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我睡得很不踏实。
外面的光线被船身的铁皮遮得死死的,一片黑暗里,我只觉得浑身冰冷,好像被淹没在极寒的海水里一样。
身边很安静,只有人轻轻的呼吸声。
这时候我们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为了取暖几个人都挤在一起睡。
可是还是太冷了,我睁眼看着船舱顶,死活睡不着。
身边的人呼吸悠长,似乎已经熟睡了。
我的手脚冻得生疼,却不敢挪动,生怕把大家吵醒了。
就这么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耳边好像突然传来了一阵嘶鸣声。
我猛地睁开眼。
是错觉吗?
我微微地动了动,把耳朵露了出来。
没过多久,那阵嘶鸣声又来了。
好像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正有一头巨大的怪兽痛苦地哀嚎着,那声音十分尖利,即使隔得这么远,听起来也有些刺耳。
我身后浮现一层冷汗,往睡袋里缩了缩。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风声吗?还是笔记本里记载的……那东西?
我正想推推身边的大张,突然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的第一反应是眯上眼,只留下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的头顶。
黑暗里,我只觉得心跳如擂鼓。
一股淡淡的烟味儿传了过来,我心中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老马。
吓我一跳。
老马看了我们一眼,起身出了船。
我也没奇怪,估计是烟瘾犯了,出去抽烟去了吧。
一阵困意袭来,我忍不住闭上了眼。
第二天一早,我拉开睡袋搓了搓冰冷的手。
这一觉睡得我浑身生疼,骨头缝儿里都往外冒冷气。
何丽丽已经用雪水简单地梳洗完,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涂着口红。
天气太冷,她的口红冻得邦邦硬,哈了好几口热气才勉强地能涂上嘴。
何丽丽使劲儿地用手抹了抹,涂出一个饱满的唇形。
发现我在看她,何丽丽轻哼一声扭过身去。
我忍不住嘲讽道:「来了南极还涂口红,你美给企鹅看呢?是不是充 Q 币能给你打八折啊?」
何丽丽白了我一眼道:「男人婆,你懂什么?」
我刚要说话,老马走过来把压缩饼干分给我们:「吃了咱们早点儿走,采完样赶紧想办法回去。」
我艰难地用冻得僵硬发痛的手撕开包装。
胃里正在疯狂地分泌着胃酸,「咯吱咯吱」地直响,我从来不知道压缩饼干居然也能这么香,这么好吃。
我拼命地压抑着想把这一包全吃光的本能,剩了一些放进包里。
「啊——!!!」
船舱里突然传来何丽丽的惊恐的尖叫声!
我们几个快步地跑了下去,之间一片阴暗里,何丽丽坐在地上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
她拼命地贴在身后的墙上,脚下还在不停地往后蹬。
「怎么了?!」
大张赶紧下来把她扶起来:「你看着什么了?」
何丽丽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来 看了我们一眼,哆嗦着嘴唇指着前面的地面说不出话来。
手电筒被她扔在一边「咕噜噜」地滚远,白亮的灯光被堆积的杂物挡住,在后面的船舱上映出大片大片的阴影。
小张走过去,用手电照着何丽丽指着的地面。
那里有一个棕褐色的什么东西,正静静地躺在地上。
「什么东西?」我疑惑地走上前去捡了起来。
深色的、干巴巴的表皮紧紧地趴在五根细细的指骨上,冻得邦邦硬,无名指上还戴着一个细细的银戒指。
这是……一只手!
一只手被齐腕斩断的手!
我的身体止不住地颤动起来,猛地把这只手扔在了地上!
科考队的船舱里,怎么会有一只手?!
那这个人剩下的部分在哪里?!
一时间我们几个吓得几乎魂不附体,那只手静静地躺在地上,好像一个随时会引爆的手雷,谁都不敢上前去动!
何丽丽带着哭腔道:「怎么会有一只手啊!这艘船上的人到底去哪儿了啊?!」
「这他妈的,不会是一艘鬼船吧?!」
「说什么呢!」老马突然走了下来。
他皱眉道:「瞅你们一个个胆子比耗子还小!
「这是科考船!怎么会是鬼船!」
「可是,」何丽丽哭道:「老师,这有一只手啊!一只被切断的手!」
「好好的,谁会把自己手给切了啊!」
老马眉头紧锁,走下来一把拾起了那只干手。
他好像完全不害怕似的,把那只手拿在手里来回地翻看。
「八成是这人没做好保暖,手冻得坏死了直接截肢了吧。
「别这么一副没出息的样儿,把眼泪擦擦,收拾收拾东西一会儿出发了。」
说着他把那只手随意地掷在地上转身出去了。
我把刚才拿过干手的手套在船舱上使劲儿地擦了擦,摸了死人的肢体总感觉浑身都难受。
何丽丽抽泣着擦了擦眼泪,心有余悸地看了那只干手一眼,扭头出去了。
大张凑到我身边安慰道:「没事儿吧?害不害怕?」
我摇了摇头:「老师都说是冻坏了截肢的,没啥好害怕的。」
我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难道船上的医疗设备这么先进了吗?都能直接做截肢手术了?
而且,截肢之后怎么会把戒指也留在上面呢?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可能性了,我拽着大张的袖子跟他走出去。
出船舱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小张沉默地蹲下身捡起了那只手。
他也不嫌脏,紧紧地握了那手一下,把手轻轻地放到了地上。
……
虽然老马说这只手是因为冻坏死了截肢下来的,大家的食欲还是都受到了影响。
尤其是我一拿饼干,就想起刚才用这种手碰过那个残肢,心里就一阵阵地犯恶心。
我逼着自己吃了两片饼干就再也吃不下了。
勉强地吃完后,我们几个依次下了船。
走上舷梯的那一刻,我脚下踩到一块冰,滑了一下没站稳差点儿摔下去。
「没事吧?」大张赶紧托了我一把:「慢点。」
我点点头,把按在船身上的手缩了回来。
手上微微地刺痛,破了一点皮,我转头看过去,发现船身上撕裂了三道深深的划痕,大半被冰雪覆盖住,我刚才按到了边上翻卷的铁,被划了一道小口子。
我没在意,小心地走了下去。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万里无云,天空中是一片澄澈的海蓝色,我们几个一脚一个印儿地朝着笔记本上的坐标走去。
老马好像特别着急,埋着头一个劲儿地走在前面,连身高腿长的大张都有点儿跟不上了。
何丽丽气喘吁吁道:「老师,慢点儿啊,跟不上了!」
老马也不搭理她,快步地往前走着。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老马走得这么快,就好像他知道该往哪走似的。
我按了按冻得发疼的膝盖,咬牙跟上。
就这么一直从走了不知道多久,眼前渐渐地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冰川。
老马突然站定了脚步:「就是这儿,小心点儿,别掉冰缝儿里。」
昨天带路给我们差点儿带坑里的老马今天居然这么笃定,我有些疑惑。
他真能确定是这样吗?可别是瞎说的吧。
大张眼神里也流露出不信任,小声道:「老师,你确定吗?这附近没什么特别的啊?」
老马攥着手里的笔记看了又看,指着前方道:「没错了,这上面说的冰洞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在这跟前找找。」
我心里其实觉得挺没谱的,这也没个卫星地图啥的,就这么空口白话地说到了?
不过我也不好驳了老马的面子,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和他一起去找冰洞。
老马边走边叫我们小心:「这地上可能会有各种冰裂缝隙,小心点儿,万一掉进去救都救不出来。」
大家心里一紧,脚下的动作都紧张起来。
走进冰川,我简直被这种无与伦比的美震撼住了。
宝石般的一片纯色的蓝里,高低起伏的冰川横卧,好像沉睡着的一条冰封巨龙,绵延万里。
我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极其渺小的感觉。
真正面对自然,作为万物之主的人类才能明白,我们其实只不过是宇宙中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
眨眼间,远处的冰川上似乎快速地跑过了一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四肢伏地,浑身煞白,像一个地蜘蛛似的快速地从冰川上爬了过去,消失在了一个凹槽里。
……
我揉了揉眼睛,又看过去。
冰川上除了白色的冰雪,什么也没有。
是眼花了吗?
我走到何丽丽旁边,指着那个东西跑过的地方皱眉道:「你刚才看没看到那边有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何丽丽看了一眼:「没啊,你可别吓唬我,我不吃这套。」
说着她就转身走开了。
「怎么了?看见什么了?」老马走到我身边看着我刚指着的地方。
我犹豫道:「好像看见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贴着地跑过去了。」
老马仔细地看了看:「估计是海狮、海豹什么的吧,再不就是看错了。」
……
我没说话。
那东西绝对不是什么海狮或者海豹。
它是有四肢的,我倒觉得那好像更像是一个贴着地匍匐着的……人。
不过怎么可能有全身雪白的人呢?雪怪什么的这种早八百年的都市传说,也只有大张这种四肢发达头脑可爱的人会相信了。
估计是太累了,又一直看着白色的雪,眼花了吧,我安慰自己。
「大家分开找,就在这附近!」老马吼了一嗓子。
我们几个小心小心翼翼地在附近找了起来,这地方倒是有很多孔洞,但大多数都很小,容纳不了一人通过。
冰川里的洞千奇百怪的,大大小小的形状不一,我一个个地摸索过去,心里有些着急。
这么找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啊?
我刚想去跟老马说一声,大张突然大喊道:「老师,你看会不会是这个洞?」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大张和小张正站在一个被凸起的冰坡挡住的洞前。
那洞约莫两人大小,我们都赶快小跑了过去。
「哎哟。」我脚下被绊了一下子,低头一看,地上一个黑色的什么东西正微微地露出来了一点。
「这是什么?」何丽丽蹲了下来用手抠着冰面。
「抠不出来啊?」
「我来!」大张走过来,从包里拿出一个冰镐狠狠地抡了下去。
「咔嚓!」几星冰屑溅了起来,无事发生。
我们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张。
他有点儿尴尬,「呸」了一声道:「再来。」
一米九果然不是白长的,大张用全力几镐子下去,那东西四周的冰层碎裂,露出了全貌来。
小张弯腰把它从冰层里抠了出来,用力地擦去上面的冰雪。
「驴肉、驴肉罐头,江西……」下面的字迹看不太清楚,小张皱着眉看着手里的盒子道:「是个罐头盒子。」
……
是科考船上的罐头!
在这个冰洞前面找到了二十年前的罐头盒子,那这个洞八成是科考队去过的那个没错了。
我皱眉看着眼前深不可测的冰洞,心里有些疑惑。
这一趟,似乎有点儿太过顺利了。
凭借一个坐标和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老马居然真的一下子就找到了这里。
而且我们还在冰洞前面找到了罐头,似乎是在给我们指路似的。
就差没直接告诉我们:就是这儿,快进去吧。
这趟南极之旅从一开始就没按照预想的进行,状况百出。
但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手,一直在推着我们走到了这里。
……
老马确实是老了,他「呼哧呼哧」地站在洞口,一动不动地望着里面。
他一把摘下脸上的护目镜,我看到他的额头凸起的青筋正在微微颤动。
「……走吧,进去看看。」
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有经验,或者还有一丝理智,我们就该知道是万万不该进去的。
可是我们对南极几乎是一无所知,在这两天的混乱中脑子也早就变得糊里糊涂的,只能跟着队伍里最权威的老马一起进去。
和外面的白雪苍茫不同,冰洞里是都是泛着冰冷的蓝色寒冰,晶莹剔透,好像一块巨大的天然水晶。
外面还能透进一丝天光,闪耀的冰块还能看出一种神秘的美丽。
越往里走越黑,冰壁上被手电筒映出影影绰绰,人影被凸出或凹陷的冰面拉成夸张的畸形。
冰壁上有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空洞,黑黢黢的,不知道伸向哪里。
一点声音都带着极深的回音,那声音从四周荡回来,好像是黑暗里蛰伏了无数怪物的窃窃私语。
往里越走越深,四周的温度也越来越低,我的脚已经开始冻得发疼了。
身后的何丽丽搓着胳膊小声道:「老师,我有点害怕,不然我们还是出去吧……」
「出去吧……去吧……吧……」
带着惧意的女声冰冷地从四周反射回来,我浑身忍不住冒出鸡皮疙瘩来。
老马没说话,只是魔怔了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我们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10
好在这个洞还算平坦,虽然总体向下,但是还不算难走。
冰洞出人意料得深,我们就这么往里走了约莫一个小时,手电筒往前一打居然还看不到头。
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我们都有些精疲力竭,何丽丽实在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哀求道:「老师,我实在走不动了,歇会儿吧,一会儿还得走出去呢!」
我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息道:「我也走不动了,老师,休息十分钟吧?」
借着手电筒的光线,我看到老马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微闪,似乎是出汗了。
刚才还说他确实是老了,没想到还挺老当益壮。
我们这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都累得跟狗似的,他居然一声都不吭。
老马转过身来看了我们一眼,估计也看出我们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他犹豫了一下道:「那就歇十分钟吧,得快点儿,我们一会儿还得出去找科考站呢。」
我长叹一声,挨着何丽丽坐下来。
极度的寒冷和恐惧中,我们之间那点儿隔阂早就消失,这个时候只能相互依偎着取暖。
冰洞里十分安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大家沉默地各自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我头靠在身后的冰壁上,脑子一片纷乱。
事情到底是怎么到这一步的呢?
我们一开始明明只是跟着科考队去取一点湖水样本就可以回去的,却没想到现在却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冰洞里,还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到科考站。
回不去的话,今天晚上又要睡在那艘破船里了。
何丽丽轻声地开口道:「方晴,你冷不冷?」
我心说这不是废话了吗?
我又不是企鹅,能不冷吗?
我点点头,何丽丽又凑近了我一点,紧紧地靠在我身上。
我感觉到她正在微微颤抖,伸手揽住了她。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黑暗安静的环境里,我突然觉得有点儿困,忍不住闭上了眼。
「喂,醒醒,」何丽丽狠狠地在我腰间扭了一下,「不能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她扭得我生疼,差点儿没原地跳起来了。
我有点儿生气:「何丽丽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我就是累了——」
我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手电筒的光照着前面,后面的来路幽暗。
队伍最后面的小张身后一闪而过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我的脊背一寸寸地被冰封起来,寒意直冲大脑!
何丽丽疑惑道:「你怎么了啊?」
我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
小张身后空荡荡的一片 ,什么也没有。
我吐出一口气,头上汗湿一片,很快地就结成了白霜。
「没事儿,太累了,眼花了。」
「走吧。」
老马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加快点儿速度,争取中午出去。」
他似乎笃定这冰洞之中一定存在着什么东西,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下去。
我心中余悸未消,又扭头看了一眼小张后面。
漆黑一片,里面好像什么也没有,又好像潜伏着很多东西。
我安慰自己:怎么可能呢?肯定是看错了,明明来的时候什么都遇到啊。
「走了!」
「来了!」我背上背包跟住老马。
我没看到,小张身后不远处的冰壁上,一个不知通往何处的洞穴正在冒着幽幽寒气。
……
又往下走了半个小时,老马突然停下了。
我一头撞在大张身上。
他身上背着自己和老马的两个包,包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硌得我生疼。
「咋了?」我揉揉脑袋从大张身侧探出头去,「咋停下了?」
老马正面色铁青地站在原地,他身前是两个约莫一样大小的冰洞。
幽深黑暗,好像怪兽张开的大嘴。
手电筒的光打进去弯折曲绕,只能勉强地照亮十几米。
「这……」大张挠了挠头,疑惑道:「老师,咱应该往哪里走啊?」
老马没说话,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洞穴,嘴里呼吸吐出一口口白雾。
「不应该啊……」我听到他无意识地喃喃道。
这有啥应不应该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能形成啥都不奇怪,更不用说区区俩洞了。
老马垂在身侧的手伸开又攥紧,手套上的白霜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何丽丽轻轻地拽住了我的衣角,害怕道:「老师,不然咱们出去吧,等着科考队来再研究吧?」
是的,论文虽然重要,但还是命更重要。
再往下走,里面弯弯绕的谁知道有多少个洞,我们还能不能再走出来?
说不定会活活地冻死在里面。
老马扭过头来看了何丽丽一眼,眼神里的凶狠一闪而过。
他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恶狠狠道:「你们不想毕业了?都走到这儿了,继续走!」
我有点儿惊讶。
记忆里,我从来没见过老马这个样子,他一直是个话很少、性子很独的老烟枪。
虽然他动不动就说脏话,烟屁股不离手,但对我们这些学生都不错,会给我们介绍活儿,也从不克扣我们的钱,有时候甚至还会自己掏钱补贴我们。
但现在,他站在那里,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执拗又凶狠。
何丽丽似乎被吓住了,待在我身后不敢出声。
我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道:「老师,我也不想走了。」
老马的精神状态很明显地不对,不知道是因为课题压力太大,还是脑子冻坏了。
现在的情况稍微动脑子想想都知道应该立马原路返回。
大张也附和道:「对对,老师反正咱们也不是马上回去,回科考站带上装备再来呗。」
老马眼皮翕动,透了一丝阴狠的光。
「好啊,你们都不想毕业了是不是?
「今天你们不往下走,回去一个也别想毕业!
「你们可以试试。」
老马这话就是直接威胁我们,赤裸裸地撕破脸了。
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老马为什么这么执着。
到底是谁第一个发现未知生物,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们又不是要得诺贝尔奖,蹭点儿汤喝也够了啊。
大张皱眉道:「老师,你怎么了?」
老马没说话,只是像一头垂垂老矣的孤狼一样环视了我们一圈,死死地盯着我和何丽丽。
一时间现场僵持住了,我们四个人谁都没先说话。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我突然想到小张好像一直没说话。
我扭头看向他,队伍最后面的小张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洞口。
然后,我见到了令我此生难忘的恐怖一幕。
11
小张背后,一个遍身苍白的怪物从他身后悄悄地探出长着三根的爪子。
那怪物有四肢,看起来和人没什么差别,但是下肢像是袋鼠一样弯弯地曲折下去,脸上是两个黑黑的洞,下面是贯穿左右的一条长长的裂口。
极度恐惧之下,我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还往前飞扑了一下:「小张!小心!!!」
我话音还未落,那怪物就一把勾住了小张,闪电一般地向后掠去。
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挟着小张消失在了黑暗里。
大张也看到了这一幕,没多反应就要上前追过去。
令我们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距离我们很近的一个冰壁上,黑暗的洞口里又钻出了一只白色怪物。
它咧开大嘴,好像整个脑袋被中间劈开一样,惨白的皮肤好像是被福尔马林泡过的尸体,又好像是什么被剥光了毛的动物。
白色的长舌头垂在它的嘴边,它嘶吼一声向我们冲来!
「卧槽!」大张吼道。
我吓得简直魂魄都要离体而出,阴暗的冰洞里从未见过的人形怪物匍匐在地上狂奔而来,哪怕在最可怕的噩梦里我也没见过这个场景!
我回头就要跑,却被地上的冰块绊得踉跄了一下。
眼看着那怪物就要冲我而来,我甚至能感受到它身上的寒意,大张突然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拉着我冲着右边的洞穴撒腿就跑。
大张以前是短跑校队的,这一爆发起来好像坐上了火箭似的,我简直是被他提溜着在飞,我甚至都觉得他跑出残影来了!
这一刻大张简直苏炳添附体,快得我几乎都不敢相信!
这大哥有这速度还考什么博士啊!
早点儿参加奥运会为国争光多好!
我俩都吓得魂不附体,以逃命的速度一路狂奔,直到我再也跑不动了,大张才慢慢地减速下来。
「卧槽、卧槽、累死、累死爹了——」
他把我放下,不放心地朝后看了看,喘得呼哧呼哧的:「甩、甩开了吧?」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点点头,恨不得把肺都要喘出来:「甩开了,这速度就是导弹,都被你甩开了!」
大张心有余悸道:「草,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是我眼花了吧?」
我没说话,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看起来像人,又和人没有半点关系。
大张慢慢地缓和了喘息,低声道:「小张——」
他没说完,我也没接上。
我们都知道,这怪物把小张抓走肯定不会是给他开欢迎会。
小张,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我俩心情一时都很沉重,压抑着沉默下来。
直到我乱糟糟的大脑突然恢复了一丝清明。
我抬起头来道:
「老马和何丽丽呢?」
……
我俩这才反应过来
在刚才的混乱里,老马和何丽丽不见了。
大张回忆了一下道:「好像看到老马扯着何丽丽进了左边那个洞,咱跑岔路了。」
老马,何丽丽。
一个将近六十的老头子,一个娇滴滴上了南极还要涂口红的小姑娘
我的心沉了下来。
以这俩人的体力来说,基本上可以说就是来送菜的。
他俩的下场恐怕不会比小张好上多少。
大张和我对视了一眼,我们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沉痛和恐惧。
后头不知道有多少不知名的怪物。
前面或许没有,或许还有更多。
我们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局,前有狼后有虎,被夹在这狭窄的甬道里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气氛一下凝重下来,大张讷讷道:「我们怎么办?」
是啊,我们怎么办?
后退是不用想了,那是纯纯地给人送点心了。
但是前进的话,又一定会有生路吗?
看这样子,那上百米的怪物八成不会是什么可爱的大鲸鱼,还不知道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一米多的怪物就把我们逼成这样,要是来个上百米的,我们还是干脆自我了断得了。
说不定此时,它就潜伏在冰层下面,等着我俩去塞牙缝儿呢。
一时间进退两难,我脑子乱糟糟的,难以思考。
半晌后,我咬咬牙道:「走吧!往后退就是死路一条,只能跟那东西贴身肉搏了。
「其实我们也没有选择了,那还不如往前走,指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大张看着块头大,其实没什么主见,平日里就嘻嘻哈哈地傻乐,做实验都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我们说啥他干啥。
我有时候很奇怪,这么一个四肢绝对发达、头脑绝对简单的小可爱是怎么考进来的博士?
用大张自己的话说,是撞了狗屎运了
看我决定要往前走,大张赞同地点点点头:「有道理,说不定走着走着咱就走出去了呢?」
我没说话。
我们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越往下走,里面越是狭窄。
大张不得不低着头往里钻,他小声地埋怨道:「脖子好疼,我本来颈椎就不好。」
我说你忍忍吧,颈椎不好总比给人当下酒菜强。
「也是。」
我心里暗自庆幸。
得亏不是我一个人跑丢了,要不在这个诡异的环境里,我自己也给自己吓死了。
还有大张在我身边能跟我说说话,真好。
走了一会儿,突然,我感觉到身后有一阵凉意拂过。
好像谁在我后脖颈子那吹气似的。
随即,「啪嗒」的水声响在我的冲锋服上,又滴落在地上,在幽暗、深邃的冰洞里带起微弱的回音。
这冰窖似的洞里,哪来的水啊?
我心里浮上一个不妙的预感,脖子僵硬地一点一点扭了回去。
一张惨白的大脸直直地戳在我眼前,我甚至能看到它那带着密集褶子的皮肤上,裂开的白色嘴里残留的猩红血肉。
我俩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三秒。
我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忘了害怕了,一瞬间连尖叫都尖叫不出来。
半晌后我卡在嗓子眼里的尖叫声终于冲了出来,几乎掀开了洞顶,整个洞里都是我回荡的惨叫。
「啊啊啊啊———!」
那怪物似乎对声音很敏感,被我吓得连退两步,我趁机一推大张:「快他娘的跑啊!!!」
大张也反应过来,他回头「卧槽」了一声,又开始发射火箭一样地拎着我跑起来。
洞穴太窄,大张不得不歪着脖子跑,活像个被拧歪了脖子扑棱的大鹅,一路上跌跌撞撞地碰了好几下。
人类的潜力是无穷的,我之前一直觉得什么儿子出车祸母亲为了救儿子抬起小轿车来是毒鸡汤,但我现在明白自己的无知了!
我感觉我的脚已经跑出了火星子来了。
现在就是把我放在非洲大草原上,我也能跑得过豹子!
「啊!———」
大张猛地惨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