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绝症后,
我绑定了一个续命系统,
前男友每和我说一句真心话,
我就能多活一个月。
本以为他会借此机会羞辱我,
可细密的吻落在耳畔,
笨口拙舌的他说了足够我活到下辈子的情话。
1.
九月,深城的风已经开始泛冷了。
我坐在网约车里,裹挟在拥挤的车流一点点往前蹭着。
车笛声吵的我头痛欲裂,我戴上耳机,点开那条被反复听了许多遍的语音。
少年声音清朗,语调飞扬:
「纪明月,其实哥上不上大学无所谓,主要是想和你处对象,你觉得这事有戏吗?」
高三最后一年,祝藏星为了能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拼了命地学,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又怕这份喜欢于我而言太沉重,所以玩笑着讲出来。
在一起后他才红着耳朵告诉我:
「其实那天我就在你家楼下,但是哥怂,只敢发语音。」
还好有这条语音。
否则失去祝藏星的每一个日夜,我都过不下去。
吱——
车子停在欢唱 KTV 门口。
我下了车,摩挲了两下手机壳,拨通了那串熟背于心的手机号。
祝藏星几乎是秒接:
「有事?」
冷漠疏离的声音和刚刚轻快的语音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我竟有种如梦似幻的悲戚感。
但也就一秒,我平静地说道:
「我在 KTV 门口,你能出来下吗?我有话对你说。」
「哈?」
祝藏星嗤笑,阴阳怪气道:
「宝贝儿,咱俩谁疯了?」
「你懂什么叫分手吗?分手就是我他妈的再也不是你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了。」
「真有事就自己来 201 包厢,还当我惯着你呢?」
祝藏星这话说的真对,我的心也是真疼。
但想想,比起当初我对他说的做的,这点委屈好像又算不了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和前台打了招呼,直奔 201。
推门之前,我透过玻璃悄悄看了一眼,祝藏星坐在最中间的位置,正垂眸摆弄着手机,在灯球的霓虹光里勾勒出一道精致的下颚线。
下一秒,他突兀地抬头,正对上我的双眼。
我看见祝藏星冲我挑了挑眉。
我的心都跟着跳快了几拍。
2.
包厢里有十来个人,都是祝藏星的同学。
看见我进来,瞬间鸦雀无声。
也是,我和祝藏星那点破事,早就人尽皆知了。
我往祝藏星那边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妆容精致的女生拦在了面前。
「纪明月,你来干嘛?我们好像没人邀请你吧?」
「我找祝藏星有点事。」
「你又想作什么妖?这不欢迎你,星哥也不想见你。」
星哥。
我抬头仔细看了女生一眼。
是我和祝藏星还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见过的新面孔。
也可能是祝藏星的新女朋友。
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张嘴,就听祝藏星说:
「让她过来。」
这话是对着那个女生说的,她不甘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坐到了一边。
我知道其他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所以打算速战速决。
可我刚坐到祝藏星的身边,他就把一个麦克风递到我嘴边。
什么意思?
他勾了勾唇角,懒散道:
「有事找我,可以,用这个说。」
话音一落,窸窸窣窣的笑声响起。
任谁都能看出来,祝藏星是故意整我。
可我心里高兴,他愿意费心整我,就证明他恨我。
只要他恨我,那我就能得到最想要的答案。
许是见我久久没动静,祝藏星眉眼间染上一分不耐。
「要么说,要么走,你杵在这我们还玩不玩了?」
「我说。」
我接过麦克风,被放大的声音回荡在包厢里。
「祝藏星。」
「我来就是想问你……」
「你恨我吗?」
我瞧见祝藏星神色松了片刻复又有些咬牙切齿。
「你就是想问这个?」
「嗯。」
「你有病吧纪明月?」
「是啊。」
我的确有病,还是绝症呢。
不过祝藏星肯定猜不到。
他似乎震惊于我的厚脸皮,半晌没说话。
过了一会,他忽然笑了,唇角翘起无比嘲讽的弧度。
他的目光在桌子上搜寻着,拿过一瓶酒摆在我面前,扬了扬下巴:
「想知道答案?干了它,我就告诉你。」
他笑容愈发恶劣,凑过来轻轻捏住了我的下巴,呼吸扑在耳侧:
「纪明月。」
「那天我在雨里跪了一夜。」
「到现在腿还疼着呢。」
闻言,我双眸簌然红了,死死掐住了大腿的软肉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祝藏星一触即离,冷眼旁观我的选择。
我再不犹豫,拿起酒瓶仰头就是一通灌。
倒不是什么高度数洋酒,喝起来像是香槟,气泡直往鼻腔里呛。
一瓶还没喝完,我的胃就翻江倒海的疼了起来,像是有一双大手把我的胃死死攥在手里,又用刀一点点把胃粘膜割下来。
酒味和铁锈味在混在了一起。
我想着缓一会,可酒瓶一离开唇边,就无法控制地喘咳起来。
太疼了。
不用看也知道我此刻脸色有多苍白。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纪明月,你不会觉得苦肉计对我有用吧?」
「你……」
「抱歉。」
我低声道了句歉,起身飞快跑向厕所。
不出意外,池子里一片血色。
3.
好好的香槟被我吐了个一干二净。
我漱了漱口,抬头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苍白、憔悴,眼窝深深凹了下去。
我咧嘴笑了下。
这典型就是一副病痨鬼的样子。
走出卫生间,我有点拿不准还要不要回去找祝藏星要个答案,可拐个弯却看见他倚在墙上,影子被水晶灯照的斑驳。
「你在等我?」
「别太拿自己当回事。」
祝藏星呛了我一句,上下打量着我。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不该啊,你纪明月也会良心不安?」
「瘦点不挺好吗?」我努力维持着云淡风轻,「我问你的那个问题,能给我答案了吗?」
「你行。」
祝藏星站直了身子,收起漫不经心的神色,眼里像结了霜。
「你想要答案我就告诉你。」
「恨啊,纪明月,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恨的就是你。」
「知道你把我甩了后,我反反复复琢磨的是什么吗?」
我咬着牙,身子却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我就琢磨……」
「早知道你和我是这样收场,不如就让我死在 19 岁那年。」
死在我最爱你那一年,或者,死在你最爱我那一年。
我疼的弯下了腰,终于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可祝藏星没再给我一个眼神,转身回了包厢。
4.
上个月体检,我查出了胃癌,晚期。
十分突然且猝不及防。
为此我和祝藏星提了分手。
一下子我俩就跟韩剧里的男女主似的。
我使劲瞒着他我得病的事,不停去作去闹,逼他离开我。
我当众扇过祝藏星耳光,故意下载社交软件和其他男生撩骚让他看见,最过分的一次,祝藏星下着大雨在宿舍楼下跪了一夜。
第二天还上了学校吐槽墙。
所有人都在说他是舔狗,里子面子丢个干净。
即便如此,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仍然是满眼爱意。
他说:
「纪明月,我太了解你了,你肯定是故意想让我在乎你才折腾。」
「现在全校都知道我是舔狗啦,有开心点不?」
「哥的自尊和面子都没了,你可不能真不要哥啊。」
怎么会不想要祝藏星呢?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死了都跟他埋一个坑里。
可那会我怎么说的来着?
我说,祝藏星,咱俩也没谈多久,你别弄的这么深情行吗?贱不贱?
那天,祝藏星眼里的星火一点点的熄灭。
我和他彻底完了。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老天和我开了个玩笑。
就在我和祝藏星彻底分手的第三天,我都准备好和家里坦白休学等死的时候。
我绑定了一个奇怪的续命系统。
只要祝藏星每和我说一句真心话,我就能多活一个月。
三个要求:
1.不能向祝藏星透露系统的存在;
2.也不能告诉他我生病的真相;
3.只有我提问后得到的回答才能算作『真心话』的范畴(即,提问后得到的第一句回答)。
嘿,你说这个狗系统是不是有病?
但凡它早绑定两天,我也不至于和祝藏星闹到这个地步。
可或许……
我和祝藏星彻底分手才是触发系统绑定的钥匙。
暂时是不用和爸妈坦白了,我只能拉下脸来找祝藏星,问一个问题,换一句真心话,好苟延残喘多一个月。
我知道万事开头难,但我没想到这么难。
今天只是问了一个问题就快要了我半条命,后面的日子我有些不敢想。
可我还是想放手一搏,我想活啊,我太想好好活着了。
我叹着气召唤出了系统的控制面板。
这上面记录着我得到祝藏星真心话的数量,以及可兑换的寿命。
我盯着面板看了半天,怎么看怎么不对。
真心话的数量怎么是 0???
我费劲巴拉折腾一出,好不容易套出来的真心话呢?哪去了?
「什么垃圾系统……!」
我骂骂咧咧关闭了控制面板,心里封存着一个不敢去想的解释。
如果祝藏星不恨我……
怎么可能呢,我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祝藏星又不是贱骨头,怎么可能被我糟蹋成这样还不恨我。
肯定是垃圾系统出毛病了。
想着,我伸手按下了重新核算数值的申请键。
三分钟后,我收到了来自系统的一封信,针对我要求复核『祝藏星真心话』数量这一诉求,做出了回应:
系统运转正常,真心话数量无误。
祝藏星,没说真心话。
5.
我忽然想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祝藏星竟然没说真心话。
他口口声声说恨我,到头来却瞒不过这个系统。
吸进肺里的每一口空气都像刀子,一点点肢解着我的肉体和灵魂。
我被分解在祝藏星的『谎言』里。
系统可以让我活着,却无法减轻我的痛苦。
这样也好,极致的疼痛不会让我在止痛药的安抚中沉沦,好清醒地记得我对祝藏星做过的一切。
可现在,他却不恨我。
我笑着呛咳,鲜血从嘴里喷出来糊了满脸。
眼前渐渐模糊,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一片光怪陆离中,我似乎看见那个不顾一切朝我飞奔而来的少年。
「纪明月!」
「哥考上了!」
「诶,你怎么也不夸夸我啊?」
「别装了,我都看见你笑了。」
「纪明月……」
「没什么,就是忽然很想叫叫你。」
我的星星,本应该永远高悬于天上,光明灿烂。
是我的错。
是我亲手将他拽下来,让他淹没在凡俗里。
6.
再次醒来,我人躺在医院里。
祝藏星趴在床边,一边脸睡的全是印子。
我大脑一瞬间空白,屏住呼吸伸手小心翼翼触碰了下他的头发。
……竟然不是幻觉吗?
他怎么会在这?!
空气猛地压缩进肺里,我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啧。」
祝藏星脸色不虞地抬起头,抓了一把凌乱的头发。
我盯着他,没敢说话,拼命压着咳嗽,小口小口喘气。
「别憋着,」他语调泛冷,起身倒了一杯水塞我手里,「真行啊纪明月,都分手了,紧急联系人还填我的手机号?」
「……我忘了改。」
「呵。」
祝藏星单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别折腾了,我不会原谅你。」
听见这话,我应该心如刀割,可在知道他根本就不恨我后,我只剩心疼。
我勉强挤出一抹笑:
「你吃饭了吗?」
祝藏星微怔,下意识应声:
「没……」
「我吃没吃关你什么事?」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我弯了弯眉眼,得寸进尺:
「祝藏星,我好饿啊。」
7.
三分钟后,祝藏星铁青着脸出了病房。
十五分钟后,他又铁青着脸回来了。
一碗粥被撂在我眼前,是我最讨厌的青菜粥。
不过现下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就是了。
我虔诚地打开包装,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状似无意道:
「我是怎么来的医院?」
祝藏星低头戳着手机:
「送快递的发现你房门没锁。」
过了会,他又补了一句:
「能不能长点心?」
我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应该是我之前在网上订的黑白照片到了。
那会我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挑了张最好看的做成了遗照。
不然以我爸妈的审美,我就是进了棺材也得被丑活了。
「那……医生有没有说我是怎么了?」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绝不能让祝藏星知道我的病。
闻言,祝藏星的眼神从手机移到我脸上:
「纪明月,我只是作为你的紧急联系人过来陪床,不是你爸也不是医生,你问不着我。」
「可你还是来了……」
我发誓,这句话绝对是真情流露。
可不知怎么就触碰到了祝藏星,他一把拿开我没吃完的青菜粥,整个人笼罩在我身上。
像极了一只会咬断我脖子的野兽。
「你多得意啊。」
他笑意不达眼底,眸间尽是讥讽和凉薄。
「就觉得我祝藏星离不开你是吗?」
「我告诉你纪明月,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你说的真他妈对,咱们才在一起多长时间,不必浪费时间搞情根深种那一套,对吗?」
我从他的笑容里品出点不对劲来。
下一秒,他发了狠地咬住了我的嘴唇,淡淡的烟味混着血腥在我唇上氤氲。
祝藏星从喉间发出低吼:
「离我远点。」
「离我远点吧纪明月。」
一吻即离,血和眼泪一块掉在了病床上。
8.
祝藏星的双唇被我的血染的艳红。
可他的脸色却比我还要苍白。
他抬手抹掉唇上的血迹,盯着手指愣愣出神。
病房的吊灯打下来一束白光,像是散场前最后的赞颂。
我在这一个时刻,竟然懂了祝藏星在想什么。
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祝藏星……」
「闭嘴!」
他狠狠闭了闭眼,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出了病房。
我失神地倚靠在床上。
房门被推开,我缓缓望去,来的不是祝藏星,是护士。
「你醒了?等着,我去叫医生过来。」
「麻烦了。」
我闭上了眼睛。
祝藏星来这一趟,说了两句真心话——
『没吃饭』和『送快递的发现我房门没锁』。
谢天谢地,我多了两个月的时间与他纠缠,也足够我理清这纷杂的思绪。
可……
这天之后,我怎么也找不到祝藏星了。
微 X 和手机号被他拉黑。
我只能从支付宝上给他发消息,可却全部石沉大海。
那句『离我远点吧纪明月』日夜萦绕在我脑海里。
祝藏星好像是真的不见了。
他匆匆忙忙地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一如开始时风风火火的来。
直到我出院回了自己在校外租的房子,发现系专业群里全在刷恭喜。
恭喜谁呢?
我看了一眼被疯狂转发的那篇帖子。
哦,原来是恭喜祝藏星和他的新女友。
就是那天我在 KTV 看见的那个。
9.
地上散落着药瓶,我随意用脚踢开,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
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这才点开那则官宣的帖子。
看起来不是祝藏星或者那个女生发的,而是被人偷拍后上传到了校吧里。
照片有些模糊,女生笑容灿烂手舞足蹈说着些什么,祝藏星倚靠在树上,双眼微垂,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评论里有人说,祝藏星真的很宠,在心爱的人面前连烟都不抽了。
我这才想起来,祝藏星是会抽烟的。
在他刚上高中那会,烟瘾很大,我撞见过不止一次,楼道的监控死角处,他低头点着烟,那点光亮明明灭灭飘出几缕雾来,见我瞧他,还会故意朝我吐一口烟圈,笑的肆意。
可自从我们在一起之后,他便再也不抽烟了。
细细想来,许是因为我无意中提过一嘴,不喜欢烟味,祝藏星便将自己沾染烟味的衣服用柠檬薄荷味的洗衣粉搓了又搓,干净又克制。
手机又震了两下,密密麻麻的恭喜中,出了点别的声音。
【要我说有人该后悔了吧?】
【后悔?她有什么脸后悔?自己不干人事,还不许祝藏星弃暗投明吗?】
【哈哈哈许佳佳比那位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也不知道祝藏星怎么就眼瞎看上了她!】
我可能是疯了。
看见这些话本该心如刀割,可此时却还颇有兴致地回忆起从前来。
像是『瞎了眼』这类的话,从前向来是别人用来形容我的。
那时祝藏星追我追的猛烈,又是全校公认的混小子,我头一天搭理了他两句,第二天便有人说我瞎了眼,竟也能看上这种人。
可祝藏星是哪种人?
我关掉了手机,仰头靠在沙发上,再也抑制不住溢出一声长叹。
祝藏星是我心里的人。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迷迷糊糊的,我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我惊醒。
我扯着嗓子含糊问道:
「谁啊?!」
敲门声依旧,可门外的人不发一言。
我瞄了眼地上的药瓶和角落的遗照,又喊了声等会,将东西妥帖收到抽屉,这才拉开了门把。
冷风混着水汽一股脑扑在我的脸上,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前些日子才在医院说过让我离他远点的祝藏星,此时站在门外,衣服被雨淋了个湿透,额头和手臂还有不少擦伤。
他抿着唇,眼底似乎又燃起光亮,执拗地看着我。
我避无可避,愣在当场,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他为什么会来?
不是明明已经和我做了告别吗?
10.
「你……」
我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竟然打起了摆子,便只好闭嘴。
祝藏星垂眸,伸手抓住了我颤抖痉挛的指尖。
「你在怕我吗?纪明月。」
好笑,他有什么可怕的?
我心里这么想,可上下两排牙齿凑在一块哆嗦着,怎么也挤不出句整话来。
其实,病房一吻之后,我就明白了,祝藏星是在和我告别,他不想再和我继续纠缠下去了,而后发展同我想的一样,他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开始了新的生活。
交握的两只被雨水浸染,湿津津、冷冰冰的,我往回抽了抽,祝藏星却怎么也不肯松手。
半晌,我妥协地后退一步:
「你淋了雨,进屋说吧。」
祝藏星没有拒绝,反客为主地越过我走进屋子,我暗自庆幸,还好在开门前收拾了药瓶。
下一秒,我便见他环视四周,留下不客气的两字点评:
「真乱。」
祝藏星慢悠悠晃到茶几前,把两个口袋的东西掏出来,七零八碎堆在桌上。
「借你浴室洗个澡。」
他说着,抬手便脱掉了上衣,露出线条干净分明的上半身。
我无声骂了一句,背过身去不敢看,却听见他得逞般笑了两声。
幼稚!
路过我身边时,他停下来,戏谑地俯身凑在我耳边:
「帮我找找毛巾和衣服,最好现在给我,不然……你一会只能送到浴室了。」
洗澡的人在浴室里,可不会穿衣服。
我双颊滚烫,一路红到了耳根。
这狗男人怎么还是这么混不吝,就知道欺负我!
我从柜子里翻出两条毛巾,咬着嘴唇又把压箱底的一件 T 恤取了出来,径直扔到了祝藏星身上。
他接过 T 恤一看,惊讶道:
「这衣服怎么会在你这?」
「忘了,你赶紧去吧,一会着凉了。」
我躲着他的眼神,不好意思告诉他,那是我的私藏。
浴室的水声和着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响起。
我关了灯,缩在沙发上。
思绪兜兜转转回到了高三的那年夏夜,在青春即将落幕之际,祝藏星带着我们班赢了一场漂亮的球赛,欢呼中,他把上衣脱下来扔进人群,却正好落到我的头上。
那会他早已不是什么叫人敬而远之的坏学生了,为了能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他日夜努力,成功猛蹿到年级前三十,成了老师心头的宝贝疙瘩。
也成了少女心事中最光彩夺目的一笔。
很多人喜欢他,我知道,可每当他看向我,他都还是那颗愿意只为我闪烁的星星。
水声停了,祝藏星穿着我的珍藏一步步向我走过来。
我眼角早已染上一抹红,鼻尖酸透。
他说过:
「你瞧,你是月亮,我是星星,我天生就是要围着你转的。」
可我不过井中月,而他却是天上星。
「怎么不开灯?」
身侧的沙发柔顺地塌陷下去,他挨着我坐下,嗓音有些沙哑。
我掩饰着哽咽,摇了摇头,他也没有强求,只从烟盒挑拣出一根没被水泡的烟来,夹在指间。
嚓——
一块钱的塑料打火机发出昏黄的光亮,与香烟彼一接触,就燎起阵阵焦糊。
「我送你的打火机呢?」
「……丢了。」
「真的?」
「之前,被许佳佳抢走了。」
一个月的寿命到账,我心里面却酸胀的要命。
那个打火机是去年祝藏星过生日,我精挑细选又跑去兼职才买下的,背面还刻了我们名字的缩写。
我偷偷吸了下鼻子:
「还能要回来吗?」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启唇说了句,能。
11.
狭小温暖的一方天地里,我和祝藏星于漆黑一片中静静坐着,任由外面狂风暴雨。
我想,如果我们还没分手,这个时候应该开一瓶红酒,看一部电影,我还会点上几根香薰蜡烛,我们相拥在同一条毛毯里,浪漫而虔诚地接吻。
借着几分醉意,我不再羞怯克制,会大胆告诉祝藏星,我也是那样热烈地喜欢着他,从很早很早之前,路过时的一瞥就喜欢了。
而他会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强迫我直视他的双眼,将平日我不爱听的肉麻话说上几个来回。
可现在……
偶然碰触到的两只手,一样的冰凉。
「你后悔过吗?」
一支烟抽完,祝藏星灭在烟灰缸里,那是上一任房主留下的,却在今日终于派上了用途。
后悔吗?
当然了。
绑定续命系统之前,我每一日都在后悔,后悔答应了祝藏星,后悔给了他我们能有以后的希望。
可绑定续命系统之后,我亦抓心挠肺的后悔,后悔把话说的那样不留余地,后悔伤他那么深。
我没有回答,反问了他一个之前问过的问题。
「那你恨我吗?」
这似乎是两个注定不会有回答的问题。
可良久,祝藏星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烟灰缸棱角分明的边缘,他几乎是喟叹道:
「你养了一朵玫瑰,总不能因为她扎了你一下,就恨她。」
「是你自己娇惯出来的,纵使她长的尖刺横生,碰之鲜血淋漓,那你也得自己受着。」
我辛苦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被击的溃不成军,几乎要窒息在这一秒里。
祝藏星凑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扑在我的耳畔,两个人的身体也紧密贴合在了一起。
他一遍遍唤着我的名字,分明是那样温柔缱绻,可又带着怒气,他好像在生我的气,又实在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才好。
「你怕疼吧,纪明月。」
「嗯?」
「嘶……你干什么?!」
「你得疼,疼的狠了才能记住,你之前都是怎么对我的。」
祝藏星攥着我的手,张口死死叼住了我的耳垂,几乎要为我咬穿一个耳洞出来,复又吮吸净我渗出的鲜血。
「你不要说……」
祝藏星把脑袋抵在我的颈侧:
「从今往后,你不要说,纪明月,你听我说,你可以问我,问我什么都行,我都能给你回答。」
12.
我的身体瞬间僵直了。
祝藏星看不见我的神情,我也看不见他的。
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他是从哪知道『回答』这个关键点的?
是巧合还是……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太阳穴像是被人插进一根钢针不停搅拌着,胃部也弥漫上密密麻麻的痛楚。
「深呼吸。」
祝藏星发现了我的不对,可他什么都没有问。
太多的问题堵在我嘴边,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祝藏星一只手绕到我的后背,仿佛撸猫般一下下顺着,时不时还轻轻拍两下。
见我缓和了些,他说:
「都不问问我是怎么受伤的吗?」
我无端品出点委屈,连忙低头去看,被水泡过的伤口泛着白,是有些发炎了。
「我去帮你拿药……」
「不忙,不忙。」
他把伤口横在我眼皮子底下,一言不发。
我只好磕磕巴巴发问:
「你是怎么受伤的?」
祝藏星稍稍坐直了些身子,语调平缓:
「走路的时候忽然头疼,被电三轮给蹭了下,蹭完之后我就过来找你了。」
我皱起眉:
「怎么不去医院呢?」
「我着急啊,」祝藏星一字一句,「我想见你,可我又很害怕。」
我觉得有点好笑,他在怕什么呢?
可沉默中,我渐渐笑不出来了。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后背满是冷汗。
祝藏星对我正式表白的那天,也是我的生日,他赶在十二点前给我发了那条语音,转过天他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
「纪明月,哥是又着急又害怕啊。」
我笑着问他有什么可怕的。
他弯起盛满认真的眼睛:
「我怕来不及啊。」
怕来不及赶上我的生日。
怕来不及让我知道他喜欢我。
现在他又一次回答了这句话,是怕什么来不及呢?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脑袋愈发疼了,跟要裂开似的,祝藏星在我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我倚靠在他怀里,他嘴巴张张合合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迷蒙中,系统的控制面板被召唤了出来,上面白底黑字挂着一个显眼的弹窗:
系统故障,紧急抢修中。
13.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里我没有得到系统,却真的患上了胃癌,我狠狠伤害祝藏星,逼迫他离开我,看着他开始堕落买醉,流连于大大小小的酒吧,找寻着一个又一个像我的女孩。
他不再高高在上,他飞速陨落着,他砸在地面上。
再然后,我死了,庄严肃穆的葬礼上,他第一次得知我的病。
终于,那些不被人理解的伤害找到了借口,所有人又开始悲恸于我的深情。
祝藏星成了被指摘的那个。
「祝藏星,你这么脏,还对得起纪明月吗?」
「她有多爱你,你现在就多疼吧,活该啊,你真活该。」
「你从来没发现过她的不对劲吗?她从没在你面前疼过吗?祝藏星,你到底爱不爱她……」
我的星星就跪在那里,任由她们一口唾沫一根钉,将他扎的鲜血淋漓。
这是在做什么啊……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我在梦里大声嘶吼,扑过去挡在他面前,却被一阵风吹起,径直穿过他的身体。
我被吹到天上,被吹出梦里,一脚踏空醒了过来。
梦的结局,祝藏星死了。
死在那个我们曾无比期待的下着大雪的冬天。
而睁开眼,现实的星星还在我眼前。
「醒了?」
祝藏星坐在地上,守在沙发旁边,我扑进他的怀里,哭的快要断气。
他轻柔地抚着我的头发,那些少年稚气好似一夕之间便褪了个干净。
「听故事吗?」
「哥给你讲一个。」
我哭的直打嗝,只能点头。
祝藏星因抽烟而略带低哑的声音在屋子里流淌着。
「小美人鱼为了心爱的王子,找女巫换来了一双腿。」
「她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她太疼了,可是只要想到她能走到王子面前,她就又觉得可以忍耐了。」
「她就这么一步一步一步……走到王子面前。」
「可王子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她是这么爱他,更不知道这份爱的背后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小美人鱼什么都不能说,她的全部都用来交换了双腿,甚至不能对王子说一句我爱你就化成了泡沫。」
我眼泪流的更凶了。
这并非是我听过的美人鱼原版,可祝藏星想对我说的话,我听懂了。
我抓住他的手,语无伦次道:
「小美人鱼没有错,王子也没有错,可厄运就是偏要砸在他们头上。」
「不,」祝藏星轻轻吻了下我的手背,「王子有错。」
「错在他是个傻逼,没信自己的爱人。」
那一刻,我荒谬地想,我纪明月何德何能啊。
这么好的祝藏星怎么就会喜欢我呢?
14.
我在祝藏星的安抚中沉沉睡去,一夜再无梦。
转天醒来,屋子里属于祝藏星的气味已经消散了,只有锅里温着的青菜粥证明昨夜并非一场梦境。
吃饱喝足,我混沌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
我好像忘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
系统!
我猛然想起,昨天好像看见系统挂了一个弹窗。
我连忙把面板召唤出来,果不其然显示正在维修中,后面的进度是 99%,我这才松了口气,眼珠不错地盯着它维修完毕,核算好祝藏星给我的真心话并兑换成寿命才放下心来。
祝藏星的真心话就是我的命。
某种意义上,除开系统,这也是一句真理。
夏天的蝉渐弱,树叶开始泛黄,秋天带着一场场萧瑟的雨来了。
而我和祝藏星好像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正轨上。
图书馆里,我、祝藏星、许佳佳、章士奇两两一组,面对面霸占了一张角落的长桌。
究其原因,是章士奇发现祝藏星还是对我这么一个恶毒的女人念念不忘,于是怒其不争,发誓要带自己的好兄弟走上正途,弃暗投明。
嗯,正途就是他要撮合祝藏星和许佳佳搞对象。
我倒不怎么生气,从一开始章士奇就不喜欢我,他和祝藏星是发小,或许是家里人惯坏了,他总是以自己的标准充当祝藏星 标准。
比如,他喜欢许佳佳这款的,就觉得祝藏星也得喜欢。
我和祝藏星刚在一起那会,一块出去吃饭,章士奇说要吃小龙虾,我说我过敏,他说我矫情,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俩大概气场不和。
正想着,膝盖被人轻轻撞了下。
我偏头看去,祝藏星冲我笑了笑,眼神往下示意。
我便只好偷偷也伸只手下去,摸索半天,被他包裹在了掌心。
桌上,章士奇和许佳佳还在不停找着无聊的话题,
桌下,我和祝藏星在偷偷牵手。
我的心怦怦怦地重新跳动起来,越跳越快,像是一百只小鹿在往心里撞,每撞一下便溅出来一颗写满『祝藏星』的爱心。
「纪明月,」许佳佳刻意放柔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连忙抽回手看向她,「我突然想起来,星哥上次把打火机落在我这了,后来我看那打火机上还刻着些字母,我觉得还是还给你比较好。」
熟悉的打火机沾染了陌生的香水味道。
许佳佳把它摆放在我和祝藏星的中间,丝毫没有解释到底是怎么落在她那的打算。
章士奇暧昧地发出一声哦,咂舌调笑:
「看来咱们星哥也不是不开窍嘛,打火机这么私密的东西都能落在人家那呢,行,挺好。」
要不是我之前问过这个话题,现在没准还真能酸一酸。
见我和祝藏星都没说话,章士奇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说起来,之前大群里咱们星子和佳佳还『官宣』过一回呢……」
说着,他看向许佳佳:
「我可偷偷告诉你,星子这人打小就不爱和小姑娘一块玩,之前有个女生到处说星子喜欢她,第二天星子就辟谣了,一点面子都不给那个女生留,就,你懂吧。」
绿豆大的眼睛一个劲乱眨,许佳佳故作惊叹而后羞红了一张脸。
我:……
哪来的戏精啊。
祝藏星脸色不太好看,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可他就是强撑着没吭声,只一个劲用腿撞我的膝盖。
我凑过去,用气声问他:
「你干嘛总撞我?」
祝藏星垂下眼皮,呵呵一笑:
「我闲得慌。」
我瞄了眼系统,嗯?还真是闲得慌!
我点点头,坐正了身子,下一秒,祝藏星的笔被碰掉了地上。
他没有动,好像没有察觉,我便只好低头帮他去捡。
谁知他也紧跟着钻到了桌子底下,滚烫的大手将我的手和笔一同握住,他惩罚似的在我唇上咬了一口,声音压的很低:
「你是不是还有点什么别的问问我!」
言罢,他坐回了椅子上,我也跟着回去,只是通红的面色实在显得很不清白。
「笔。」
他朝我伸手。
我两根手指夹着笔放在了他掌心,脸更红了。
半晌,我在祝藏星的威压下,嘴皮子不甚利索问道:
「那个帖子,你和许佳佳的帖子是怎么回事啊?」
15.
祝藏星终于满意了,痛快发言:
「偷拍的,只是偶遇,没想到会传的那么离谱。」
话一落地,章士奇和许佳佳的脸都黑了。
「星哥……」
许佳佳咬着唇,泫然欲泣:
「你……之前你心情不好,都是我陪着你的啊……」
章士奇也跟着帮腔:
「星子,不是我说你,多少得给人家姑娘点面子吧?」
祝藏星一概不理,斜着眼看我一瞥,又用腿撞了我一下。
我:……
也不知道这个系统到底是来帮我的还是来折磨我的!
「许佳佳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祝藏星勾唇:
「我可没叫她陪,大家一块出来玩,章士奇每次都喊她,我以为他对人家有意思就没拦着。」
「祝藏星!」
章士奇脸色微变,翻了脸:
「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了这么个贱骨头,兄弟都不要了是吗?」
祝藏星笑意收敛,沉下眸子:
「你再说一遍,谁是贱骨头?」
「哈,」章士奇嗤笑,「之前我还当是纪明月不要脸纠缠你,现在看来,谁能贱过你啊,祝藏星,你是忘了她怎么对你的了是吗?」
祝藏星冷笑:
「她怎么对我,我怎么对她,那是我俩之间的事,和你有一毛钱关系?」
「有操心我这功夫,还不如想想,什么时候能男人点,喜欢谁就说,别扯着我当挡箭牌。」
章士奇被噎的骂骂咧咧半天,扔下句『一对贱人』,然后走了。
许佳佳看看我又看看祝藏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尴尬,也跟着走了。
「终于清静了。」
祝藏星嘟囔一句,凑过来说:
「章士奇怎么变得娘们唧唧的。」
「纪明月,你想什么呢?」
「祝藏星……」
我看着他:
「之前我对你做那么过分的事,你不怪我吗?」
「嗳,」他动了动嘴巴,「气还是有点气的,但是你就是作呗,我又不是头一天知道了。」
嗯,是真心话。
我没接茬,祝藏星又自己找补道:
「但是有些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你就现在这样挺好,你问,我来说,哥说话比你好听多了。」
「祝藏星,」我看着他,「我们现在还是分手状态的吧。」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你把这句话收回去,」他攥住了我的手,「收回去,我当没听见。」
是啊,收回这句话,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假装我从来没伤害过祝藏星,从来没分手过,这当然可以,毕竟我有一个多么正当的理由啊,我的出发点又是多么的伟大啊。
祝藏星不知道的时候尚且不愿意恨我,现在他可能有所察觉,便更不会怪我了,在他心里,恐怕早就为我找好了一万个理由,在自己都没怪罪的情况下就先一步原谅了我。
可是那些伤害怎么能不作数呢?
我擦去落下的眼泪,笑着看向祝藏星:
「不要。」
「这话我收不回去。」
「祝藏星,我们是分手了的。」
16.
祝藏星先是沉默地站了起来,两只手攥的死紧。
而后又坐了下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冷硬。
「怎么了呢?」
他望过来的眼睛甚至闪过一丝哀求:
「怎么了?我们不是已经说开了吗?你能明白我的对不对,怎么现在又变卦了啊……」
「纪明月,是不是哥哪又做错了?」
我凑过去,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你没错,是我做错了,所以我得补偿你。」
「祝藏星,从现在开始,我来重新追求你,你不要太快就答应我,让我多追你一会,好不好?」
「你……」
在他震惊的注目下,我亲了他一口。
我们在监控的死角处,无人打扰的僻静地,在彼此的心上轻轻烙印了一个吻。
那天之后,我每天早晨都会去祝藏星班上给他送早餐,中午帮他打饭,下课请求他送我回家。
不少人问他我们是不是和好了,祝藏星都我被逼着说不是。
于是,关于纪明月悔不该当初上赶着当舔狗的传言人尽皆知。
时不时就会有陌生小号加我骂上几句替他出气。
祝藏星几次不忍心都被我劝住了。
我不过是把他经历过的体验一遍罢了,有什么好可怜的。
要不是我知道祝藏星实在是办不出来,我都想让他也扇我俩巴掌。
却没成想,一语成箴,这巴掌到底还是落在了我脸上。
只是打我的不是祝藏星,是 A 大赫赫有名的女校霸。
迟青的传闻是从她的名字开始的。
迟青,痴情,据说她隔一段时间就会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不择手段去撬墙角,能撬成的没几天也就腻了,撬不成的那就是心尖上的白月光,时不时得拿出来缅怀一番。
巧的是,祝藏星就是她一直没能撬成功的白月光。
所以当她带着人把我堵在学校门口的巷子里时,我就知道一顿打怕是跑不了了。
「你就是纪明月?」
迟青站在最前面,头发烫着芭比卷,脸上画着烟熏妆。
我微微点头。
她嘲讽地打量了我几眼:
「长的就带一副贱样。」
「我给你个选择,以后离祝藏星远点,我今天就不打你。」
犹如街头混混的宣言,让我觉得有些幼稚。
可幼稚的人也最可怕。
因为她不知道轻重,掂量不出后果,脑子一热便喊打喊杀,为了一口气能去他妈的世界,觉得自己烂命一条,先把对面弄死再说。
所以我低着头尽量往墙边靠,没有说话。
迟青从身后小弟手里接过一柄棒球棍,拎着抬起了我的下巴。
「说话啊,哑巴了?」
我看着她,突然福至心灵,系统说不能告诉祝藏星我的病,又没说不能告诉别人。
于是我咳嗽两声,一本正经:
「其实我有病,绝症。」
下一秒,抡圆的棒球棍裹挟簌簌猎风落在了我的肩胛骨。
迟青叫骂声冲天:
「你他妈的还敢胡咧咧,我弄死你个贱货信不信?!」
17.
说迟青完全不懂分寸倒也不全对。
至少她还知道一直用棒球棍打会死人,所以除了第一下,剩下的不是扇巴掌就是薅头发。
连着几天我都没吃止疼药,比起身上的疼痛,胃更是如同刀割。
风一吹,我一阵阵哆嗦,然后当着一群人的面呕了一地鲜血出来。
迟青停手了,拽着离她最近的小弟往后退了两步,反手就给了小弟一巴掌:
「谁让你们打脑袋了?!谁打的脑袋!」
小弟也挺委屈:
「没人打脑袋啊,都没打。」
迟青看着一地鲜血都快疯了:
「那她怎么吐血了?没打脑袋怎么会吐血!」
没文化,真可怕。
我默默吐槽,扶着墙站起来:
「都说了我有病,你们不信。」
迟青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大概率叫人殴打了一个绝症病人。
见我掏出手机,她气焰灭了不少:
「你……你要报警?我告诉你,你敢报警,我还打你信不信?」
「信,」我头也没抬,「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从今往后咱们光脚不怕穿鞋的,就看谁先把谁弄死。」
说完,我干脆利落拨通了 110。
当天,以迟青为首的一帮人全都去蹲了少管所,还把他们家长也都叫去教育了一顿。
这事到底还是没瞒住祝藏星。
大半夜的他杀了过来,咬牙切齿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真行啊,纪明月,怎么不拿出跟我的劲啊,就站那让人打?」
滚烫的煮鸡蛋一点点在我脸上淤青的地方滚动着,我一边吸气一边哄他。
「她带的人多啊,我又打不过,再说了,我这么一条命还得留着追你,为了她拼死拼活多不值当啊,更何况,这不是给她们都送去蹲局子了嘛,别生气。」
祝藏星下手又重几分,我被疼的泪眼汪汪。
他去扔鸡蛋回来的时候顺手关了灯。
「怎么关灯了?」
「因为……想做点坏事。」
“嗯……?”
祝藏星半跪着拥住我,细密的吻落在我的每一寸伤处,又痒又疼,一路延伸至我的唇畔,他吻的很凶,紧密的贴在一起,恨不得再不分你我。
无法宣之于口的诸多情愫,又一次于黑暗中悄然破土。
良久,他放开我,说:
「够了,纪明月,你早就追到我了,我们和好,好不好?」
这一刻我似乎有点懂得了,为什么电视剧里的爱情总是那般命运弄人的充满曲折。
因为得来不易的最令人珍惜。
我死死回抱着我的星星。
我的青春、我的爱、我的生命在这一刻统统找到了可以停留的归宿。
18.
秋天是四季里最短暂的。
叶子还没掉光,初雪便在一夜间悄然而至。
学校放了寒假,我和祝藏星缩在公寓里懒得出去。
纷纷扬扬的雪花撞在窗户上又融化成水迹。
我忽然想起,在梦里,祝藏星就是死在这样一个冬天。
「怎么了?」
他似有所感,偏过头看我。
「没什么。」
我笑了笑,悄悄拉出了系统的控制板。
早在三天前,系统就突然多出了一个倒计时。
我也不清楚倒计时意味着什么,是我彻底痊愈?还是我走向死亡?
祝藏星的真心话已经兑换到了快够我活到下辈子的寿命,倒计时出现后,也并未清零,所以我倾向于是我的病要好了。
这个系统出现的莫名其妙,可能是上天不忍看一对有情人分离,才指派来拯救我。
要是没有它,我早就该死了,也永远不会知道祝藏星到底有多爱我。
「圣诞节打算怎么过?」
「嗯……」我看了看手机,「要不出去看电影?」
「好,哥再给你抓个娃娃。」
「算了吧,高中三年你都没抓上来过。」
「你亲我一口,哥连娃娃机都给你买回来。」
外面冰天雪地,我们挤在温暖的沙发上拥吻。
他从天上走下来,把我从井里捞了出来,渴求着我能在他的呵护下发光。
19.
圣诞节那天,我不知怎么醒的很早。
睁开眼就看见不知悬浮了多久的系统控制板,上面挂着一个弹窗:
任务完成,期待您的好评。
我点了下最满意的选项,出现了几朵烟花特效。
一个模糊的电子小人在控制板上冲我挥手,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恭贺您战胜命运,本系统运行准则即日起作废,祝愿您能有一个美好未来。
随着系统化作点点星光,四下逸散。
我被病痛折磨的沉痈的身躯也豁然轻松起来。
胃不疼了,久违地感受到了饥饿,我打开窗户大口大口呼吸,快活的像是这场病从未来过。
手机响起,祝藏星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是要抓娃娃吗?赶紧下楼!」
「马上!」
我牟足劲跑向楼下,祝藏星站在一片纯白天地里,戴着我给他织的围巾,冷淡的眉眼在看见我时春水初生,唇角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祝藏星!」
我飞扑进他怀里,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祝藏星,我好了!」
他愣住:
「什么好了?」
「我不会死了!」
我搂着他的脖子:
「我不会死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到有我们的未来去。」
祝藏星眨眨眼,三分钟后果断放弃了娃娃机拽着我回到了公寓。
「纪明月,你给我解释清楚。」
这回换我愣住了:
「你不是知道吗?」
祝藏星皱眉:
「知道什么?」
「就是我得了胃癌,靠你的真心话才能活。」
「什么?!」他的震惊不像是假的,「什么胃癌吗,不是虐文吗?」
什么虐文?
我俩沉思半晌,合着这么长时间,我俩在脑回路压根没同频的情况下,还愣是把暗号给对上了。
我把发现自己得病想要让他离开我,到拥有了系统,可以靠他的真心话兑换寿命的事讲了一遍。
他眼眶蓦的红了。
「不是,怎么是生病啊,你疼吗?」
「现在已经好了,」我说,「那你以为是什么?」
他搂住我:
「还记得那天我告诉你被电三轮给撞了吗?」
「嗯。」
「当时我眼前一黑,再睁眼突然发现我能看见好多的……弹幕。」
弹幕?
我静静听他讲着,起初他以为自己脑子被撞坏了,可越看那些弹幕越不对劲,因为它们讨论的对象是『纪明月』和『祝藏星』。
有人在求给纪明月祝藏星一个好结局。
有人说作者前面把两个人写的那么美好,为什么突然就变狗血了。
还有人说,纪明月怎么可能会突然伤害祝藏星,这太没道理了。
弹幕密密麻麻,祝藏星一条不落的全都看完了,他大致推断出来,我们的世界很可能是一本书中世界,而我和他就是男女主。
倒霉就倒霉在是个狗血虐文,所以我才会抽风似的不讲逻辑要和他分手。
可祝藏星怎么也没想到,闹分手前还有个情节,那就是我得了胃癌。
弹幕消失的很快,他读着觉得时间过的很慢,但实际上只过去了三分钟。
骑电三轮的是个黑皮小伙,把一个正面印着『阅后即焚』的纸条塞进他手里,随后扬长而去。
「纸条上写着什么?」
「写着,你每问我一个问题,就能多活一个月。」
我张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难道那个黑皮小伙就是系统的真身?
可是折腾这么一大圈是为了什么呢?
就为了我和祝藏星能和好吗?
「别想了,」他捂住我的眼睛,「或许就是那些读者心疼咱俩,派个系统来拯救咱们呢。」
「那咱俩可得给系统和读者们磕个头,感谢下他们。」
「都听你的,还去夹娃娃吗?」
「不去了,今天是宅家放纵日!」
「好。」
噗……
不堪重负的树枝垂了下来,掉落的雪惊了飞鸟。
小美人鱼的故事到这才算圆满。
番外 1:祝藏星
我叫祝藏星,一个家里有钱、爹妈开明的富二代。
最近唯一的愁事就是我女朋友好像疯了。
她死活非要和我分手。
实不相瞒,那一瞬我连小时候上树掏鸟蛋都想起来了,但就是想不起来怎么惹她不高兴了。
我对纪明月是一见钟情,捧在手心里都怕她掉了,哪敢让她生气啊。
可好话说尽,她还是要分手。
为什么呢?
明明她看过来的时候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还记得,高一那年,我躲在监控死角的地方抽烟,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姑娘从我身边路过,我看人家长的白净,一股子好学生的气息,就使坏朝她吐烟圈。
谁知她跟个兔子似的,眼眶立马就红了,没等我跟她道个歉,就撒腿狂奔。
嘿,别说,不亏是我未来老婆,跑的挺快。
再后来,我动不动就制造偶遇,帮她去食堂占位,好几次下雨都偷摸把她的雨伞藏起来再躲在校门口,邀请她一起回家。
纪明月一直觉得我俩顺路,其实一点也不顺,压根就是两个方向。
可我就想听她跟我说一句『谢谢』,道一声『再见』。
我还寻思自己这份小心思藏的挺好的,直到有天回家路上,她说:
「祝藏星,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我脑子也不过,就扔了句:
「你怎么知道的?!」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表白也太草率了吧,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纪明月就抿着唇笑,整个人都软乎乎的:
「那你先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去,我再考虑,行不?」
这是有戏!
我眼睛亮了,问她想考哪一所。
她回我,A 大。
我那会就是一学渣,根本不知道 A 大要多少分,要是我知道,怎么也得犹豫个三秒钟再点头。
那段日子真苦啊,我没黑没白的刷题,终于是看见点希望了。
后来,高考出分,我也真的如愿做了她的男朋友。
你说,这么美好的故事,怎么也不该是惨淡收场吧?
可纪明月不,她非把我心里那点念想剜出来,当着我的面踩地上,踩个稀巴烂才痛快。
她甩了我两巴掌让我滚,我没滚。
她就下了个不知道什么 APP,跟上面的人聊天,我都看着记录了,嘚啵半天她就会说个你好和再见,还不够把她自己吓半死的。
我成天就琢磨,纪明月到底为什么呢?
我想不通,她也不愿意告诉我。
直到一场大雨,我跪了整整一宿,我以为能让她心疼,可她只是冷冷看着我歇斯底里,说:
「搞这么深情干嘛?贱不贱?」
我死心了,既然她不想看见我,那我就不出现再她的世界里。
可我在怎么也没想到,我不找她,她倒是开始找我了,还问点直戳我心窝子的话。
纪明月问我恨不恨她,我说恨。
可我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的,我就差拿她当祖宗了,敢恨她吗?
我听见她哭了,可我没回头,想着也该让她涨涨记性。
再之后,纪明月在家里晕倒了,我作为她的紧急联系人被叫去医院陪护。
她那么小小的一个缩在白色被子里,我心一下子就软了,想着算了,不跟她计较了,等她醒了就低个头,跟她和好。
可纪明月晕着嘴里还一个劲的叨叨。
她说:
「离我远点。」
「离我远点吧祝藏星。」
我终于知道什么是心疼了,不是精神上的,是生理上的,我差点也跟着进医院。
后来纪明月醒了,我如她所愿,离她远远的,拉黑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那句话怎么说的,给她最好的爱就是手放开?
真他妈扯淡。
我每天睁眼闭眼就是怎么忘了纪明月,结果走在路上一时恍神被电三轮给撞了。
骑车的是个黑皮小伙,他趁我脑袋晕晕乎乎的时候问我:
「你想知道真相吗?」
「?」
「你女朋友和你分手了对吧,你想知道真相吗?」
哪来的骗子,骗我头上来了。
我想着,然后点了头。
我俩就这么坐在马路牙子上,他跟我说,世界运转是有准则的,有些时候,即便你不想、不愿意,准则也会强行推着你走到既定的轨迹上。
这就叫命运。
「那命运能改吗?」我问。
黑皮小伙嘿嘿一笑:
「本来不行,但你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愿意付出逆天改命的代价。」
一开始我没听懂。
后来我听懂了,却不知道该不该信。
他说,这个世界运转的准则是:
纪明月和祝藏星不能在一起。
最好是一个生一个死,阴阳相隔。
我问他,谁会死,他说,纪明月会死。
我又问,能不能换个人,让我死?
他说:不行,你俩都不用死。
绕吧?我也被绕蒙了。
我知道了纪明月身上有一个系统,知道她得了病就快死了,又知道只要我说上几句真心话就能帮她延长寿命。
谢天谢地,我头一次知道自己能这么有用。
黑皮小伙什么都告诉了我,包括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狗血虐文的衍生世界,而他们所在的『意难平管理局』就是专门处理这些衍生独立世界的意难平。
怎么说呢,系统也好,管理局也好,都是在读者强大的怨念下产生。
那些故事外的观众渴望我们能有一个好结局,所以我们才能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只是机会也要付出代价,管理局不是什么做慈善的地方。
逆天改命四个字说出来轻飘飘,要想做到难如登天,所以我猜到了,代价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不过只要能让纪明月活,哪怕叫我立刻就死,我也愿意。
一想到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生病了也不敢告诉我,忍着胃疼还盘算着怎么让我离开她去过自己的人生,我就恨不得把写这本书的作者打一顿。
果然,我唯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我的灵魂。
我和他们签订了契约,等我死后不能轮回转世,而是要为管理局打工。
「为什么系统刚出现的时候不来找我呢?」我问。
「那个啊,」黑皮小伙骑上电三轮,「总要有个试用阶段吧,她用着好,你才能和我们签订契约啊,再说了,系统和我们负责的工作不一样,它负责女主,我们负责男主,嘿,这差事累得很,你最好也提前习惯一下,世界运转的准则是不能违背的,就比如,你回去了还得装什么都不知道,你那小女朋友也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说着,他指了指天:
「且得有的骗呢。」
我应下。
等他走后,我在暴雨中狂奔去了纪明月家。
我想看见她,想抱一抱她,我们没有下辈子了,所以这辈子的每一秒都应该珍惜。
后来……
纪明月真的痊愈了。
她向我坦白了一切,我却骗了她。
她也经常会问我,到底为什么偏偏会选择拯救她呢?
是啊,为什么呢?
我看着她,如果可以,真的希望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还能在一起。
番外 2:意难平管理局
「小黑回来了?」
“嗯。”
黑的格外帅气的小伙懒洋洋抬眼,把一份新出炉的契约拍在了桌子上。
大 BOSS 不吝啬地夸奖:
「小黑,管理局劳模。」
说着,他拿过契约扫了两眼:
「你怎么又没告诉契约人实话?!」
小黑掏掏耳朵:
「有什么分别,反正等他在这看见自己小女朋友的时候就明白了,人啊,越是觉得时间不多了才越会珍惜,你懂个 der。」
说完,他晃晃悠悠走出了办公室,根据读者怨气去找下一对狗血恋人。
嗐,哪有什么投胎转世,管你是谁,死了都得老实来管理局上班。
「都是社畜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