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还有着意识,又身处在虚无之中,脑袋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天地万物都在缓缓旋转,迷迷糊糊看见有人在朝我走来,鲜血流淌在玻璃碎片上,那双脚停留在了我的身前。又仿佛可以听见小常在喊,可他的声音怎么也听不真切。
意识愈发模糊,我以上帝视角,看见自己身处在天台之上,许婉潮就坐在我的身边,她血色苍白,鲜血从她的衣服缓缓渗透出来,而她朝我伸出了手,声音尖锐阴冷:「我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猛地惊醒!
四周的一切都很昏暗,我看不清自己身处何处,想尝试动一下手脚,却发现被牢牢地束缚住了。
我用力地发出动静,可以感觉出自己身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我的脚踩在铁块上发出砰砰响声。
忽然一切都亮了。
原来我身处在后备箱内,难怪觉得空间很小。
开门的是蒋猴子,他打开了后备箱,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感慨道:「小兄弟,我们重逢的时间可真快。」
我呆呆地看着他,此时天色已经亮了,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蒋猴子应该是去跟苏清河见面了,为什么他能出现在这儿?
他说:「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没被警察抓,还能平平安安出现在你面前?」
「老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撒谎了……」
他一把抓住我,将我扯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脸:「这么大的一笔金条,你以为我不会留点小动作吗?实话告诉你,在一整箱金条里,偏偏有一根是假的,里面被我放了定位器。」
我吞了口唾沫,而他的神色愈发阴冷。
「要不是林燕子那个白痴胆小怕事,丢了金条之后一整晚不敢告诉我,也不至于让你把那么多金子带走。我知道出事后一查……他妈的,金条的定位在警察局!你这王八蛋,你一开始就跟警察是串通好的!」
他忽然狠狠一拳砸在了我的脸上,打得我往后倒去,脑袋直接磕在了后备箱的边缘,而他还不解气,扯着我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地扇着我耳光,怒骂道:「拾金不昧是吧!交给警察是吧!林小虎跟我混了这么多年,你当老子为什么要剁了他妹妹的手,因为我知道我的金条回不来!它回不来!」
连续的殴打让我才刚清醒就又昏昏沉沉,蒋猴子看出了我的难受,他拿来一瓶矿泉水,直接泼在了我的脑袋上,让我顿时清醒了一些。
我张开嘴,努力喝着矿泉水,让自己补充一些水分,结果喝急了,呛得我咳嗽。
他泼完了水,将水瓶丢在一边,冰冷道:「林小虎那白痴还去找黄金,我早就知道那是徒劳无功,我就是要让他把你这王八蛋找回来!我对付不了警察,我对付得了你!」
我喘着气,虚弱道:「既然你早知道,为什么你还演这出戏?你明明可以在办公室里就干掉我,干吗还要让林小虎带我去见警察?」
他冷笑道:「你当我吃素的啊?既然已经被警察盯上了,干脆将计就计。如果不是警察自作聪明,调了大批人手主动离开去那老祠堂,我又怎么能顺利带着兄弟们出来避风头?」
我这才发现,我不是在市内。
车子外面,是一片荒山。
「警察一直在找蒋猴子的真面目,我平时假扮商人在市内活动,但我知道迟早会被警察看穿。告诉你吧,我早就可以自己偷偷离开,你猜为什么我没走?因为我后面那群人,你仔细看,就这群人,他们好几个身上背着命案,甚至已经有人被怀疑,想全部逃走别提多难了,昨晚拜你所赐,他们才能逃出来……」
他用手指了指他身后的那些小弟。
那些人都毕恭毕敬地站在后面。
蒋猴子扯着我的头发,呢喃道:「你别看他们表面上把我当老大,如果让这群人发现我想自己逃跑,他们绝对第一个把我给剁了。知道为什么大哥退位最难吗?才不是因为什么责任心,是因为小弟们把身家性命交给大哥,到时候大哥只要说一句累了不玩了,这群小弟立马就能背叛大哥。不过多亏了你……我成功带着他们出来了。」
我心里一惊。
蒋猴子这是……利用了我和苏清河?
「大量刑警自作聪明离开,反而是我们的机会。平时他们其中还有几个被警察追查,昨天一夜之间警力空虚,我已经把能带的兄弟都带了出来,你和那个警察功不可没。」
我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又冒险捉我回来?你直接逃走就行了,干吗要带上我?」
「因为你有用处。」
「我对你能有什么用处?」
蒋猴子没回答我的话,他拿出手机,忽然在我面前播放起了一段录音。
在手机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怎么确定这个人信得过?他会不会把我的钱都贪走?」
我忍不住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手机。
他问我:「你听不听得出这声音是谁?」
我吞了口唾沫,说:「是李建光的声音。」
「果然是他!」
蒋猴子面露喜色,他坐在后备箱的边缘,脸上的笑意掩盖不住:「来,我给你讲个我的故事。」
原来在前段时间,蒋猴子接到了一个大客户。
这大客户想要偷渡到国外,但问题是他人就算出得去,钱也出不去。
偷渡以后,他该以什么形式去兑换国外的钱?如果是巨额的人民币,能不能带得出去是个问题,能不能在政府机构平安兑换更是个问题。如果数量太庞大,黑市也吃不下那么多人民币。
但黄金可以,只要是金子,多大都有人吃得下。
所以他就找到中间人,联系上了蒋猴子。
蒋猴子从来没接过这么大的单子,当然要认真对待。他与大客户完全不熟悉,但由于双方都有中间人做担保,大客户就先付了钱,而他也弄来了大量的美式金条,准备运送过去。
可偏巧不巧,其中一箱金条被我上交给警方了。
蒋猴子不敢得罪中间人,那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惹上白的不可怕,惹上黑的最要命。警察好歹是按法律办事,可道上的花点钱,找个不要命的亡命徒,时不时盯着自己,找到机会上来捅十几刀,那谁不担惊受怕?
所以在丢了金子以后,蒋猴子可谓是茶不思饭不想,每天睡觉都失眠。于是他做了两手准备,一边是想办法凑钱赔偿,但他的财力完全不如那大客户,要把自己赔得底朝天都不够。至于另一方面,则是暗中调查大客户的真实身份,看看能不能协商解决。
这一查,让他查出猫腻了。
怎么感觉……好像是城里的开发商李建光呢?
蒋猴子没见过大客户,甚至连通话都没有过,一切都是由中间人来谈,但是大客户和中间人曾经用过他的一个茶室谈话,他对任何客户都会录音拿把柄,早已在那儿偷偷安排了录音设备,才留下了这段音频。
蒋猴子感慨道:「如果我那未曾谋面的大客户真是李建光,那就代表收货人已经死了。既然收货人都死了,那还计较个什么?到时候我给中间人一点好处,他睁只眼闭只眼,我也能逃过这场危机。」
我说:「所以你要让我来确认那声音主人是不是李建光?」
「对,但只是这样还不够,这只是第一步……」蒋猴子严肃地说,「我需要进一步确认大客户的身份,做人必须小心翼翼,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绝对不能把自己置于危难之中。来,把你知道的事儿都告诉我。」
我说:「李建光被他的帮手孙泰所害。」
「为什么害他?」
我把孙泰的事儿和蒋猴子说了,他听过之后,感慨道:「人一有钱,果然谁都信不过。那李老板如果真是我的大客户,他本来明明要带钱跑国外去了,结果却葬身火海!」
我说:「这样说来,孙泰害他不冤!他很多事情都是交给孙泰去办,结果却自己暗中准备偷渡,孙泰就是个背锅的!」
蒋猴子说:「你说那孙泰想偷渡去国外?」
「对。」
「李建光死后,大客户依然在联络,但即便是已经给我交了钱,他也不愿意和我有现实里的接触,看来很可能是那孙泰在冒充自己的老板。」
我说:「李建光如果真的马上要偷渡,孙泰却在这时候下手,是不是太巧了?也许纯金生肖只是一个借口,他对赵雪莲隐藏了资产转移的事,他是想自己独吞那笔最大的!他知道如果再不动手,等李建光偷渡去国外,他就没机会了。但我想不明白,这么保密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李建光没道理告诉他。对李建光而言,无论让谁知道,都不该让孙泰知道!」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孙泰为李建光背了很多罪名,等李建光一跑,所有事儿都会找到孙泰头上,李建光能让他知道自己要跑吗?」
「哦,这个我可以给你答案……」蒋猴子淡然道,「资产转移这件事儿,背锅的也是孙泰,我就是顺着他查到李建光的。如果孙泰也起了疑心反向调查,说不定就能查出我。」
我无奈道:「那看来李建光身边除了他,还真是无人可用了,还真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老总,现在我对你没用处了,你是要杀我灭口,让自己身上多背一条命案吗?」
「你还有用,我们还不能确定那大客户到底是不是李建光,单凭一个录音来决定我的命运太冒险了,做事要有百分百的把握。」
「你还想怎么确定?」
他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几个抽过的烟头。
「这是大客户留在我茶室里的东西,那是私人茶室,平时连保洁员都不能进去,所以才能保留下来……」蒋猴子说,「我在查出大客户可能是李建光后,马上就让人去茶室找来了线索。那中间人抽烟只抽利群,而这苏烟,想必就是大客户留下的,我可以提取烟嘴上面的 DNA。」
我说:「那你也没法证明这是李建光,你又没有李建光的 DNA 数据!」
「我没有,但我可以取。」
「你怎么取?他屋子已经被烧成一片灰烬。」
「小兄弟,你以为我们现在身处哪儿?」
他忽然抓住我,一把将我拖了出来。
我踉踉跄跄落在地上,四周荒山野外,但看向远处的山顶尽头,却看见了一个大型建筑,上面的招牌映入眼帘。
火葬场。
他轻轻地说:「你见过李建光的尸体……对吧?」
我吞了口唾沫:「你想干什么?」
「你来评评理,现在的警察可真坏,愣是不让流传尸体图片,说什么净化网络环境,保护死者家属,我们难道想做坏事吗?我们只是想看清楚尸体长什么样,顺便把尸体偷出来而已,这难道算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我小声说:「有些图还是能找到的……」
「打马赛克了。」
「我手机里有没打马赛克的图,我可以拿给你看。」
他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感慨道:「现在看也没用了,尸体在棺材里,谁看得见呢?」
我吞了口唾沫:「就算你们没见过尸体,那你们也可以看到遗像和死者名字。你说那么多,就是不想自己去。」
「你害我损失了一大箱金子,难道不该你去吗?我已经安排了人帮忙,但我是第一次和对方合作,做事要有百分百的把握,我怎么能把自己或者自家兄弟,交给第一次合作的人?」
「我拒绝……盗窃尸体是犯罪的。」
「你先看看这个再做决定。」
蒋猴子忽然弹起了视频,手机屏幕上顿时出现了我的出租屋。
那边传来了冰冷的声音:「蒋总,位置和目标我都搞清楚了,只要你一句话,马上就能弄死。」
蒋猴子饶有兴致地问:「那你说说,多久以内能弄死?」
「那大娘是残疾,那女的看着很柔弱,我直接把门堵死,砸破窗户,一把火烧死她们,最多不超过五分钟。」
「你怎么确定她们不会从窗户逃走?」
「窗户的另一边有防盗窗,焊死了。」
「等我吩咐。」
蒋猴子挂了视频,原本阴冷的他面带笑意,却让我心里发麻。
他转过头,对手下招了招手。
他们拿来了刀和大型老虎钳,刀子割开了我腿上的绳索,老虎钳拧断了我手腕上的手铐。
蒋猴子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你现在可以跑,也可以找人报警,但我弄死你老婆和老妈只需要五分钟。警察的速度就算再快,应该也不会飞吧?」
「王八蛋!」
我狠狠一拳砸向了蒋猴子,他灵敏地躲开了我的攻击,又反手一拳打在了我的腹部。
我疼得跪在了地上,吐出了苦水。
「别看老子瘦,这财富和地位是老子当年在街上打出来的!你上山之后有台灵车,车牌尾号 352,和他们说你是我的人。」
蒋猴子瞥了我一眼,就坐回了他的车上。
我艰难站起身,恨恨地看了他一眼。
眼下的我,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我忍着痛,顺着山路走上去,心脏怦怦直跳。
妈妈……
陈濛……
我不想把灾难带给别人。
蒋猴子甚至没有收走我的手机,我完全可以报警,但就像蒋猴子说的那样,警察不是 24 小时陪在陈濛身边的保镖,总会有空缺的时候。
我一路来到山顶上,那火葬场近在眼前,一台灵车停在路边,车牌尾号是 352。
我敲了敲车窗,车子顿时解锁了,应该是示意我上车。
坐进车后,里面还有两个人,一个脖子上有纹身,另一个戴着帽子。
那帽子男转头与我说:「谁让你来的?」
「蒋猴子,有什么要交代给我的?」
「你听好了,李老总家大业大,连死后都是土葬而不是火葬,今天送到这儿来只是为了找入殓师和购买产品。等亲友们拜完以后,棺材就会被钉上。」
「你们怎么这么了解?而且你们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弄来灵车的?」
「因为我们真是给李老板抬棺材的,专业的殡葬。」
「那你们怎么做这种事?」
「办个葬礼五万,偷尸体二十万,换作是你,你干不干?」
「不干。」
「你想装得你很有道德?」
我看向窗外的火葬场,那外面人真的太多了。
我忍不住说:「太危险了,我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尸体出来?」
「没叫你现在带出来。」
「那你们的意思是……」
「你钻棺材里!」
我惊得睁大眼睛,而那文身男给我递来了小小的工具袋:「拿去,里面有氧气瓶和一些工具,等棺材上了灵车,我们会把钉子给卸了,你到时候带着尸体出来,想办法跑。」
我傻傻地说:「就不能等下葬了再去挖坟吗?」
「不行,李老总的葬礼大摆三天。」
「真够有钱的……」
「行了,你进去吧。」
他们指了指后面的棺材,此时棺材还是空的,我只能钻了进去。
很快我就感觉到自己被抬了起来,应该是已经进了殡仪馆。
过一会儿后,棺材盖被推开了。
我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帽子男和我说:「等会儿李老总的尸体要被装进来,你千万忍住别乱动,明白了吗?」
「好,明白了。」
他们开始往棺材里放陪葬品,都是些鲜花、铜钱、纸钱、纸元宝,盖在了我的身上。
随后,他们又往我身上盖了一层布,估计又在布上面撒了些陪葬品。
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口呼吸,静静等候着。
房间里渐渐吵杂起来,还夹带着些许哭声。
很快,我感觉到有个又大又有些重的东西放在了我的身上,还夹带着恶臭,差点让我吐了出来。
那应该就是李建光的尸体。
屋里还放着哀伤的音乐。
「先生们,女士们,我们今天怀着沉痛的心情相聚于此,共同缅怀李建光先生。请大家每人在缅怀的时候献上一束花,每个人的缅怀时间不要太久,以免耽搁了时辰,请李建光先生的长子李浩铭先生致悼词,次子女儿站旁边。」
我听着外面的哭声,心情难免有些烦躁,因为我本就呼吸不过来。
很快,李浩铭的声音响起了。
「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父亲的葬礼,我的父亲……他生前是个好人……」
嗯,他生前害人。
「他遵纪守法,心地善良……」
嗯,他盖烂尾楼坑人害人,还想偷渡国外。
「可他却在五十二岁这个壮年早逝……」
嗯,他死得好。
我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了盖棺。
当棺材被盖上打钉子,我第一件事就是推开了李建光的尸体,压得我太难受了。我腿上仿佛被什么卡住了,又重又难受,让我憋屈得很。
其实被烧焦的尸体不是很重,但也承受不住长时间压着。
当棺材都被钉死,呼吸渐渐也有些难受起来。
我拿起那氧气瓶呼吸,才终于变得顺畅,同时我打开了手电筒,开始做偷尸体的准备。
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偷走尸体,简直不可能。
但李建光的尸体,有个与众不同的地方……
我查看起他的手,果不其然,那根断指被缝上去了。
我忍着恶心,拿起工具袋里的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了那些线。
断指随着被剪断的线而掉落,尸体成功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