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为何坦白
一场交织着私心与野心的困局,终于在元蓁的坦白下,破局。
皇帝欲占臣妻的私心,臣子欲离间君臣的野心,皆被这场众人始料未及的破局,粉碎一地。
可知道临徽长公主未死的,也仅限于那日御书房内的几人。
元蓁离去前,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平静道:「皇上,您是仁君,希望您不要因为我而牵连他人。」
彼时元蘅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他颤声应好,捉着元蓁的袖子,眼睛贪婪地盯着她舍不得松开手,却终是被她抽出了袖子。
当元蓁回到阁楼时,黄昏已尽,长夜将起,她坐在床边,抱着肚子,犹自发呆。
躲了那么久,终还是躲不过。
无声一叹,没过多久,宫婢敲门送来了晚膳。
然膳盒刚刚放下,屋外便传来宫人们诚惶诚恐的参拜声,接着房门一开,那跨进屋中的少年见到桌上简单的餐食,脸色一冷,立刻让御膳房重做。
待宫婢惶恐退下后,他走上前来,神色骤缓,满目殷切地看着她。
「阿姊……」
元蓁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然元蘅见之,不仅不生气,还怕她像鸟儿一样被惊跑了般,他停下脚步,有些手足无措地笑了笑,「阿姊,你饿了吧?我去催一催膳。」
说着,他又转身走到门口,粗声粗气地催菜,守在门外的宫人哪敢怠慢,赶紧跑去御膳房。
没过多久,几道小菜先行上桌。
她与他坐在同一张桌前。
与皇帝共食于礼不合,可元蘅却拉着她的手,柔软地哀求道:「阿姊,我是蘅儿啊。」
元蓁垂下眼,没有说话。
一顿晚膳,元蓁如同寻常,吃了几口便不想吃。
元蘅却不停给她夹菜,「阿姊,再吃点,你看你都瘦了许多。」
她是瘦了,除了肚子,人清减了一圈。
没过多久,元蘅见她实在吃不下,便罢了晚膳。
一个晚上,他都守在她的身边,长时看着她发呆,偶尔笑两声,却不问一句,她为何没有死?
他不问她是如何从那场大火中生还,也不问这一年她去了哪里,更不问将她带回来的傅春洲,与她诈死一事有何干系?
这让早已准备好了说辞的元蓁,隐隐不安起来。
到了就寝时,元蘅依然不走。
面对她一如既往的冷淡,他就像个仁弱且痴呆的皇帝,傻笑着守在榻边,「阿姊你睡,蘅儿陪你。」
她不想要他陪,背过身去,不看他。
却未承想,没多久身后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身后床榻一沉,他竟爬上了床。
元蓁即刻翻身坐起,横眉冷看向元蘅。
元蘅一愣,有些可怜兮兮道:「阿姊我冷。」
可元蓁却不为所动,「夜深了,陛下该回宫歇息。」
许是她太过冷漠,对他的示好毫无动容,元蘅盯着她,有那么一瞬,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阴寒的神情。
冷寂而空洞,似乎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对他,然再下一瞬,那柔软的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那从眼底透出的悦色和包容,他全心全意地凝睇着她,「阿姊在哪儿蘅儿就在哪儿,今夜我哪里都不去。」
元蓁看着面前惯会变脸的少年,心中一沉,便是有千般不愿,也不敢再激惹他,便和衣躺了下来。
元蘅立刻拉着她的手,满面幸福地枕下。
上一次他拉着她的手,与她躺在同一张床上,已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只有在虚幻中才能触碰之人,便是走到现实,也让人觉得不真切。
看着身侧女子眉头紧蹙的睡颜,少年的目光病态且黏腻,却也出奇地冷静。
直到桌上短烛熄灭,屋里陷入漆黑。
他才悄悄靠近,轻嗅着她的味道,三分满足,七分贪婪。
……
第二天元蓁醒来时,元蘅已经去上朝。
皇帝再次夜宿阁楼,这让小院里伺候的人愈发恭敬且小心。
人们都在眉眼间暗道,也许后宫很快就会出现一位新的主子。
元蓁看在眼里,面上不表,依旧戴着面纱,只是面纱下不再易容。
不久后宫人送来早膳,许是因为昨夜元蘅在,她没有胃口,到了朝晨这片刻独处的时光,她反倒吃了不少东西。
用罢早膳,胃心有些微的顶胀感,元蓁拭了嘴,便把面纱戴上,出门晒暖消食。
前日还爱答不理的小宫女,今日态度大变,不仅鞍前马后地跟着,还故意说些讨喜的话来博元蓁好感。
比如哪宫哪殿住着哪些主子,但那些主子都没被皇帝招幸过一次。
然而那名叫春鸯的小宫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多久便提到了伺候在御书房里的宫女夏鸳。
元蓁听见这名字,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你们认识?」
这才从春鸯的口中,知道了一个皇帝临幸洒扫宫女的故事。
都是一同进宫的好姐妹,都在空置的雍华宫里洒扫,可夏鸳却上了龙榻,在御书房里与皇帝朝夕相对,白日伺候笔墨,夜里承欢雨露,整个后宫还没有哪个嫔妃能有这等独宠,众人都说,那夏鸳一旦怀上龙种,少不得当个皇妃。
听闻这事,元蓁不免有些诧异,过去元蘅在她的印象里,一直都是个未经人事的幼弟。
便是后来露出狼牙,似也和男欢女爱的风流事,搭不上什么干系。
那厢春鸯说完夏鸳之事,话头一转又回到元蓁身上,意思那昔日的好姐妹是得意不了多久,如今她伺候的这位主子,才是皇帝的心头好。
元蓁看了眼那难掩妒色的小宫女,心底涌现出一股厌倦之情,她摆了摆手,打发春鸯回去拿件披风,那春鸯这才发现,大寒天里她伺候了一路,不仅没拿手炉,连最基本的披风都没带。
若换成别的主子,定会一顿责罚,那春鸯看元蓁似是不懂宫中规矩,眼露轻慢的悻悻色,假意叮嘱两句,便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春鸯一走,元蓁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下来。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景一物,她无奈一叹,皇宫,就是这样。
条条分明的人情世故,踩低拜高的奴颜媚主,还有不知何时就会诡变的人心,反目成仇的,往往是最亲近之人。
走进西御园,元蓁直往倚北的宫墙,山石堆绣处,有宫人们精心修剪的松、柏、竹,便是到了冬日园内也绿意不衰。
踏上磴道陡峭的小路,元蓁走上石山,山上有座御景亭,昔日重阳节,父皇登高时,总是牵着她,登上这宫墙内的至高之处。
站在亭中一览宫苑,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就连脚下一块不起眼的石头,都是千里之外运来的太湖石。
然而这份昂贵与精致,在元蓁眼里,显得异常狭小。
她伸出手,指尖外就是红墙绿瓦,她笑了笑,见识过旷野群山,皇宫御园不过是掌中方寸之物。
她的心,难以留在这里。
萧萧寒风吹来,阳光被厚云掩住,天色转眼阴了下来,元蓁这才觉得有些冷。
许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她的体质愈发燥热,过去在宫里未到冬日便要起地龙,现下寒冬已至,两盆炭火也能过。
今日出门未着披风,有太阳时尚不觉得冷,现下天色转阴,御景亭中起了风,元蓁欲离开此处,就在这时,一件厚毡拢在了她的身上。
低头一看,玄色的狐皮,厚实而沉重,这显然不是她的披风。
幽幽木樨香袭来,她微微一愣,旋即闭上眼投入身后人的怀抱。
「你怎么才来……」
那带着委屈的责怪透着轻微的哽咽声,但当她发现她环抱住的男人腰身消瘦了不少时,她立刻抿紧唇,不再责难。
低低一声喟叹从头上传来,元蓁仰起脸,跌入那双含着心疼的眼。
「傻子,为什么要坦白?」
为什么要坦白?
在傅春洲看来,这并不是明智之举,事情明明还有转换的余地,还没有到攸关生死的最后一步。
可在元蓁看来,她已是不得不。
她说不出元蘅要她侍寝,这委实让人难以启齿,只摇了摇头,说不能眼看无辜的白家人被牵连进来。
可傅春洲却似乎对此不以为然。
他轻抚着她的发,眉心深敛,语气却淡,「不过是几口性命的事情,值得为此忧虑?」
听闻这话,元蓁一愣,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她看着他,眼神有些陌生,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然心思敏锐如他,已发现自己的失言。
傅春洲勉强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会保白家周全,蓁儿要相信我。」
她闭上眼,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元蘅不管怎么查,都要从白家入手,他现下不问,不过是还没从她死而复生的震惊中平复。
那厢傅春洲见元蓁愁眉深锁,回到宫里的她,像被关回樊笼的鸟儿,生气去了大半。
他不禁自责,当初便是有万般难处,也不应带她回京。
回京之后,他自负将她藏得极好,却还是在宫闱内斗中牵连了她。
元蓁在普雨寺被带走后,沈玉拉了幌子调虎离山,他以赈灾之名直赴北郊,却未承想,落入杀阵。
北郊荒林,一番血战,内厂死伤众多,最后却只找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半裸着身,刮花了脸,一双眼被挖空,手筋脚筋皆被挑断。
那一瞬,他几乎也快要死了。
趴在那尸体上,浑身发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直到瓶儿来为她收尸,发现那女尸后背没有凤尾花印。
他才陡然又活了过来,赴地狱一趟,极悲极喜,险尝相隔阴阳之恸。
待明白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火速赶回京城时,却接到消息,沈玉半夜入宫,给皇帝送了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