」

鸟叔大笑起来，则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样，我感觉他似乎有些生硬，心里更凉了。

「这算垮了吗？还能值多少钱？」我想赶紧死个明白。

鸟叔突然不笑了，他看向我，再看向石头，对我说：

「你把手电的光贴上去。」

确实，我还没凑近看。跨过障碍，我斜着身体凑近到石头旁边，再次打开手电，贴了上去。只见，刚刚发黑的地方，居然透出完美的荧光！那中心本身发黑的一小块，在强光下，竟然像完全没有物质存在一样，却又有一点，似水似雾的，非常漂亮。

「这是玻璃种啊！」我惊呼。

这一下缅商老板也看清了，笑着说了几句缅语，开始跟鸟叔握手。鸟叔叼着烟，非常满意地给他点了几张现金，应该几张是切割费，另外几张是切涨了的打赏小费。

「可是刚刚我看到发黑啊？」

「发黑就对了」鸟叔答道「严格来讲你看到的不是黑色，而是种太好了，它吃光。你想想，一片馒头侧面是白色的，一片玻璃侧面是墨色的，对不对？」

我没能明白鸟叔的这个比喻，愣了一下，只见鸟叔继续说道：

「这样，如果你用强光手电对着一片馒头照，它侧面是什么样？」

「侧面也会亮起来。」

「能看到光对吧？」

「如果是玻璃呢？」

「侧面还是一样……」

「没错！」鸟叔解释道「因为太透了，光线没有漫反射，你看不到光，所以你觉得黑。」

「所以这叫吃进去了！」

「没错。这块料中间那点，就把光吃进去了。手电远远看，就是发乌，这是种好的特点。小子，你运气好，要不是中间那一块，赚不到。现在有了中间那一块，咱赚大了！」

鸟叔的话还没说完，我连买什么都想好了：「能值多少钱？」

鸟叔用手比了个「8」。

「8 万欧元？翻倍了啊！」

「80 万，人民币。」

「这是你中的标，石头属于你。」鸟叔拍拍我的肩，「所以我要问你，是否愿意让我在成本上稍稍加一点，给买回去？」

我还有点懵，鸟叔接着自说自话「就 30 万吧，本金 27 万不到我已经给了，这个剩下的待会让工作室转给你。」

「这我怎么好意思要您的。」我脱口而出。

不过说真的，我非常想要，刚刚知道石头大涨的时候，我觉得缅甸的天都更蓝、阳光都更美了。一笔既有努力又靠运气的偏财，都到了嘴边了，怎么会不想要？

「哈哈哈哈」鸟叔笑道「这就别跟我客气啦！我反正让人给你转过去，你不想自己花就天天请我吃饭吧。」

鸟叔的话让我肃然起敬，而且他的方式非常高情商。

他问的是「是否愿意让他加价买回去」，这让我倍感受尊重。

他真是个从不欺骗的翡翠商人吗？这块料子是涨是跌，不切开完全不能确定。其实他本可以自己切，或者直接带走，总之有各种办法不让我知道石头涨了。反正石头的本钱都是他出的，还被我填高了，不给我一分钱都是正常的。即使是这样，鸟叔还愿意给我一笔辛苦费。

这可真是君子。

不过后来再回头看那时，这个结论下得未免为时过早。此次公盘收获两块原石，小的这块鸟叔让我赚了 3 万多，我俩开开心心回了瑞丽。但是，另一块石头的故事，可就没有这么令人愉悦、也没有这么光明磊落了。要说起来，那块石头至今都是鸟叔的一个心病——怎么回事呢？我下回就讲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