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我在网上找到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
公司很大,地方很偏,食堂的肉很难吃,好在同事都挺热情。
这里的夜晚很诡异,会有可怕的东西在外面游荡。
这里的白天很正常,除非你误入「错误的区域」。
但某天我在仓库整理人事档案时却发现:
公司运维五十年以来,没有一个人从这里正常离职!
「员工手册第一条:公司是你永远的「家」,加入公司我们就是永远的一家人。」
一
我叫周刑。
19 年年中,我无意中看了一部叫深夜食堂的日剧。
看完之后,心潮澎湃,立刻加盟了某线下连锁餐饮。
投资 40 万,积蓄加上贷款,一次性付清。
然后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三年总营业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现在不说是倾家荡产吧,多少也是有些资不抵债。
虽说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催债电话一天三十遍夺命连环 call。
是人都受不了。
我也不得不上网重新找工作。
兴许是赶巧,那天刚登录招聘网站,就在推送里发现一个挺合适的岗位。
招聘行政专员:要求大学本科学历,中文系优先,没有工作经验要求。
五险一金,包吃包住,周末双休,有班车接送。
情绪稳定,性格坚韧者优先。
最关键是下面的月薪栏,写着两万五。
这谁不去谁是孙子!
很快,我顺利通过了线上面试,拿到 offer 成为一名高薪行政专员。
第一天上班,天还没亮,公司班车就接上我,朝着旧城区的城市边缘开。
旧城区的路,坑坑洼洼,人在车里,七上八下。
我知道这两万五不好挣,没想到是难在通勤上。
上午十点半,窗外出现一片既广袤又荒芜的工业园。
园区第一家就是我的新公司,门口龙飞凤舞四个大字:
「烛龙科技」
我探出头张望,整个公司园区虽然空旷,但还算干净。
生产区的烟囱冒着淡淡的白烟,像是烧着什么。
班车缓缓停在 A1 大厅门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开车门,接过我的行李。
欢迎我的是我的顶头上司蓝哲,行政部经理,一个看上去病恹恹的高冷男人。
他一身笔挺西装,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掩着咳嗽:
「公司今年引进了不少新人,咳咳,你是我们行政部的独苗,咳咳,希望你好好表现。」
「放心吧领导,不就是行政宣传那些基础的活儿吗,我是专业的。」我顺势拍着马屁。
他没有露出赞许的表情,反而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
「不需要太专业,日常工作差不多就行,咳咳,但是一定要遵守规则。」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什么规则?」
他轻轻地看了我一眼,丢给我一本工作手册。
手册有些年份,连外壳都有些脱胶。
扉页下方似乎还潦草地写着前任专员的名字。
我满腹狐疑地打开,发现上面的用词都透着一股奇怪:
1.公司是你永远的「家」,加入公司我们就是永远的一家人。
从这条开始,接下来的所有守则都应该尽全力做。
注意!你所负责的全部工作都是行政专员应该做的,当与其他人的指令或者要求发生冲突时,你可以,也唯一能信赖的只有部门经理和保安队长。
2.你是一名通过社招流程招聘来的行政专员,请时刻牢记自己的所属部门与身份,请牢记自己办公室其他人的姓名与样貌,请牢记你是一名通过正常社招流程招来的行政专员。(你的五位工号是唯一的,不要随便告诉任何人)
3. 行政专员需每日前往指定厂房巡查,但是切记,请在巡察时确保有携带蓝色袖标的保安在附近巡视,如果发现红色袖标的保安在附近行动,请立刻组织同事回到部门办公室。
如果在返回中发生同事增加或者减少的现象,不要慌张,保持镇定,将这些视为正常的。
4. 请牢记本产业园的所有建筑分布与所有的道路分布,如果当日巡查的区域不在你所认知的建筑分布之内,请拒绝对方。
如果您意外进入了不熟悉的区域,保持镇定,观察区域内是否有「更衣室」,并躲在更衣室的衣柜里,尽一切可能避免与其中的「工人」直视、对话,并在安全退出后上报保安处。
5. 不要让其他同事看到你的员工手册,尽一切可能不要让其他同事感受到异常情况,尽一切可能把守则中的要求伪装成正常的,请牢记自己的工号、姓名与身份,避免任何人取代你。
你的职责不只是完成巡查工作,还要严格保护同事们的生命安全,在发生危机情况或者令人难以保持镇定的情况时,允许行政专员为了保护自己或者同事的生命安全而使用暴力甚至一切激烈手段。
再强调一次,允许在你觉得自己和同事的安全受到威胁时,动用一切手段保护自己和同事们的生命安全!
6. 但也请记得,在任何时候,请保持警惕,不要和任何同事回忆过去,尤其是那些你感到恐惧的记忆,他(它)的目的很可能是……
到这里有一段被人撕掉了。
我对这本小册子的印刷质量其实不太满意。
哪有公司文化手册用这么劣质的纸张,边角都起毛了。
而且仔细看去,第一条的「家」字看起来印得模模糊糊。
白底红字,看着有点像一个「冢」……
什么偷工减料?
印刷错误也没人管管吗?
看来我的前任是一名不太负责的行政专员啊……
我嘴角微微上扬:
且看新人小周如何整顿职场环境吧!
二
很显然,行政部的工作并不饱和。
悄悄往左看,一个小年轻正津津有味看着网文小说。
抬头往前看,几个中年人正围在一起炒股。
就在我斜后方,两个女同事在嗑瓜子唠家常。
「听说没?财务部的那个新人和营销部的经理好上了,非安全时段地下车库里两个人……」
「啊?新人就这么水性杨花吗?啧啧,公司招人的道德标准可得再紧紧。」
而作为部门经理,蓝哲就像看不到这些一样,既不看,也不管。
他安静得像一只沉默的狮子。
简单交接了工作之后,就和另一个岁数大点的眼镜男去茶水间抽烟了。
还真是闲散啊……
花了半个钟头读完了公司介绍和工作手册,我整个人两眼放光。
抛开那些古怪的规则和复杂的园区路线图,此时我的心情就是四个字:
捡到宝了!
之所以看上去那么荒芜,是因为整个产业园区涵盖的就是烛龙集团的十二家企业。
烛龙科技是集团第一家老字号科技公司,经营多年。
其余十一家年底动工,明年正式招人营业。
总占地面积四十平方公里,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宣传口发力。
目标是打造千亿级别的龙头园区,带动整个城市产业升级,继而向整个华中地区辐射,完成中部崛起。
而我就是那个赶上末班车的幸运儿。
公司的主营业务是当前最火热的人工智能。
客户覆盖全球每个国家,并持有多项国际专利。
毫无疑问,这是一家一直没有上市的本地龙头私企,也就是股民经常说的「独角兽」。
我猜之所以那么低调,也是担心受到国外政治环境的打压,对供应链产生不必要的负面影响。
而我作为部门的行政专员,除了每天常规那些写报告、写 PPT 的办公室日常工作。
每天上午 10 点和下午 3 点工间操时间,还要率队带着部门其余几名同事,以「治懒治散」巡查队的名义去厂区做两轮巡查。
注意这个用词——「率队」。
也就是说,虽然职级上是平级,但哥们作为新人居然还是个小领导嘿嘿。
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
宿舍都没来得及回,我就一屁股坐在工位前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整理起本周要用的巡查汇报表。
没办法,两万五一个月的金饭碗,我得做出点成绩,至少得熬过实习期。
结果就这样做着做着,猛地一抬头看了看表,已经下午六点一刻了。
周围的同事也没一个在位子上,估计早就去食堂吃饭了。
夕阳还剩最后一点余晖,整个园区正在逐渐暗下来。
此时我隐隐听到有什么奇怪的动静,正在走廊的远处回荡。
「呜呜呜~」「呜呜呜~」
像是人被按着头在水下哭。
刚开始是一两声,后面越来越密。
那声音仿佛是从厕所的方向传来的。
「员工手册第九条:除非有领导的加班通知,不要在晚上 7 点后在园区建筑外游荡,园区内偶尔有野兽出没,如遇到紧急情况,请随时向最近的保安亭求助。」
我伸了个懒腰,肚子也的确有些饿了,赶紧冲入电梯。
吃饭吃饭。
我前脚刚离开,昏暗的走廊尽头里,蓝哲从厕所慢慢走了出来。
刚才的哭声此时早已停止。
他优雅地用手帕擦了擦手,确认没有沾染一点血迹,把一副破损的眼镜顺手丢入垃圾桶,朝着董事长办公室的方向踱步走去。
「又是一只潜伏在部门的垃圾。」他稍带轻蔑地喃喃自语道。
「希望这次的新人,能活久一点吧。」
此时的他说话竟然完全不咳嗽。
身后的厕所垃圾桶,正从底部缓缓流淌出某种猩红的液体,滴落在泛黄的瓷砖上。
嘀嗒,嘀嗒!
此时的我正推着行李箱,一路小跑。
绕过巨大的 A2 生产车间,往前走不到 100 米,那栋墓碑形状的房子就是园区食堂。
天,要黑了。
虽然我依然不知道为什么要遵守那些破规则,但直觉告诉我,听领导的准没错。
食堂共有九个窗口,从左到右从素到荤,再到包子面条各色美味应有尽有。
唯一有点奇怪的是整个食堂虽然菜品齐全,却全然没有炒菜的烟火味儿。
整个后厨安安静静,食堂楼顶刚才进来时我也没有看到烟囱。
可能是别处做好了送来的?我想。
由于过了饭点,食堂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几桌人小声聊着什么。
我刚找了张桌子,一只比我腿还粗的胳膊搭上我的肩。
我回过头,两米来高的食堂管理员声如闷雷:
「新来的吧?去看了规则再来吃饭。」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了过去,中间的立柱上歪歪斜斜贴着食堂守则:
1. 食堂全天 24 小时开放,如果在夜晚发现食堂玻璃门关闭请立刻报告附近保安,不要强行进入。
2. 食堂提供丰富的菜品,素菜包括但不限于茄子、土豆、青椒、玉米、蘑菇等,肉类食材包括但不限于猪肉、鸡肉、鱼肉、鸡蛋、肉肠等,肉类均为园区内新鲜宰杀,请放心食用。
3. 食堂只有八个打饭窗口,如果发现总数变成九,那么不要去第三个窗口打饭,该窗口是领导特供,等领导打完饭窗口会恢复正常。
4. 如果你违反了第三条规则,请珍惜粮食,把盘中的食物全部吃光,不要剩下任何东西,注意,不要剩下任何东西!
5. 有时二号、四号窗口会提供「西红柿炒鸡蛋」这一菜品,可以打,但是请确保其中含有:「鸡蛋」。否则不要动,倒掉,此时上一条规则可以违背。 食堂管理人员不会难为你的。
6. 归还餐盘时,请把「食物残渣」倒在塑料泔水桶中,然后把餐盘归还。
不要趁机偷窥塑料桶内的东西,否则一切激怒食堂管理人员的后果由员工自负。
7. 三号窗口不会提供肉类,如果看到疑似肉类食物,那是领导招待客人特供,请无视绕开。
8. 食堂原则上允许外带,但不要在食堂内食用任何水产品,包括但不局限于:海带,海鱼,河鱼,章鱼,鱿鱼,海生哺乳动物肉类,尤其是章鱼。
9. 如遇紧急情况,请记住,食堂后厨是你暂时的港湾(注意是暂时),一旦红色袖标保安与食堂管理人员接触后,请立刻离开食堂,这里不是家,再重复一遍,这里不是家!
最后希望各位同事在食堂获得良好的用餐体验,并祝各位同事在食堂得到健康安全的饮食。
仔细读了两遍,我大概理解了一切。
「普通窗口的菜一般,三号窗口有加餐!」
而此时估计是刚好有客户接待,123456789,窗口是九个。
我赶忙抄起餐盘跑到三号窗口,后厨几位面色阴沉的大厨面面相觑,看了看我。
果然,番茄牛腩、土豆排骨、肉酱面应有尽有。
全都给爷满上!
「食堂守则第七条:三号窗口不会提供肉类,如果看到疑似肉类食物,那是领导招待客人特供,请无视绕开。」
咦?四号窗口居然有西红柿炒鸡蛋。
这个下饭可绝了,也满上!
等我端着满满当当的餐盘回到座位时,抬头发现食堂内所有人竟都直勾勾看着我。
看什么?没见过帅哥?
在泛黄的圆顶灯照射下,他们双眼发红,似乎在咀嚼着什么。
「嘎吱嘎吱嘎吱~」他们口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响动。
听那个声音,像是在嚼骨头之类的东西。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我感觉心里有些发毛,只好埋下头吃饭。
可这一下口才发现,不管是这排骨还是牛腩,味道都有些怪怪的。
肉的质感有些发酸,不像是牛肉,也不像猪肉。
我甚至嚼到一截像手指的玩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咽了下去。
不是说是新鲜宰杀吗?就这就这?
既然肉不好吃,我转头扒拉西红柿炒蛋。
结果吃了两口才发现,这里面竟然压根没放炒蛋。
刚才灯光下那伴在西红柿里黄不拉几的东西,此时定睛一看,哪是什么炒鸡蛋啊。
筋头巴脑又黏黏答答的,似乎是什么生物的骨骼筋膜。
因为用卤水卤过,所以外观看起来像是鸡蛋。
我只觉得嘴里的腥气越来越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
我哇地一口全吐在了餐盘上。
这时我才想起刚才看到的食堂守则:
「食堂守则第五条:有时二号、四号窗口会提供「西红柿炒鸡蛋」这一菜品,可以打,但是请确保其中含有:「鸡蛋」。否则不要动,倒掉」
看着餐盘里的呕吐物,我感觉胃里又在反酸,这还怎么吃啊……
倒了算了……
就在我起身打算去倒餐盘时,所有人竟然都站起身,怒目看着我。
他们从四面八方,朝着我的餐桌缓缓围了过来。
「食堂守则第四条:如果你违反了第二条规则,请珍惜粮食,把盘中的食物全部吃光,不要剩下任何东西,注意,不要剩下任何东西!」
「违规!违规!」几个尖锐的女声震荡着我的耳膜。
「惩罚!惩罚!」震耳欲聋的闷雷从身后响起。
那名体型巨大的食堂管理员,离开自己值守的泔水桶,正双目赤红地朝着我的方向大步赶来。
这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所有人都要我先了解规则。
环顾四周,前有巨怪,后有群氓,算是没地方跑了。
这个地方,属实不太对劲。
三
地板正在随着管理员的脚步轻轻震动,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雨。
黑暗之中,一束闪电照亮大厅。
眼前围上来的人各个面色惨白,嘴里疯狂嚼食着什么。
甚至有的人嘴里的东西嚼完,开始情绪失控地嚼自己的手指。
伴着可怖的声响,血水混着口水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这些人什么情况?
食堂的饭是难吃,但至于这样吗?
面对正围上来的恐怖人群,留给我的选择其实不算多:
选项一:乖乖吃下桌上那盘剩下东西,就当无事发生。
选项二:乖乖就范,接受不知名的惩罚。
回头看了一眼盘子里的污秽之物,选项一被我彻底放弃。
那选项二呢?
看着眼前食堂管理员缓缓高举过头的巨大菜刀。
Emmm,我想这应该也不是正确答案吧。
就在穷途末路的时刻,我突然注意到柱子上的食堂守则:
「食堂守则第九条:如遇紧急情况,请记住,食堂后厨是你暂时的港湾(注意是暂时)」
对,后厨!
刚才我一进食堂就注意到,这里的后厨并没有灶台有异常安静,很可能有藏身之处。
「惩罚!惩罚!」一阵凉风从耳后掠过,我下意识地一歪。
旁边的餐桌被菜刀生生砍成两半。
「喂喂,大胖猪,毁坏公物可也是应该受罚的哟。」
危急时刻也顾不得体面,我一边说着垃圾话,一边抓起行李箱,蹬开冲到我面前的几个怪人,朝着后厨方向拔腿就跑。
打是肯定打不过……
但高中时我可是校运动会的 200 米短跑冠军!
要论速度的话,我是有自信不输给各位怪人君的。
几十米的食堂虽然宽敞,但真跑起来那也就是两三次呼吸的时间。
空气中,我能感受到数十对恐怖的血手在背后挥舞,只差半步,就要把我的身体撕碎。
然而差距就是差距。
我一个跨栏飞跃,刘翔一般冲过终点线。
回过头,那些怪人像虫子一样扭曲地匍匐在后厨的分界线之外,愤懑地咆哮着,不敢越雷池半步。
「傻了吧?来抓你周爷爷啊?」
其中一个小年轻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不服气,屈膝朝着我的方向凌空扑来。
「咔嚓!」
那把菜刀的刀锋几乎碰到我的鼻尖,红白之物喷了我一脸。
「规矩就是规矩!谁都不能破坏规矩!」闷雷在耳畔再次响起。
魁梧的管理员收刀,回到泔水桶的位置继续工作,怪人们也悻悻跟着退了回去。
后厨的厨子们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拿着拖把和铲子出去收拾残局。
整个过程里,没有一个人抬头看我。
真是个死板又奇怪的地方。
我朝着后厨继续摸索,里面除了几个装食物的推车和空桶,真的空空荡荡。
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一扇虚掩的大铁门,我顿时眼前一亮。
一般食堂都会在后厨设置后门,方便运输食材和餐食。
这样就能避开前面那些怪人。
顺着后门,我悄悄绕回到宿舍楼前。
因为太过紧张,我全程一次都没有回头看,湿漉漉的雨点打在我身上头上,我几乎是闯进宿舍大楼。
宿舍这边的灯光明显亮堂多了,一楼一堆人拿着水壶打着开水,人来人往,一派正常的样子。
「哟,小周你加完班了,走,跟我们上去吧!」
一位笑眯眯的中年胖子过来帮我提行李,旁边站着一个瘦瘦的小年轻。
是行政部门的两位男同事,老黄和小李。
其实就是我前面炒股那位,还有我旁边看网文那位。
都是自己人。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路爬到 601 宿舍后,推开门,宿舍长大刘一把接过行李,热情地握住我的手:
「公司好久不招新人了,一看就是一表人才啊,咱们宿舍这下热闹了,来,吃个橘子吧。」
我心不在焉地接过橘子,和大家把刚才在食堂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大刘听完神情有些闪烁,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哈哈,不可能不可能,你肯定看错了,年轻人就是想象力丰富啊,我去洗个衣服,你们聊。」
说着便大大方方走向宿舍阳台的洗脸台,真拿出一盆袜子搓洗起来。
小李显然也刚来不久,听完我的经历,脸都白了:
「老……老黄,周哥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我把头点得跟捣蒜一样:
「这地方绝对有问题,你们别不信,到时候自己遇到怪事,别怪我没提醒。」
老黄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安静,然后探出头在走廊里左右看了看,立即反锁了门:
「别在外面瞎说,这地方,是有点不对劲,我早就知道一些。」
「但话又说回来,能到这上班的人,哪个身上没有几十万的现金窟窿呢?大家清醒点,快钱哪有那么好赚!」
老黄这句话一下子戳到我的软肋,我顿时气势矮了半分:
「对,老黄教训的是,我们呢,守规矩,按规矩办事,赚够钱走人。」
为了缓解尴尬气氛,老黄又拿出宿舍的啤酒和小吃,大家边吃边闲聊起来。
都是大老爷们,吃着喝着,话匣子也就都打开了。
老黄是河南人,工作十几年积蓄一夜之间炒股赔光,还欠了五十万外债,这才到这里工作。
小李是东北人,他倒是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只是毕业后被骗到一家金融公司,自己买自家 P2P 产品暴雷赔了 30 多万,只好来这想想办法。
至于大刘,他的故事从来没和人说过,也没人知道。
时间飞快流逝着,因为锁着门,我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整栋宿舍楼,只有我们一户还亮着灯。
「咚!咚!咚!咚!」
就在我们闲聊的时候,缓慢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谁呀!」小李起身就要去开门。
这时我的目光在宿舍内扫动,突然注意到门旁墙上贴着的一张公示。
宿舍守则:
1.请不要在晚上十一点以后抵达宿舍,宿管会按时关闭一楼宿舍大门并从内反锁。
如果你在晚上十一点以后进入了宿舍,请务必站在原地,等待本宿舍室友来接你,在此期间请拒绝一切人的帮助,不管他是谁。
2.本宿舍将会十一点半以后停电熄灯,节假日也不例外。如果你的宿舍在到点后没有停电熄灯,那说明你进入了【错误的区域】,请立刻关掉你的宿舍内的一切电源光源并上床睡觉,尤其不要与宿舍的其他【人】对话,哪怕他们引诱你卧谈夜聊,否则产生的一切后果自负。
3.在宿舍活动时也请时刻记住【人】的样子,记住人有且只有两个眼睛,并且是横向排布的。
时刻记住,自己是人。
4.本宿舍楼只有五层,所有宿舍为 3 人间,每间宿舍人数有且仅有 3 人。
宿舍中没有第 4 人,没有第 4 人!如果发现宿舍中出现第 4 人,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等到宿舍人数恢复正常时,立刻告知一楼宿管。
5. 请务必在午夜前去厕所,如果在午夜之后实在憋得慌,请和你的舍友结伴行动,并确保在出宿舍之前不要分散,并牢记自己的楼层和宿舍号。如果中途分散的话,请务必确保不要一起回到宿舍。
无论如何,拒绝掉那些午夜后试图在宿舍楼内接近你的人,如果这么做的人是室友和宿管,请拒绝他们并向一楼门房值班宿管报告,他们不是你的室友和宿管!
6.宿管晚上不会查寝,也不会突击检查。如果有敲门,请仔细辨认,三声必须报名回答,四声请保持安静,立刻熄灯。
如果在深夜有室友梦游开门,请立刻下床阻止,如果门被打开,请立刻上床假装熟睡。
7.如果你听到宿舍楼上有人跑步、重物掉在地上以及拖东西的刺耳声音,请第一时间联系宿管,不要擅自离开宿舍独自去楼上查看。
8.公司宿舍楼下不存在任何地下室,如果你在一楼看到了向下的楼梯,千万不要回头,立刻找到附近宿管。
9.若您半夜遇到紧急情况,请您尽快带上钥匙从楼梯前往一楼,楼梯灯和一楼灯光是无法被关闭的。中途请不停确认自己是在往下走而不是往上。
10.本宿舍守则有且只有 9 条。
希望大家每晚都能跟室友和谐相处,希望大家每天早晨都能平安醒来。
我看了看表,此时时间赫然已经 11 点 45 了!
我心里暗说糟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柱攀了上来。
就在小李开门的同一时间,灯突然灭了。
黑暗中,还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血红的眼睛……
「宿舍守则第四条:本宿舍楼只有五层,所有宿舍为 3 人间,每间宿舍人数有且仅有 3 人。
宿舍中没有第 4 人,没有第 4 人!」
我伸出手,从自己开始数,越数心里越凉。
「1~」
「2~」
「3~」
「4~」
四
一股阴风灌了进来,吹得我后颈发凉。
今天气温不是 25 度吗?怎么会有这么凉的风?
整个宿舍此时寂静无声,像墓地一样安静。
大刘,小李,老黄,都在黑暗中消失了。
不知道是出事了,还是和我一样躲起来了。
就在刚才熄灯的第一时间,我一个鱼跃跳上了床,钻进了被窝。
「宿舍守则第六条:如果在深夜有室友梦游开门,请立刻下床阻止,如果门被打开,请立刻上床假装熟睡。」
细微的脚步声和腥臭的呼吸在空气里弥散开。
有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我蜷缩在床上,一边听着床下的动静,一边复盘着当下的局面:
首先根据守则,这栋宿舍楼最高五层。
那么我所在的 601,本身就是一间不应该存在的宿舍。
老黄和小李这两个人,至少一个有问题!
第二点是,宿舍里总共四个人,超出宿舍守则第四条最多三人的规定。
多出来的「第四人」,就混在我们中间。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按照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人敲门是敲三下,而「那东西」敲门一般都是敲四下!
特别是半夜 11 点-1 点之间,正是「那东西」出没的时间。
我蜷缩在被内,尽量调整心跳屏息静气,等待查寝结束。
那东西在宿舍里来回走动,长长的指甲在桌椅上刮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突然,一张脸从床沿边上凑了过来。
虽然隔着被子,我依然能闻到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就好像是某种腐肉发烂发臭再泡水发霉的味道。
这里的怪人都不刷牙的吗?
我死死闭住眼睛,一动不动。
那张脸似乎见我没有反应,便转头去检查其他床位。
许久之后,伴随着一声「吱呀」的关门声,一切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
我等了半天见没有声音,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看看情况。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一只血红的瞳孔就在我床沿下,贪婪地盯着我。
「你果然是装睡~」
那怪物的嘴已经咧到耳朵,里面长满了虫子一样蠕动的口器。
两只手的指甲有半米来长,上面染着不知道是谁的血滴。
「玩游戏吗?玩游戏吗?玩游戏吗?来玩呀来玩呀来玩呀来玩呀!」
她朝着我的床直接扑了上来。
「你小周爷爷我晚上失眠不行啊!」
我大吼一声,把被子朝着怪物头上一个撒网,用她的肩膀做跳板,朝地面跳去。
姿势很帅,落地很惨,脑袋刚好撞在门框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这时我才发现,整个宿舍只有我一个人。
顾不得喊疼,我起身从桌上拿起钥匙,拔腿就往外跑。
怪物一挥手就把被子撕成了碎片,再次狂笑着朝我追来。
「嘿嘿嘿嘿,来玩儿啊,小哥哥。」
我顾不上那么多,沿着楼梯一路往下狂奔。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逃!
「宿舍守则第九条:若您半夜遇到紧急情况,请您尽快带上钥匙从楼梯前往一楼,楼梯灯和一楼灯光是无法被关闭的。中途请不停确认自己是在往下走而不是往上。」
跑了几层我也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宿舍总共五层,可我至少跑了十分钟,还在三层。
明明是旋转向下的楼梯,却似乎永远到不了底。
我从楼梯口探出头,想看看这破楼梯到底什么情况。
一探头,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那张可怖的脸,脑袋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在我正下方瞪大眼睛望着我:
「找到你啦,小哥哥~」
她狂笑着大步流星朝我赶来。
我拔腿就往上跑。
她不是刚才在我上面吗?什么情况?
这次到了三楼和四楼的中间,我注意到楼道的顶灯闪了闪。
一共是四下。
再往上,楼层上的数字居然变成了三。
我再往上跑两步,顶灯这次闪了三下。
再往上跑,我竟然回到了四层。
四后面是三,三后面又是四!
难道是鬼打墙?
身后的笑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令人发毛的指甲刮在栏杆上的声音。
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此时我的体能也快到极限了。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灯光的闪烁次数对应的可能是我来的方向的楼层数,而且在每层中点重置!」
赌一把!
我做了一个几乎不可思议的决定,转过头,朝着怪物的方向跑去!
往下!
怪物此时已经追到三楼四楼中间,看到我自投罗网,整个身体扭曲成麻花的形状,朝着我狂奔而来。
「哈哈哈哈,小哥哥,你终于来找我玩啦~」
「死就死!」我闭上眼睛,朝着顶灯正下方跳了过去。
就在她的爪子要碰到我的头的瞬间,空间似乎闪烁了一下。
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而我往下看去,楼层数变成了 2。
之前从未出现过的 2!
没有错。
这个楼梯的规则是以每层楼中间半层的顶灯为切换点,把每一层的空间随意拼接。
如果一直往一个方向跑,就会陷在莫比乌斯带的永恒循环里。
下楼的人只有根据顶灯的闪烁次数不断切换方向,才能找到正确的楼层。
怪物的笑声再次从楼上传来。
「别害羞啊小哥哥~」
这次她应该是被传送到四层,和我隔了两层,得抓紧时间。
结果刚赶到二层,一个身材有些微胖的红衣大妈举着手电照瞎我一脸:
「吵什么吵!这么晚了不睡觉干什么?」
看到大妈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样子,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今天见到一个正常人真不容易。
「阿姨,我宿舍的人都不见了,然后有个奇怪的怪物在追我。」
大妈一脸不屑,走到我旁边拿手电往上看了看。
「你自己看!」
我抬头看了下,楼梯上的确空空荡荡,怪物的脚步声的确突然消失了。
难道是错觉?
「什么怪物!一派胡言!有怪物我能看不见吗?」
我摇了摇头,准备还是先走到一楼安全区再做打算。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我动不了。
因为就在我想往前走的时候,一只铁钳一样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胳膊。
那只手之前被红色衣服遮掩,我没有注意。
此时暴露在我眼前的胳膊布满黑色血管,说不出的恶心。
宿管大妈的声音也慢慢变得和怪物一样怪异:
「我抓到他了,快,你快来找他玩呀~」
我回过头,发现她的嘴正在肉眼可见的裂开可怖的弧度。
「宿舍守则第五条:拒绝那些午夜后试图在宿舍楼内接近你的人,如果这么做的人是室友和宿管,请拒绝他们并向一楼门房值班宿管报告,他们不是你的室友和宿管!」
五
嘀嗒,嘀嗒,嘀嗒!
血顺着胳膊上的伤口滴落在地板上。
「阿姨」的手已经变成利爪,死死地嵌在我的皮肉中。
疼疼疼疼死了。
手臂现在像火烧着一样疼。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的身体像气球一样撑开衣服,变成和刚才那怪物一样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滴奇怪的黏液落在我的头顶,我仰起头。
「小哥哥,嘿嘿嘿~」
那怪物用爪子固定身体,蜘蛛一样倒挂在天花板上,裂开的血口中腥臭的黏液正好滴在我的头顶!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了。
她的后腿肌肉弯曲膨胀,整个身体像弹簧一样压缩。
下一瞬,就朝着我的头顶扑来。
妈的,逃是肯定逃不了。
怎么办?
我侧过脸,盯着自己被钳制的胳膊发呆。
「嗯,杨过也挺酷的。」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两只怪物竟然狼狈地撞到了一起。
「哎呀呀你什么情况?」
「别着急,我们继续追,他跑不了!」
等她俩再次爬起身,只看到地上的一摊血迹,伴随着血滴朝着二楼的走廊深处延展。
此时的我,拖着血肉模糊的胳膊,正躲在走廊尽头的空宿舍里。
最后一秒,我以舍弃一条胳膊的代价,将抓住我的怪物拉到身前,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但我没有多余的体力跑到一楼了。
窗外的脚步声与怪笑越来越近:
「嚯嚯,小哥哥,你的血好甜啊,好好吃呀。」
「你在里面吗?我们要进来了~」
门下的缝隙,能看到两道可怖的黑影。
她们顺着我的血迹找来了。
我感觉大脑开始发晕,嘴唇也越来越干。
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现在怎么办?
要死了吗?
这什么破公司?
呜呜呜我还没有谈过恋爱啊!
一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从我身后阴影中探出,瞬间捂住我的嘴。
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想活命就别出声,新人。」
什么人?
嘴唇传来的掌心温度是温热的。
是正常人?
我稍稍扭过头,只对上一双深海一般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来龙去脉,就被那双手拉入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门外突然响起几声怪物的惨叫。
「违反规则狩猎的虫豸,该杀!」
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响起。
蓬!蓬!
伴随着两声钝器敲打猪肉的巨响,怪物顿时没了声音。
几道黑色的血痕顺着门缝里流了进来。
黑暗中,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好像被怪物们彻底吃掉了。
我的残骸被食堂管理员丢入泔水桶,运到一个像实验室的地方。
数不清的机械管连接上我身体的各个部位。
一群医生模样的怪人围着我,似乎在记录什么数据。
「编号 05013,第 1376 次测试,突破第四层梦境失败。」
他们所有人,都长着昆虫一样的可怕口器。
一身冷汗过后,我在无尽的黑暗中再次睁开了眼。
「老大,新人醒了!」一声粗犷的男声从耳畔响起。
「能醒来就好,不是我说你,阿海你的包扎技术还是太狂野了,等会儿肖肖回来给他处理下伤口。」这似乎是刚才和我说话的那个年轻男声。
「靠老大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当兵那会儿,胳膊断了都说这么包的,把断了的胳膊挂在脖子上,不耽误全军冲锋。」
我无奈地看了看被包扎成木乃伊状态的胳膊,伤口还在疼痛,但血好歹是止住了。
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类似地下室防空洞的地方。
堆成小山的罐头、水、压缩饼干,还有包含刀、枪、弩箭在内的各种武器,俨然像一个藏在宿舍楼下面的地下堡垒。
六个堆在角落的行军睡袋,说明这个组织人还不少。
一个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的男人背光而立。他低着头,碎碎的刘海盖下来,遮住了深邃的眉目。
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整个人像一匹凛冽桀骜的狼。
「我叫陆河,烛龙科技 19 届营销部销售专员,也是这栋宿舍楼的宿管。」
陆河伸出手一把将我拉起。
「欢迎你,新人。」
我回想起之前看到的宿舍守则:
「宿舍守则第八条:公司宿舍楼下不存在任何地下室,如果你在一楼看到了向下的楼梯,千万不要回头,立刻找到附近宿管。」
难怪最后一条规则写着本宿舍守则有且只有九条。
我顿时恍然大悟:「所以,第八条规则是你们手写上去的?」
陆河淡淡地说:「能在这里生存到现在,总得给自己留一些后手。」
突然,一只大手从旁边递给我一包牛肉干:
「饿了吧,快吃!吃饱了一起去做任务!」
是给我包扎伤口的彪形大汉。
他大概 30 多岁的样子,接近 2 米的身高,一身发达的肌肉,黑发短寸,左边胳膊上还有一排弹孔一样的伤疤。
「哦对了,忘了介绍,这位是凌海,前特种兵,安全保障部 20 届安全专员,狩猎你的那两个剥皮者已经被他解决了。」
我愣了愣,吞了一口唾沫:
「剥皮者?」
凌海解释道:
「这里的怪物总共有三种,一种是你在食堂见到的舔食者,速度快,攻击一般,群体行动;另一种是宿舍里游荡的剥皮者,攻击高,速度快,但血皮薄;第三种叫伪装者,能窃取你的记忆,并变幻成你认识的人的模样,这种怪物最恶心,每个部门都有潜伏。」
「窃取记忆。」我喃喃自语道。
「对,它会伪装成你身边的每一个人,然后在你不防备的情况下张开花瓣一样的嘴吃掉你的脑子。」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要把我们骗到这里来?」
「你知道烛龙科技的烛龙是什么意思吗?」
我搜索记忆想了想:「山海经中的神兽,人面龙身,口中衔烛,睁眼为昼、闭眼为夜。」
陆河淡淡说道:
「对,更准确的说法是,烛龙的一只眼连接人间,另一只眼连接着地狱……烛龙,又名烛阴,本身就是至阴至邪的一种怪物。」
「根据我们的调查,烛龙科技这几十年来,一直在悄悄研发一种见不得光的技术,一种能连接两个世界的技术,在那种技术的影响下,整个园区被施加了某种立场,所有公司的人都受到了影响。」
我回想起之前的种种,扭曲的怪物,滴血的双瞳,裂开的巨口,还有那些该死的如影随形的规则!
这一切的一切,显然都推向一个令人害怕的可能性。
陆河一字一顿,敲在我的心脏:
「我们并不知道,这里到底是现实,还是烛龙造出来的梦境。」
我沉默半晌,冷不丁吐出一句:
「所以你们,试过那个没有?」
凌海摇了摇头:
「这里本来有三十多个睡袋的,都是很好的人,他们有的受不了无尽的噩梦与战斗,有的精神崩溃了相信这里只是某一层梦境,于是他们就……」
我苦涩地笑了笑。
的确,如果公司有这种技术,谁能分得清此时的一切是梦境还是制造出来的幻觉?
人死如灯灭。
如果赌错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咬了咬牙,抬起头:
「咱们的组织叫什么?」
陆河笑了。
他歪了歪头,指了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墙上用红色喷漆龙飞凤舞地喷着三个大字:
食梦者!
六
「那个,领导,我昨天晚上梦游,从床上摔下来了……」
我尴尬地解释着自己包成粽子形状的胳膊。
蓝哲的脸像海面一样平静,若无其事地修剪着桌上的绿萝,半晌后才开口:
「咳咳,活下来就是好事。」
「有超过一半的新人入职第二天就请长假休息,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对了,老黄、小李和大刘三位休年假了,咳咳,昨天电话通知我的,『治懒治散』巡逻队缺人,我找财务和战略借了三个新人,你记得把值日表重新排一下。」
我脸上恭恭敬敬,心里骂骂咧咧。
「NND,这么危险的工作,一开始就应该告知风险啊魂淡!」
「没事的话就去整理下新闻线索吧,据说昨天晚上宿舍楼死了几只大老鼠,楼梯和地板都脏死了,最近有客户来访,可别在卫生问题上出茬子,你有空去采访后勤写个新闻,就放在微信公众号的每周要闻里。」
我心说那哪儿是什么大老鼠啊,那是差点弄死你小周爷爷的剥皮者好吗?
但嘴上依然好好好,对对对的应付过去。
坐回工位,脑海里却想起昨晚陆河的叮嘱:
「整个园区布满了烛龙的 1000 多个摄像头和监听设备,你回去后该上班上班,每晚 8 点钟,如果还活着,从 203 的密道到这里集合。」
陆河的眼底闪烁出一道危险的光:
「我们必须想办法突破 B2 顶层实验室的三重封锁,根据研发部队友留下的遗嘱,那里藏着所有谜团的答案。」
「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我们要继承他们的道路向前!」
就在我思考的间隙,一声甜美的呼喊打破了我的思绪:
「周刑学长!」
我循声望去,看到三个年轻人正站在门口。
女生穿着粉色外套,二十出头,一对杏眼生在圆圆的脸蛋上,双马尾像流苏一样垂落在肩,显得俏皮可爱。
两名男生有着几乎一样的精致轮廓,利落的短发。
虽然外貌一样,气质却有着明显差别,一位书生样子,另一位 T 恤下显出的肌肉线条,显然是位练家子。
除此之外,肌肉明显那位的鼻梁侧翼有一颗小痣,应该是双胞胎唯一的区别。
「财务部 22 届财会专员 林肖肖」
「研发部 22 届中级研究员 楚云舒」
「安保部 22 届安全专员 楚云青」
「请周刑学长多多关照!」小妮子笑嘻嘻地过来给我递了一根棒棒糖,显得特别亲昵。
这应该就是蓝哲说的三名外援了。
「咳咳,关照不敢当,希望大家一起抓好抓稳治懒治散工作,以巡查为抓手,以经营促生产,为烛龙科技更高质量发展贡献我们的力量吧。」
我伸手的瞬间露了露手腕,微不可察地使了个眼色。
就那么一瞬间,三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剩下三只手陆续交叠在一起。
这是陆河告诉我的辨认「食梦者」战友的方式。
身为「食梦者」,每个人的手腕处都刺了一个小小的「D」。
此时四个微小的「D」隔着年轻的脉搏交叠在一起,让我觉得特别有安全感。
「加油!加油!加油!」
虽然此时斗志昂扬。
但接下来我们的初次巡查可以说破绽百出。
简单来说,我们遇到了怪物中最难缠的角色——
伪装者。
八人的队伍,在生产大楼每一层都会增殖。
当我们抵达五层时,队伍里已经有了十三名队员。
最怪异的是,我记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甚至我记得和他们一起工作的每一个细节。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没问题啊,队长,我们刚才不是在二楼的时候还一起上厕所来着,您还哼着周杰伦的新歌。」
「奇怪,我什么时候上厕所了?」我歪头回忆着。
「周刑!不要回忆!有问题!」楚云舒立马出声打断。
同一时间,云青朝着那名出声的同事靠了过去,手上的黄铜指虎熠熠发光。
「员工守则第六条: 在任何时候,请保持警惕,不要和任何同事回忆过去,尤其是那些你感到恐惧的记忆,他(它)的目的很可能是……」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其中五名队员突然露出诡异的微笑。
他们的脑袋像花瓣一样裂开,瞬间就包裹住身边惊恐同伴的头。
「啪!」「啪!」
「啪!」「啪!」
「啪!」
像是西瓜炸开的声响。
下一秒,我只觉得脑后挨了重重一下,昏死过去了。
等我再次醒来时,整个走廊里密密麻麻都是怪物的嘶吼。
白炽灯照亮的走廊内满地是血。微风将窗帘吹起,露出窗外漆黑的夜空。
我这是昏了多久?
楚云青和楚云舒两兄弟似乎都受了点伤,指虎也只剩一只,只能和怪物原地周旋,无法突破包围圈。
密密麻麻的剥皮者,发出令人胆寒的怪笑,潮水一样向我们涌来。
太多了,实在太多了,这玩意是蝗虫吗?
「陆河他们在哪啊?快呼救啊!」
林肖肖此时的声音冷静又绝望。
「你先好好搞清楚状况行不行?这不是一个有新手教程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多想想该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吧,新人!」
楚云舒显然不是擅长战斗的类型,云青朝前进攻的时候一只躲在窗外的怪物突然偷袭,他的连弩连同胳膊一起被划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哥!」
下一刻,楚云青分心防守不及,被一只剥皮者用利爪刺穿了胳膊,整个人钉在了墙上。
「嚯嚯,好俊朗的小哥哥,等会儿剥了皮挂在我的房间!」
一股寒意攫住我:
「我们会死在这?」
我整个脑海都被一个想法撑满——
不能死,不然自己很快会在浓黑的恐惧中窒息。
林肖肖咬着牙关低低道:
「周刑,你不是想活下去吗?忘掉你心里的懦弱,当一只猛兽吧。在这个世界里,强者生存。」
她从背后拔下一把黑色的古朴长刀。
「接着,动手!」那把长刀从她手中飞向我。
我战战兢兢拿起长刀,眼看着身前密密麻麻的怪物,手不停在抖。
我甚至闭上了眼。
当一只猛兽吧,要不就会被吃掉了。
最前面的怪物已经跃到半空,血盆大口张开,露出可怖的虫型口器。
快,当一只猛兽!
下一瞬,我睁开眼,一对血瞳凝视着身前的怪物们。
你本来就是最危险的那只怪物。
长刀出鞘,血肉飞溅。
我突然身形鬼魅地前进挥砍,伴随着愤怒的怒号:
「我只是想来摸鱼上班啊!」
一刀将怪物斩成两段。
「为什么!」
一记势大力沉的突刺将两个倒霉怪扎了个对穿。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那一夜,整栋楼回荡着我的呐喊。
「怎么了老大?」刚清理完一群舔食者的凌海浑身沐血,不解地望向陆河。
「嘘,你仔细听。」陆河望向窗外,远处正是生产大楼的方向。
「那是小狮子的咆哮声。」
七
再次醒转,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手术台上。
胳膊上的绷带不翼而飞,伤口全部消失,连血痂都没留下。
这不禁让我更加怀疑。
到底这是现实世界,还是只是某一重梦境?
那些受不了无尽的折磨选择解脱的伙伴,应该也是这种心情吧……
我活动了一下胳膊,说不出的清爽。
甚至能感觉到有力量源源不断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
「学长你醒啦!太好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关切的大眼睛。
林肖肖原地转了个圈,双马尾一翘一翘的,像二次元里走出来的元气少女。
我怎么记得这妮子昨天晚上不是这个性啊?
「是岳瞳【修好】了你。」
我愣了一下:「岳瞳?」
「她是肖肖的第二人格,不过要晚上才能见到,等晚上再和她道谢吧。」
楚云青坐在另一张手术台上检查着自己的指虎,似乎已经痊愈了。
我从手术台上坐起身,直勾勾地盯着陆河:
「说吧,是你安排的试炼吧?」
三个组织里的悍将跟队,还能搞成这样,我都怀疑那些怪物是不是陆河派去的。
陆河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开口解释:
「前面我说过,烛龙计划启动后,整个园区被布下特殊的立场。」
「有什么东西从 B2 实验室里连夜放出来了。」
「在立场的影响下,园区里不断遭遇怪事,被怪物吃掉和取代的人也越来越多,为了生存,活下来的人组建了最初的联盟。」
「在和怪物战斗的过程里,我们发现不仅只有怪物能被立场影响,只要在绝境中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欲和信念,你最渴望得到的力量就能在身体上躯体化。」
陆河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读取人的梦想,实现现实里的愿望,我们把这种能力叫做【食梦】。」
我一脸黑线地拽起陆河的领子疯狂摇晃:
「所以你就故意让他们放水,看看我能得到什么能力是吧,我要是没觉醒挂了怎么办?」
陆河在摇晃中努力点点头:
「【血瞳】是非常全面的战斗能力,速度、力量、爆发力都是 A 级以上,某种意义上来说开血瞳就是人形怪物,我们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力量,为了这个目的,任何手段都是必要的。」
他推开我的手,解开衣扣,露出左胸的肌肤。
我吞了吞口水,汗珠从后背大颗滚落。
白皙的胸膛上有一道蜈蚣一样蜿蜒得可怕伤疤。
皮肉外翻,伤口下似乎有活物在蠕动的样子,直抵心脏。
「哪怕牺牲我自己的命,有时候也是必要的。」陆河淡淡地说。
「这是上次突袭 B2 实验室留下来的礼物,我们折损了八个队员,只突破到第四层。」
「那间房间里铺满了黏稠的菌毯,我们连怪物的样子都没看清,人群里就开始互相厮杀,所有人都疯了一样……」
凌海把匕首绑在自己的小腿上,似乎在做着战前最后的准备。
「十五号月圆之夜,立场最弱的时候,要不要来跟我们一起赌一把大的!」
凌海冲我伸出大手,非常铁血男子汉的派头。
而我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抱着头来回踱步:
「我不行,我是来赚钱的,我就是一普通破产小市民。」
我开始撞墙。
「你们神经病啊!拯救世界找错人了!」
我开始打滚。
「我只是想还债啊,怎么那么难啊,能不能把那些打催债电话的王八蛋抓来这啊!」
我爬起身,向外快步走去:
「各位超人姥爷很感谢你们的帮助,但我已经下定决心提桶跑路了!」
我刚拉开门打算走人,楚云舒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都跟你说了有立场结界,能出去我们不出去?仔细想想员工守则第一条吧。」
「员工手册第一条:公司是你永远的「家」,加入公司我们就是永远的一家人。」
楚云青在旁边继续补刀:
「哥你让他去,这些年每个强行出去的人,连全尸都没剩下过,直接原地化成一摊肉糜,让给他去探探路吧,就当加餐了。」
林肖肖嘟起嘴皱了皱眉:
「不要不要!每次有人硬闯失败食堂就会有味道奇怪的排骨和肉酱面,难闻死啦。」
我可算知道那难吃的三号窗口肉菜是怎么来的了……
眼瞅情况不对,我连忙转过头紧紧握住凌海的大手:
「我周刑飘零半生苦于未逢明主,陆老大扛旗,海子哥带路,我们杀出一条血路!」
众人相视一笑,算是正式承认我的入伙,给我介绍起计划:
据他们这些年的情报与观察,每个月圆之夜的午夜 0 点,整个产业园区会播放一支像安眠曲一样的广播。
所有怪物听到后会像休眠一样停止活动 1 小时。
而这一个小时,就是攻入 B2 顶层实验室的唯一机会。
一到五层,每一层都有不同能力的高阶怪物把守。
「不清楚里面的规则,所以我们进去后要想办法先搞清楚规则,不然再多人也是送头。」
而且最麻烦的是间歇出现的幻觉。
「有可能你以为那是门,其实是电梯井,走下去就粉身碎骨。」
「有可能你以为是怪物,其实是你最亲密的伙伴,等他的脸被你撕下半张才能清楚。」
「记住我的话,进入大楼后,不要相信任何人,只要离所有人远远的,就不会有危险。」
我打了个寒战:
「远离所有人,也包括你?你也很危险?」
「幻境之中,我不一定是我。」
陆河说着递给我那把黑刀:
「明天晚上八点,我们准时行动,加油。」
我苦涩地接过刀,嘟囔着:
「我就知道这两万五没这么好赚。」
B2 楼实验室一层。
整间实验室空空荡荡,两边堆满了洗衣机,像是一间巨大的洗衣房。
大刘坐在正中间,安静地对着一个红脚盆搓洗着一堆袜子一样的东西。
「嚯嚯,老黄和小李这两个家伙啊,自己的东西每次都让我洗,真懒。」
他自言自语着。
「行政部的新人,好像是叫周刑?一表人才,真好啊。」
白炽灯下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袜子。
那是一整盆的内脏和大肠。
蓝色的脚盆,是被猩红色的血浆染成了红色!
大刘身后的阴影里,堆满了残肢断骸。
他的肩膀上,绑着一条猩红色的袖标。
八
月圆之夜,百鬼夜行。
如果从天空俯瞰,能看到有一个巨大的半透明天幕立场像鸟笼一样笼罩整个产业园。
从外面看来,这里只是一片还未动工的荒芜工地。
而园区夜晚的街道上,行走着看扭曲身形的怪物黑影。
午夜 0 点的时候,园区的广播响起了那支诡秘的安眠曲。
曲调哀伤婉约,像是在安抚死去的灵魂。
我们一行六人准备妥当,准备进入 B2 实验楼。
依次看去,扛着斩蛟剑的特种兵,手持黄铜指虎的八极拳格斗家,背负十字猎弩的研究员,还有手持一把巨大黑伞的陆河。
「林肖肖」把头发放下来变成了披肩长发,一身凹凸有致的利落黑衣,背上,腿上都绑着刀剑匕首,手持两把沙鹰 Mark XIX,眼神也多了几分锐利。
她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看什么看?」
我赶紧见了鬼一样转头看天。
或者夜晚的时候,我应该叫她「岳瞳」更合适。
相比白天的双马尾甜妹,晚上的这位高冷御姐可真有点不好相处。
「陆老大,有什么要注意的你再给咱们讲讲。」
陆河沉吟片刻:
「说实话,B2 就像一个巨大的魔方,我也不知道这一轮会抽到什么盲盒。」
我眼珠子都快弹出来:「哈?你不早说,随机副本啊!」
「嗯,每次进去情况都不一样,所以谁也没法确定这次会遇到什么。」
事已至此,上了贼船,不管了,冲!
我们互相使了个眼色,跨步起身,一脚重踢同时落在厚重的防弹玻璃门上。
六个不同的应力点让坚固的玻璃门应声破碎,碎玻璃像雨点一般落下。
「欢迎!」一个诡异的沙哑男声从黑暗深处响起,我感觉有些耳熟。
进入楼层后我们所有人的手机都收到几条信息:
「欢迎进入烛龙计划 B2 无限城,我们公司的宗旨是延续人类文明的火种。」
「欢迎七位勇士加入挑战,你们的战斗数据将是我们宝贵的研究材料,你们的生命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阶梯。」
「这里每层的规则均要人为发现,率先发现全部三条规则者通关下一层,最后两名淘汰。」
「祝各位武运昌隆。」
我听完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淘汰」的意思,可不会像字面那样温和。
正如前面规则说的,所有园区的怪物都陷入了长眠。
一路寂静无声,我们穿过狭长的走廊,头顶的米色圆顶灯像故障一样忽明忽暗。
灯光下我们的影子,一会儿短,一会儿被拉得很长。
走廊尽头推开门,巨大的机械轰鸣声响起。
白色的超净间中,两排洗衣机高速运转着。
这,竟然是一间洗衣房?
只是洗衣机中似乎搅动着的并不是普通的衣物。
搅拌声中,那种混入异物的杂音刺激着每个人的鼓膜。
我睁大眼睛,看着远处房间尽头正在脚盆里搓洗着的熟面孔:
「大刘?怎么是你!」
大刘从小板凳上微微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嚯嚯,小周啊,我给的橘子好吃吗?」
似乎是受到这句话的影响,我只感觉喉头有一股甜腥气涌上来。
一仰脖,一口血喷在地面上。
他是并不存在的 601 宿舍长,同时另一个身份也是学校安保部的红袖标保安,烛龙科技的六守卫之一。
「别轻举妄动,分头去找,优先规则,避免战斗。」陆河伸出伞剑拦住我们,不让我们继续上前。
我们在宽敞的房间里各自散开,检查着各处的墙壁与暗门。
五分钟过去了,所有人一无所获。
这里除了那两排诡异的洗衣机,干净得可怕。
「嘀!嘀!嘀!」左侧的一个洗衣机发出刺耳的声音,滚筒门顺势打开。
一大堆红白之物从滚筒中倒了一地。
楚云青漫不经心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突然惊叫出声:
「许可!!!」
「嚯嚯,看来是洗到熟人了。」远处的大刘继续诡异地笑着。
楚云青刚才看见,其中一台洗衣机中的一条胳膊上,有自己部门队友许可的「D」字文身。
那可是许可,一人单挑四个剥皮者不落下风还能讲俏皮话的许可。
他冲过去,试图用蛮力打开洗衣机,却怎么也打不开。
「云青!不要!」凌海在另一个方向快速跑来。
「开门出手,六力合一!」
黄铜指虎贴靠在洗衣机上,楚云青化拳为靠,整个人流星赶月一般撞在机器上。
「贴山靠!」
一瞬间,整个房间都伴随着这势大力沉的一击震动起来。
直面攻击的洗衣机滚筒更是被整个炸开,碎屑飞溅,露出漆黑的内胆。
那是一片根本看不到底的小型黑洞。
不对劲。
还来不及呼救,楚云青整个人被瞬间吸入。
令人牙酸的搅拌声再次响起。
再强的人,规则就是规则。
众人的手机迅速响起短信提醒:
「洗衣房守则第一条:不论看到什么,发生什么,不能在运转的过程中强制打断洗衣机工作,违者将受到惩罚。」
「恭喜大家发现第一条规则,同时如果再淘汰一名勇士,剩下的人就会自然晋级。」
我皱了皱眉头。
不怀好意的引导词。
这个系统故意提醒我们,只要再淘汰一人,剩下的人就能活。
企图把我们导向充满猜忌和内讧的大逃杀是吗?
楚云舒无奈地摇了摇头:
「冲动任性的弟弟,总想着一力降十会,热血笨蛋一个。」
「看来,规则藏在那个地方了……」他抬起头望向大刘。
故作轻松的语调,手上的青筋却罕见地暴起。
「老大,不好意思,我们去探路。」凌海显然也压着火气。
失去弟弟的楚云舒手持猎弩,凌海扛着斩蛟剑,两人朝着大刘的方向冲了过去。
」哦?这就生气了呀?那就不要来玩啊?大刘一脸无辜地抬起头。
眼睛里却闪烁着狡黠的光。
一人来高的斩蛟剑迎面劈下。
锵!
大刘的左半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膨胀成剥皮者的样子,把一人来高的巨剑像接玩具刀一样轻轻松松接住。
「特种兵,好可怕呀~」大刘继续说着,手上的黑色血管像虫子一样爬行。
「嘿嘿~」凌海完全不气馁,一个侧身,四支划破空气的弩箭从身后射来,正中大刘胸口和双目。
「啊痛痛痛痛痛痛。」大刘双目失明,只留下黑色血洞,仰面倒了下去。抽搐两下不动了。
房间的闪烁灯光也随着他的倒下开始恢复正常照明。
「赢了么?」我忐忑问道。
大刘猛地从地上坐起,露出狰狞的微笑。
「我骗你们的。」
下一瞬,所有洗衣机的门全部像香槟一样炸开。
血漫金山。
「进来!」
我们快速靠近陆河,他靠墙撑起那把大伞,为我们挡下了这一击的余威。
血潮褪去,凌海和云舒,失去了身影。
「都死了么?」我有些茫然。
食梦者的战斗,都这么危险吗?
「没有,应该还活着。」陆河淡淡说道。
我顿时反应过来,如果都死了,那么我们活下来的人应该直接到下一层了。
应该是被传送到某处了。
手机的提示再次响起:
「洗衣房守则第二条:不论任何情况,不得率先攻击洗衣房看守,违者会被传送到禁闭间接受一小时面壁。」
果然。
看来大流的能力是被动迎击型的,难怪几次引诱我们主动攻击。
「没礼貌啊没礼貌。」大刘拔出弩箭,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小周我们来聊两句呗,毕竟大家都是室友。」
「啊对对对,差点让我被怪物剥皮的中国好室友,等会儿我通关了必在你的坟头跳一曲《听我说谢谢你》。」
等会儿?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了。
当时我冒雨闯入宿舍楼时,整个一楼大厅人来人往,拿水瓶打开水回宿舍洗漱。
宿舍楼只有五层,根本不存在 601 这个房间。
那老黄和小李到底是违反了哪条规则被大刘控制?
我脑海中浮现一个大胆的猜想。
601 的本质其实就是连通 B2 一层洗衣房的【错误区域】。
而老黄和小李之所以中招,是因为他们在错误的时间使用了不存在的洗衣房。
「宿舍守则第二条:本校宿舍将会十一点半以后停电熄灯,如果你的宿舍在到点后没有停电熄灯,那说明你进入了【错误的区域】。」
当时的时间应该是晚上八点左右,他们的衣服当时已经洗完晾晒在宿舍阳台。
那么第三条规则就是—
我快速开口:
「这间洗衣房的正确使用时间应该是天黑之后,也就是晚上 8:00-12:00。」
话音刚落,系统提示音响起:
「洗衣房守则第三条:洗衣房营业时间为每天晚上 8:00-12:00,其余时间不得擅自进入,违反者后果自负。」
「三条规则全部破解,恭喜各位,所有人进入下一层。」
「果然一表人才啊。」大刘笑眯眯地看着我,鼓起了掌。
「先走一步。」他像宣布散会的干部一样对我摆了摆手。
脚盆里的组织突然缠绕住大刘的身体,一同腐烂为一摊血水。
规则就是规则,不论人还是守卫,败者退场。
路过他所坐的那个小板凳时,我发现板凳上用小刀刻着刚才的三条规则。
看来规则还是会刻在某处,并非随机生成。
「海哥他们还能回来吗?」我问。
「一定能,我们先去二层等他们。」岳瞳回应。
这次的声音不那么冷。
爬上楼梯,第二层是一片灯火通明的办公区。
「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出神。
人头攒动,一排格子衫的程序猿正在紧张地工作着。
墙上「备战烛龙项目上线倒计时 100 天」的红色横幅惹人注目。
密密麻麻的键盘敲击声让人头皮发麻。
都半夜 12 点了,还加班,烛龙科技到底是什么血汗工厂啊。
我朝前走了几步,拍了拍离我最近的一名脑门发亮的程序猿的肩膀:
「那个……请问三层怎么走?」
陆河在后面喊道:「当心,周刑,他们可能有问题!」
我回头应了一句:「没事,我自有分寸。」
其实我右手一直虚按在黑刀刀柄上,随时出鞘。
头顶的圆顶灯,此时又开始闪烁了。
等我再回过头去看程序猿,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男人突然举直胳膊,瞪大眼睛,像丧尸一般僵硬地站起身。
白色的格子衫此时已经糊满了血浆。
他缓缓站起来,喉咙里发出卡了痰般的低吼声,用死鱼肚子般的灰白眼睛盯着我们并伸出被血染红的双手,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走来。
而他身后,更多的人歪歪斜斜站起身,开始异化,加入它的队伍。
「跑!快!跑!」
九
光头丧尸张开血盆大口,扶着我的脖子抬嘴就咬。
「低头!」
岳瞳一把匕首插在那怪物的嘴里,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我。
同一时间,我感觉两边肩头分别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两把沙鹰架在我身上同时开火。
子弹打在离我最近的丧尸头上,半个脑袋直接炸开。
在这样的狭长空间面对丧尸,热兵器就是绝对的主场。
第一排丧尸倒下去,第二排马上又踩着前面的身体扑上来。
后方的黑暗通道里还在不断响起令人不安的脚步声。
没有痛觉,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饥饿与嗜血。
密密麻麻的嘶吼声令人心慌意乱。
「别分心,会死的。」陆河一个闪身出现在我左边。
我刚一回头,侧面的会议室被丧尸冲开,一堆行尸走肉朝我们火力空缺的侧翼撞了过来。
陆河的大黑伞拔剑出鞘,一个镰舞直接切开一排丧尸的脖子。
十来个丧尸应声倒地。
伞面快速撑开,怪物被大黑伞顶回会议室,我赶紧关门上锁。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在怪物进入房间后,奇怪的吼声竟然弱了下来。
我看了看门下的缝隙,一片漆黑,只有淡淡的月光从屋里渗出来。
我连忙大声提醒:
「关灯,它们怕黑!」
岳瞳的枪口微抬,远处的开关按钮火花四溅,整个办公室陷入黑暗。
黑暗中,无数双白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就像深海的探照灯。
但整个尸群的前进速度明显放缓,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一不到。
短信提示亮起:
「办公室守则第一条:加班时程序员需要宽敞明亮的办公环境,在黑暗中会变得情绪 EMO,这种症状会在开灯后得到缓解。」
好,这就只差两条了!
我对着陆河比了个 V 的手势,提刀杀入尸群。
血瞳点亮,大量的新鲜血浆从心脏泵入身体各处。
我的肌肉在呼吸之间膨胀了一圈。
而且黑暗之中,我能清楚地看到它们的行动轨迹。
手起刀落,大片的丧尸以我为圆心倒下。
当然,下一次呼吸之间,又有新的丧尸填补上前者的空缺。
根本杀不完。
就在这时,我意外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之前没注意的大房间。
「老大,前面有个会议室!」我大喊一声,一马当先地冲了进去。
陆河紧随其后钻了进来。
「快点,岳瞳,你愣着干什么!」
她没有跟着进来,而是似乎犹豫了一下。
「别管我,我去引开他们。」
岳瞳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在丧尸的包围中,岳瞳的背影孤独又倔强。
此时我才注意到她左腿的部位有一道牙印。
脚边的地上有半个丧尸脑袋,正在露出胜利者的恐怖微笑。
我们还是大意了。
丧尸虽然被击碎了,但身体残骸依然能活动。
眼看着岳瞳的身影消失在尸海之中,第二条短信传来:
「办公室守则第二条:加班怨念无法消除,只能在加班的人群中互相传递,再次强调,哪怕死亡也无法消除!」
无数丧尸的指甲在门板上刮出尖锐的噪声。
「她能活下来吗?」
陆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丧尸汇聚的数量越来越多,整个门框吱呀作响。
两个男人靠在门背后,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已经快到极限了。
「这里快顶不住了,老大你从窗户逃出去,能活一个是一个吧。」
「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
「我等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人……」
我苦笑着伸出左臂,肩头的部位少了一小块皮肉,创面正不断渗出绿色的血。
是刚才战斗中挂得彩。
陆河皱了皱眉,掏出一支蓝色药剂,打算为我消毒包扎。
「这是岳瞳留下的恢复药,你别动,我帮你止血。」
眼前的「陆河」微不可察地加速。
就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感觉一阵恶寒闪过脑海。
陆河学过包扎吗?
一对开始变异的灰白利爪贴上我的胸口。
「嚓!」
是刀尖插入人体的声音。
不,并不是人体,人体没有那么钝重。
我拔出陆河胸口的黑刀,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不好意思啊老大,是你教我的——」
「战斗中远离所有人,包括你!」
「吼~」陆河的瞳孔此时已经彻底发白,露出丧尸一样的狰狞面孔。
我忍着剧痛,一刀斩下已经感染发绿的左臂。
随后义无反顾地将那只断臂塞入陆河张开的嘴。
「送给你了!」
血瞳的强大力量把他整个人钉在了墙上。
月色遁入层云,黑暗中的怪物又开始四处游走。
而实验楼内。
仿佛过了一秒钟,又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系统提示再次响起:
「办公室守则第三条:只要有新人进入办公室,就会有三分之一新人变成潜伏在人群的加班人,发现他们并活下来。」
「三条规则全部破解,恭喜各位,所有人进入下一层。」
似乎因为破解规则的缘故,丧尸化没有继续,左臂也恢复如初。
我扶着剑顺着楼梯,一瘸一拐往上爬。
此时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
与其说是去战斗,不如说是去送头。
但已经走到这里,谁能忍住好奇不去上面看看呢?
中国人刻在基因里的那句「来都来了」,驱使我继续前进。
推开门,没有丧尸,也没有怪人,我来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实验室。
一位身穿白大褂,一头华丽大波浪的漂亮女实验员正聚精会神做着昆虫实验。
她笑了笑,头也不抬:
「欢迎你,年轻的食梦者。」
「我是一名造梦师,你可以叫我单笑,从辈分来说,我算是你的前辈。」
握手时伸出手腕,看到雪白藕臂上竟然文着一个小小的「D」。
我先是惊讶了片刻,随后竖起了大拇指:
「前辈好,您这 cos 技术比大刘他们强多了。」
她见我嘲讽也不气恼,而是直接抓起我手按在自己高耸的胸口:
「你自己摸摸,这是怪物的心跳吗?」
啊这……
我战战兢兢仔细感受了一下,的确是普通人类的温热体感。
「战争需要正当性,而正当性需要英雄拯救世界的故事,听故事的,往往是战争里那些被第一个牺牲的愣头青。」
「比如你。」
她摄人心魄的双眸凝视着我。
我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战。
片刻之后,她低声问道:
「你摸够没有?」
我赶忙收回:「对不起,听太认真了。」
单笑没有介意,而是漫不经心地点燃一根烟:
「曾经有一间公司,汇聚了全国最顶尖的科学家,目标是创造出能适应火星环境的超级人类,让我们的子孙能在火星上重建新的人类文明,经过几十年的研究,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但某一天,一个研究员和他的团队突然宣布不想再继续这个项目,因为他们认为,人性本恶,让贪婪的人类前往火星只会毁了又一颗星球,不如就让人类的文明消散在这颗蔚蓝的母星上。」
「争论无果后,他们甚至暴力破坏了实验室的电源,放出了未完成的实验体,为了保护世界,另一批人无奈放下了结界立场,甚至不惜使用异化药剂把自己变成半人半鬼的形态来守护可能毁灭世界的顶层实验室、」
「几十年过去了,代表不同理念的两拨科学家还在浴血厮杀,永无安宁。」
「而我,我本来也和你一样,是被他们热血口号蛊惑的耗材,你很强,我能感觉到,但我的食梦能力不在你之下,为了清除怪物足足我战斗了十年,同期的队友都死了,战争不仅没有结束,反而越来越遥遥无期。」
「现在我累了,我想换个地方歇一歇,做做实验,讲讲故事,看看你这样的小帅哥,挺好。」
我瞪大了眼睛:
「你的意思,他们的真实身份是?」
「没错,那群疯狂的工程师也留在了结界内,成立了最早的联盟,现在的食梦者,那名决定让人类灭绝的研究员陆川,正是你们现任队长陆河的父亲。」
她挑起我的下巴,朝着我的脸淡淡地喷出一个烟圈:
「怎么想,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十
我叫周刑。
25 岁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柴。
为了追女神故意高考三个大题不做,结果一开学女神就和富帅跑了。
毕业后总共去过三个公司,两个破产,一个老板跑路。
自己创业,三年赔了四十万。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上去不错的高薪工作,又卷入关于人类生死存亡的无尽战争。
为什么要把人类的命运交到我这种不靠谱的人身上啊……
记得妈妈小时候经常对我说,刑仔,你知道为什么妈要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我:因为怕我和那愚蠢的父亲一样因为酒后群架判无期徒刑?
「不许这样说你爸爸!」
一记爆拳落在我头顶,打得我眼冒金星。
「痛痛痛!」
妈妈的笑容依然灿若星辰:
「是希望你以刑止刑,所有的过错在我们这一辈终止就好了。」
妈妈揉了揉我的脸蛋,轻轻地说:
「妈妈希望你挺直腰杆,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而现在,面对单笑抛过的橄榄枝,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老妈啊,儿子我现在站的够直吗?有对得起你的期待吗?
烟抽完了,我嗓子有些干疼,抬头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我已经在实验室独自坐了一夜。
等我再次走出 B2 大楼时,外面的广播已经在放早班的铃声了。
对哦,肚子饿了。
坐在单位食堂吃着色香味都正常的热干面,喝了一碗蛋酒。
那感觉,恍如隔世。
我没有加入造梦师,我不是那种人。
当然,也没有回到食梦者。
我选择继续回去,上我朝九晚五的班。
「咳咳,小周,听说前几天巡逻队出了一些安全问题,你没受伤吧?」
我从报告中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托您的福,我没啥事,只不过又有一些同事休长假了,我得连他们的份一起努力工作!」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第一年年末我评上了优秀员工,拿到了 20 多万块的年终奖。
在年会的会场上,我写了一封巨感人的感谢信,感谢蓝哲和董事长的栽培和领导。
感谢完毕,台下的掌声如雷鸣一般回响。
翻过年来,我当上了行政主管,工资涨了 1 万多。
我是行政部最锋利的刀剑,巡逻时那些剥皮者和伪装者在我面前,就像蟑螂一样脆弱。
我遵守着那些所谓的规矩,再不越雷池半步。
按时吃饭,按时回宿舍,按时熄灯,按时睡觉。
我所在的宿舍还拿了公司的年度文明宿舍,上了公司的宣传栏。
我从不休假,从不抱怨,多次评上优秀员工和烛龙工匠,奖杯把宿舍衣柜都塞满。
很快我把那些债都还上了,还寄了很多钱给妈妈。
「臭小子,你该不是去抢了银行吧?」
「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放心拿去打麻将吧,这边工作还是很忙,等休年假我回来看您,对了,下雨天记得膝盖要盖毛毯,多喝温水,爱你,保重。」
在电话里我每年都这样说。
年复一年。
30 岁当上行政部副部长那年,一个看起来有些冒失的新人妹子在走廊迎面和我撞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捡着满地的文件一边给我道歉。
她不知道的是,以我的身手她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但妹子的确漂亮,我有点走神。
哦对了,她叫顾凉。
人事部的新人,呆萌,11 点熄灯睡觉前喜欢听下雨的白噪声……
第二年的夏天我在宿舍楼下表白成功,她含着泪说我愿意。
第三年我们结婚了。
虽然没有办法领证,但是毕竟是住到了一块儿。
老妈催婚的电话没了,变成了催娃的电话……
三十五岁那一年,我当爸爸了。
男孩,六斤四两,起名周笑语。
欢声笑语的笑语。
因为他生下来既不哭也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笑。
有某个瞬间,我甚至觉得是陆河回来了。
「孩子像谁?你还是我?」顾凉有些虚弱地问。
「很爱笑,没心没肺傻傻的,像你呢。」
「你才傻傻的……」顾凉嘟起小嘴。
希望他这一世,能开开心心的,不要那么苦大仇深吧。
四十岁那年,蓝哲退休,我升职成了行政部部长。
「咳咳,以后就拜托你了。」他这样说着,推着轮椅消失在园区养老院的门口。
我目送他的背影,心想我以后也会有这么一天吧。
每次月圆之夜,我会到行政楼最高的天台看看月亮。
当夜幕降临,站在高处看任何一座大楼。
无数灯火星星点点在风中摇摇欲坠,明暗不定,但是却一直发出光亮。
世界有时候仁慈,有时候酷烈,但是那些小小灯火却长明不灭。
它们只是为了照亮自己,但是却因此照亮了世界。
这大概就是人世间最大的奥秘。
六十岁的前一晚,我在办公室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
妈妈在三个月前去世,我没有办法去见她最后一面。
至于孝与不孝?
坦白说我不清楚。
我给了她足够富足的晚年。
她只知道她的儿子,一直都很忙。
不知道妈妈在天上,会不会看到结界里忙碌的我。
明天就会有新的年轻人来这里替代我的位置,这是我在岗的最后一天。
摩挲着那本泛黄甚至有些破旧的员工手册,我不由得有些感慨。
这一生真的有意义吗?为何我却觉得一场虚空大梦?
就在我感叹的时候,一张纸屑竟然从手册的夹缝中滑落。
我好奇地捡起看了看。
竟然是被人撕掉的那一小段内容。
有人用歪歪斜斜的手写体在纸上写着:
「员工手册第十条:如果你在公司碌碌无为又忙碌充实地耗完一生时,希望你回首往事能想明白那个一开始就明白的道理——
公司就是公司,工作就是工作,这里不是家。重复一次,这里不是家。」
泪水像雨点一样顺着千沟万壑的面容落下。
系统提示短信响起:
「恭喜编号 05013 周刑发现职场终极悖论,幻境解除。」
「请时刻牢记,生活远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诗歌与星辰。」
眼前的一切空间全部破碎,我再次回到那间实验室。
而实验桌上,单笑的那支烟还没有烧完。
眼前站着几个身影,那些我已经几十年没见过的面孔。
「怎么样!我就说周刑没问题吧?」凌海双手抱胸,似乎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
「下次再快点就好了,等你半天。」陆河也难得露出微笑。
「你们都没事啊?我,好想你们……」此时的我已经泪流满面。
「开玩笑,有那位大人在,谁会有事啊!」楚云青指了指旁边。
我转过头,单笑正被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捏住脖子高举在半空。
墙上有个人形的大洞,显然是某人闯进来时干的。
此时她的眼神里写满了惊恐。
蓝哲的声音既温柔又可怕:
「咳咳,你怎么敢,动我的人!」
十一
深夜食堂。
烤架上的烤羊排吱吱冒油,凌海和我两人吃得泪流满面。
「呜呜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又了。」
「对吧,老子在那个破梦境里也是吃了几十年斋,人都要裂开了。」
云舒和岳瞳在旁边慢条斯理地吃着烤香菇,云青和陆河则正在争抢一只烤鸡。
「喂喂,那是我烤的,我命令你把鸡腿留给我!」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拿来吧你!」
一群舔食者在远处和食堂管理员大眼瞪小眼,愣是不敢上前。
按规矩来说,这伙人半夜来食堂吃肉本身就是违规。
如果是平日里,他们早就自己加餐了。
可现在谁敢上前?
他们的大领导单笑此时正端着红酒战战兢兢坐在蓝哲的下位,一脸忐忑:
」队长,为了咱们久别重逢,您喝一口?
蓝哲眉头微皱,看了看单笑没倒满的酒杯:
「咳咳,你养金鱼呢?」
单笑立马讪笑着给自己满上,端起杯一饮而尽。
蓝哲也端起杯一饮而尽:
「这些年,你的「梦魇」开发得挺好啊,竟然能做出覆盖整栋楼的单人梦境。」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和您的「龙王」比起来只是一些障眼法而已。」
蓝哲眼中的金光一闪而逝:
「要是玩够了就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单笑似笑非笑「我没有家,哪里都是牢笼,没有区别。」
我看了看这诡异的气氛,抬头低声问:
「啥情况?他俩早认识?那咱们打什么打?」
凌海点点头:
「听说都是 95 届的员工,曾经的队长和副队长,跟着董事长打天下的黄金一代里最强的两个,你说呢?」
「两个人当年都是单人能打通实验楼前四层的人形怪物,只不过后面理念不同成了对家而已。」
我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早知道蓝老大这么牛掰,我还这么费劲打什么,跟着混就好了。」
岳瞳端着盘子坐了过来,我连忙擦了擦嘴。
「新人,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是单人副本的?」
显然,这位在任副队对于自己只比我早出来一分钟耿耿于怀。
我仔细想了想:
「应该是进入一层洗衣房之前的楼梯吧?」
岳瞳似乎有些惊讶,脸上带着淡淡的不忿:
「那么早?」
「嗯,我之前在宿舍楼的时候曾经发现,这个结界里经常以头顶的圆顶灯为锚点设置空间规则,所以就留意了一下。」
「灯光闪烁的瞬间,我刻意注意了一下地上的影子,然后发现影子突然从六个变成了一个!」
「虽然只有一瞬,但我当时就意识到,可能身边的队友已经被换过了。」
岳瞳冷哼一声:
「新人总是有些狗屎运,希望后面第四层你也有这种好运。」
然后就端着盘子自顾自走了。
凌海压低声音在我耳畔小声说:
「听说岳瞳在第二层看你的幻象被丧尸咬死还哭了。」
我突然坐直了身子。
「还冲出去非要给你报仇。」
「咳咳咳」我开始大声咳嗽。
「靠,什么动静,你们行政部痨病传染是不是?」
「嗯?」「嗯?」
蓝哲和单笑两道目光同时看了过来,巨大的威压让凝海打了个冷战:
「错了错了,行政部都是大佬行了吧!」
那一晚是我最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可能我这种宅男真的适应不了打打杀杀,这一松懈下来,马上睡得死死的。
漫长的梦境里,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张实验台。
一群虫子模样的科学家围着我。
他们好像很怕我,一直在祈祷,嘴里念叨着圣父宽恕什么的。
远处的培养皿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人形生物,隔着绿色的培养液凝视着我。
我想看清它的脸。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张脸……
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夜色还没化开,看了看表,四点多。
地下基地里大家都睡了,只有陆河坐在门口守夜。
我走过去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伸手递了根烟:
「睡不着啊?」
陆河接过给自己点上,修长的手指夹着烟,黑暗中碎发盖着眼眸,有一股说不出的优雅:
「嗯,在想后面的计划,这次是有蓝哲帮忙,下次要攻入第四层,那里的守卫不好对付。」
「咱们就一定要跟他们打吗?这些年死了那么多人。」
「你知道这些规则怎么来的吗?」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90 年代的烛龙科技,正赶上发展最好的那波上升期,虽然工资高,但工作强度说是血汗工厂也不为过,那时他们的特色就是高薪高压,一个人干三个人的工作,拿两个人的薪水,我们这批人的父母就是那时候被高薪请来的。」、
「没有生活,没有尊严,只有工作工作,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每个生日都是睡着了爸爸才回来,只是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就继续去开会。」
「我讨厌这样的公司。」
「他们像耗材一样,被投入到烛龙这部巨大的焚化炉里,所有的记忆与爱都被焚烧殆尽。」
「现在你看到的那些规则,与其说是怪谈,其实都是依照当年的各项规则制定的。那些被感染成怪物的员工,依然在遵守着记忆里的规则,永生永世,所以我们才……」
我有些冷淡地说:「所以你们是真的要灭世对吗?」
陆河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外面的月亮。
「人类是一种非常肮脏的生物,贪婪,肮脏,暴力,尔虞我诈,自相残杀。」
「这样的生物不应该去往未来。」
「不管应该不应该,至少不应该是你来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你不是上帝,别那么傲慢。」
「所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和我们去第五层呢?」
我想了想:
「我想去看看第五层什么模样,虽然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和我相关的秘密藏在那里。」
陆河转过身子,扶着腮仔细看着我:
「新人,如果到时候真的有灭世按钮你会怎么做?」
「喂,真的要现在说吗?」
「说啊,谁怕谁,说出来,大家都透明点。」
冰凉的夜色渗入空气,此时我们都觉得像泡在冰冷的海底。
我们对视着,异口同声地说:
「杀了你!」
十二
等到天光大亮,所有人都起身,去往各自的岗位。
「养精蓄锐,做好准备,如果有什么没完成的遗憾,这个月抓紧去完成吧。」
按照陆河的计划,下个月的月圆之夜,就是最后的战役了。
在他看来,组织现在的力量已经足够完成任务,时间再拖只会变数更大。
比如我。
单笑半夜就回实验楼了,只留下一张便签:
「看在蓝哲的面子上,一到三层下次就让你们直接过了。」
「作为附赠奖励,我要特别提醒你们,第四层有初代伪装者把守,它是所有伪装者的母虫,能变幻出所有你能想象的东西,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物体,也不要让任何人或者物体靠近你们。」
「蓝哲经常说,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我们或许立场不同,但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加油吧,年轻人,尽量活下来。」
落款最末还印了一个鲜红的唇印,显得格外妖娆。
「那个疯婆子居然也会做好事?」
我对着便签上的几个字发呆:
「母虫?」
想起前面梦境里反复出现的虫人,还有那些怪物的恐怖虫形口器,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那些人形的怪物,都是实验室里变异出的虫子?
有这么大的虫子吗?
还能拟态人的行为和样貌?
甚至能窃取复制人的记忆?
如果那样的话……
我们到底是什么?
我看了看自己光洁如新的双手。
前面那些战斗的疤痕此时一道都没有留下。
可那些挥刀战斗的记忆,印刻在脑海中,无比真实。
包括那些刀插入怪物体内的触感,还有红白液体落到脸上的湿润感。
到底什么东西是真实的呢?
这一个月的时间,可能是我来这里上班后最安稳的一个月。
每天上班,巡逻,击杀怪物,下班吃饭,到点睡觉。
虽然隔三岔五还是会有同事挂掉,毕竟经常能遇到伪装者。
但是在我的努力下,巡逻队的死亡率已经降到了 10% 的历史新低。
我也终于知道刚来单位时看到的白烟到底是什么。
每个车间中都有一个专门的焚化炉,每天早晚统一清理怪物和逝者的残骸。
所以那是焚烧死者的白烟……
每个在这里逝去的灵魂,化成淡淡的尘烟,朝着太阳的方向飞去。
它们能通过灵魂的方式重获自由吗?我不知道。
我偶尔会想起那些被逼疯的食梦者队员,他们在绝望中选择结束自己时,是不是也是想着能在另一个世界睁开眼醒来。
那里有江边晚风,那里有夜幕星河,那里有街头喧闹的人声,有小吃摊诱人的香气,有滚烫又平凡的人间烟火。
而在那个世界他们终于可以站起身,推开门,走进人群,就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或许身在梦境不自知的人,是我。
我有几次来到公司的几个大门口,这里有锈迹斑斑的大铁门用锁锁着,看不见外面。
但旁边的院墙不高,能隐隐看到外面的牵牛花。
保安亭里蓝袖标的魁梧保安语气轻松地提醒我:
「不怕死就翻出去,后果自负。」
我尝试着扔了几颗石子出去。
然后侧耳等了半天。
没有落到地面的声音。
石头像落入零重力的宇宙一样,再无音讯。
结界之外,仿佛是一片黑洞一样的虚空。
有时候,我会感觉那个结界似乎正在以波纹的形式,从这个产业园扩散到街道、城市,最终笼罩整个世界。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就像大排档水池里的鱼,在纠结自己等会儿是红烧还是清蒸。
也有勇敢者跳出鱼缸。
变成排挡地板上的一条死鱼,被丢入垃圾桶。
就像单笑说的,怎么选都一样。
哪里都是牢笼。
这段日子里,我居然发现林肖肖应该是有点喜欢我。
白天的时候像只小麻雀一样围着我转,有事没事上办公室给我送零食。
巡逻的时候遇到怪物,经常假装受到惊吓往我怀里钻。
「啊学长,那个队员是伪装者变的,怕怕~」
钻的时候还把双枪藏在背后,生怕打死怪物一样。
我一脸无奈地居合拔刀,把扑在半空的怪物斩成两段。
林肖肖在旁边鼓掌。
「学长厉害!学长威武!」
到了晚上,岳瞳上线后又是另一副面孔。
面对密密麻麻的舔食者,永远是一马当先,永远是双枪齐发。
我跟在屁股后面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她还会时不时回头瞪我:
「别磨蹭,走快点,新人!」
我心里骂骂咧咧:
「不是听到我的死讯还哭吗?这会儿装什么装!」
不过随着和大家越来越熟,我对他们的过往也有了一些了解。
陆河父母都是公司高薪聘请的生命科学研究方向的专家,他从记事起就在结界中长大,父母都是工作狂,并在多年前的那次事故中意外去世。
也正因如此,他从小就非常排斥烛龙的企业文化,一直以摧毁一切为奋斗目标。
凌海是雪豹的退役特种兵,9 岁那年,父母把他送到河南登封嵩山少林寺武僧文武学校,从小就怪力惊人。
长大后和师兄弟一起加入部队,在部队执行过各种高难度任务,是陆军集团军比武的格斗冠军,多次立二等功。
至于双重人格的林肖肖嘛,她其实是医学世家出身,大学不小心进入了法医专业, 主人格性格乖巧,但有点迷糊。
因为小时候不小心被锁在了爷爷的实验室里,看到了正在解剖的躯干吓昏了,从此出现了性格冷酷医术高超的第二人格岳瞳。
不过第二人格只在天黑后才会出现。
楚云舒和楚云青的爸爸是大学生物教授,被烛龙挖过来做研究,妈妈是开八极拳拳馆的武学奇才,甚至打破了家族传男不传女的传统,爸爸年轻时遇到抢劫被妈妈晨练路过救下。
一人打翻八个流氓,美人救英雄,然后在一起了。
所以双胞胎性格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一文一武。
一起做任务的时候,虽然会拌嘴吐槽,但遇到危险时,都是舍命相救。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怪物存在,我觉得这真的是很好的一帮同事。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
月圆之夜,我们再次在实验楼前集结。
熟悉的短信也再次响起:
「欢迎进入烛龙计划 B2 无限城,我们公司的宗旨是延续人类文明的火种。」
「欢迎六位勇士加入挑战,你们的战斗数据将是我们宝贵的研究材料,你们的生命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阶梯。」
「这里每层的规则均要人为发现,率先发现全部三条规则者通关下一层,最后两名淘汰。」
「祝各位武运昌隆。」
楚云舒突然停下脚步,示意大家安静:
「情况不太妙。」
「怎么了?」
「上次我们来,系统提醒的是七位勇士加入挑战,而这次,数字变回了六。」
我打开手机仔细比对两条消息,只觉得心头一沉。
的确是真的……
一股不安的气氛在众人之间扩散开来。
「所……所以呢?」
楚云舒面露担忧地说出结论:
「这意味着,那只伪装者母虫,从上个月开始,就伪装成人形,一直藏在我们身边。」
十三
「你们来抓我呀?」
岳瞳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们循声望向岳瞳,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开口。
「我就在这里哦。」
这次是陆河的声音。
「是腹语术,躲在人群里的怪物在用腹语干扰我们。」陆河沉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咳咳,难道陆河你才是怪物?」
这次竟然是蓝哲的声音。
众人你看我看你,很快便各退几步,保持着彼此的距离。
在场一共六人。
系统播报的七人里,有一个人本不应该存在。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个怪物一直安静地蛰伏在人群里,足足一个月。
它的目的是什么?
观察人类?还是等待机会?
我们完全不知。
此时陆河的表情也凝重如水。
再次攻入四层,二十多位伙伴在这怪物的挑唆下自相残杀。
我更是觉得如芒在背。
想到这一个月朝夕相处的伙伴有一个竟是怪物,就觉得背后一股恶寒。
手机突然无预兆地再次响起:
「由于无面者已经混入团队,为了保证战斗公平性,特此公开第四层规则,希望各位知悉。」
「团队管理守则:
1.出现纠纷之后,请尽量保持平和,切记对事不对人;双方就观点进行讨论,不要直接评价对方本身。持续做出人身攻击并无视警告的一方将直接踢出团队。
2.如果有一方表现得过于激动或无法保持理性探讨,则双方都被踢出。
3. 不要进行任何共同回忆,任何诱导你进行共同回忆的人都应该立刻被清理。
4. 快乐是我们的宗旨,痛苦是我们的毒药。
5. 一定要保持乐观心态,与团队成员共同回忆甜蜜过去,如果有过于激烈的负面情绪,那他的真实身份一定是……」
居然少见的直接给了规则,这倒是给了我们不少提醒。
那个怪物会窃取他人的外貌和记忆,甚至是能力。
而窃取的方式,就是共同回忆。
就在此时,广播的安魂曲突然停了。
短暂停顿之后,变成了一阵令人心慌的警报声。
伴随着警报,整个园区响起了令人熟悉的嘶吼声。
远处的黑暗中,密密麻麻的怪物像黑浪一样朝我们涌来。
最前面的剥皮者头目身高三米,双手的爪子上布满了血锈。
「嚯嚯嚯,小哥哥们,来玩儿啊。」
岳瞳和楚云舒远程火力压制,暂时逼退怪物。
「先往上层去,不要离太近,任何人。」
陆河一字一顿:「包括我!」
楼内也并不太平,刚到二楼,密密麻麻的丧尸大军早已变异完毕,朝着我们涌来。
空气里的潮湿味道变重了,闻起来像是泡在水里的苔藓。
低下头,脚下有墨绿色的菌毯,正在我们脚下蔓延。
战斗一会儿后,我终于理解之前的队员是怎么牺牲的了。
楚云青正用八极拳撕开一只丧尸,旁边岳瞳的枪口瞄准了过来。
他本能地指虎防御护住额头要害。
子弹划破云青耳畔的空气,直接命中身后张开血口的丧尸喉咙。
但也正因为这次多余的防御,更多的丧尸围了过来。
他和岳瞳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刚才陆河为什么会让我们冲上来被怪物包夹,难道他……
一个不好的念头从我脑海浮现。
我正想着呢,凌海势大力沉的斩蛟剑从头顶掠过,给我剃了个平头。
凌海口沫飞溅:「愣着干啥?想等我们露出破绽?难道你小子是无面者?」
我转头就是一刀,砍在凌海的刀背上:
「你才是无面者,你全家都是无面者!」
有了猜忌,就会犹豫。
当你觉得一个人像鬼时,他的一举一动你都觉得像鬼。
没有信任的队伍就像一盘散沙。
最令人不安的是,我明明看到前面陆河拔出伞剑杀入敌阵。
一转头,另一个陆河正在后方侧翼应对着追上来的剥皮者。
再这样下去,要团灭了……
我只能一个人硬着头皮杀了出去。
一脚踏上办公桌,我在桌子中间一路奔跑起来。
无数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去抓我的腿,都被我用黑刀一一斩断。
那只矮小的丧尸混在尸群中,被我用刀背砍飞出去,直接在墙上砸成一摊肉糜。
「同样的招数怎么可能对食梦者用两次!」
几个闪身腾挪后,一跃而起,拔刀插入天花板上的吊顶。
就像荡秋千一样,我借着刀身的力量腰部发力,一个大跳落入前方的走廊。
前面不远,就是第三层的楼梯,那里有一间储物间。
看着房间,我想到一个引蛇出洞的办法。
前脚刚关上门。
果然,后脚就有人敲门。
「咚咚咚!」
「是我,凌海,快开门,外面好多丧尸!」
我一言不发,冷冷地拔刀等在门后。
凌海不可能怕丧尸。
片刻之后,门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那个人似乎走了。
我盯着窗外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声响起:
「是我,新人,快开门,外面好多丧尸!」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我眼底的阴霾也越来越重。
结果只听到两声枪响,门锁直接被打烂,岳瞳闪身躲了进来。
我们对视了一眼,保持着拔刀的动作,两人都不敢靠近。
「情报交换!」
「怪物就在我们中间,而且能随时变换样貌,我刚才看到两个陆河。」
「怪物为圆心会出现菌毯,所以脚下有菌毯时怪物一定就在附近。」
「深夜食堂你吃的是什么?」我突然问道。
「烤……烤香菇!」
「好吃吗?」
「要你管!」
我们相视一笑。
「嚓!」
半截黑刀插入岳瞳的肩膀。
她一脸不甘地看着我。
「虽然问题都答对了,但你刚才敲门后假装走了,门下的影子却一直都没有变过。」
「你就是无面者!」
就在我胜券在握时,我突然感觉到一股隐隐的不妙。
刀刃传来的温度不对。
怪物不应该是这个触感。
不可能!
从岳瞳伤口流出来红色的血,正染红刀刃。
十四
血越流越多,刀柄上的温度让人心慌意乱。
我看到脚底的菌毯正贪婪吮吸落下的血滴慢慢变红。
那怪物此时就在我们身边。
我确定我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岳瞳狠狠拔出刀尖,倒上自制的止血药,但因为失血过多已是面如金纸。
「别往心里去,是我也砍。」她对我说着。
楚云舒引爆了手雷,将走廊引爆。
天花板整个砸下来半截,暂时拦住了丧尸。
陆河他们也终于赶到,看着眼前的一幕,所有人都惊了。
「你干什么周刑!」情绪最冲动的凌海直接冲了过来。
「不要过来!我自己能止血!」岳瞳大声说道,「保持情绪稳定,这是无面者的圈套。」
「团队管理守则第二条: 如果有一方表现得过于激动或无法保持理性探讨,则双方都被踢出」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脚下的菌毯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血红。
那微微隆起的肉瘤膨胀得像熟透的柿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射出血箭。
如果刚才众人靠近,怕是要被射成筛子。
「过去也没用,先保住你们自己的小命吧!」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近处发出。
在众目睽睽之下,陆河的大黑伞突然裂开一张血口说话。
「混乱,猜忌,癫狂,然后溺毙在自己的鲜血中吧!」那张口嘿嘿笑着。
「凌海!云青!」陆河发令。
两人早已心领神会,指虎与巨剑砍向黑伞。
然而黑伞突然像失去生命一般,中剑后再无任何动静。
「它能变换成任何物体!所有人暂时放弃武器!」
楚云舒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第三条规则和第五条是互斥的,其中一条显然为假,它希望我们因为猜忌陷入回忆,怪物虽然能复刻记忆,但它一定有什么不能做的事情,而那个事情就是它的破绽!」
我顿时反应过来——
「团队管理守则第四条: 快乐是我们的宗旨,痛苦是我们的毒药。」
陆河此时也终于想到了:
「怪物无法复制痛苦的回忆,只能复制快乐的回忆!」
「我曾经被岳瞳当做伪装者打了一梭子子弹。」凌海撸起袖子,那里的确有一串弹痕一样的伤疤。
「我曾经和云青一起巡逻时遭遇剥皮者突袭,它们杀死了我喜欢的一个学妹,我还来不及知道她的名字。」楚云舒也开始自揭伤疤。
「我……,和周刑一起面对厂房怪物那一晚,我差点死了。」岳瞳看了看我,眼神里思绪万千。
到我了。
我开始回忆那个第一次在食堂遇到舔食者的夜晚,回忆那个第一次在宿舍遇到剥皮者的夜晚。
但全部没有。
记忆就像被人删除一般,一片白色的雾气。
只有那些快乐的,冒着气泡的,大家一起烧烤欢笑的记忆,不停地涌入脑海。
我抱着头蹲在墙角。
我的记忆呢?
大家看出我的异样,纷纷再次拿起武器,围了上来。
「都先别动,我相信他。」
陆河挡在众人身前,一把黑伞把我护住。
就当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时,那个诡异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
「是我,凌海,快开门,外面好多丧尸!」
那声音和之前一样真切。
然而,凌海和岳瞳都在我眼前,他们都瞪大了眼。
我的左臂,那只曾经在幻境里被我斩断又恢复如初的左臂,此时自己动了。
黑色的血管在青筋中流淌,整条胳膊像怪物一样膨胀起来。
「有菌毯造个影子还不简单,笨蛋!」
它快速拔刀杀入人群。
陆河背上立刻中了一刀,血喷了出来。
「哈哈哈,我俩联手,把他们都杀了。」
这次是逆袈裟斩,刀光朝着云舒劈砍。
一个人影闪到身前,用指虎挡住了这一击。
「别逼我们!」云青狠狠瞪着我。
皎洁的月光穿过云层,屋里的光线像潮水一样呜咽。
我瞬间想明白了。
那个怪物此时就在我体内。
从一个月前,那只左手恢复时,就一直以手臂的形态寄生在我身上。
它侵入我的记忆,侵蚀我的血管,到现在,我们已经无法分开了。
「给大家添麻烦了。」我这样说着,一个快步朝着外面闪去。
那个沙哑的声音在左臂上惊恐地响起:
「你干什么?我死了你也要死!」
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右手夺过黑刀,血瞳全力点燃,借着那股强大的力量反手刺入。
无面者控制的左手想要挡,但哪里挡得下来。
黑刀插入胸口,刺破皮肤,随后是骨骼,最后是心脏。
鲜血涌出身体,疼痛传来得没有那么快,但我却觉得特别释然。
就像一个失败者终于爬到终点线的那种释然。
回头看了一眼大家,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英雄。
很快,我坠入无止境的漆黑梦境。
虽然自己前面斩杀过几百个怪物。
不过手刃一个高级无面者,还是第一次。
系统提示响起:
「四层守卫无面者死亡,恭喜各位,所有人进入下一层。」
陆河深吸一口气,朝地上那具尸体看了一眼。
他想起那天晚上自己的话:
「人类是一种非常肮脏的生物,贪婪,肮脏,暴力,尔虞我诈,自相残杀。」
「这样的生物不应该去往未来。」
可此时他竟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动摇。
人类都是肮脏的吗?
也……未必吧。
他摇了摇头,继续坚定地向台阶上走。
那么多人那么多年的牺牲,不能在这里停止。
推开门,所有人来到了一片巨大的实验室。
左边的上千个培养皿里是巨大的虫型怪物,似乎在朝着人的形态转化着。
下面的标签标注着它们的真实身份:
德国小蠊(舔食者)
美洲大蠊(剥皮者)
黑胸大蠊(伪装者)
而那些培养液中的气泡能证明,它们都是活着的生命。
右边的一排监视器画面中,整个烛龙科技园区尽收眼底。
每条街道,每个房间,每个角落。
包括食梦者的地下基地,甚至此时众人脸上的复杂表情,都清清楚楚。
显然,他们的一举一动一直被这里的上位者观察着。
就像人类观察虫子一样。
所有的战斗,计谋,还有交谈,全部清清楚楚。
一个穿着实验服的眼镜男,在远处轻轻鼓着掌。
「欢迎欢迎!编号 1376 小队,恭喜你们抵达终点。」
虽然不是自吹自擂,但我给你们群发的短信也起到了很大帮助,不是吗?
很显然,他就是所谓的系统。
陆河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前方那个本应早已去世的男子:
「父亲?」
十五
金边眼镜的男子缓缓朝众人走来,打了个响指。
无数触手一样的菌毯从墙壁上伸出,把众人与陆河隔开。
而另一边,培养皿里的怪物们开始蠢蠢欲动,发出奇怪的嘶吼声。
「从伦理上,你可以那么喊我,但实际上,真相可能和你想得有一些偏差。」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两根触须从陆川的脑后伸出,像活物一样优雅地垂在身后。
「我用培养皿造出了你们。」
「你们和我一样,都是第一批抵达这个基地的地球生命。」
陆川指了指桌上放着的日记本,示意陆河打开。
「就当是抵达这里的奖励,看看吧,里面藏着最初的秘密。」
陆河翻开日记本,里面是一行工整的钢笔字,似乎在记录着某种昆虫实验:
日期:02/01/2047
主旨:反常突变
我们在完成最近的电池测试时注意到了些东西。实体采取了新行为——
它们站在饲养区旁,对着玻璃用『前肢』敲打。
我们不确定这行为来自哪;这不是我们训练它们来模仿的任何昆虫。
日期:02/02/2047
主旨:新进展
我们搞清楚了,它们在拟态我。
几乎每天,我都坐在饲养区旁边,站在我的电脑前,敲击键盘 20 分钟。
现在它们适应了我的行为——「坐」起来然后「敲打」玻璃。
以前我们推测这些生物只能模仿其他昆虫;显然我们错了。
这种能力似乎延伸至它们可观察到的任何生物。
日期:02/12/2047
主旨:我的新研究员?
依照你的建议,我已将饲养区转移到我的『同时』可以更方便看我工作的位置。
它们确实是极聪明的学生——
我已经看到它们模仿我记笔记或者准备测试结果的动作了。
我已经注意到有几个开始笨拙地学习走路而后跌倒。
还有另一个问题—— 它们变大了。
增大了约 15%,依照我的测量。
速度很慢我一开始根本没想到去测量,直到我复查之前的录像才发现体型变化。
总之,我的新明星学生们开始向我成长了。
日期:02/04/2047
主旨:走路
它们在走路。它们在走路!
它们所有,全部——就像魔法一样。
昨天,它们还只是蹒跚笨拙,而今天……我走进实验室,发现它们都在饲养区里巡逻。就像它们拥有着地盘。
或者……就像是准毕业生们挤在小教室在等着教授来。
最神奇的部分是,我对它们做的每个测试都表明它们的智力只有基础的、普通蟑螂水平。
它们可以拟态行为,但不能拟态理解。
它们复制我的行动,但它们并不知道为何我在做事。
更别说是这些事有何意义。
日期:02/05/2047
主旨:周一的情况
作为实验,我找了些玩偶大小的桌椅放进饲养区。
它们老远就发现了,但我很好奇它们会不会尝试去使用。
以及如果你想知道一群蟑螂坐在过大的桌子上、敲着键盘是个什么场面……
好吧,我的视频能满足你的好奇。
我甚至发现它们中的一个从小玩具咖啡杯里『喝水』。
日期:02/07/2047
主旨:Re: 活检时间!
依你申请,我对它们其中的神经系统进行了一次活检。
我把结果发给你了——如你所见,没有新生长,也没有新结构——它们仍然只是蟑螂而已。
只是穿着实验袍的奇怪大蟑螂。
还会走路。还会对着空桌子敲。还会喝咖啡。
我对杀死其中一只有点难受;很难不把它们当成我的学生了。
不过,它们倒也不介意。它们只是快活地走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日期:02/08/2047
主旨:〈无〉
它们杀了自己一个同类。
今早,我回到实验室就发现一只蟑螂在桌子上躺着,死了。
它被切开剖腹了。其他蟑螂还在那走着一如无事发生。
我复查了昨天的视频。
昨晚在我离开后,有一个把另一个钉在桌子上。
它用看起来像是……前腿上的尖刺的东西把同类切开了。
然后,它开始有条不紊地对还活着的蟑螂掏出内脏。
就像小孩挖冰淇淋。
做完之后,它就坐在桌边,开始对着隐形键盘敲打起来。
就像是在对这结果记笔记写电邮。
就像我一样。
它们看到了我尸检。它们看到了,它们还 *拟态* 了。
我觉得测试已经够了。
日期:02/10/2047
主旨:Re: 你的科学探究精神何在?
它们长到 1.5 倍大了。
这次实验结束。
我正对它们中的大部分进行安乐死。
日期:02/23/2047
主旨:RES LERSPK ERSLIJERS LIJRESLIJ RESLJ ERSIJR LJESLIJNERSIJ
RESK ERSK ERS:LERS :LKTES:JK SER KPOR ESK ERS:LK ERS:LK ER:LK ERS:LK ER:LK
ERS:LKERS:LKER
ERSL:KM ERSK: ERSK:L RK:L RELK: ERS:LKERS
ERSKMERS:LK RLKMR
RES :LKM” ERSKMR ESKM SER
看到最后,陆河已经是一身冷汗。
他抬起头:
「所以最后那种变大的蟑螂,取代了人类是吗?」
陆川微微一笑:
「对,那些蟑螂,就是这个基地第一批新的主宰,你们的祖先。」
陆河的嘴唇都在抖: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并不是人类,而是一群拟态成人形的虫子?你把我们关在这片基地里,和另外一群虫子互相厮杀?」
陆川优雅地摘下眼镜张开双臂。
无数菌毯把他的身体包裹,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异。
很快,他的身体膨胀成一个浑身长满肉瘤的绿色巨人。
「你们短暂的生命可能对永生没有概念,日子实在太无聊了,必须找点事情打发时间,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你们挑战,你们团结,你们奋斗,而只有最强者才有资格和我对战。」
就在父子大战的同时,另一片战场也进入了尾声。
无尽的虫群将岳瞳与楚云舒包围。
他们对视一眼,准备引爆手中的手雷。
正在这时,楼梯里传来脚步声。
这时候,会是谁赶来呢?
岳瞳循声望去,只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抱歉我来晚了。」
黑刀挥出,一道横亘整个空间的巨大真空斩击划破空气。
所过之处,皆杀!
一只绿色巨拳朝着陆河的方向砸去。
尘烟四起。
烟雾散去,陆河轻巧地落在绿色的胳膊上,伞剑如龙一般在变异的肢体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他一路瞬步向前,黑色伞剑如花瓣一样展开,18 条伞骨朝着陆川的头部射去。
同一时间,化伞为剑,整个人像一条云龙一般刺向陆川的胸膛。
这是他最大的杀招。
但下一刻,陆河已经无法动弹。
身后陆川的伤口里伸出无数触手,把他整个人困在原地。
陆川张嘴咬住伞骨,转头朝着陆河的方向吐了过去。
「嘭~」陆河身上溅起巨大的血雾。
「享受光荣的死亡吧,我的儿子。」
就在此时,菌毯编织成的墙壁像果冻一样融化。
陆川循声望去,发现另一边的怪物已经全部被斩杀殆尽,一个不留。
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
一个背负黑刀的身影就这样走了进来。
来者的语气冷漠又轻佻:
「姓陆的,在我的记忆里植入这么恶趣味的屌丝人设,是不是过分了?」
十六
看到我的到来,陆川也不惊讶:
「初诞者-周刑,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微微一笑,抬了抬手,那些菌毯像小猫一样匍匐在我身前,不敢造次。
「活性肉毒菌,好久不见呀。这次是五十年还是一百年?我不记得了,不错的梦呢,要是再久一点就好了。」我对着菌毯喃喃说着。
「也对,毕竟你是它们的圣父,这间基地最早的主人。」
陆川嫉妒地看了菌毯一眼,把陆河扔在我面前。
我把他抱了起来,抹去鲜血,凝视好友的脸。
「还不赖,比我想的可好多了。」
「你没死,为什么要回来?」陆河低声问,「那个怪物很强的,我打不过他,你快走。」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清理门户是我的责任」我说着,「你前面已经做得很好了,那招偷袭很帅,让我想起《全职猎人》里的飞坦,现在该我来捡漏补刀抢人头了。」
「不开玩笑你会死吗?」陆河笑了,可怖的伤疤让曾经俊俏的脸显得有些妖异,两道血痕顺着脸庞滴落在地板。
「这可不兴哭我的队长」我说,「别流泪,真的,关键时候我来救场不是挺好吗?听我的别哭,留口气等我凯旋。」
「他们都还好吗?」陆河问。
「你有一帮很棒的伙伴,可惜你都没能亲眼看见。凌海为了救岳瞳一个人砍飞了几百只伪装者,绿色的血浆在屋顶划出了彩虹」我说,「可惜他也死了,我没来得及赶过去,对面怪物太多了,你知道的。」
「其他人呢?」
「楚云青死了,但他杀了剥皮者的头儿,你没法想的,云舒被对面砍伤后他直接疯了,一个人冲入几十只剥皮者的敌阵,顶着密密麻麻地利爪一记铁山靠把对面 boss 的半个身子炸开,你能想象?」我说,「他死之前笑着说谁让我是你弟弟呢,从出生开始就是要留在你后面的,走吧,往前走,不要回头,你说是不是很帅啊?」
「阿青是这样的,他其实很爱他的哥哥」陆河如释重负地笑了,「如何,加入食梦者没丢你的人吧?」
我伸出大拇指:
「食梦者最棒了,是自我大二加入电竞社后待过最好的社团。」
「有机会再,一起吃烧烤吧,老大。」
我的泪水混合着鲜血打在陆河的脸上。
他就这样看着我,轻声说了一句:
「能和你并肩作战,也是我的荣幸。」
陆河慢慢地凉了下去,我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我伸手合上他的眼睛,那对眼睛此时再也无法透过数不尽的黑暗,托着腮看我了。
那针扎一样的目光,好想再经历一次啊。
我闭上眼深呼吸,调整好情绪,起身面对对面已经完全变成绿色怪物的陆川。
「他们都是虫子,你为什么要落泪?周刑,你是不是搞错立场了?」陆川看着我。
「你不懂人类,你只是一个试图模仿人类的失败实验品。」我点亮血瞳,挥刀指向他。
「说真的,就在你解剖同类那一刻,我在几百年就应该把你碾死在培养皿里。」
黑刀像能听懂我的心情,像活物一样呜咽起来。
陆川张开血口,露出虫型的口器,朝着我扑来。
最后的人虫大战展开。
巨大的实验室不断发出巨大的爆炸声。
……
如果此时从天穹俯瞰,能看到一个巨大的蛋形防护罩正如花瓣一样打开。
浓雾散开,围墙打开,光线照了进来!
整个产业园区,此时再无任何遮拦。
广播里响起那支熟悉的安眠曲。
Kenny G 的萨克斯《回家》。
也是我年轻时在实验室上班时,下班时公司会放的那支曲子。
真是漫长的工作,不是吗?
什么时候,我这样的人才能有自己的家呢?
「检测到最高指令,允许打开防护罩,周刑船长,请问有何指示?」一个机器女声在耳畔响起。
我坐在一只巨型蟑螂的无头尸体上,点燃一根烟:
「允许实验区内所有生命自由外出,所有规则即刻起,全部废除。」
岳瞳扶着楚云舒,一脸茫然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蓝哲和幸存下来的人们站在窗前,一起眺望着远方。
根本没有什么街道城市,外面一片荒芜。
这是一颗红色的星球,太阳系的八大行星之一——火星。
这就是烛龙科技最大的秘密。
在古代中国,取其「荧荧如火、亮度与位置变化甚大使人迷惑」之意,命名「荧惑」。
《尚书·舜典》曾记载:「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七政谓日月与五星也。木曰岁星,火曰荧惑星,土曰镇星,金曰太白星,水曰辰星。」
我们人类终于还是抵达了这里。
在我的左边,大海一望无际。
在我面前,只有一条模糊的线意味着其遥远的彼岸。
而在我的右边,一条宽阔、平静且磅礴的大河,在红色的堤岸间流淌,并注入面前宁静的大海。
这里是火星烛龙基地。
地球的毁灭,早已是一个世纪前的事情了。
100 年前,也就是公元 3045 年。
人类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几乎砍光了地球上所有的树木。
加上不断发生核战,地球温度持续升高,就连南北两极常年温度也处于 36°以上。
海洋变成盐洋,动物几乎绝迹,人类也已死亡大半,地球几乎变成火球。
为了拯救人类,各国终于放下成见,开启圣杯计划,选派人类最杰出的人作为船长,乘坐宇宙飞船前往火星背面寻找适合人类居住的最后一块区域。
我就是其中烛龙基地的负责人。
在蟑螂事件发生后,我被它们封锁送入冷冻舱。
模仿人类的它们,竟然建立起自己的文化。
在那文化中,我被奉为圣父。
而陆川控制了整个烛龙基地后,因为永生和无聊,开启了长达数百年的内部厮杀。
他没有了老师,只能对着我们留下来的战争影像模仿人类毁灭前最后的行为。
没想到在千百年之后,一个叫陆河的新人类竟然会意外闯入四层时唤醒我。
此时我远望着他们缓缓离去的背影,心里也泛起一丝羡慕。
作为船长,我必须永远守在这里。
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诅咒。
但对于自由,我可能有了新的理解和教训。
摩挲着手中的那把黑伞,我感慨万千。
幸运之人可以在床上安眠,幸福会像雨一样落在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