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姐姐去世后，母亲的行为又正常又诡异。
她表现得太正常了，正常得不像是一个刚失去女儿的母亲。
1
我与姐姐是双胞胎，16 岁暑假一家四口出去旅游时出了车祸。
全家只有坐在副驾驶的姐姐当场去世，因为气囊没弹出。
我中度头颅损伤，昏迷数日才醒。
驾车的父亲与坐父亲后面的母亲均有多处骨折。
在昏迷中迷迷糊糊一会儿看到母亲红着眼对着我流泪，一会儿看到姐姐来看我，甚至仿佛看到长大的姐姐。
我醒来后发现还吊着胳臂的妈妈坐我床头，见我清醒，母亲无比欣喜地喊着医生：「医生啊，我女儿小晓她醒了。」
听医生与父亲说，母亲车祸醒后第一时间找我，不顾自己的伤势坚持守着我醒来。
我醒后看爸爸妈妈都在，只有姐姐不在。
像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那一刻我突然感受不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了。
我知道姐姐不在了，悲从中来又陷入了昏迷，梦里看到了姐姐。
梦里的姐姐不是 16 岁的少女，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美丽的妇人。
她红着眼摸着我的脸对我说：「小晓，照顾好妈妈，妈妈很想你。」
这句话可能是姐姐对我最后的嘱托，可是又哪里觉得怪异。
我没力气深究，意识里念叨着姐姐对我的嘱托，迷迷糊糊地醒了。
醒后发现妈妈又坐在我床头。
我没发声，只是虚着眼睛看着母亲。
母亲同样红着眼，摸着我的脸，许久未见似的端详着我。
然后喃喃自语道：「小晓是你啊，你终于回来了，妈妈很想你。」
「妈妈很想你。」
这句话带给我的疑惑感远大于感动，我感受到母亲对我的爱，但是我感觉有说不出的怪异。
为何会想我，我一直都在啊，从未离去。
姐姐走了，父亲日渐憔悴，终日红着眼。
而母亲却正常得一点不像刚失去一个女儿的母亲。
看我日渐康复她非常开心，姐姐的离世仿佛没给她带来任何伤害，她也从不与我提及姐姐，她只关心着我的健康。
只是母亲总是把我的名字错叫成姐姐，我才意识到母亲很想姐姐，只是不敢说出来。
每到这时，我就陪着母亲扮演姐姐。
我喜欢吃苹果，姐姐喜欢吃梨，母亲经常提着梨回来，然后削好一个梨，对着我喊：「小西（姐姐的名字）来吃梨，妈妈给你削好了。」
最开始我会愣一下，见爸爸给我使眼色，然后我会很自然地接过妈妈给姐姐削的梨，像模像样地吃起来。
然后过一会儿，母亲自责地拍拍脑袋说：「哎呀，搞错了，妈妈买错了，妹妹小晓爱吃苹果。」
我安慰着妈妈说：「没事，以后我既是小西也是小晓。」
虽然带母亲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没任何问题，但是我和爸爸都知道妈妈病了。妈妈分不清我和姐姐小西了。
为了配合妈妈，我经常模仿姐姐的语气说话，按姐姐的办事方式办事。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有点分不清楚自己是谁。
因为我和姐姐是双胞胎，周围的人本就经常分不清我俩。
叫我小西的，小晓的都有，我都会应声答应。
第一懒得解释。
第二我经常在妈妈面前扮演姐姐，久而久之自己对小西这个名字都有了条件反射。
仿佛姐姐从未离去，只是把灵魂住在了我的身体里，我和她共用着这具身体。
这些年母亲在除了我和姐姐这件事儿以外都很正常，所以我们也由着她去了。
母亲非常爱我，可能带着对姐姐的爱，她把双倍的爱给了我。
出嫁前夕，我去找母亲想叙叙旧。
我见母亲一个人坐在屋内拿着我的结婚照端详着，月光淡白地打在母亲脸上，都是送女出嫁的喜悦与不舍。
我默默地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感动着这些年收获的母爱，不忍打扰母亲。
只是接下来母亲说的话却又让我毛骨悚然。
她抚摸着我的结婚照说：「小西呀，妹妹要结婚了。妈妈已经很幸福了，能送你俩出嫁。」
一时头皮发麻，这些年母亲时常糊涂，把我错喊成姐姐。
但是她自己马上就会跟我认错道歉，她知道自己喊错了。
但是今天她说她很高兴能送我俩出嫁，也就是说在妈妈心里，姐姐是一直存在的，而且就在我的身体里！
我大气不敢出，偷偷溜出了房间，到底是母亲精神不正常，还是姐姐真的一直就存在！
思绪中我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这脸既陌生又熟悉，因为这脸和梦里见过的姐姐中年的样子一模一样。
虽然我和姐姐是双胞胎，一模一样也是应该的，可是我越看越觉得这脸分明就是姐姐！
2
我脑子里还周旋着母亲那句：「我很幸福，能送你俩出嫁。」
这时路过一个邻人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小西回来吃饭呀。」
明明喊的姐姐的名字，我还是条件反射性地应声道：「是啊，回来看看妈妈。」
答应完邻居后，我开始环顾四周，他们看我，好像很久很久没当我是小晓了。
我又想起了母亲那句毛骨悚然的话，决定要去问明白母亲这句话什么意思。于是我折返了回去。
我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夜幕已经降临，屋内没有开灯，只有微弱惨白的月光照入，时钟的声音哒哒地提示着这寂静。
平时温暖的港湾，这一刻却渗透着一股让人后脑勺发刺的寒冷。
妈妈的卧室，开着一个缝隙，渗透出微黄的灯光。
我知道母亲还在里面，我矗立在门前手心莫名开始冒出冷汗，久久不敢推开门，门后好似有冰冷的寒气一簇簇打在我的脸上。
我一定要搞清楚！
我深呼一口气，推开了一个小缝，门吱呀着打开了。
母亲还如刚刚那样开着一盏小桌灯拿着我的照片，坐在窗前端详。
窗户上映照出了母亲的脸，只是表情不是刚刚看到的喜悦与不舍，是眼泪纵横的悲伤。
看到这样的母亲，刚刚到嘴的问题却怎么也问不出口，我不敢问，也不敢打扰了此时的母亲。
只见母亲一边流泪，一边用手摸着我的照片。
我理解了，是母亲又糊涂了，她是看着我的照片幻想着姐姐要是没走的话，应该也是这样穿着婚纱与爱人走向幸福吧。
比起那个问题，我现在更想走上前去安慰母亲。
我轻轻走到母亲身后，刚想开口，这时母亲手里的照片吸引了我，那照片里漂亮的新娘和我有一样的脸，一样的笑容。
可是！可是我知道那不是我！！那是姐姐！
这时母亲哽咽着自言自语：「小晓，妈妈好想你。」
「小晓，妈妈好想你。」
「小晓，妈妈好想你。」
这句话宛如带着地狱恶寒的一束冷风，从我的右耳穿进我的大脑，在我脑子了嗖嗖乱窜冻住了我整个大脑。
我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后退，然后压抑在心中的恐惧再也控制不住，我尖叫着逃离了这个家！
「啊啊啊啊啊啊有鬼！！！」
我满脸冷汗地环顾四周，发现刚刚我折回家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丈夫抱着我，不明所以地安抚着我。
我颤抖着问他：「我……我是小西还是小晓。」
丈夫说：「小晓你这是怎么了。你是小晓啊。」
「可是你不觉得姐姐死后，母亲她很奇怪吗！明明出嫁的是我，她却说她很幸福，能送我俩出嫁。
「还有，我记得以前我们出车祸，我刚醒来时她对我说：小晓，你终于回来了，妈妈很想你。
「梦里的姐姐也说妈妈很想我。可是活着的明明是我，妈妈她应该想姐姐啊！」
丈夫却不以为然，安慰着我说：「你想太多了。你姐姐走了，妈受打击太大，这些年看着很正常，其实一直没走出来。看着一模一样的你俩会产生一些姐姐还活着的幻想。这不难理解啊。」
我不是不懂丈夫说的道理，可是我已经完全没法说服自己了，因为一个可怕的念头已经蹦出来了。
如果其实死的一直是我，那妈妈对我说的那些话就说得通了。
因为死的一直都是小晓啊，所以妈妈和梦里的姐姐才会说：「妈妈很想你！」
刚刚梦里的妈妈，抱着姐姐的照片泪水纵横，因为她想到了死去的我！！
可是我的身体，确实是我的身体，小晓和小西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小晓有小西没有的胎记。
所以这具身体一定是我的，我的灵魂也一定是我的，如果我正常，那就是妈妈不正常！
在她心里死了的是我，活着的是小西！
可是她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我对丈夫说：「我们是不是该找个道士看看，我觉得姐姐的灵魂从来没有离开过，不是缠着妈就是缠着我。」
丈夫看着我的眼神无法理解，问道：「我觉得是不是你该看看医生，妈我是知道的，性格开朗，做事精明能干，除了偶尔叫错你的名字，我是真没看出任何问题。」
我知道我的想法太过疯狂，所以我没告诉丈夫我的想法。
母亲说的那句「能送我俩出嫁」的话是什么意思，在第二天见到为我婚事又操劳又开心的母亲后，终是问不出口。一是怕伤害了母亲，二是我心里怕着什么。
后来结婚，怀孕，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母亲对我的照顾那可以说是无微不至，那件事便也逐渐淡去。
临产前 4 周，我照常去医院产检，却在医院碰到了母亲。我看母亲左手贴着止血棉，关心起母亲怎么回事。
可是母亲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她的事，然后很快把话题转移到了宝宝这里。
我心想这老太太怕是在隐瞒什么病情吗。
母亲陪完我产检后，忙着回家给我熬汤。我又折回去以女儿关心母亲的名义撬开了医生的嘴。
「你妈妈没事，她就是来自体备血的，因为她是稀有血型，说以前遭遇过车祸，知道这个血型万一出个事儿可是大问题。」
我和母亲都是 Rh 阴性血，我产检的时候也被医生建议自体备血，以防万一。
看似很正常的一个行为，而我却疑惑车祸都这么多年了，为啥母亲现在才想起来存血，而且母亲也没必要瞒着我呀。
我知道因为怀孕我有点体内激素失调，经常胡思乱想且多梦，有些话说出来丈夫也觉得我神叨叨的。
于是我把某平台当成了我的树洞，把我和我母亲的事情以故事形式分享了出去。
那天我收到了一热心网友的信息，与热心网友的聊天彻底让我对母亲产生了恐惧。
3
网友：姐妹你好，我看完了你和你母亲的事情，有点担心你。因为我家里从事有些怪力乱神的行业，我想以我的经历告诉你一下你现在可能所处的状况。
我：你好，请讲。
网友：我给你讲一个我家人帮人做法事遇到的事情。同样是两姐妹，在一周岁时姐姐意外去世。之后妈妈就有点受打击过度，总是抱着姐姐的衣服自言自语的，也总把妹妹当作姐姐。后来妹妹长大了，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你说长大的是姐姐还是妹妹。
我：有点吓人，可是我是清楚地知道我是妹妹，我分得清我和姐姐的区别。其实我妈也分得清。
网友：后来真生了一个女儿。这时候怪事就开始发生了，妹妹性情大变，总打这个小妹妹，掐这个小妹妹，家人感觉她想杀死这个小妹妹，日夜防着她。后来觉得妹妹是不是中邪了，才找到我们。
网友：我们去后发现，姐姐的灵魂确实在小妹妹体内。但是其实阿飘是很难在没有宿主的情况下在阳间待那么久的。那之前姐姐的灵魂极其有可能附在了妹妹体内。后来妈妈再怀孕生了女儿，姐姐这才离开妹妹身体，去了小妹妹身体内。
姐姐灵魂走后，原本妹妹体内的灵魂回归，对姐姐产生了极大的怨恨，所以想弄死这个小妹妹。
我：好吓人，可是，这个事情与我家的事情好像并无关联呀……
网友：姐妹，我接下来说的话，希望不要吓到你。你信的话就找个你家那边的道士看看吧。
我：好。
网友：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姐姐一直在你的身体内，你妈妈也是无意识地被你姐姐控制了，让她的灵魂寄在了你的体内。但是因为你已经是成人，所以不会出现那对姐妹那种身体完全被姐姐占有的情况。她只是存在你体内，你和她其实一直在一起成长。这个只有你妈妈知道。
网友：所以你偶尔也会看到你长大的姐姐。你妈妈不是混乱，是因为她知道两个女儿都在，而且只有她知道什么时候是姐姐，什么时候是妹妹。你自己已经分不清楚了，哪怕被你姐姐控制时，你也不知道你被控制了。
我：姐妹，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我被吓到了！那我应该怎么办。得驱除姐姐吗。
网友：你姐姐会离开的，她应该是等着你的孩子出生。
我：你是说我姐姐会投胎到我的肚子里吗。那也不是坏事啊。
网友：不是投胎，是重生。如果成功，你生的不是你的孩子，她就是你姐姐。只是这很难，不是你随便生个孩子她的灵魂都能顺利进去。
第一，你的孩子必须是女孩儿。
第二，得有你妈妈的骨血。
因为在轮回里，她这辈子只能是你妈妈的孩子。
我：我妈已经生不出孩子了。
网友：如果你妈妈的血液进入你的身体，那你生的孩子和你姐姐的灵魂就能完美融合。
我：这很吓人，可是有一点我放心了，因为我怀的是男宝宝。
与网友聊完，虽然感觉与我家的事情有些许不同。
我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也不太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
可是我止不住地颤抖，除了对鬼神之说的恐惧，还有对母亲偏爱姐姐的愤怒！
姐姐若能投胎到我肚子里，对我来说并非不是喜事！
可是网友却告诉我，姐姐的灵魂如果用宝宝的身体重生，那本来在宝宝身体里的灵魂，就会被姐姐的灵魂一直压着。或者无体可附，成孤魂野鬼。
网友建议我还是想办法驱除我体内的姐姐。
我看着窗户里映出的那张与姐姐一模一样的脸，好像与姐姐对视着。我走过去伸手抚摸虚像里的姐姐，虚像里的她也伸手抚摸我的脸。
那一瞬间像是又感受到了来自双生子另一颗心脏的跳动。
恐惧与不舍在我内心里交织着。
我泪水止不住地淌了出来。
「小西，妈妈很想你。」
「其实小晓也很想你。」
可是小晓是小晓，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我真的要信了这鬼神之说驱除你吗。你是那么那么宠爱我的姐姐。
伴随着激烈的情绪波动，下体一股热流涌出，我大口地喘着粗气，紧接着下腹一阵阵的剧痛袭来。
我知道是我要生了，我一边大喊丈夫的名字，一边趔趄地走出卧室，谁知打开卧室门第一个来到我身边的竟然是母亲。
她怎么来了！她什么时候来的！她为何就来得这么是时候！
可是下腹的剧痛已经不容我去多思索。
父亲与丈夫叫完救护车后，慌乱得不知所措。
只有母亲冷静地让我躺下，拿出枕头垫高我的臀位，握着我的手冷静地安慰着我:「小晓没事，就是羊水破了，孩子来早了几天。不怕，有妈妈在。」
她是如此的冷静，冷静得诡异。
母亲的冷静没让我感到安心，只有恐惧。
我喘着粗气用父亲与丈夫都听不到的声音问:「你为何在这里！」
母亲皱着眉毛看着我，眼里全是心疼。还没等母亲作答，救护车来了。
24 小时后，在呼天抢地里我生下了儿子。
临盆的剧痛几乎击碎了我求生的意识，恍惚间我听到医生说什么。
「胎盘滞留，出血异常，准备输血。」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听到他们在嚷嚷：「不好，孕妇的自体备血不足。」
我心想死了就死了，这痛苦我不想承受了。
意识恍惚间，医生的一句话把我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她母亲有存血，已做血液辐照，去准备下。」
透心的恐惧让我颤抖起来，周身一股寒气游走。
各种画面在我脑中交叉着出现。
一会儿看到母亲来医院存血。
然后看到丈夫喜笑颜开地摸着我的肚子说:「我们以后再要个女儿吧。」
脑子里开始回响网友的话:「如果你妈妈的血液进入你的身体，那你生的孩子与你姐姐的灵魂就能完美融合。那你孩子的灵魂就没处可去了。」
在这意识恍惚时居然是我这些天脑子最清楚的时候！合着你们在我的下一胎等着我呢！
明明已经筋疲力尽，却从体内冒出一股自救的力量，我发疯似的大喊:「我不要她的血，我不要！」
4
镇静剂的作用下，我陷入深度昏睡。
昏睡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在手术室里因为产后大出血，性命垂危。
画面一会儿又切换到手术室外，母亲抹着眼泪，焦急地找医生抽血，颤抖着手签《病危通知书》。
我是要死了吗，我这样想着，继续沉睡过去。
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家人们疲惫的双眼，看着醒来的我，他们激动地喊着我的名字。
一切好像都过去了，只有我知道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过了些天我逐渐恢复，终于能抱抱我拿命搏来的儿子，庆幸着他是儿子。
母亲开开心心提着一盅煲汤来看我，她依旧把我照顾得那么好，可是我却觉得她那么陌生，怀疑她对我一切的好，都是因为我体内的姐姐。
「小晓，来喝点鸽子汤吧，这可是爸爸跑了老远……」
还没等母亲把话说完，我冷冷地回答道：「我不喝。」
「咋了孩子，没胃口？你先尝尝，不合口味的话，妈再给你做其他的。」说着把汤端我面前，一面吹着热气。
我厉声说道：「我说我不喝！！你拿走。」
丈夫也在一旁哄着我说：「你不吃，孩子也得吃呀。你这营养跟不上怎么喂孩子。」
母亲也附和着，是啊，是啊。然后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勺汤喂我嘴边。
我看着这汤仿佛是能杀死我的砒霜，母亲就是那灌药的刽子手。
我一把推开母亲，把汤打倒在地。
歇斯底里地大喊：「我说了我不喝！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着什么秘密！」
儿子被这动静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我见母亲要过去看儿子，我像因为护崽而发疯的母狮，发疯似的把母亲推倒！
「不准碰我儿子！！你这个毒妇！世界上怎么有你这样的母亲！」丈夫马上过来控制住张牙舞爪的我。
我还在对着母亲咆哮时，看到父亲从远处疾驰而来，上来直接抡圆了胳膊给了我一个结实的嘴巴子。
如雄师般对我怒吼：「大逆不道的王八蛋。真不知道，我俩是怎么宠出了你这样的逆子！你不要以为你生了个孩子就上天了，能在我和你妈头上拉屎了。我告诉你，你敢欺负你妈，别说你是我女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抡他！你再说一句你试试！」
我被父亲的一巴掌扇得脑子还在打转，但是确实突然清醒了。
混乱里母亲拉着父亲让他闭嘴，她一脸关心地看着我，像是想上来看看我的脸，却又踌躇不前，只是关心地问我：「小晓，你没事吧。」
见我不答，母亲蹲下来收拾着被打倒在地的碗筷。
丈夫一边哄着哇哇大哭的儿子，一边对爸妈说：「爸妈，你们别生气，小晓这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精神还不太稳定，你们先回去吧。我来安慰她。」
母亲收好碗筷，关心且带着点儿恳求似的对丈夫说：「你可照顾好小晓，有事儿你就打电话告诉我。」
然后见她不舍地望了望儿子，才和父亲离开。
我呆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看着父亲拉着母亲远去的背影，泪水模糊了眼睛，我像个做错事却又委屈的孩子大哭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之后，母亲再没有来过，只有父亲时常提着吃的来看我，我也并没有因为那一巴掌而和父亲有隔阂。
只是我依旧抗拒与母亲见面。
因为拒绝母亲的帮助，丈夫工作繁忙，父亲能帮我的有限。我独自带孩子真的很辛苦，后来我辞去了工作专心照顾儿子。
关于我身体内是否有姐姐灵魂这个事情，慢慢地，因为照顾儿子的繁忙而忘了。
因为与母亲接触变少，母亲之前的一切我觉得不正常的行为也逐渐淡出我的世界，我也懒得再追究。
几年里只定期带着孩子回家和父母吃饭，母亲每次都张罗一大桌子饭，依旧非常爱我，和爱我的孩子。
随着儿子的健康成长，我那时候因为相信鬼神之说对母亲产生的敌意也逐渐消除。
只是我依旧拒绝母亲过度走进我的生活。
40 岁那年我与丈夫离婚，工作不顺，中年离婚对我的打击是崩溃的，想过一了百了。
是父母在身边对我的支持，让我没走极端。
特别是母亲，她总是在我最难受的时候只是和我待在一个屋子却不多言，她戴着老花眼镜看她的书，到点做饭，做好后喊我吃饭。
虽不与我多交流，但是我心里却感到莫大的安慰。
花了 2 年时间才从婚姻的失败里走出来。
儿子 16 岁时进入叛逆期，与几个社会青年跑了。找了几天才找到，是父母跑到隔市一家一家的网吧找，才给儿子找回来。
以上就是这些年发生的一些大事。
然后某天母亲突然跟我说，外孙也大了，没啥大事儿了。
她和父亲决定把房子卖了，去周游一下祖国。
我自然不反对，父母这大半辈子都围着我操劳了，他们该过自己的生活了。
然后老两口，开着房车四处旅游，还学会了做小视频开直播，在某平台上还收获了不少粉丝。
只是过了两年就再没更新过视频。
因为母亲回来没多久就患了老年痴呆，应该是在旅行途中就发病了，说去找个厕所，然后就走丢了，报警后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回来。
回来后我与父亲照顾着时好时坏的母亲。
母亲知道自己病了，清醒的时候总是在写东西，说是害怕自己把重要的事儿忘了。
老太太跟写日记似的偷摸地写，写好就藏起来了，我们也找不着。
后来母亲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有严重记忆障碍，也渐渐失语，多数时间都坐在阳台发呆，父亲陪着她。
那天父亲出去买菜，我在家收拾屋子。
听到在阳台的母亲用微弱的声音在喊我：「小晓，你来下。」
我赶紧过去看母亲。
母亲从怀里掏出一个笔记本，交到我手上。
用手指比着 3，努力地对我说：「你收好，3 月，3 月，记住明年 3 月 12 啊，陪着你父亲。我怕我陪不了了。」
我再问啥意思，这时候的母亲其实说话已经说不清楚了，然后她没回答我，就一直重复 3 月，3 月。
我打开笔记本，都是写着时间与一些事情。
1995 下岗。
2000 新工作升职。
2010 检查出糖尿病。
2015 走路不稳扭伤。
……
2030/3/12 突发脑溢血。
最后一行格外醒目，那是明年的事儿呢，我想追问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母亲又开始发呆了。
母亲说 3 月 12 陪着父亲，莫非这天如母亲所写，父亲会突发脑溢血？
可是这上面记录的很多事情，都与父亲的过往不符合。
比如父亲是有糖尿病，可以前只是血糖高，2020 年才确诊糖尿病，不是 2010 年。
2015 年也没扭伤。
是母亲病糊涂了吗。
除了时间线，还写着注意哪些饮食，忌口的东西。
还写着父亲其实很想去祖国的大山大河看看，得好好陪他走走，等等。
虽不明所以，可是我依旧把 3/12 这个数字记在了心里。
5
那天我拉着父亲就要去医院，父亲嚷嚷着：「我又没病，我去医院干吗。」
我说：「你别管，走就是了。」
父亲突然拽过我说：「是不是你妈跟你说啥了。」
见我不回话。
父亲居然也没再问，老老实实地就去了医院。
我和他两个健康人就这么在医院坐了一天，值班的保安过来问了好几次你俩干吗的。
也不见我们挂号排队，也没见我们去看哪个病人，就干坐着玩手机。
硬是玩到了晚上 12 点，到了 3/13 才走。
路上我不知该怎么对父亲解释这个事情，父亲突然问我：「是不是你妈告诉你，我今天要出啥事儿。」
我见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觉得还是母亲糊涂了，瞎写的。
就把母亲给我的笔记给了父亲。
父亲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样子，没说什么，只是背着手赶路，要去接暂时由亲戚照管的母亲。
我直觉他瞒着我什么事，可是无论我怎么问，父亲也不作言语。
之后母亲再没清醒过，但是父亲把她照顾得很好。
没事给她看看他们环游祖国时的照片，讲讲最近我与儿子发生的趣事。
只是因为糖尿病的并发症，父亲身体越来越差。
父亲临走前夜，坚持要从医院回家陪母亲。
他在阳台搭了个椅子，把周围收拾得干干净净，给自己，给母亲都换了身衣服，全程不让我帮忙，只是一个人忙活着。
忙好了后，他才把我叫过去。
我蹲在他和母亲身边，我知道父亲大限已到，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无奈又无助地把着父亲的手，无声地掉眼泪。
父亲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笔记本交给我，缓缓地对我说道：「爸爸和妈妈已经照顾不了你了，你以后得自己走下去了。
「我知道很多事情，疑问，你都想问问我，问问你妈妈。
「其实我也有很多疑问想问你妈妈，可是她什么都不说。
「但是我是她丈夫，我知道你姐姐出事那天之后，你妈妈虽然还是你妈妈，但是又不是同一个人。
「她这一辈子知道太多，一个人承受太多。说起来也都是因为她太想你了。」
我一边翻着笔记本，一边听着父亲临终的交代。
这本笔记也如母亲给我的那本笔记本一样。
写着哪年，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还写了明年，后年的事情。
看字迹我知道是母亲写的。
与母亲给我的那本笔记一样，有些事情与我的经历重合，但是却没有完全重合。
比如我虽然生孩子时有大出血，但是因为我和母亲均有备血，所以我没经历被下病危通知书这种事情。
离婚时我想过轻生，但是也只是想想，并没有真的去做。
笔记最后歪歪扭扭地写着：「小西这辈子太辛苦了，妈妈没照顾好你，妈妈想你了。」
小西？？所以这上面不是我的经历，是姐姐的经历？？
与母亲的过往一幕幕地回放。
想起母亲对我说：「小晓，你终于回来了，妈妈好想你。」
想起母亲在我结婚前夕说：「我很幸福，能送你俩出嫁。」
想起梦里的母亲拿着姐姐的结婚照说：「小晓，妈妈好想你。」
想起了梦里我看到自己产后大出血，妈妈颤抖着手签着《病危通知书》。所以其实那不是我，那是姐姐！
突然好像一切都通了。
我内心翻江倒海，泪流如注，哽咽出一句自己也难以相信的话：「妈妈，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而那个世界里，姐姐才是活着的，对吗？
「妈妈给我的那本笔记里，记录的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你发生的事情，对吗？
「她靠着她经历过的事情，尽力地去避免同样的事情在这个世界里再次发生，是不是？」
我激动地想知道答案，父亲看看我，又转过头去看看母亲，眼神释然起来，对我的问题他没做回答。
看了我良久，语气更加虚弱了：「小晓啊，爸爸也会想你的。可是爸爸这会儿啊，得去另一个世界里去找你妈妈了，好好陪陪她。你去吧。」
然后父亲轻轻地让母亲倒在他的肩膀上，柔声地对母亲说：「小晓，以后应该没啥事儿了，你别再操心了。
「希望我也有这么幸运，能去那个世界陪陪你和小西。」
而母亲并没做任何反应，只是倒在父亲肩膀上，眨了眨眼睛。
然后父亲又拿出了与母亲旅游时的照片一遍遍地翻着。
我抱着笔记本缓缓退出阳台，不再打扰父母最后的时光。
父亲走了。
我继续照顾着已经完全不记得我的母亲。
后来与母亲留下的笔记所说一样，儿子有顺利考上心仪的大学。
我也由母亲笔记所指引，第二年肚子疼的时候及时去了医院，检查是阑尾炎。
今天我又抱着笔记本坐在母亲身旁，看着笔记，结合自己的梦境，和母亲自言自语地聊着姐姐的生活。
虽然这个世界的姐姐永远地留在了 16 岁，可是通过这本笔记我却好像和姐姐一起长大，结婚，生儿育女，一起经历了很多人生的坎坷。
我和她几乎重合的人生，本该有同样的劫难，因为母亲的帮助，我却平安度过了。
可是这本笔记，也就写到今年了，以后我得靠自己了。
我这样想着，把笔记收了起来。
这本笔记为何就只写到今年了呢，突然这个念头转进我的脑子。
难不成……
记录父亲的那本笔记，写到 2030 年 3 月 12 脑溢血就没了。
也就是说其实那个世界的父亲是 2030 年的 3 月 12 走掉了。
而这个世界的父亲，因为母亲的细心照料，所以身体比较好，3 月 12 那天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还多活了 2 年。
而关于姐姐的笔记，只写到了今年。
是因为那个世界的姐姐在今年会出什么大事儿吗？
可是姐姐要是出什么大事儿，母亲肯定会写上的啊，为什么没写呢。
我思虑着看向母亲，母亲已是白发苍苍的古稀老人了，我突然恍然大悟。
「是因为你已经没法写了对吗，因为你已经看不到之后的姐姐了，是吗。」我蹲在母亲身前，握住母亲的枯槁一般的手，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母亲没有回答我。
我手上有关于父亲的笔记，姐姐的笔记，这些笔记里也顺便记录了她外孙的事情。
靠着这些笔记我救过父亲，救过自己，教育过自己的儿子。
唯独没有母亲自己的笔记。
我跪在母亲身边，心如刀绞，无助地对母亲大喊道：「我该怎么救你啊，妈妈。你一辈子护住了我们所有人，可是我怎么才能护住你啊！」
母亲只是低下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我抱着母亲的瘦弱的肩膀嚎啕大哭。
「小……小晓。」我听到了母亲几乎用气息发出的声音。
我大惊，母亲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她看着我，那苍老的双眼里全是对她女儿的担心。
「妈，是我，小晓。你认得我了吗。」
「小晓，妈妈好想你。」
– 完 –
□ 柳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