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亲的第二天,夫君便奔赴战场,连同我的公婆和岳家军,一起被埋葬在了大漠的黄沙中,只留下了我那年仅十六岁的小叔岳长风。
秉着长嫂如母的责任感,我给小叔娶了个妻,是当朝公主。然而新婚之夜,他却连洞房都没进。
某天半夜,他悄咪咪躲进了我的房间,「阿嫂,我……」
1
我成亲的第二天,夫君便奔赴战场,连同我的公婆和岳家军,一起永远被埋葬在了大漠的黄沙中,只留下了我那年仅十六岁的小叔岳长风——岳家小公子,大漠小将军,岳家最后的男丁。
圣上体恤岳家忠烈,封侯「忠勇」,小叔袭爵,而我也成为了忠勇侯府唯一的女主人。
大军回城的那日,满城挂起了白幡。
身为岳家在京城仅剩的掌权人,我率岳家众人,跟随圣上一起,在城门处迎接大军凯旋。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位幼年时便跟随父母驻守边疆的小叔。
小叔骑马打头,领着大军缓步进城,将士们人人手臂上都系了一条白巾,身后护送的、手里捧着的,是岳家主将的棺椁、牺牲将士的骨灰,还有一座座牌位。
一条浩浩荡荡的凯旋之师,放眼望去,却尽是沉重的哀戚。
小叔行至圣上面前,翻身下马,跪拜行礼:「臣岳长风,参见陛下。」
「岳卿快起。」陛下将他扶了起来,拉着他说了一番,而后便下令给凯旋军开路,迎他们进城。
他这才分出视线,看向了我。
他神色淡淡的,冲我拱手道:「长嫂。」
而后便转身,翻身上马,领着大军跟随陛下的车架进了城。
2
陛下收回了小叔手里的兵权,给了他一个闲职。
美其名曰为了体恤岳家最后的血脉,不忍让他再担任这么危险的官职,但是皇帝态度暧昧,令人忍不住心生疑窦。
照理来说,小叔现在应该是有大把的时间,毕竟他那个职位也用不着日日去点卯。
但是听身边的侍女说,侯爷每天早出晚归,一天都不见个人影,听同僚说也没有去衙门,连管家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我听过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小叔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公子哥,从小在战场摸爬滚打,做事情都有自己的分寸,不用我都费心。
然而陛下却不这么觉得。
他在小叔休沐日外出时将我召进了宫,说是有要事与我商议。
必然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侯府还有小叔在,皇帝又怎会找我?
果然,皇帝一见到我,寒暄一番后便问我:「长风过了年就十七了吧?朕记得他是年底二十九的生日,岳老将军和长君在的时候,给他定亲了没有啊?」
我心底了然,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回陛下,家中尚未来得及为小叔定亲。」我回道。
皇帝笑了声,「朕看着长风长大,托大一句,也算是长风的长辈。既然之前没有定亲,那过了年,这亲事就得提一提了,岳夫人觉得呢?」
他既有了给小叔说亲的想法,我又如何左右得了,只能淡笑一声,恭敬道:「陛下说的是。」
「岳夫人心中可有什么心仪得人选?」皇帝问。
「长风是个有主意的孩子,长君和公婆在时,也常嘱咐我,莫要干涉太多,这孩子自小在边关长大,做事稳重,心里都有自己的主意,所以我便没有急着给他相看,想着等过年再带他见见京中贵女们,多熟悉一下,看看他自己的意思。」
皇帝听了我的话,并未说什么,只笑了一声,说:「岳夫人可真是个好长嫂啊。」
「陛下谬赞了。」我微微低头,谦卑道:「如今长风只有我一个长辈了,我自是应该多为他考虑一些的。」
皇帝没再说什么,却转头说起了另一件事:「听闻从长风上任以来,便不曾去点卯过?衙门来报,现在还未见到过他的身影。不过京郊大营那里倒是时常能看到他的影子。」
我心里微微一惊,小叔竟一直没有去过衙门,甚至这么久了连面都不曾露。日日忙碌,竟是往那京郊大营里跑。
我连忙跪下,行了大礼告罪:「是臣妇疏于教导,小叔自幼在外,洒脱惯了,不懂京中上职规矩,是臣妇的疏忽。还望陛下念他年幼,又是初犯,网开一面。」
皇帝静默一瞬,却是笑了,语气和蔼:「岳夫人这是做什么,朕又不曾怪罪他。来喜,快去把岳夫人扶起来。」
我顺着来喜公公的动作站起来,坐回到椅子上,低头微微躬身,道:「谢陛下宽宥。」
「岳夫人真是客气了,莫要紧张。朕待长风如亲子,还想着要把永清许配给他呢,怎会忍心怪罪他?」
我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手帕,心道这皇帝真是可恶,竟想将长公主那个泼妇嫁给小叔,话明里暗里地逼她非要答应这门亲事。
皇帝方才已经用小叔私自与京郊大营接触的事情威胁过了,若是不答应,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难保不会再用别的借口刁难。
岳家当前处境艰难,强权在上,已经没有说不的权利了。
「永清公主惠质兰心,端庄大方,能得此妻,是长风之幸。」
皇帝开心地笑了起来,转头跟来喜公公说:「朕就说,岳夫人同朕的眼光一样,都觉得这门亲事好。」他又哈哈笑了两声,「朕这就让人拟旨,给他们赐婚!」
我心里咯噔一声,总觉得以后的日子不会安宁了。
「全听陛下吩咐。」我说。
3
我刚踏进府门,便见管家迎上来,说:「侯爷在夫人院子里等着呢。」
想到今日在宫里的事,我便一阵发愁,「侯爷可说有什么事?」
管家:「不知。不过,夫人回来前,宫中来了圣旨,给侯爷和长公主赐婚。」
我往院子走的脚步一顿,没成想这皇帝竟是这般着急。我与圣旨几乎同时离宫,这圣旨竟比我先到了一步。
我叹了声气,挥挥手,示意管家不用跟着了:「付叔先回吧,我与侯爷谈些事情。」
他来找我多半是为了那圣旨的事。
果然,一见我进了院子,他先是行了一礼,而后便直接问道:「阿嫂和陛下今日在宫里说什么了?」
身边的侍女红枝略有不满地开口:「夫人晌午便进了宫,到了这会儿才回府,其间可是丁点儿未进食。侯爷有什么急事不能等夫人用完晚膳再说吗?」
红枝嘴快,我今日在宫中累得精力不济,竟没来得及制止她。
「放肆!我跟侯爷在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红枝低头,「女婢知错了。」
「阿嫂不必生气,她说得在理,是我唐突了。阿嫂先用膳吧,等晚膳后我再来。」
他说着便要离开,我赶忙叫住了他:「既然来了就一起留下吃吧,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讲,边吃边说吧。」
4
我将今日宫中的事情详细说给了他,末了叹息一声,「陛下这番举动,实在令人心寒。怕是之前岳家荣宠太盛,惹来了忌惮。」
小叔忽然笑了一声,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如今岳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空有一个侯爵的位子,还有什么值得他忌惮的?」
我看着他,静默了几瞬,严肃地问他:「小叔,你老实告诉我,你这几日频繁出入京郊大营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他不说话。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小叔,如今你我是一体的。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拦着你,但至少你得让我知道你的情况才好。」
「阿嫂叫我长风就好。」他说。
沉默半晌后,他又说:「阿嫂放心,我并未做什么,只是我与京郊大营的统帅是儿时玩伴,所以近来时常会找他叙旧。」
他没跟我说实话,能让皇帝摆到台面上的,可不是什么叙旧的小事。
罢了,随他去吧。
我跳过这个话题,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陛下给你安排的差事,但无论如何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明日上职,先去衙门露个面吧,听话。」
我温声哄着他,他抬眸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5
虽然长风整日还是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但好歹收敛了许多,没再让人抓住把柄,落下口舌。
只是才安分了几日,便又出了风波。
那日半夜,府中忽然起了喧闹声。我被吵醒后起来看了一眼,却在拉开房门的那一刻,看到了几个狼狈而来的黑衣刺客。
我顿觉不好,想要关门回屋,却反应不及,被那刺客一把抓住,接着冰冷沾血的利剑便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长风提剑带着护卫过来,神色凶戾地盯着那几个刺客。
护卫们看见被挟持的我,上前的脚步停住了,似乎是怕刺客鱼死网破。
然而长风却没有顾忌,握着手里还在滴血的剑,一步一步向刺客逼近。
我听见了刺客粗重的呼吸,猜想他可能受了伤。
「别过来!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杀了她!」刺客一边后退一边朝他喊。
但是小叔充耳未闻,他好像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只是冰冷地说:「告诉我,大漠之战,你都知道什么?」
刺客被逼到墙边,退无可退,朝着其他刺客使了个眼神,剩下的那几个刺客便翻墙逃跑了。
脖颈上的剑离我又近了几分,刺客看着小叔不停逼近的身影,在我耳边低声蛊惑:「你看看这个人,麻木无情,连你的死活都不顾……啊!」
我趁着他说话,向后朝着他的腹部猛击了一下,趁他松手之际,连忙跑到了小叔身后。
那刺客吐了口血,朝着小叔放肆地笑了一声,「大漠?想知道啊?自己去查呀!」
他大笑起来,那挑衅的姿态,让我觉得他好像在寻死。
小叔一脚将他踹倒,抓着刺客的头发让他扬起了头,而后一剑捅穿了刺客的脖子。
笑声戛然而止,那刺客瞪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什么,说完看了我一眼,随后便没了气息。
本以为这场闹剧到此结束,我强打着精神,想让人先把这些尸体收拾了,却见小叔独自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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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去刚想说什么,他却忽然转头凶狠地看了我一眼,而后提着剑戾气冲天地往外走。
护卫们见到他那副杀神的模样,谁都不敢拦。
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像小时候,祖父带我看过的,那头失了控的狂狮。
必须要拦住他,不然会出大事。
我急忙跑过去拦在他身前,放轻声音,极力想要安抚他:「今天太晚了,先回去休息好不好?其它的事情让阿嫂去解决,好不好?」
可是他看着我,情绪似乎越来越不可控。
情急之下,我只能抓着他的双手,恳求道:「长风,我不管你是听那个刺客说了什么,但你千万不要信。他是来杀你的,他怎么会好心告诉你你想要的东西?他是在激你,是在利用你!」
「滚开。」他双眼猩红地对我说。
我抓得更紧了,着急地说:「听话好不好,我们先回去,等你冷静下来再说。」
「滚开!」他大吼着将我推了出去。
我被脚边的刺客尸体绊倒,身子向后跌了过去,那把贯穿了刺客尸体的长剑便穿透了我的左臂。
我低呼了一声,惹得管家和护卫丫鬟们急忙都围了过来。
我忍着痛,转头看着那个提剑往外走的身影,对一众护卫说:「你们,拦住侯爷,不能让他踏出侯府一步。」
护卫们排成一行拦在了他面前,他却视若无睹,依旧在向前走。
然后他毕竟是主子,护卫们能做的只有在他身前拦住他,其余的也不敢出手。
那把剑太锋利了,剑身已经快要跟我的小臂齐宽,我毫不怀疑,只要我稍微乱动一下,那把剑就会立刻把我的那截小臂割断。
可是他就快要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
岳家已经没人了,如果岳长风出事了,那岳家就真的完了。
「岳长风!」我忍着痛吼了他一声,「你给我滚回来!」
他被我喊得愣了一下,却又抬脚要走。
「你连你大哥的话都不听了吗?!」
或许是手臂的伤太痛了,也或许是这段时间强撑着太累了,在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泪水就淌了一脸。
他听到大哥,果然停下了脚步。
我松了口气,趁热打铁地说:「你大哥说,如果他回不来,你就是岳家唯一的男人了。今天你只要踏出这道门,岳家就会招来灭门之祸。你想清楚,你是真的要现在出去,以这副样子去九泉之下见你父兄吗?」
他停在原地静默了半晌,而后握着剑的手一松,转身朝着我这边走来。
他蹲在我身边查看了一番我的伤情,平静下来的情绪似乎又有些起伏。
失血过多已经让我开始眩晕、发冷,但我见他这副时刻爆发的样子,实在放不下心,强撑着又安抚他:「没事,我没事的。」
但我气息微弱的话语,丝毫没有说服力。
他抬头看着我,神色复杂,而后低下头,握住了我受伤的手臂。
「阿嫂忍一忍。」说着,就将我的手臂从那把长剑上拔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本就眩晕的我直接晕了过去。
7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我的床边坐着一个人。
彼时我的意识还不算太清醒,看着那眼熟的身影,还以为是在梦中,梦见了长君。
我抬起未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唤了他一声:「长君……」
「长君」上前为我掖被子的动作顿了一顿,回去坐好,才开口:「阿嫂,我是长风。」
我放下手,闭上眼睛缓了缓,再睁开眼时,眼前就清明了许多,也看清了坐在床边的那个人。
不是梦中的长君,而是我的小叔岳长风。
「长风怎么在这儿?让下人候着就好了,你不必亲自守在这里。」
「阿嫂是我弄伤的,服侍阿嫂是理所应当的。」他说。
我笑了一声:「我知晓你是无意之举,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并未再谈这件事,转而问了另一个无关的话题:「阿嫂想念大哥了吗?」
我愣了愣,看了他一眼,很意外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我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到底,我与这位小叔,接触的时间也不过了了,也就比陌生人多见了几次面,严格说起来其实并不相熟。
所以我并不想跟他谈论这种私密的话题。
「阿嫂方才将我认成大哥了吗?」他不依不饶地问。
「是。」我笑了声,说:「你们兄弟二人长得很像。」
「那阿嫂,是真心喜欢大哥的吗?」他又问。
我不明白他今天为何会有如此疑问,只说:「我对你大哥是有感情的。」
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才抬头看着我说:「那如果我说,是阿嫂的父兄害死了大哥,阿嫂会拦着我报仇吗?」
我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真的跟自己有关系。
我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说?是查到什么证据了吗?」
「昨天那刺客说的。」他说,「我知道不能听信那刺客的一面之词,但是阿嫂,你们信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我沉默片刻,无力地叹了声气,说:「信国公府于我,不过是一个栖居之所,我在意的人,已经都不在那里了,所以小叔要如何做,便去做吧。」
信国公府值得我挂念的人已经都不在了,所以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我听见他似乎笑了一声,偏头一看,他的神色好像忽然之间愉悦了许多。
「付叔都跟我说了,丧报传回来的时候,我未归家之前,阿嫂过得很不易。阿嫂放心,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会护着阿嫂的。」
虽然不知道为何他转变这么大,但是能看到他镇静下来,我很开心。
「好,阿嫂会料理好侯府的,你只管去做你的事情。」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低头,低声给了我一句承诺:「阿嫂,以后我会是你的家人,永远都是。」他顿了顿,又说:「所以阿嫂,以后不要再跟信国公府往来了,与他们划清界限吧。」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叹了声气,说:「好,都听你的。」
8
我在府里养了半个月的伤,期间府内的所有事务,小叔都亲自料理,还在府里下了严令,说是在我痊愈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拿府里那些琐事来烦我。
我只能悠闲地看着这位年轻的侯爷,为内宅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那日我正在跟管家询问小叔的事情,就看见红枝进来,说长公主给我送来了请帖,请我后日去公主府参加游园宴。
侯府遭遇刺客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在小叔的推波助澜下,京中人几乎已经都知道侯府遭了刺客,主母被刺伤。
长公主不可能不知道,但她还是送来了请帖。
我拿不准她的态度,但她恶名在外,我可不觉得她送这请帖来能有什么好心。
只是长公主好歹是皇室中人,也是小叔未来的妻子,于情于理这个邀约都是拒不了的。
我让人去回了长公主,说到时候会准时赴约。
赴宴那日,小叔要去上职,将我顺路送到了公主府。
虽然不满意皇帝将长公主许给小叔,但怎么说也是未来的妻子,我便问小叔:「长风可要进去打个招呼?」
小叔皱了下眉,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我依然注意到了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厌恶。
「不必了,阿嫂去吧。阿嫂伤还没好,注意安全,今日我早些下职,接阿嫂回家。」
我笑了笑,没勉强他,「好,不必担心我。你若是忙,就让差人来接我好了,不用亲自过来。」
「我不放心,阿嫂不必操心我,照顾好自己便是。」
自从我被他误伤了以后,他就这般小心翼翼的。见他执意如此,我便也没说什么,跟他告了别就进了公主府。
长公主今日宴请了不少人,大多都是京中权贵的亲眷。
我大概看了一眼,多半都是平日里与长公主交好的一些人,传闻里跟长公主不对付或看不惯的人,一个也没出现在这宴会上。
从出现在这个宴会上,接收到周围人不善的目光开始,我就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在无意中对上长公主狠毒的眼神后,这种不祥的预感达到了顶峰。
本来觉得长公主好歹是一朝公主,行事应当不会太过放肆,但是当我被人迷晕带走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真是高估了她的好心肠。
9
应当是我最近受伤在喝药的缘故,那迷药对我的药效只存留了一刻钟,我便醒了过来。
但是遗留药效还在,人虽然清醒了,可是身体还是软绵绵的。
我不知道长公主将我带到一个偏僻的屋子里来是想干什么,但是这个疯女人绝对做不出什么让人庆幸的事。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在看到那个喝了酒的男人,醉醺醺地进来,色迷迷地看着我的时候,我还是被她的恶毒震惊了。
我不明白,我是哪里挡了她的路,她要毁了一个刚刚丧夫的寡妇。
看着那个男人一点一点向我靠近,站在我面前脱光了衣服,要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连新婚夜,我的夫君都未曾来得及碰我,便被一道圣旨召往了大漠。
可是如今,我就要在这种地方,被这么一个烂人染指。
我并非像其他女子那般在意那无用的名节,我只是不想忍受这种欺辱。
那个醉汉脱光了衣服便来解我的腰带,后来嫌我衣服太繁琐,便直接将胸前的衣服直接撕碎了。
我在他埋首在我胸前的时候,伸手软绵绵地拔下了头上地珠钗,挪到我的脖颈处,尖利的部分抵住我的脖子,一点一点地往里推。
就在珠钗将要刺破我皮肤的时候,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击开来,我被吓得顿住了,还未反应过来,身上的醉汉便被人踹了下去。
紧接着我便看到了小叔焦急愤怒的面孔。
他牢牢挡在我身前,为我穿衣服,却发现衣服碎得不能穿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又重了几分,像是压着浓烈的怒火。
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将衣扣和腰带一一扣好,裹得我严严实实,这才放下心来。
而我始终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言语,也没有反应。
他看到我这副样子,严重的愤怒霎时间化成了浓郁的担忧。
他避着我又撕裂开的伤口,将我抱起来,转过身,视线掠过那一群心思各异的人,看向在地上嚎叫的醉汉。
他走过去,抬脚踩在了那人的命根子上,惹得人又是一阵嚎叫。
偏偏他还一边踩一边碾,嘴里还狠戾地嘀咕:「就凭你,也敢妄想我阿嫂,你是人间待够了,想尝尝地狱地滋味儿了是吗?」
他看着那人嚎叫的一张嘴,身上的戾气忽然更重了几分。
我想他也许是想到了方才进门时,这人伏在我胸前的模样,毕竟我现在看见这人的嘴,也会想起那股令人恶心的滑腻湿润的触感。
我没忍住难受得颤抖了几下,小叔便收敛了戾气,将我抱得更紧了。
他松开了脚,对身边的亲卫说:「给我割了他的舌头,削了他的嘴。」
我本以为他是要将人拖出去私下处置,却没想到竟是在此处,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我面前,将那个人的舌头割了,嘴唇也削了,一口牙也全部敲碎了。
看着那个血腥的场面,听着那刺耳的惨叫声,我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便伸手将我的头转过去看向他,看了我一眼后,轻轻将我的头摁在了他的颈窝处,还特意捂住了我没有贴近他身体的那一只耳朵。
「别怕,阿嫂,没人可以欺负你的。」他低声说。
10
那一众原本想看热闹的人,被小叔这番举动吓得不敢吱声。只是别人怕他,长公主可不怕。
她冷漠地看着地上已经不省人事的男人,笑了一声,开口的话甚是恶毒:「岳夫人新丧夫,饥渴难耐本宫也能理解,但也不至于在本宫的宴会上,与永昌侯世子暗通款曲。你若真是有意,我再拜托父皇多赐一道圣旨就是了,何必做出这种丑事呢?」
我愣了一瞬,心里随即升起一股绝望。
这人竟是永昌侯世子,永昌侯是太后的母族一系。
原本皇帝就对忠勇侯府多有冷待,眼下小叔打伤了永昌侯的世子,皇帝一定会揪着不放的。
许是我心中绝望之情太强烈,以至于没注意到自己竟啜泣出了声。
小叔察觉到我的动静,身上的戾气又重了。
「你再说一遍,什么暗通款曲。」小叔冰冷的声音夹杂着狠毒,直直指向长公主,「你们可看清楚了,永昌侯世子酒后无德,妄图欺辱忠灵遗孀。」
说着,他又踩了一脚地上的人,说:「世家公子如此行事,简直是丢尽了世家的脸面,寒了大漠边境众将士的心,让那些埋在地下的英灵,可真是无法安心啊。」
他阴恻冰冷的话语,让在场的人打了个寒颤。
偏偏长公主不怕死,又说:「不管怎样,她与这人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处是事实……」
她话还没说完,小叔的亲卫便上前一个巴掌,将她抽倒在了地上。
她震惊地看着小叔,一时竟忘了发火,只是震惊道:「你,你竟敢打我?!」
不止是她,在场所有人都被震惊了,就连我都被惊到一时忘了哭。
但小叔却不在意这些,只是开口纠正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阿嫂赤身裸体?我阿嫂分明是衣衫整洁,连头发都不曾乱过一丝。」
他阴恻恻地笑了一声,靠近长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公主,你最好记住,话不要乱说。」
而后便越过她,抱着我出了公主府。
11
因着那药的作用,我回府时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像长君当初说要娶我,将我抱离信国公府时那般温暖。
我不自主地往那怀抱里钻了钻,心想我莫不是死了,魂魄去到了长君身边,所以才会感觉到这么熟悉的温暖。
那怀抱的主人将我抱得紧了紧,一路平稳地进了院子,将我放在了床上。
那怀抱骤然离我而去,身上的暖意猝然消失,一颗悬浮的心又被冷意席卷。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力道却轻得叫人察觉不出来。
但那衣袖的主人起身的动作却因着我的动作停下了,他愣了几瞬,而后便坐在了我的床边,任由我拉着他的衣袖。
我对长君虽没有男女之情,但他是唯一一个在我困苦时给予我关怀的人。
他将我带离信国公府时对我说过,从此以后他会是我的依靠,无论何时,只要有他在,他便不会让我受苦。
可如今他已经不在了。
往后的日子里,我只有在梦中才能与他相见一二。
「夫君……」我对着床边的人喃喃叫了一声,「夫君……」
那人静默了半晌,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忽然「嗯」了一声。
才止住不久的眼泪似乎又有决堤的趋势,我哽咽着翻过身,拉住他的手,抱在了怀里,声音颤抖着说:「我害怕……」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背,低声哄着:「别怕,夫君在这里。」
我将脸埋在他的手掌里,低声啜泣着说:「夫君,他们欺负我。他们仗着你不在就欺负我。」
他弯腰低下了头,将我抱在怀里,脸颊蹭了蹭我的耳朵,温色说:「不怕,夫君为你报仇。」
12
当我醒来看到坐在床边的小叔,以及他那只被我揽在怀里的手掌时,这才意识到我昨天又把他认成长君了,仿佛还说了一些胡话。
他在我有动静的那一刻便立马醒了,皱着眉关切地问我:「阿嫂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松开他的手,摇了摇头,缓慢地坐了起来,「你昨天打了长公主和永昌侯世子,陛下怕是会找你麻烦。」
我有些懊恼,早知长公主会如此肆意妄为,我便不应该答应那份邀约。
「阿嫂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他笑着宽慰我。
我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好像又有些不同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他静静地看着我,过了半晌后,忽然问:「阿嫂很喜欢大哥吗?」
我抬头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又问这个问题,只说:「你大哥于我而言,与旁人不同。」
「若是以后……」他又问,「有人心仪阿嫂,向阿嫂提亲,阿嫂会答应吗?」
我只当是他怕我丢下他,便笑了一声,说:「我这辈子,已经嫁给你大哥了,就不会再嫁给其他人了。」
但他听了这话,似乎并不是很高兴,还低声问了句:「谁都不可以吗?」
我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猜测着问:「是有人跟你说,想娶我了吗?」
他看着我,没说是不是,只说:「永昌侯府和长公主闹到了陛下面前,说是想让阿嫂嫁过去服侍那个废物。」
他冷笑一声,「他们真是痴心妄想。」
我抓紧了手下的被子,问:「陛下会不会为难你。」
「阿嫂放心,我已经跟他们对峙过了,我不会让你去永昌侯府的。」他抬眼看着我,坚定的目光让我有些不自在,「你永远都是我忠勇侯府的人。」
我那时还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只当他是一心为了维护我。
他又说:「我跟他们说过了,忠勇侯府不嫁女,只娶夫。」
我被他的话惊了一下,「娶夫?可是,永昌侯府更不会同意的。」
「他们同意与否不重要,皇帝同意就可以了。」他说。
「陛下同意了?」我问。
「是。」他说,也许是见我神色哀戚,他忽然凑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声音轻缓地对我说:「阿嫂放心,我不会让那个废物占着你夫君的名分的。只要永昌侯府敢把人送进来,我保证不会让他活过『洞房花烛夜』。」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他见我受惊,皱起了眉,似乎有些不高兴,「阿嫂可怜他?」
我摇了摇头,用了些力,把手抽出来,说:「我是担心你会惹上事端。」
「那个废物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他们想让阿嫂嫁过去,无非是想把痛苦都发泄在阿嫂身上。他们既然敢把人送进来,就应该做好自己儿子因为颠簸重伤不治的准备。」
我没有再说什么。
13
过了几日,永昌侯世子真的被永昌侯府的人抬进了忠勇侯府,被小叔安置在了一个偏僻的废院子。
当天夜里就传出了永昌侯世子伤情恶化,重伤不治的消息。
我这一遭,除了受了些惊吓,并无其他伤处,最后却还是病了。
我以为我是不在意名声的,但是关于长君的一切,我还是做不到释怀。
我知道能用现在的手段解决永昌侯世子,或许是小叔能做的最大努力了。可是一想到以后旁人提起我的亡夫,冠的名字不再是岳长君,而是永昌侯世子,我便觉得胸腔发堵,哀戚之感萦绕于心,无法弥散。
我与长君相守之日不过寥寥,如今我竟连他未亡人的身份也失去了。
我病怏怏的那几日,小叔来看过我,他劝我宽心,似乎是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因为这种身外之事而郁郁寡欢。
在他看来,现在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依然是忠勇侯府的女主人,依然是他的阿嫂。
我没解释什么,只说:「我和长君,最后的关系也没有了。我的亡夫……再也不是岳长君了。」
他听了这话,静默了好久,低声说了一句:「我明白了。」随后便离开了。
之后的一个月,我都没怎么见过他。
大夫日日来为我诊脉、开药,但我的病依然不见好。大夫说是心病,还需心药来医。
心药?
可是长君已经死了,我的心药已经不在了。
后来过了几日,红枝忽然跟我说,永昌侯府被陛下下旨抄家了,全家被流放。
我忽然想起之前小叔来看我的时候,说了一句,伤害我的人很快就会付出代价了。
我不确定是不是他,如果真的是,那他下一个要对付的,恐怕就是长公主了。
他太冲动了。
永昌侯府他或许动得了,但长公主他是动不得的,长公主毕竟是陛下的亲女儿,除非是她有什么能够威胁到皇帝的把柄,否则是动摇不了她的。
14
我还在担忧他的事情,他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要拉着我去冬猎。
皇帝每年都要在京郊的燕雀山举办冬猎,也不知道是图什么,毕竟大冬天的山里能有几个野物。
我本不想去,但是耐不住他几番央求,最后还是点头同意跟他一同去了。
谁知竟又碰到了长公主。
她还是那副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样子,甚至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冬猎时没有那么多规矩,许多平日里被困在闺宅之中的贵女们也可以骑马跑上一番。
直到他牵过两匹马来,让我上去试一试,我才知道了他为何非要拉我来这冬猎。
许是为了让我来骑马散心。
我也没有推辞,借着他的力,翻身上马,跟他一道慢悠悠地骑着马闲逛。
我们在林中穿梭,行至内围时,却突然遇到了袭击。
敌人太多,小叔带着我力不从心,最后被刺客击中,抱着我摔下了山坡。
我们掉进了雪山深处,但是那些刺客还在寻找我们的踪迹。
他带我藏进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安抚我说:「别怕,刺客一出现我就发了信号,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我不怀疑他的能力,他手里一直都有自己的人。只是这寒冬腊月里,大雪弥漫,他们又藏得这么隐蔽,等人找来,还不知道要多久。
「这地方如此偏僻,你的人能找到这里吗?」我问。
他笑了声,说:「我在来的路上做了标记,只有我的人才能看懂,放心好了。」
我望了一眼飘进洞里的雪花,低声说:「可是外面又下起了大雪,万一记号被大雪盖住了怎么办?」
他叹了一声,说:「那就只能靠运气了,看看老天爷给不给我们活的机会。」
如今处境这般艰险,他竟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不担心,甚至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说:「阿嫂,如果我们这次出不去,也算是死同穴了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低声呵斥他,他却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我索性便不说话了。
「阿嫂若是冷,就靠着我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不冷了。等阿嫂睡醒了,我们就回去了。」他说。
我确实有些累,只是没有靠着他,而是倚在了身后冰冷的墙壁上,合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会儿。
我听见他叹了声气,随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一件带着温度的外衣便披在了我身上。
我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皱了皱眉,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冷,给阿嫂盖吧。」
我想把外衣还给他,却被他摁住了手。他看着我,眉眼含笑,「威胁」我说:「阿嫂听话,不然我就抱着你睡。」
这话确实吓到我了。
我立马就盖好外衣,闭上眼睛不动了。
15
后来我是被一阵腹痛疼醒的。
我醒来时,感觉到身下湿润的触感以及腹部这熟悉的坠痛感,便觉得不好。
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葵水。
我本就体寒,每次来月事都要暖着它,还要备着药,以免疼得太过厉害。
如今在这个环境下,山洞里的冷气从我的身下和身后直直钻进我的身体,在我腹中翻江倒海。
我疼出了一身冷汗,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闭目养神的小叔瞬间睁开了眼睛,挪到我身边,将我转过身面向他,焦急地问:「怎么了?阿嫂哪里不舒服?」
我说不出口,只能死死咬着唇。
他伸手掰开我的唇瓣,将手指卡进了我的两齿之间。
我看见他焦急的面容严肃了好多,沉着声音问我:「张婖,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
或许是他现在这般霸道的姿态让我不自觉想要示弱,也或许是从他口中听到我的名字,让我恍惚间以为他不是我的小叔,而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心里的羞耻伴着委屈,一道儿同眼泪溢了出来,我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胸膛,抽泣着说:「我来葵水了,肚子好疼。」
我明显感觉到他身体僵硬了一瞬,而后便突然将我抱到了他的怀里。
他盘腿坐着,就让我坐在他的腿窝里,紧紧地揽着我。
我缩在他的怀里,汲取着他身体的暖意,疼得发抖的身体因为这股暖意稍稍缓解了一些。
他将我湿透了的鞋袜脱掉,而后将我冰冷的双脚塞进了他的衣服里,抵在了他的腹部。随后又将我捂着腹部的双手拿过去,塞进了他衣服下的胸膛里。
我呆呆地任由他把我的四肢放到他自己身上,而后他又将他的那件外衣拿过来,披在了他自己身上,接着便将我也紧紧裹在了里面。
「好些了吗?」他轻声问我,恍然让我有了一种同生共死的悲情之感。
「嗯。」我低声应了一句。
接着他又将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隔着里衣覆在了我的小腹上,轻轻揉着。
「这样,疼痛会轻些吗?」他又问。
「嗯。」我低声应着,将脸全部埋在了他的胸膛上,藏起我的神色。
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身体便很容易僵硬,我轻轻动了动脚,便感觉到他给我揉肚子的动作顿了顿。
我以为是他累了,想让他不用再揉了,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察觉到了身下他的身体变化。
我愣了愣,仔细感受了下,而后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你!」
我话还没说出来,他就伸手将我的脑袋又扣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说:「没事,你别怕。」
我没有怕,我只是很震惊。
在这种处境下,他竟然还能有这种心思,而且还是对着他的阿嫂!
但我们如今的距离,早就突破了那层界限。
「我是你阿嫂。」我告诫他。
他呼吸又重了几分,我竟能从这里面听出他有些生气。
「你别说话。」他哑着嗓音,生硬道。
「我是你阿嫂。」我固执地说。
他可能快要气炸了,抬起我的头,看着我,瞪了片刻,而后泄了气,像只可怜的大狗狗,闷声开口:「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睡一觉吧。」他说,「这次是真的,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回去了。」
我沉默半晌,没再说什么,低声应了一句。
我倚在他胸前,觉得自己有些冠冕堂皇。
嘴上说着什么「我是你阿嫂」,可其实心里一点儿也不想挣脱这个怀抱。
……
长风喜欢我吗?
我睡着前在想,可即便他喜欢我,我们也很难在一起。
16
我醒来时,果然已经回了大营。只是身边不见了长风。
红枝跟我说,他去处理刺客的事情了,还说他们回来时,不知道是谁嚼舌根,把长风和我单独待了一夜的消息捅到了陛下面前。
陛下借此发难,逼着长风把他跟长公主的婚期提前了。
我想起洞中长风的种种表现,摸不透他的心思。可即便能摸透又如何,无论我现在的亡夫面前冠的是谁的名字,我都是他大哥的妻子,他也不可能去违抗和长公主的婚约。
长这么大,我平生头一次觉得,感情这东西真是麻烦又无用,既不能受自己的控制,还要平白惹出这些麻烦。
……
皇帝将婚期提到了年前。
他们大婚那日,侯府来了许多人,无论真心假意的,都笑呵呵地说着祝福。
然而长风却始终没什么表情,板着一张脸走完了大婚所有的仪式。
他们拜高堂的时候,我对上他的眼神,一时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前几天与我在雪山洞里生死相依的人,今日却穿着喜袍,成为了她人之夫。
长风和长公主成亲后,待我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长公主不知道是不是听了什么风声,时常变着法子地来找我麻烦。
而且她学聪明了,还专挑长风不在的时候。虽说在侯府我吃不了什么亏,但她多番挑衅,实在让人心烦。
而这种烦闷的心情,在听说长风开始留宿在长公主那里后,达到了顶峰。
他们既然成了亲,就是夫妻,住在一起是理所应当的。可我这心里,就是控制不住的烦躁,事事不顺心。甚至波及到了府中下人。
17
一日,红枝犯了些无伤大雅的小失误,我在院中大发雷霆,正巧长风来找我,就被他瞧了去。
他走到我身边,笑着问我:「这丫头是做了什么,竟惹得阿嫂这么生气?」
我正在气头上,见了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刺了他一句:「侯爷不去陪公主,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只是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这不是我这个身份应该说的话。
他听了我这话,愣了愣,而后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半晌,忽然笑了一声,屏退了院内的小人。
他一步一步逼近我,将我逼得差点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桌上,笑着问我:「阿嫂这是……看见我跟长公主在一起,生气了?」
他看上去好像很愉悦,我不知道他在愉悦什么,但是他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让我很不爽。
于是我便开口刺他:「她害得我从忠灵遗孀变成了一个废物世子的未亡人,我还不能对她有情绪了吗?」
果然,这话一出,他脸上得意的神情便消失了,脸色沉了下来。
「阿嫂,我没有碰她。」他认真地跟我解释,「如果我不跟她住在一起,皇帝会起疑的。但是这些天我一直住在外间,而且每天睡前我都会把所有人都支开,再偷偷把她迷晕,谁也发现不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的心情确实舒畅了一些。
「你这样做太冒险了。」我说。
他张了张口,犹豫了一瞬,说:「阿嫂放心,我不会碰她的。我这辈子也不会碰别人。」他笑了一声,弯下腰凑近我,低声说:「我为阿嫂,守身如玉。」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明自己的心迹。
以往都是些似是而非的试探,从未如此清楚地表达过心意。
然而我只能落荒而逃。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若我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我今天也许就会回应他了。但我已为人妇,嫁的人还是他大哥。
虽说长君娶我之前曾经说过,将来如果我遇到真心喜欢的人,他可以送我一纸和离书,让我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可如果这个人是他的弟弟,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可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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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有意躲着长风。他大概也是有事要忙,所以我能碰到他的时候并不多。
我以为我们可以就这么默契地保持着这样的距离生活下去,直到那天晚上,他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我的房间。
彼时我梳洗完毕,屏退了下人,正要上床休息,他就突然撞开门踉跄着进来了。
他关上门,难受地倚着门滑坐在了地上。
我急忙跑过去,发现他面色潮红,满头大汗,着急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院中忽然传来了吵闹声,我直觉跟他现在的异状有关系,便把他扶到了床上,叮嘱他:「别出声,我出去看看。」
我出门一看,只见长公主带了一伙人围在了我的院子周围,这会儿正在和府上的护卫对峙着。
「公主深夜到此,有何事?」我挡在长公主面前,毫不客气地问她。
「方才我那院子里遭了贼,院中的丫鬟见那贼人往夫人这边跑了,所以我就带人来看看」她笑了一声,不怀好意地开口:「所以呀,为了夫人的安危,你还是让本宫进去看看的好,毕竟夫人是一家之主,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侯爷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我没理她阴阳怪气的话。
她出现的时机这般巧,我很难不怀疑长风那副模样是她的手笔。
「我这里安全的很,公主请回吧。」我没有松口,拦在门口不让她进。
「这可不行。」她示意身后带的那些人上前,想要硬闯,嘴上还冠冕堂皇地说:「侯府女主人的安危可是很重要的,容不得半点闪失。」
我让护卫死死守住院门,不让那些人前进一步,第一次对这个公主放了狠话:「从前你做的那些蠢事,我不跟你计较,不代表我就怕了你。你最好现在赶紧带着你的人离开,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你养在桂园里的人还能够安然无恙。」
她果然脸色一变,像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会……」
她是想问,我怎么会知道吗?
我也是被她扰烦了,派人去查,偶然查出来的。
她藏得很是隐蔽,若不是我运气好,也不一定能发现她在外面养了一个姘头。
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她:「现在,可以走了吗?」
19
她愤愤地看了我几眼,而后带着人不甘心地离开了。
把她应付走后,我又遣退了所有人马,让管家和红枝在院门口守着,自己赶忙回了屋里。
长风似乎已经忍到极限了,我看了看他的情况,又问了他几句话,才从他断断续续的语句中听出来,他是被长公主下了药。
「她,应该是,发现了。」长风艰难地开口。
发现了?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应当是发现长风一直不曾跟她圆房。
可即便未曾圆房,她为何要下药?就这么心急?
长风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竟然还有心情笑了一声,说:「阿嫂可知,她怀孕了。」
「什么?!」我心里一惊,没想到她不止在外面养姘头,竟然还胆子大的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
而且看长风这个反应,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原本我是不想管她的,她就算在外面生一支军队也跟我没有关系。」长风喘着气说,「但是她竟然,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你先别说话了。」我打断他,用手帕沾湿了水,给他擦着汗,「你现在这样,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他可能是被药性冲昏了头,不然为什么能说出这种话。
他说:「眼下就有一个解决的办法,阿嫂愿意帮我吗?」
我看着他那被欲火侵蚀的眼睛,一瞬间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我沉默了片刻,问他:「这个药性很强吗?」
「嗯。」他说,「看起来是很强,因为我觉得自己快要爆体而亡了。」
他看上去确实很难受,蜷缩在床上角落里的样子很是可怜。
我心里挣扎了半晌,而后没有犹豫地将手伸向了他最难受的地方。
他似乎是没料到我会妥协,惊讶地看着我,呼吸跟着我手下的动作凌乱了起来。
他忍了忍,随后将我拽倒了在了床上,压在我身上。
「阿嫂想好了?真要与我做这档子事儿?」他哑着嗓音问我。
我躲开他灼热的视线,低声说:「你不是很难受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了我几瞬,而后伸手解开了我的腰带,又三两下除了自己的衣服,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道:「那明日醒了,阿嫂可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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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的时候,看着身上的狼藉,感受着身体的酸痛,后悔倒是没有,甚至还有些释然。
仿佛一直以来积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我抬手遮在了自己得到双眼上,觉得自己这下是彻底没有颜面去九泉之下见岳家人了。
若说那一晚的事情是意外,是情势所迫,我尚且能够安慰自己。但是那日以后长风对我明显的变化,真是让我招架不住。
他开始不避外人地跟我说些亲密话,做些亲密事,那般自然又旁若无人的样子,时常让我恍惚,竟以为我们真的是寻常的小夫妻。
这种状况很危险,迟早会为我们惹来麻烦。
可长风待我那般好,我就像一只明知靠近后会粉身碎骨却依然固执地不肯后退的飞蛾一样,忐忑又贪婪地眷恋着他的温柔。
我不知道长风后来用了什么手段,只知道皇帝同意了他的请求。
长风把长公主怀孕的事情告诉了皇帝,只不过隐去了孩子的生父这些事情,让皇帝以为孩子是长风的。
长风以郊外环境清幽、适合养胎为由,上书请求把长公主送到了郊外的庄子里,留了人「照看」她。
我想不出意外,只要有长风在,她这辈子应该是出不来了。
但偏偏意外就是这般多,而且来的悄无声息,打得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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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长风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我在书房练字的时候,他非要跑过来动手动脚,甚至还要扒我衣服。
最重要的是,练字得到书桌就在窗户旁边,而那时候窗户是大开着的。
我被他惹急了,背对着他捅了他一胳膊肘,气急败坏地说:「这是你大哥的书房!」
他伸进我衣服的手顿了顿,而后变本加厉。
甚至还一边使坏一边问:「成亲之前,你跟我大哥见过几次?」
「我们天天见面,眉目传情,羡煞旁人!」我咬牙切齿地说。
「是吗?」他把手挪到了我的小腹,停了一瞬。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深吸一口气,说:「三次,我们就见过三次。」
他又把手收了回去,在我身上动来动去,趴在我耳边低声问我:「可是我记得大哥跟我说过,他喜欢信国公府的嫡小姐,喜欢了很久了,最后怎么会娶了阿嫂?」
提起往事,我被他撩起的火气降了一些,叹了声气,说:「阿姐生前跟长君兄长见面的时候,我们见过一次,说过几句话。后来阿姐突然离世,我又在丧礼上见到了他。在信国公府,真心待我,愿意护着我的,只有阿姐。所以阿姐死后,我的日子很难过。」
「后来信国公府想要继续和将军府的婚约,就想让长君兄长娶姨娘生的女儿。那日他们把长君兄长叫去信国公府商议此事,长君兄长说什么都不愿娶。」
「我那日被姨娘责打,说是要将我嫁给广陵王做填房……」
他忽然打断我,「那个年过七旬的糟老头子?」
「嗯。」我说,「我不愿意,他们就把我关了起来。我偷跑出来的时候,听见了国公爷和长君兄长的谈话,所以我就装着胆子去求了他,想让他看在阿姐的面子能够救救我,把我带走。」
「我可以去将军府做一个粗使丫头,我也不想嫁给一个老头。」
他作乱的手停住了,将我转身面对他,捧起我的脸,在我的唇上落下了一吻,说:「但我大哥可不是什么烂好人,你就跟他见过一面,他不会帮你的。所以为什么,他最后娶了你?」
「他一开始确实不想带我走,但也没有置之不理。」我说,「后来过了几天,就在我以为真的要被嫁给老头的时候,他忽然带人来下聘了,说是要娶我。还把那时候被打得下不了床的我抱走了。」
长风皱起了眉,「下不了床?他们怎么天天打你?」
我笑了声,「因为我天天都想着从国公府逃跑。就在大哥下聘的前一天,我打算连夜翻墙逃婚的,结果被抓住了,就挨了一顿家法。」
他抱住了我,低声叹气:「若是那时候我在就好了,我铁定在他们第一次欺负你的时候就把你带走。」
我笑了声,说:「你才不会呢。你忘了吗?你回城那日,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他低声笑了,说:「你怎么知道我没看你?你那日穿了一身素白色的锦衣,梳了一个垂云髻。衣服颜色虽然是单调的素色,但是袖口和衣摆上绣着银白色的铃兰花纹,在阳光下会泛起浅色的流光。」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震惊到说不出话,「你……你怎么……」
他又笑了一声,说:「我从踏进那个城门,视线落下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你了。」他说着叹了声气,「只是那时候心底积郁,实在没有心情与阿嫂寒暄太多。」
他又将我抱紧了些,埋头在我颈窝,闷声说:「还好有阿嫂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熬过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很坚韧,没有我也会挺过来的。」
管家就是在这时候进来,说是宫里传信让我和长风去一趟。
通过长风这些日子的「荼毒」,府里众人见我俩这个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点喜闻乐见。
「可有说是因为什么事?」长风问。
「不知。」管家犹豫了一瞬,又说:「但老奴看传信的人脸色不佳,还特意提到了让夫人务必要同去……」
他的话点到为止,我和长风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长风替我整理好衣服,面色冷凝地对管家说:「我和阿嫂先进宫,付叔留在府里,先清点一下府中的人,看看少了谁。然后按照我们之前安排好的,做好准备。」
「是,老奴知道了。」
我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准备?什么安排?你又安排什么了?」
他撩起我鬓边的碎发,温柔地对我笑着说:「没什么的。阿嫂,一会儿进了宫,无论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生气,等回来我再跟你解释,好不好?」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觉得还是应该相信他。
22
此番进宫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在皇帝那里,我们见到了本该在养胎的长公主。
她本应隆起的肚子,如今却一片平坦。
我看到她怨恨恶毒的目光,只觉得她无药可救。
明明是她三番四次挑起事端,利用长风给她自己遮丑,最后自食其果,竟还不觉得自己有错,不知悔改。
皇帝沉着脸色,我和长风行礼后,他并未让我们起身,而是质问道:「公主控告驸马与岳夫人私通,虐待公主,残害皇室血肉。岳长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她可真是不要脸,竟然恶人先告状。
「回陛下。」长风不慌不忙地开口,「公主所述之事,皆属诬蔑。臣待公主一向礼遇有加,何来虐待之说?臣与阿嫂行得正坐得直,侯府众人皆可作证,又何来私通?至于残害皇室血肉?」
他「哼」了一声,对长公主说:「臣都没有计较公主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公主却要在这里污蔑臣下,实在是令人心寒。」
他这话一出,皇帝和众人一惊,愣了几瞬,才压着火气问长公主:「永清,怎么回事?他说得可是真的?」
长公主丝毫不慌,好像根本不怕她的事情被暴露出来。
她向皇帝哭诉道:「父皇,污蔑人的是他!我与他成亲后,他与我同房的时候屈指可数,二月初五那晚,我本想留住他,便在他酒里下了药,谁知他竟跑到了张婖那个女人那里!我去寻他,那女人还拦着。」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那天晚上,他在这个女人那里待了一整晚,府中所有人都知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衡量什么,半晌后问长风:「你认罪否?」
我皱紧了眉,皇帝也未免偏心太过,事实如何尚未调查,便凭长公主一面之词判定长风有罪。
「臣不认。」长风说,「长公主可有证据?」
「我当然有!」长公主急忙说。
我看到长公主在说出这句话时,长风隐秘地勾了一下唇角,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父皇,张婖身边的侍女春杏可以证明。她那晚在院中值守,她亲耳听到了他们两个苟合!」
长公主自以为抓到了把柄,得意得很,可长风却依旧从容。
直到春杏被押上来,哭诉着翻了供,长公主才变了脸色。
春杏说:「那晚侯爷确实被下了药,躲到了夫人院子里。但是夫人为了避嫌,当即就带着人去了偏院,只留下红枝姐姐和奴婢照顾。红枝姐姐去照顾侯爷,奴婢就在屋外守着。红枝姐姐在屋里照顾了侯爷一晚上,没有出来过,夫人也不曾在那个时候去看过侯爷。」
「启禀陛下。」长风趁机又说,「陛下有所不知,臣早就发现了长公主有孕,请大夫瞧过,说是公主已经怀孕月余。然而那个时候,臣与长公主才刚成亲。臣年纪小,但也是个男人,试问陛下,哪个男人能忍受这种屈辱?是以自那时起,臣就不愿再同长公主待在一处了。若长公主因此觉得臣苛待了她,那臣只有认罪了。」
皇帝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长公主说:「看看你自己干得荒唐事!」
长公主被皇帝下令送去了皇陵守陵,无召不得回。
危机解除,我刚松下一口气,却又听见皇帝对长风说:「你这个阿嫂真是了不得,朕记得,从年前大军回城,出了好些事,好像都与她有关。」
我心里一沉,余光看见长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我便听见皇帝说:「朕倒是对你这位阿嫂甚是好奇啊。不如,就让她进宫服侍吧。」
长风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若不是七皇子及时赶到,我都怀疑他要当场弑君。
「父皇真是好眼光。」七皇子人还没到,清亮的嗓音便传了进来。
他大步进了殿,摇着手里的扇子,歪头笑眯眯地打量着我,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
「父皇,既然她要进宫,不如把人给我吧。」七皇子笑着说。
皇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还真是不挑,对人妇竟也有兴趣?」
七皇子听见这挖苦,充耳不闻,只说:「儿臣这德行,父皇不是早就摸透了吗?儿臣又不求别的,父皇就把她送给儿臣呗。」
我垂首把头低得更低了,死死捏着袖子里的手。
23
这种被人当作货物一样决定命运的感觉,无论经历多少次,都是这么让人厌恶。
皇帝叹了声气,似乎是拿他没办法,「好,既然你想要,那就让她跟着你吧。」
皇帝又问长风:「长风觉得呢?」
长风静默一瞬,而后答:「臣,谨遵陛下圣令。」
我闭上眼睛,心中无力地叹了声气。
这场权力博弈中,我就是一个牺牲品,从始至终,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
纵然知道是形势所迫,可是在听到长风答应的那一瞬间,心中还是不平。
我伏地叩首,掷地有声地开口道:「启禀陛下,臣妇不愿进宫。」
「你说什么?」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不悦。
「臣妇心中此生只有岳长君一个夫君,绝不会再嫁他人。臣妇自知京中有许多风言风语,所以臣妇自请束发出家,于老家道观修行一生,为长君守名,此生不再回京。」
殿中一时间静默了,也许是因为他们面对我这一番请求很是意外,也或许是因为我反抗了他们的安排而不悦。
但是半晌过后,我听见皇帝笑了一声,好似慈悲地说:「既然岳夫人有此心,那朕就准了。」
回程路上,长风冷着脸一言不发,直到回了府,他将我回了房,才质问我:「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我不是说了吗,你只要听我的,回来我会跟你解释的吗?」
他无力地叹了声气,说:「七皇子是自己人,你跟他走,我会想办法把你带回来的。即便我暂时没办法带你回来,你在他那里也是安全的。」
「抱歉。」我对他说,「你就当我不愿意再受这担惊受怕的苦了。」
「你觉得跟着我,不安稳是吗?」他问。
「嗯」我说,「也许你们都觉得那样的选择会更好,但是你们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见。这次有七皇子在,七皇子是自己人。那下一次呢?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又当如何?我又应该如何?」
「我一直都在被迫选择。从一开始被信国公府嫁给老王爷,再到如今皇帝逼我进宫,我的命运一直都被攥在别人手中,我甚至连试图掌控自己命运的机会都没有。如今我自己的选择也许不是最好的,但已经是我自己可以选择的,最令我满意的了。」
他静默地看着我,我不懂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究竟明不明白我。但那已经不重要了,选择远离京城这座是非之地,已经是我能为自己争取的最好结局了。
「我明白了。」长风忽然说,「阿嫂,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看着我,目光又坚定起来,「阿嫂,我会送你回岳氏老家,只是阿嫂无需出家,回去好生休养便是,这段时间阿嫂为我操劳辛苦了。那里有我父亲的故交,我会托他照看阿嫂的。」
我皱眉,隐隐觉得他明白的事情好像跟我说的不太一样。
「阿嫂,你想自己做选择,你想把选择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好,我会为阿嫂建立一个自由的世界。阿嫂,你在家里安心等着,我会去接你的。届时无人可逼迫你、无人可左右你,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嫁给我。若那时你还是不愿与我在一起,那阿嫂就可以去追寻你想要的自由了,再也不会有人逼迫你。」
我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话真的很令人心动。
可我也知道实现他那番话有多难,先不说他口中的自由世界,就单说嫁给他这一条,只要我还是他长嫂一天,我们就一天没有可能。
但我并没有反驳或者拒绝他。
后来想想,或许是因为,我心里也在期盼着会有那么一天。
24
我回到老家的第二年,京中传来了消息,说是长风与七皇子奉皇命去江南公干,回程路上遭遇埋伏,不知所踪。
消息传到老家,我便日日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日日问红枝有没有长风的消息,却次次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直到数月后,京中又传来了消息。
说是找到了长风和七皇子的尸首,已经被野兽蚕食得面目全非了。
我大病了一场,病得不省人事。
我不明白,岳家满门忠烈,以身殉国,如今只剩下长风一个人了,老天爷为何还是不放过他。
命运不公,竟要将岳家最后的希望也收走。
在听到噩耗的那一刻,我忽然有些后悔,后悔临行前的那一晚,没有同他好好告别。
他那晚来找我道别的身影,被我狠心地关在了门外。
他就那般在我门前站了许久,而后默默离开了,直到我启程离开京城,也没再与他说上一句话。
可人生没有「早知如此」,亦不能弥补缺憾。
我病得浑浑噩噩,时而清醒,时而昏昏,昏睡时几乎连连噩梦。
据红枝所说,我那时几次病情凶险,差点就追着岳家一众人一起离开了。
后来是那位老故交抱来了一个孩子,送到我面前,说是在我走后,长风和一个侍女生的孩子。
那孩子生的很长风很像,他对我笑时,让我恍惚觉得好像长风又回到了我身边。
我同那位老故交说,要把那孩子养在身边。
也许是人有了寄托,身边便好得快。
我的身体逐渐好转,我将精力都放在了那孩子身上,慢慢地就不再去想岳家和长风的事情了。
长风曾说过,会为我建立一个自由的世界。
我原以为我永远也等不到了,直到第十年的时候,京城忽然传来了政变的消息。
原本应该死了八年的七皇子,突然回了京,以勤王的名义,将三年前登基的皇帝踹下了龙椅,自己登基称帝。
七皇子登基后,颁布、废除了许多律法,在全国掀起了一股铁血改革的风气。
我听着那些消息,心中很是激动。
七皇子没有死,长风承诺我的世界实现了,那他是不是,也会回来接我。
我心中多了些期盼,日日在门口张望,生怕错过在家门口路过的每一个人。
可是我等了一个月,他也没有来。
我渐渐的便不再期待了,却没成想,他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出现了。
25
那日我正跟阿尧,就是长风的那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玩的时候,院门便突然被敲响了。
我以为是那位老故交,便去开门了。
然后我便见到了那张历经了十年风霜,更加硬朗的熟悉面孔。
他站在门口对我笑着,说:「阿嫂,我来接你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视线忽然模糊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阿尧在身后叫我。
「阿娘,你在跟谁说话呀?」
长风听见阿尧的话,笑容僵住了,神色慌乱地问我:「阿嫂你……你嫁人了?」
阿尧打破了我心里那种「久别重逢」的欣喜。
我把阿尧牵到他面前,神色淡淡地说:「你在说什么?他不是你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吗?跟你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惊讶地看着我,又低头看看那个孩子,皱着眉,张口似乎是要解释什么,但是看着阿尧那张跟他极其像的脸,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人就是这么奇怪,他死的时候,我可以毫无芥蒂,甚至满怀希望地替他养着这个孩子。但是现在知道他没死,那么他跟别的女人成亲生子这件事,就开始像一根刺一样,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他确实没有解释什么,而是问清原委后,直接带我去找了老故交对峙。
我这才知道真相。
原来当初,老故交为了让我能够活下去,千辛万苦在外面找了个跟长风小时候很像的孩子,让我有一个精神寄托。
事情解释清楚后,他又问了我一遍。
「阿嫂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儿?」我问。
「去哪儿都可以。」他说,「只要阿嫂想,上至皇宫,下至山野,我们都可以去。」
「京中的消息,阿嫂都听说了吗?」他又问。
「嗯。」我说,「新皇颁布了许多新令,听说现在朝廷一片动荡。」
他笑了笑,说:「那是我送阿嫂的礼物。现在阿嫂的任何选择,都完完全全的掌握在阿嫂自己手里。」
「你想去哪儿?」我问他。
他笑了声,「我想跟阿嫂周游四海,但是在那之前,我想先回京一趟。」
他说:「我想先回去,请新皇赐婚。当年我们流亡的时候,他答应我的,待我们大业完成时,便给我一道赐婚的圣旨。我想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让阿嫂成为我的妻子。」
并不是所有的遗憾,都有机会弥补的。
如果这个机会真的来到了我身边,那么我想,我应该把握好它。
于是我对他笑了笑,主动牵起了他的手,轻声道:「好啊,我们先成亲,再去周游四海。」
此后日出日落,朝作夕回,终此一生。
(全文完)
作者:温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