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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就和离

他红着眼说:「你给我服个软,向湄儿道个歉,我就不与你和离。」

我点了点头,待他侧了身子让了路,上去给了那女人一掌。

「行,那就和离吧!」

1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但道清反应还算不错,不仅在我送那女人一掌的同时施法护住了她,还反手给了我一掌。

但那又怎样呢?这一掌用了我近十成的灵力,她必然非死即伤。

道清将那女人搂在怀里,震怒之意丝毫不掩于色。

「湄儿给了你机会,你怎能如此不知好歹?」

我诧异地看向他,心里拔凉拔凉的,整个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他竟真朝我动了手?

我倒在地上,喉头猩甜,一个没忍住,吐出一口血来。

他的眼神有刹那的动容,脚步朝我迈了一步,似是想向我走来。

那女人拉住他的衣袖,垂下眼,眼睛蓄着委屈的泪珠。

「道清哥哥,是我不好,你别怪她。」

他的脚步收了回去,冷着脸。

「我只是想让你给湄儿道个歉,你不愿意,拒绝便好,犯得着对她痛下杀手?」

我嗤笑出声,懒得解释。

「道清,我们和离吧!」

他抱着那女人的手指骤然收紧,身上的气息一瞬十分可怕。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道清,我们和离吧!」

我抬起头来看向他,语气坚定地将话复述一遍。

道清的表情有片刻的扭曲,十分不自然。

我以为他会松开那女人,朝我走过来。

可他只眉心紧蹙,面色难看地说了声:

「带帝后去思过崖领罚。」

2

天界思过崖不比人界思过崖。

那里终年祟气蔓延,黑气缭绕,魔气四溢。

重罪之臣常被囚禁于此,受灵力反噬,与雷劫无异。

天兵将我押送至此,正要离去,被我出声叫住。

我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玦扔了过去:

「替我交还帝君。」

这是我与道清在人间历劫之时,他送我的定情信物。

如今我将信物还了回去,便算与他两清了。

天兵离去,魔气从四周奔涌而来,将我缠绕。

浑身的剧痛侵袭而至,身上的伤口霎时裂开,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我垂眸看了眼隐藏在袖中逐渐消失的手臂,眉心紧皱。

我本时日不多,加之刚给那女人的一击用了全力,又受了道清一掌。

如今拖着这残破的身子,根本经不起思过崖的刑罚。

我看着崖底发了会儿愣,待到夜间守卫交接之际,果断跳了下去。

思过崖强劲的魔气将我的衣衫尽数撕碎。

掉落在魔界的时候,我已奄奄一息,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口子。

意识消散间,我模糊地看到一双黑底绣金龙纹的长靴匆忙朝我赶来。

魔界少主鬼卿,他果然来了。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赶来看我笑话。

他弯下身子将我抱在怀里,骨节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我的皮毛,轻笑出声:

「乌七七,五百年不见,你怎么将自己弄成了这样一副鬼样子?」

我都这样了,他还笑!

我努力想要掀开眼皮白他一眼,可我已经失了力气,昏厥过去。

3

浑身的酸疼和碎掉的脏器将我痛醒。

一睁眼,就见鬼卿垂着眸,阴沉着脸。周身可怖又阴沉。

「既然治不好,留着也无用!」

他抬起手来朝下一点,跪在地上的几个人瞬间化为一片血雾。

我素来在天庭待惯了,好久没有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顿时脸色惨白,吓住了。

他似有所觉,转过头来。见我醒了,匆忙走至床边,朝我伸出手。

我手指发颤,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

见此,他收了手,垂眸,苦涩一笑:「乌七七,你怕我?」

我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心中懊恼不已。

我这是在做什么?

我不过做了五百年的帝后,怎能就此忘了本?

忘记自己曾经也是魔界中人,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分子。

甚至忘记自己曾经也视人命如草芥,手染鲜血,杀人如麻!

直到我遇到了道清。

4

我和道清初次见面是在云梦泽。

彼时的道清还不是帝君,我也还不是帝后。

他来人间是为了历劫,我来人间是为了祈福。

我们相识在落英缤纷、春意盎然的三月三。

那天恰好是上巳节。是人间情侣互换信物,互许终身的好日子。

可惜的是那时的我无心,道清亦无意。

我们的相遇,就只是我的「特意」,他的「偶然」。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去寺庙祈福,因为手染鲜血的人从不信佛。

可鬼卿被天界人所伤,人命危浅,朝不保夕。

魔界太医均表示束手无策,无药可医。

我烦躁地将匍匐在地、额上浸着冷汗、手指发着颤的太医一个个变成血雾。

末了,又将视线转移至大殿中央唯一还幸存着的少女身上。

我活动了下脖子,冷冷扫了她一眼,抬起手来,正欲解决了她。

她却忽然仰起头来,苍白了脸,紧抿着唇角,颤声道:

「听说祥符寺的香火鼎盛,很是灵验。姑娘要么试试人间的法子,为少主祈个福,或许有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没了办法,只好来了这云梦泽。

可我面薄,这天来寺庙进香的人又很多。

我靠住寺庙门口的银杏树,缓缓蹲下了身。这一蹲就是一整天。

终于等到最后一人离了寺。

我心下窃喜,举步,走上台阶。

还没到庙门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小和尚。

「抱歉,鄙寺闭门时间已到,施主还请改日再来。」

改日?鬼卿可等不到改日!

我阴沉着脸,手心里黑气成团,周身魔气暴涨,正要硬闯。手腕却被人攥住了。

魔气倏然间消散,心中的戾气顷刻间瓦解。

我心下微惊,扭转过头。只一眼,便被迷了眼。

来者白麻僧衣,样貌清俊,身量很高,腰身很长。

挺直漂亮的眉骨下,生着一双极深的黑色眼珠。

他长身而立,掩在背光的阴影里,偶尔有灯火的亮色投映进去,稍纵即逝。

他站定,对着我颔首,很是和气:

「施主莫非有难事,非要今日祈福不可?」

我倏然想起白日里听人说过,寺里来了一个高僧,名叫玄清,诵经很灵。

我愣了下,连忙回礼:「很急!」

5

「乌七七,你怕我?」

说这话时,他眼里的伤痛让人难以忽视。

那一刻,忽然间我就心软了。

他是我在这个世间仅存的朋友,是和我一起长大的竹马。

是我唯一的倚仗,也曾是我肩并肩的战友。

我曾笃定地认为,在这个世上,任何人都可能会背叛我,唯独他不会。

而我现在在做什么?我这样的反应,岂不是寒了他的心?

我心里极是愧疚,低着头好一会,小声道:「对不起」

他没有说话,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间笑了,可笑却不达眼底。

「我曾说过,他若负你,我便替你踏平天界。如今这承诺该是要兑现了。」

我匆忙抬起头来看向他,朝他摇了摇头,嗓音沙哑地道:「别,我不要你帮忙,我自己来。」

那女人不仅让道清误会在人间历劫时,陪他度劫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还将小狐狸的死嫁祸于我,迫使道清大婚当日丢下我,令我在众人面前难堪。

又设计让我跳下无端海,被祟气伤了仙根,毁了仙体。

如此深仇大恨,若不亲自手刃仇人,我怎能甘心?

鬼卿见我这样有些心疼,他再次伸手过来揉了揉我毛茸茸的小短毛。

这次我没有躲,眯着眼睛怔愣在原地,整个人几乎傻眼。

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灵力耗尽,竟化为元身,成了一只小白兔子。

我呆傻的模样似乎取悦了他,他垂眸笑了笑:「你这样,又如何报得了仇?」

我有些沮丧地垂下脑袋,蔫蔫的。

是啊,我这样,又如何报得了仇?

我并非刻意要来魔界找鬼卿。

只是当时那种情况,跳下思过崖,来到魔界,是我唯一可以活命的机会。我没的选。

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鬼卿。

如今我仙根尽毁,仙体破损,能留下一口气已属实不易,又怎敢痴心妄想要亲自报仇?

况且,我强行将魔根洗去,修炼仙根。

纵然如今的鬼卿实力再强,度不进仙气,我的生命便无法得以延续。

我这条命能活多久,全都要靠上天垂怜。上天想让我活多久,我便能活多久。

它能随时要了我的命,又遑论什么报仇!

我长叹一声,从鬼卿的手心里蹿出,朝门外跑去。

鬼卿额上青筋突突跳,一把揪起我的后脖颈,冷着脸问:「怎么?不想报仇了?」

我眼睛一亮,抬眸看他。一双眼睛里带着连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久违笑意。

「怎么?你有办法?」

他轻咳一声,脸上泛着浅浅的红晕,别过脑袋。

「我何时说过没办法了?有办法,只是可能你要受些委屈。」

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向我,又补充道:「你可能不会答应。」

我忽然想起此前在云梦泽,道清送我的那些话本。

对于女孩子来说,可能不会答应的委屈,通常指的是……

我眯起眼睛,老神在在地猜测道:「你想让我嫁给你?」

鬼卿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你别误会,我并非乘人之危,我只是……」

我点了点头,明眸中流光滑过。

「答应,我答应啊!」

在鬼卿一脸震惊,整个人几乎傻眼的情况下,我与他的婚事就这样敲定下来。

6

自从答应了和鬼卿的婚事,鬼卿已经三天没理我了。

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

我躲在树洞里啃着紫芙给的胡萝卜,觉得做只兔子真是太难了。

鬼卿他太难哄了。

明明是他给的提议,我答应了,到头来生气的却是他。

我长叹一声,将胡萝卜啃得嘎嘣脆。

怪只怪我答应得太快,说成婚就成婚,没有半分的犹豫。

未免会让他觉得我这女人太过轻浮,对待感情太不上心。

这也难怪他会多想。

自打我认识鬼卿以来,从未见他对谁动过心。

我原以为他太挑,魔界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可如今想来,他怕是对感情十分认真,不愿意将就,更不愿意随便开始。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亦如此。

世间女子大多重情,也多为情扰。

她们往往抱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期待与人开始。

对于自己爱的人,他们几乎可以贡献出全部的包容与忍让。

看起来没脾气,听话乖巧,又柔弱可欺。

曾经,我对道清便是如此。

可倘若有一天你将她们伤透,她们也能说不爱就不爱,说走就走,绝不回头。

相较于多情而言,重情的人有一天不爱了,那才是真的绝情。

因为她给了你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爱,却说收就收,一朝捧杀。

现在,我对道清就这样。

正是因为我看透了这一切,不愿再为情所困。

所以我在跳下思过崖之前,就将自己的情丝给拔除。

而对于失去情丝、只想报仇的我来说,只要能达成最终目的,过程怎样又有什么所谓?

余生很短,老老实实做一只事业兔,它不香吗?

7

树洞里的胡萝卜都啃完了,鬼卿还是没有找来。

哎,可能我藏的地方太难找了吧。

我从树洞里出来,往魔界的方向跑去。

一时不察,被捕兽夹给夹住了。

猎人的声音渐行渐近,我心中慌乱,使劲儿挣扎。

不小心伤了腿,白色的茸毛上血色一片,伤口可怖。

「嘿,快看,这儿有一只兔子!今日的晚餐有着落了!」

猎人搓了搓手,一脸雀跃地朝我逼近。

我心道不好,这下是真的死定了!

我现下灵力全无,根本没有丝毫自保的能力。

就连捏个诀向鬼卿求救都做不到。

那小孩就是这时凭空出现的。

他从天而降,白衣如雪。鼻梁高挺,面容清隽。眼尾有一颗泪痣,黑发中一缕华发丛生。

明明只是个孩童,可看人的眼神清清冷冷的,能把人吓退。

他没费多大力气,只一掌就将敌人解决。

他俯身凑近我,收了冷漠,黑色的眼珠熠熠生辉。

「找到你了,小可爱!」

我脸色一红,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小小年纪便如此,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所有兔子都如此。

他的身上有仙气,很熟悉很熟悉的那种。

这仙气萦绕在鼻尖,让我痴迷,又让我惶恐。

我仰着脑袋望向他,这才发现他长得很像一个人。一个我很讨厌,不是很想见的人。

讨厌?我怎么会有「讨厌」这样的情绪?我不是没了情丝了吗?

没了情丝,理应对他无波无澜才对,又怎么会生出「讨厌」这样的情绪。

我有些恼,狠狠瞪了他一眼:「都怨你!」

他觉察出我的视线,以为我不安,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柔声安慰:

「别怕,我带你回人间。」

我有些丧地垂下脑袋,撇着嘴。

「谁要跟你回人间。」

8

我趴在窗棂上看外面纷纷扬扬散落的梨花,心中有些怅然。

这里离魔界这么远,也不知鬼卿找不找得来。

我如今灵力全失,连给他传信都做不到。

哎,我低头将掉落在爪上的梨花含在嘴里。

那小孩已经盯着我看了很久了。

我严重怀疑他在思考要如何把我做成一道红烧兔脑。

我装作痴傻的模样吃梨花,就是为了让他打消他这不该有的念头。

看!我是一只笨兔子,你别吃我。

似是觉察出我的视线,他突然将我抱起身,转过身子,正对他,喃喃自语:

「我在找一样东西,在找一个人。」

声音清越好听,阶如玉石。却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与沧桑。

我有些心疼,忍不住开口问:「找到了吗?」

他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嗯,托你的福,找到了。」

我有些懊恼,垂下脑袋。

怎的能如此大意,竟以元身开了口!

他却不以为意,很是开心地抱紧了我。

「算了,先借你几天吧。」

借我?借我什么?

9

魔界一天,人间一年。

随后的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与我同吃、同住、同寝。

他似乎一个人生活太久,太孤寂,所以待我极好。

只是我很少去理他,因为他太聒噪。

他总是喜欢抱着我,同我说好多话。碎碎念,无休止。

扰得我烦不胜烦。

也唯有无事可干、无花可吃的时候,我才会转过脑袋。

不过,也只是望着他的侧脸发呆。

心想,他和道清究竟是什么关系,两人怎么长得这么像!

心想,该不会是道清和哪个女人生的私生子,恰巧流落人间,被我遇到!

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里,他多数时候都很开心,鲜少时候会很忧郁。

开心的时候会抱着我在小院里荡秋千,到草地上捉蝴蝶,去小河里捞鱼。

忧郁的时候总喜欢将食指杵在我的脑袋上,皱着眉头,目光深远,眼神空旷。

仿佛穿回到亘古岁月以前,在与时空另一头的自己对话。

岁月静好的人间生活,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陷入沉沦。

直到有一天,一群妖怪找上门。

他灵力不敌,浑身浴雪,苍白的肌肤上落下无数道狰狞难看的口子。还有几片朝外翻着,正汩汩流着血。

他墨发铺开,气息紊乱,略微散乱的衣襟下,肌肤被黑色的祟气包裹着。

一滴血滴落在我脸颊边,我抬眸,看见撑在自己身体上方的人,不解。

他不是很强吗?救我的时候,明明一掌就能将敌人放倒,怎么会羸弱至此?

我感受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忍不住开口问他:「你还好吗?」

他没回我,只缓缓将食指放在我的脑袋上,气息微弱。

「他叫什么?」

「谁?」

「能救你的人。」

「鬼卿。」

他将头抵在我的脑袋上,眼里满是愧疚与不舍。

末了,只轻声道:「对不起。」

我霎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知他这是强弩之末了。

脑中传来剧痛,那痛来得猝不及防,我只觉得头脑空白一片,有什么东西被抽离出去。

等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哇」地吐了一大口血。

小孩在我眼前霎时炸作无数碎片,流萤漫天。

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他是谁,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顷刻间,他就烟消云散。天地间就只留下一块玉玦。

10

大殿外灰沉沉的天,绵绵细雨不断。

初春的雨,扑面而来的冷,痛彻心骨的凉。

我倚在窗旁,隔着半避的水帘,望着屋外光秃秃的梨树,怔怔有些出神。

鬼卿来得很及时。

我原以为他会发好大的火,怪我到处乱跑,给他添乱。

可他一身的怒气在触到血迹斑斑的我时,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回魔界回得很急,眼中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一路上手指紧张地发着颤。

我用软软的小爪挠了下他:「鬼卿,我没事,你别急。」

他终于压抑不住,怒吼出声:「乌七七,你给我闭嘴。」

我周身一抖,讪讪地收回爪,噤了声。垂着脑袋,嘴里咕咕哝哝。

鬼卿他发起火来,好可怕。

直到回了魔界,直到鬼医确认了我安然无恙,他周身的低气压才得以缓解。

他张了张嘴,似是有很多话想与我说。

可最终甩了袖子,冷了脸,狠心离开。

他还在生我气,与我闹别扭,不想与我说话。

我长叹一声,从袖中掏出块玉玦放在桌上。

自打那小孩走了,我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短暂地幻化出仙身来。

或许因那小孩灵力充沛,我与他待得久了,不知不觉沾染了些许吧。

不过比起这个,眼下有更令我费解的事。

桌上这块玉玦普天之下只有两块。一块在道清那儿,一块在我这儿。

我的那块早在跳下思过崖之前,就已托人还了回去。

可道清的那块,又怎么会失落凡间,辗转流落到这小孩手上?

我想起小孩除了眼角的泪痣外,与道清极其相似那张脸,心中疑窦丛生。

这小孩到底是谁?与道清又是什么关系?他口中的再借我几日,借的又是什么东西?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觉竟倒在桌上,伴着雨声入了眠。

梦里又回到了与道清初识的那一年。

11

我从寺庙回去的那晚,鬼卿从鬼门关回来了。

随后的几天,他的伤势逐渐好转。

魔界都道鬼卿命硬,是上天垂怜,给予的福泽。可只有我知道,为此我付出了什么。

我为魔时杀的最后一个人是那个建议我去寺庙祈福的少女。

我给了她最体面的死法。没有让她化作血雾,而是直接扭断她的脖子,给她留了个全尸。

我差人将她的尸首送往人间,随意丢弃在乱葬岗。

她可能到死都不知道,我明明听从她的建议,来了人间祈了福,却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无他,只因自古神魔不两立,而神佛向来自诩为一家。信佛就等于信神。

这在魔界人眼中,是大忌,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所以我去寺庙为鬼卿祈福这事,除了玄清,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玄清见我着急,只与我说了一句话:

他问:「山中一猛虎,伤重将死,救或不救。」

我知他看出我身上杀孽深重,担心我要救的那人同我一样。

若是因帮我救了一人,却害更多人丧命,岂不是「慈悲不得法门,荼害生灵」。

遂我与神明做了约定。

若鬼卿此番能够安然无恙,死里逃生,我愿自此远离杀戮,洗心涤虑,不再杀生。

若违此誓,五识尽丧,不得好死。

可生而为魔,有太多不得已。我不杀生,生未必肯放过我。

几日里的颠沛流离、东躲西藏,使得我疲惫不堪、苦不堪言。

许是心中有怨,这日被人追杀,我故意逃至祥符寺寺门口。

敲门声急促,开门的是玄清。

他白麻僧衣,容貌清俊,和初见时相比,消瘦了很多。

他认出我来,见我衣衫上沾满了淋漓的鲜血,神色骤冷:「何人伤你?」

我身子一软,朝他怀里栽了过去:「大师救我!」

12

我从梦中醒来,不期然撞见⼀双毫⽆温度的眼。

身着大红喜袍的鬼卿寒着脸递来一碗醒酒汤。

「你为了他连酒都给戒了?」

我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

道清不喜欢我喝酒,自从成了仙,我就戒了酒。

没想到区区薄酒几杯,竟能将自己给醉倒,这可真是太丢人了。

可他是我什么人啊,我凭什么要为了他而委屈自己。

我将醒酒汤放在一旁,伸手去够桌上的酒壶,却被鬼卿拦住了。

他攥住我的手指,咬牙切齿,几乎一字一句逼问道:

「乌七七,你是不是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我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扫了眼室内亮得晃眼的红。这才想起今日是我与鬼卿大婚的日子。

我「唰」的一下坐直身子,身上的酒气一扫而光。

「成婚?」

鬼卿淡淡扫我一眼,朝我走了过来。

「你……你做什么?」我拢紧了衣衫,向后缩去。

他嗓音带着淡淡的冷嘲:

「新婚之夜,我与夫人共处一室,你说我做什么?」

我羞红了脸,有些恼。

「你可别乱来!」

鬼卿靠近我,眼底含着笑,笑不达眼底。

近了,低声说:「乌七七,当初答应和我成婚时,答应得那么爽快,怎么这时候倒怂了?」

他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痒痒的。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成婚和这……这……是两码事。」

我实在难以羞耻说出「双修」二字。

鬼卿盯着我看了会儿,倏然起身,笑了:

「乌七七,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一紧张就结巴。」

我在昏沉中愣了一下,茫然间闪过一丝错愕。

「可爱?」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在我额头印上一吻。

「别让我等太久,夫人。」

他这样温柔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自在。我挪了挪身子,正要避开他。

却见他突然从怀里掏出块荧石,冲我递了过来:「手给我。」

我不明所以,乖乖伸手。

鬼卿冲我笑了一下,俯身在白皙的手指上咬下一口。

血珠滴落在荧石上,红光乍现。

他又划破自己的手指,将他的血也滴上去。

血渗透在荧石里蜿蜒成溪,溪水快速流淌竟渐渐汇聚成一只展翅的火凤凰。

我生平头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凤凰,忍不住探头去看。

他见我好奇,耐心和我解释:

「这是历届魔君传承下来的凤凰石,也是唯有魔君和魔后才能开启的上古禁术。乌七七,我的命借给你,从此我生,你便生;我死,你便死。」

原来这便是鬼卿说的办法。

可魔君是不死之身,不入轮回,魂魄不消不散。

若不是恰逢他修为增进的关键时刻,那仙侍使用的又恰巧是诛杀神魔的上古神剑,上次受伤,绝无可能。

我与他共命,岂不是说往后余生漫漫,寂寂长夜,我或都将与他携手与共,夫妇一体?

我手指下意识一紧,笑着问他:「那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死?」

他闻言一顿,抬眸看我,神情微怔,语气坚定。

「乌七七,我不会让你死的。」

13

道清推门而入的时候,我刚巧将身上的凤冠霞帔给脱掉。

他浑身裹着霜寒,披星戴月而来。

满地凌乱的衣衫入目,道清血色的眼睛寒光微闪。

他瞬移至我跟前,一掌将鬼卿扫了出去。

但魔君就是魔君,他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攻击,在半空中稳住身形,落地的时候还是喷出一口血来。

他喘息着缓了很久,才勉强抬起手擦了嘴边的血,再抬眼:「什么人?」

道清没有理他,只用力将我搂抱在怀里,声音沙哑:「七七,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身形一僵,怔在原地。

他刚唤我什么?七七?这是道清在人间历劫时唤我的名字。

可自从他成了仙,登上神位,我便再也没听过他如此唤我。

「他有没有把你怎样?」

他倏然松了手,锢住我的手臂,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一番,神色紧张。

我动了一下唇,正要回他。

凛凛杀气席卷而至,道清侧身躲过。

「你就是道清?」

鬼卿立于半空,周身烈焰翻腾,眼中魔气张扬四溢。

「来得正好,我正好有笔账要找你算。」

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一把炙红长剑,嘴角弧度上扬,倾身而来。

道清轻蹙眉心,冷笑一声,握紧手中寒芒长剑,迎了上去。

「巧了,我也是。」

两人刀光剑影,浮光掠影间,早已过了上千招。

我皱了皱眉,戳在一旁一言不发。

印象中一贯波澜不惊的帝君,今日竟如此心急火燎。

这一点儿都不像我认识的他。

我原以为两人要斗个天翻地覆、天昏地暗、你死我活,才能分出胜负。

却不想战斗很快结束。输的那个人是道清。

是了,单枪匹马只身独闯魔界,怎么可能不受伤?

道清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手中长剑在地上划出一道耀眼银光。

殷红的血从他指缝间滴下,在地上溅开小小一朵血花。

他脸色苍白,喉头一甜,嘴角又溢出几丝血迹来。

他转头看我,朝我伸出手来:「七七,跟我走。」

他看我的眼神很是缱绻,仿佛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了我与他。

我笑了笑,几步走至他跟前,将手递给他:「好。」

14

道清将我带至天界后,随手一扔,人便走了。我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差人送我去思过崖领罚的人是他,如今不顾一切来魔界寻我的人也是他。

横竖都是他,被来回捉弄的人却是我。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

变故丛生,但好在事情的发展都在预料之内。

我蹲在无妄海岸边,洗着手上的血,听身后的天兵蜂拥而至。

「哪里来的小仙,胆敢擅闯禁地!」

我嗅了嗅洗过的手指,转眸看过去,轻蹙眉心。

「现在走的话,还来得及。」

「什么?」

为首的天兵愣了一下,茫然闪过一丝错愕。

我慢慢抬起头来,不同于想象中的怜悯,我的眼中只有一望无际的冰冷。

「不想死的话都给我滚!」

「龙……龙应骨!你竟然窃取了龙应骨。快将这小仙给我抓起来!」

凌厉的剑意向我扫来,我闭了闭眼,轻蔑一笑,瞬移至他跟前,一把攥住他脖颈。

只用指力,便将他的脖子生生扭断,随手丢进无妄海。

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白皙的脖颈,血珠点点滴落在素色衣裙上,生成梅花朵朵。

这样淡雅的衣衫与这肃杀的场面十分违和。

我蹙眉,略一施法,另变了一身红色长裙出来。

额中央堕仙印记若隐若现,体内灵力和魔气交织在一起,四处乱窜。

我将喉头猩甜强压下去,血液沸腾,眼中杀意肆虐。

寒意浸到骨子里去,众人都不由得打个冷战,纷纷退后。

「堕仙,这小仙私吞龙应骨,竟成了堕仙,快去禀告帝君!」

有天兵得令,转身要走。

我脖子一歪,冷笑一声,抬起手,微屈的食指在他身上挑了一下,被点的人僵在那。

「你们谁都别想逃!」

15

掀掉最后一个天兵的脑袋,我速战速决去了风夜宫。

在容湄儿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掌劈了过去。

可惜的是,灵力在距离她一寸的地方就被挡了回来。

我被森寒的灵力撞开,猛砸在玉柱上,吐了一大口血。

玉玦应声碎裂,掉落在地。那物什我再熟悉不过。

道清竟将我送还的玉玦送给了她。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她做帝后吗?

我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挥手凝了个结界,一步一顿地朝她走了过去。

从她惊恐的眼神中,我看到自己浑身浴血,双眼血红,状似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

这玉玦是道清之物。玉玦碎裂,道清有所感应,必然会立即前来。

可我并不怕他,因为我有龙应骨。

这令三界忌惮,由仙、魔两界合力封印的宝物,落在我的手上并不难。

因为同时得到魔君和帝君两人的令牌,对于曾经的帝后,如今魔后的我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只是上古之物威力无穷,又岂是我这区区仙人之躯所能承载的。我撑不了多久。

「你……你别乱来!你胆敢伤我,道清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哦?那就别放过我好了。」

放下把玩着的大红丹蔻,我一个瞬移至她跟前,俯在她的耳畔冷嘲道:「你看,没人护着你,你就和曾经的我一样,脆弱到不堪一击。」

话音刚落,毫不犹豫将她的心脏挖了出来。

道清来得很是仓促,声音发着颤,身形有些抖。

「七七……」

他的表情一定很是精彩。有懊恼、有震惊、但更多的应该是仇恨。

毕竟,我杀了他心爱的女人。

他一定恨极了我,恨不得将我扒皮抽骨、生吞活剥了才是。

可惜的是,这么精彩的表情,我竟无缘目睹了。

因为魔气入体,已经最先腐蚀了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一片血雾,只能模糊看到人的身形。

「道清,你来晚了。」

16

我抓着血淋淋的心脏朝他走过去。

离得近了,这才觉察到他的呼吸有些紊乱。怕是被我气着了吧。

我好心将手中还尚有余温的心脏递给他:「诺,你的湄儿就只剩这个了。」

他伸手来取,我轻轻一捏,手中心脏瞬间化为一摊血雾,消散于世间。空气中只余一股血腥。

我歪头冲他笑,笑得嚣张又轻狂。我的笑怕是惹恼了他。

道清扼住我的脖子,倾身而上,几近咬牙切齿道:「乌七七,你怎么敢?」

我依旧笑着,眸中冷意一闪而过,手一动,体内魔气疾出,直奔道清而去。

道清松了手,后退几步,一脸错愕地看向我,似是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向他出手。

我转了转脖颈,扭了扭吃痛的手腕,目光微沉。

「道清,你以为你是谁?」

若不是刚受灵力反噬,还未来得及调息,定然不会让他钻了空子,受制于他。

周遭天兵一拥而上,瞬间将我团团围住。

道清看我的眼神很是复杂。他张了张嘴,终是长叹一声,挥了挥手:「带帝后去思过崖领罚。」

我纠正他:「是魔后。」

「乌七七!」

赶在他发怒以前,我很识时务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别打架,我跟你们去就是了。」

我的耳畔是疾驰而过的风。道清与我擦肩而过,跌跌撞撞地朝那女人奔了过去。

血红的世界霎时漆黑一片。

17

我失明了。

再次光顾思过崖,我的心竟比想象中的要平静无波。

我动了动手腕,腕上铁链细细的,隐约有银色光华流转。可我什么都看不见。

诛杀神明可是大罪,况且我杀的可不止一个仙。

鬼卿他救不了我,道清他……

他不会救我。

我必死。

但大仇得报,我死得开心,死得其所。

只是在这个世上,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鬼卿。

我想,他若是得知我死的消息,一定会被气疯。一定会几万年都不肯理我,也不去我的坟上看望我。我的坟上也一定会因为无人打理,而长很高很高的草。

可那又怎么样呢?至少鬼卿他还活着。

那日我问他,若是我死了,他会不会死。他说,他不会让我死。我便知道,我死了,他不会死。

我那时想了两个计划。

一个所需时日长,但是于我性命无忧;一个所需时日短,但是于我必死无疑。

两个计划的最终目的都是复仇。不同的是,前者复仇不如后者痛快,属实有些憋屈。

而在没有爱上道清以前,我根本算不上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主儿。

譬如现在,没有情根的我,就宛如脱缰的野马,行事间尽是肆意畅快、不管不顾的洒脱。

可我的命是鬼卿救的,我不能不管他。

好在他的回答,让我知道:「他死,我会死;我死,他不会死。」

因此我果断选择了第二种复仇方式,即快刀斩乱麻的爽快,代价是必死无疑。

18

龙应骨是三界禁物。道清处理完那女人,一定会过来将它取走,重新封印甚至销毁。

我不能让他这样做,因为这龙应骨于我还有别的用处。

即便我知晓这龙应骨曾人被下了诅咒。

使用者,五识尽丧,不得好死,魂飞魄散,死者不入轮回。

但……这是唯一可以救小狐狸的机会。

我从怀中掏出小狐狸的尾巴,和龙应骨放在一起,又将全部的灵力集中度到这两件物什上。

骤失的魔气与灵力,使我的身体像个摇摇欲坠的空壳。

我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强撑着待其化作一个花苞。花瓣片片盛开,正中央沉睡着一只火红的幼狐。

因这花苞和幼狐上沾有我的灵力,所以尽管我失明,还是隐约可以看到它们周身散发着的白光。

我取下腰间的凤凰石,穿了根红绳系到小狐狸的脖颈上。

「蜚零,去找鬼卿。」

有过上次我从思过崖逃跑的事件之后,思过崖通往魔界的通道就已经被封印死。

可我过不去,不代表由龙应骨化身的蜚零过不去。

我听着耳畔极速下落的呼呼声响,痛意袭来,失去了意识。

19

再次醒来,是被天边滚滚劫雷给震醒的。

这劫雷来势汹汹,隐隐有劈山断流之势,竟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劫雷都要惊悚。

像是天道为了惩罚某个犯了不可饶恕之罪的神仙而特意降下的。

我愣愣地握住链子,仓皇抬眸,看着天空骤然狂风急雨般砸下来的劫雷,傻傻问道:

「是道清他……」

「是帝君在替您受罚。」

我匆忙赶到宫殿时,那雷已经劈到第七道。

他是如何将这劫雷引到他身上的,我并不知晓。只知道这雷的威力属实不小。

因为……雷声很大。

他倒下了,而且说话的声音还很沙哑,几近狂吼。

「是谁让你带她来的?」

似是不愿让人见到他狼狈的模样,他强撑着从袖中变出一柄长剑,用剑做支撑,坚强起身。

他怎么会如此虚弱的模样?

是了,他才从魔界回来没多久,受的伤还没来得及养好。

「帝君,对不起……」

「道清,你这是做什么?容湄儿死了,你是要为她殉情吗?」

我打乱天兵的话,冷冷面向道清所在的方向。

「帝后,帝君他不是这个意思……」

天兵欲替他解释,被我一掌扫了出去。

「聒噪!」

要不是失了龙应骨,又失了修为,我定让他化为一摊血雾。

道清抿着唇,静默不语。

劫雷在感应到我到来的那一刻,倏然停了下来,并且在我和他之间来回逡巡。

他似是皱了眉:「你快回去!」

我冷笑一声,缓步上前,看着立在血泊里的他,目光深邃。

「道清,你好像没有弄明白一件事。」

他微怔:「什么?」

我缓缓抬起了手「没有人可以命令我做事情,你也不能!」

道清周遭的结界在触碰到我的那一刻,倏然消失。

与此同时,我的周遭出现了一个新的结界。

且已经偃旗息鼓的劫雷再次成形,眼看着就要往下劈。

道清满目错愕,声音有些颤抖:

「七七,不要闹了,你快出来!」

他身上没有劫雷的光,我看不到他,只得靠声音勉强判断他所在的方位。

我转过身,面朝他,神色平静,语气很淡:

「道清,你回去吧,这劫雷本就是天道给我的惩罚,不该你受。」

说话间,第八道劫雷劈了下来。

似乎为了惩罚有人为我挡劫雷,这次的劫雷比此前看到的要更汹涌。

漫天神雷包裹着我,仿佛要生生劈死我这个狂妄不知死活的东西。

道清慌了神,用力疯狂砸着结界:

「七七,你快出来!你身体承受不住,你会受伤的!」

道清不知道我已经失了龙应骨,又失了修为。即便没有劫雷,我也会死的。

头顶骤然凝聚的大团白光刺得我眼疼,我微微眯了下眼,伸手挡住这强光,正要开口。

一道劫雷猝不及防劈了下来。

那劫雷来得有些猛,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已经瘫软跪下。

疼痛入骨,劫雷在体内四处流窜。我一声闷哼,一个没忍住,竟呕出一口血来。

额间汗珠接连滑落,血腥味浓烈的让人有些反胃。我晃了晃头,脑⼦⾥都有点回⾳嗡嗡作响。

我伸⼿抓地,指尖都渗了⾎,可声音却清冷得绝尘。

「道清,杀了你的女人,我从未后悔。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

他后退几步,似是有些神伤:

「七七,你在怪我。」

我沉默,实在不能理解容湄儿已经死了,他在我面前装深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许是我这表情太过嘲讽,激到了他。

他手中长剑疾出,剑身发着白光。他竟想要强行劈开这结界。

我看着他一次次劈下,又一次次被弹走,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弄明白了,靠他自己,怕是永远也领会不到什么叫做「该收手时就收手」。

我好心提醒他:「这结界沾上了龙应骨的魔气,你是劈不开的。」

他脚下一顿,神情⼀震,抬头看我。

良久,抿唇,捏紧⼿中的剑,才开⼝:

「我那时听人说神仙没有七情六欲才能断事公允。因此历劫成仙,都会被人抹去人间记忆,拔情绝爱。我不想成仙以后忘记你,所以才……」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可我听不真切。

我已经疼到麻木,耳识消失之前,依稀间只听到了「情丝」二字。

劫雷还在继续,鼻识消失之际,血腥味骤然消散。

我动了动手指,指尖的黏腻感也在慢慢消失。

眼看身识就要消散,结界上迎空挥来一记魔气。

这魔气来势汹汹,颇有种震山翻海的架势,夹杂着势不可当的凛冽,却莫名让我有些心疼。

我张了张嘴,「鬼卿你来了」这几个字却再也说不出口。

五识中的最后一识「舌识」也消失了。

被劈成飞灰的最后一刻,他来了。

我不知自己是高兴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

因为我没有情丝。

20

在我第不知道多少次救助掉落在地的小雀时,鬼卿终于发火了。

「乌七七,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可是魔后。」

「魔后怎么了,魔后就不能有爱心了?魔后就不能救助小动物了?」我怼他。

鬼卿气得咬了咬牙,末了,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气冲冲地走了。

我等他走远,垂头看着手中一脸惊悚挥着翅膀的小雀,手指轻轻一捏,死了。

蜚零扔了手里的桃核,从树上跳下来,接过小雀,蹲地上刨了个坑,麻溜儿埋了。

「母后,你做什么又惹父王生气。惹了他,你还得哄他,多麻烦呀!」

「你懂什么?这叫夫妻间的情趣!」

「得了吧,你就是嫉妒父王心里有人。母后,我托人打听过了,父王的妃子就你一个,没有别人。你连自己的醋都要吃吗?」

我将头抵在树上,用力砸着树干,愤愤道:

「失忆前的我和失忆后的我能是同一个人吗?我就是看不惯他看我的眼神。听说失忆前的我嗜杀成性,我就偏要反其道而行!我要让他知道我和失忆前的我是两个不同的人!」

一树的桃子在巨大的冲力下哗啦啦地往下掉,蜚零撩起衣袍来回跑着接桃子,忙得直跳脚。

「哎呀,母后,别砸了别砸了。咱这魔界可就这一棵桃树,这都掉完了可就没的吃了。」

魔界桃树与人界桃树有所不同。五百年才开一次花,一千年才结一次果。且果子落地便没,十分娇贵。

我睨他:「桃子重要还是你母后重要?」

他不假思索:「桃子。」

我揪他耳朵:「混账小子,魔界桃子有什么好吃的,人界桃子那才叫美味!」

他疼得嗷嗷叫:「母后休要骗我,你都没有去过人界,哪里知道魔界桃子不如人界桃子好吃。」

我一怔,松了手。他说得很对,我都没去过,怎么判断出那里的桃子就比这里的桃子好吃。

可不知怎的,我的心里就是这样笃定。

我蹙眉,或许失忆前的我去过人界。显然,蜚零也想到了这一点。

我俩面面相觑,既欣喜又忧愁。

欣喜的是,若想恢复记忆,跑一趟人界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忧愁的是,鬼卿不许我们离开魔界,他说外面很危险。

「母后,」蜚零一脸正色,「若想去往人界,我们得先从父王那里弄到令牌。」

我将他怀里的桃子打落,满脸鄙夷:

「废话,用得着你说!」

桃子落地即没,蜚零急得直跺脚:「母后!」

哼!谁让你说桃子比我重要!

「快帮母后想个法子。母后弄到令牌,就去人界帮你摘桃子。」

21

蜚零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将鬼卿寝殿里的人都支了下去。

我仰起脑袋扫视一番,终于看到搭在屏风处的衣襟上挂着一块翠绿的玉牌。

嘿呀,时不待我。

我飞身一跃,眼看着就要够到玉牌,结果堪堪错过,跃过屏风掉进了鬼卿的浴桶里。

我不会游泳,手忙脚乱间,鬼卿黑着脸把我扫了出来。

嘿呀,我这么可爱的一只兔子,他怎么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他从浴缸里出来,随手捞了一件中衣披上,俯视我,眸色深沉,手一挥:「什么人?」

我还来不及惊叫,就从兔子变成了人,还没穿衣裳。

「夫……夫君。」

地上很凉,我颤颤巍巍地打了个喷嚏,十分羞涩地背过身去。

鬼卿耳尖浮上一抹不自然的绯红,从屏风上扯下一条布巾将我裹了,蹙了蹙眉。

「找我有事?」

说来奇怪,自打我失忆以来,鬼卿便一直与我分房而睡。

他解释说,我失忆前与他闹了些小矛盾,没解决,他怕我恢复记忆以后,再恼他。

瞧!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夫妻哪有隔夜仇的,何况我与他连孩子都有了!

他分明是不喜欢失忆后的我。

我眼眶一红,声音有些哽:「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自打我醒来,你就和我分房而睡,隔壁犀牛精都笑话我,说你肯定是移情别恋了。你是不是喜欢上别的人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我们就和离!」

我越说越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起身就要往外走。

鬼卿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我,眼眶泛着红,手指发着颤,声音里带着倔。

「不许走,不准和离。」

他抱得太猛,我猝不及防松了手,布巾软软地搭在他手腕上,身子只遮住一半。

我有些羞涩,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小声问:「那你……·还要和我分房吗?」

他浑身一僵,下一刻猛地将我抱起,朝着床榻走了过去。

「分什么房?不分!」

22

不得不说鬼卿的体力是真的好。

我带着蜚零出现在人界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母后怎的偷个令牌要这么久,是不是被父王发现了?」

他从小贩手中接过糖葫芦,一边去撕上面的糯米纸,一边问我。

我红着脸整理了整理脖颈上的纱巾,将不小心露出的草莓印遮了遮:「那倒没有!」

他大口咬下一颗糖葫芦,鼓着腮帮朝我看来。

「那你怎么……咦?母后,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还系纱巾啊?」

我端出一副慈母姿态,蹲下身,轻轻握住他拿糖葫芦的手,笑得人畜无害:「你猜。」

手中寒气沿着竹枝不断向上蔓延,直至整支糖葫芦都结了厚厚一层霜,这才松了手。

「你尽管问,这冰还可以更厚。」

蜚零一脸惊恐,后退至三尺外。

「母……母后,我忽然想起隔壁小牛托我给他带些梅花烙。刚来的路上听人说,街东头那边新开了家糕点铺,卖的梅花烙可好吃了。我去那家买。」

瞬移出三里,又滚回来,搓了搓手,一副讨好模样。

「对了,听说祥符寺门口有棵好大的桃树,一半开花,一半结果。花好看,结的果子也鲜美。就是寺里面住了个疯疯癫癫的白衣公子,很是不好相与。母后若是逛街逛累了,逛乏了,不妨去瞧一瞧,去瞅一瞅,顺便给蜚零摘些桃子。」

在我变脸之前,一溜烟儿跑不见了。

熊孩子,想得倒挺美!

祥符寺的桃树。祥符寺门口怎么会有桃树?不该是银杏吗?

脑海中有细碎的画面闪现,我一怔,脚步不再停留,循着记忆找了上去。

祥符寺门口果然种有一棵桃树。树下还站着一位公子,侧对我,仰头而立。

那公子长得很是俊俏,蓄着长发,头戴白玉冠,比之鬼卿,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他身着白麻僧衣,委实有些奇怪。这应当就是蜚零口中那个疯疯癫癫的白衣公子罢。

我朝他走了几步,察觉出他周身都是蓬勃的仙气,粗略估算了下自己的战斗力,应当是打不过的。转身欲逃。

脚踩在碎枝上,发出咯吱声响。

我心下一惊,抬头看他,他也正好转头看我。

完了,芭比 Q 了。

我悄悄转动手腕上的绯色玉兔玲珑镯,向鬼卿发出求救信号。

这是鬼卿特意送我,护我安危的。

只是不知道是鬼卿来得快,还是我死得快。

就在我咬着牙,手中凝聚魔气,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他已经瞬移至我跟前了。

想象中的刀光剑影并没有出现。相反,他看我的眼神十分缱绻。

就好像我是他寻找多年未果、失踪了的夫人。

风过,粉色的桃花瓣絮絮落落,洋洋洒洒飘散下来,像下了一场美丽的桃花雨。

他在风里眯了一下眼,眸光落在我身上,久久未能回神。

末了,只轻轻说了一句:「七七,你来了。」

似是等了我很久。

23

他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满心满眼都是疑惑,太多问题想要问,却固执地不肯宣之于口。

他似是猜出我的心思,冲我无奈一笑: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倔,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吧。」

「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道清,也是玄清,我是你的夫君。」

他倏然朝我伸出手来,我当他想要抱我,遂后退一步,满身戒备:

「公子自重,本宫……奴家早已嫁作他人妇。」

他望着我苦涩一笑,手中凭空变出一样物什,递了过来。

「你忘了,你嫁的那个人是我呀,七七。你看,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那物什散发着莹光,细细长长,缠缠绕绕。似发丝,却又比发丝粗上许多。

这样奇怪的东西,在魔界应当是没有的。

我没有见过它,可在看到它的那一瞬,脑海中似被什么击中一般,居然能脱口说出那物什的名字。

「是情丝?」

他点了点头,将手中物什朝前递了一递。

「你将它收回去,便能忆起此前所发生的一切事。待你回忆起曾经,便知我所言非虚。」

我狐疑地接过,情丝没入脑中的那一刻,视线里鬼卿牵着蜚零,步履匆匆地朝我赶来。

「七七,不要!」

他眼中满是痛色,似是我就要与他永别。可我分明就只是想找回记忆,想要变回他熟悉的那个夫人啊。

我只是想要知道我失忆前究竟与他有何矛盾,竟迫使他与我分房那么久。

三日,若不是我身体娇弱,当真受不了,或许时间会更长些。想来,应当是忍得很辛苦吧。

24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我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似乎听到有人在吵架。

「玄清,我今日上街买菜,途经茶楼,听说书先生说凡人成仙往往九死一生。成则为仙,败则化为飞灰。数百年来,真正能够历劫成功、位列上神的凡人简直屈指可数。我不想你死,你不要成仙了。」

女子顶着一张与我一样的脸,白皙修长的手指晃着道清的衣袍,满脸俱是忧色。那衣袍好像是我的,而我好像成了道清。

道清有些动容,伸手抱了抱她,安慰道:

「七七,你忘了,我是凡人,而你是魔。凡人寿命不过区区数十载,如白驹过隙,眨眼即逝,而魔的寿命却绵延不绝,源远流长。我想与七七在一起长长久久,自然是要成仙的。」

她撇着嘴,委屈道:「可你也能成魔嘛,成魔就不需要历劫,不历劫,我就不用担心你会死。」

道清松了手,双手锢住她的手臂,俯身,神情肃穆。

「七七,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最大的志向是什么吗?」

「记得。泽被苍生,福被天下嘛。可这与你成魔有什么关系?」

「七七,你忘了,魔好杀生。」

她动了一下嘴唇,又无意识地抿紧起来,红着眼,跑了。

我知她想说:「你看,我也是魔,我曾经好杀生,可后来遇见了你,就再也没杀生过了。魔也可以被感化,魔也有好魔,魔也可以拯救万民于水火,魔也可以泽被苍生,福被天下。谁说就只有仙可以呢?

更重要的是,若是你死了,我就连拥有你这区区数十载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可她什么也没有说。

25

我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痛。这痛我不知是道清的,还是我的。

天旋地转间,眼前的场景又换了一换。

屋外更深露重,道清裹着一身霜寒推门走了进去。

借着月光,行至榻前。榻上躺一女子。女子着黑色劲装,侧身而卧,皮肤白皙,眼眶红肿,俨然是刚哭过。

道清将巾帕用温水打湿,替她擦了擦脸、脖颈和手,便呆愣愣地望着她发起了呆。

及至寅时,他似终于下了什么决心般,从袖中掏出一块玉雕出来。

那玉雕刻得栩栩如生,与道清长得竟有八九分相似,只除了眼尾处有一颗泪痣。

道清将半数元丹尽数度入玉雕体内,待玉雕成婴孩,这才收了手。

又将自己情丝抽出,放入女子脑内。

最后深情缱绻地看了一眼女子,这才匆匆离开。

天边雷云滚动,天劫将至。

他在房屋周边布下结界,将婴孩放到一户人家门口。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玦放入襁褓。

「待你长大,记得帮我将这最珍贵的两样东西寻回。」

两样东西,一样是他的情丝,一样是我。

怪不得失去情丝后,他会忘记我们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以区区凡人之躯,靠着仅剩的半数修为去度劫,即便成功,又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画面飞速旋转,来到天界。彼时的我刚洗去魔根,成为小仙。

「玄清,我来找你了!你不愿成魔,我便陪你成仙,我要与你在一起长长久久。」

我屁颠屁颠地朝他跑过去,却被一道灵力扫了出去。

「大胆仙子,见了道清帝君,为何不跪?」

我微怔:「道清,不是玄清?」

26

往日的回忆如画面般片片重现。

我体会着他的心酸,他的无奈,他的痛心,他的冷漠,他的不忍,和他的悔意。

待从回忆里出来,不自觉间,我竟泪如雨下。

我将情丝抽出,愤恨地递了过去:「你骗我,这根本就不是我的情丝!」

道清伸手接过,收了回去,手中又凭空生出一根新的情丝出来。

「那是独属于我们的回忆,七七,我曾因失去情丝,做出过许多伤害你的事情。如今,情丝回来,我已有悔意。你是否愿意给我个机会,让我补偿你?」

他看我的眼神很是痴情,带着恳求。

鬼卿牵着蜚零站在不远处,皱着眉头紧盯道清手中的情丝。

接过情丝的那一瞬,我看到鬼卿的眼中满是落寞,他带着蜚零倏然消失,只留下了一脸欣喜的道清:

「七七,你原谅我了?」

我冷笑一声,手中业火熊熊燃烧,情丝顷刻间化为灰烬。

「你怎么能……」他震惊地睁大了双眼,「这可是你的情丝。」

「我自然知道这是我的情丝。可我的情丝既然在你手上,那我曾经遭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想必你也都知道了。」

他既然可以让我通过他的情丝,看到他曾经发生的一切,感受他曾经的感受。自然也可以通过我的情丝,看到我曾经发生的一切,感受我曾经的感受。

「对不起……」他眼中满是愧疚。

我没理他,从脑中抽出新的情丝给他看:「况且,你或许忘记,情丝没了还可以再生。」

他错愕:「你是说你和鬼卿……」

我打断他:「我想你应当明白,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何况,我曾告诉过他,我与他的恩怨从此以后两清了。

看着他一副吃瘪的样子,我心下痛快,转身欲走,却被他喊住了。

「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我看着他,不置可否。

「刚鬼卿带的那个孩子是……」

「我用龙应骨造的蜚零转世。怎么?你要将龙应骨收回去吗?」

道清摇了摇头:「我欠他一条命,理应还他。」

语毕,手中凭空出现一只篮子。手一挥,一树的桃子尽数落进篮子里。

「这里本种着一棵银杏树。你曾抱怨说银杏太苦,倒不如种成桃树。春天可以看花,秋天可以吃果。唯一遗憾的就是看花时不能吃果,吃果时不能看花。

「我曾笑你太贪心,这事怎么可能两全。可我却惦记上了此事。我拿回情丝之后,第一时间便去北荒寻来了此种,想着有一日待它开了花结了果,便拉你一起来同吃同看。

「如今,这花开了,这果也终于长出来了,可我却再也没有资格做那个可以陪你一起看花吃果的人。这篮桃子,就当是我送蜚零的新生礼,你就收下吧。」

27

我提着篮子下山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四周无人,寂寥寥的,还怪吓人的。

好在不知道从哪儿聚来许多的萤火虫,荧光闪闪,替我照亮了脚底的路。

只是山间碎石太多,走着走着,一个不小心绊倒了。

篮子掉在一边,框里的桃子撒了满地。

我低头去捡,却不慎触到一双黑底绣金龙纹的长靴。

鬼卿将捡来的桃子替我放进篮子里,朝我伸出手来,似嗔似怒:

「乌七七,你走路不带眼睛的吗?本王替你抓了这么多的萤火虫,你怎么还能摔倒!」

我眼睛酸涩,将手放进他手掌心。在他要捞我起来时,顺势跳进他怀里,八爪鱼一样缠到他身上,将头抵在他肩头,小声道:「谁让你不等我。」

鬼卿身子一僵,沉声道:「乌七七,你给我下来。」

我摇了摇脑袋,与他对视:

「我不下去。是你说失忆前你与我发生了矛盾,你怕我怪罪于你,所以才与我分房而睡。身为你的夫人,我总要知道是什么矛盾吧?」

我在和他解释我来人界的原因。

鬼卿抱我的手指紧了紧,眼中有流光闪动。

「你是说你来人界是为了……」

我羞红了脸,别过脑袋不去看他:「我吃我自己的醋了。」

想了想,又转过脑袋,碰了碰他的唇。

「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了,我们之间并没有矛盾。夫君,你以后可不许再和我分房了。」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脚踝,眼看着就要吻上来。

「父王,这些萤火虫够替母后照亮脚底的路吗?哇哦!」

蜚零丢了装满萤火虫的布袋,用十根手指佯装挡住眼睛,透过指缝,好奇地朝我们张望了过来。

袋子口大敞,满布袋的萤火虫成群地跑了出来,像是从天上洒下的点点繁星,将怀里的人衬得又美了几分。

鬼卿低声咒骂了一句,加快步子,朝着山下客栈跑了过去。

「父王,母后,你们等等我~」

蜚零迈着小短腿追了上来,却被鬼卿无情地关在了门外。

「不准跟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呜呜呜,我还是不是你儿子了?」

「你要进来就不是了。」

「那不进来呢?」

「不进来,我们正准备再生一个,要你也无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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