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村里死了个刚出生的小孩,他家里人报了警,警察在村口的水井里,打捞出那小孩的骨头,小孩身上的肉不知道哪去了。
我奶说:「这小孩真可怜。」
我爷喝了口酒,没好气地说:「可怜什么?死了就再生一个,多大点事,至于报警吗?」
01
我爷又夹起一块肥肉,蘸了蒜酱放到嘴里。
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目光落在那盘酸菜炖肉上。
那盘菜在我爷面前,他大口地吃着。
我和我奶只能吃咸菜,他不让我们吃。
我奶小声说:「那是孩子,爹妈的心头肉,又不是牲口。」
我奶不敢忤逆我爷,她俩结婚几十年,这个家一直是我爷说了算。
他年轻的时候,经常打我奶,现在年纪大了,才不动手,但总在言语上打压我奶。
我爷冷哼一声,继续喝酒。
他酒足饭饱,往后一仰,躺在土炕上。
我看见那盘菜里,还剩下一块肉,我拿起筷子,夹到了碗里。
我刚要吃,我爷猛地坐起来,他将我的饭碗抢过去,又将里面的肉,倒在地上:「喂狗也不给你吃!」
小黑狗将那块肉叼了出去。
我的手紧紧握拳,想反抗,但又不敢。
我奶说:「好了好了,快吃饭。」
我爷说:「吃什么?滚出去,看他就心烦。」
我将筷子放下,跑了出去。
我奶是二婚改嫁,我爸不是我爷亲生的,我小叔才是。
我蹲在墙根底下,抹着眼泪,刚才吃了肉的小黑狗,凑到我旁边,摇着尾巴。
我伸手摸了摸小黑狗的头:「小黑,我想去城里找妈妈。」
我话音儿刚落,就看见村主任带着两个警察进了我家院。
我奶从屋子里走出来,她笑着说:「村主任,警察同志,你们这是?」
村主任说:「赵强家的小孩,是 6 月 8 号丢的,6 月 8 号那天,孙福去过赵强家,警察过来调查一下,快让孙福出来。」
我爷从屋里出来,他身上带着浓浓的酒味儿,他笑着说:「警察同志,你们要问什么啊?我去赵强家借了把铁锹,就回家了,来回都不到二十分钟。」
我奶搬来凳子说:「警察同志,你们快坐。」
「谢谢。」说话的人是个年轻的警察,像是大学刚毕业。
坐在他旁边的警察,年纪比较大,差不多 40 岁的样子,是我们县城里的警察,叫刘文永。
刘文永说:「你到赵强家借铁锹,有没有看见小孩?」
我爷说:「没有,我在院子里等着,他家屋我都没进。」
刘文永说:「我没问你进没进屋,我问的是你的眼睛有没有看见小孩?」
我爷皱眉,他没好气地说:「我屋都没进,当然没看见小孩,你是不是故意找茬?」
刘文永是我们村里的人,他爸是被人害死的,但凶手一直没抓到。
当年,最有嫌疑的人,就是我爷。
只不过,没有证据证明是我爷杀的,最后无罪释放。
我奶拦住我爷:「好好说。」
村主任说:「孙福,你好好配合。」
我爷说:「配合个啥?我都说清楚了,他还问,我看他就是故意找茬。」
02
我爷说完这话,就进了屋,还把门关上。
我奶说:「警察同志,对不起,他就这个臭脾气。」
村主任敲了敲门:「孙福,把门打开,警察还没问完话呢,再不打开,就把你抓到警局问话,你得配合警察。」
刘文永拍了拍村主任的肩膀:「叔,别敲了,该问的,我都问了,再带我们去其他家看看。」
刘文永嘴上虽然说着去别家看看,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家院子看,像是在寻找证据。
村主任看了刘文永一眼,他说:「行,我带你去看看其他家。」
我奶说:「警察同志,我送送你们。」
刘文永笑着说:「不用了,婶儿。」
刘文永只有对我爷态度冰冷,对待其他的人,他都是正常的。
我奶笑着说:「我送送你们。」
我奶送到门口,刘文永说:「婶儿,回屋吧。」
刘文永话音儿刚落,我家的小黑狗突然吐了,它吐出来那块未消化的肉,刚好掉在我脚面上,小黑狗低头,还要把吐出来的东西吃掉,被我拦住:「别吃,脏。」
我听见远处刘文永的声音:「婶儿,你家狗都吃肉了?」
我奶干笑两声,她说:「掉在地上的肉,让这小狗吃了。」
原本走出院子的刘文永,又返了回来。
他径直走到我身边,弯腰捡起那块碎肉。
我奶说:「刘警官,怎么了?」
刘文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袋子,他将碎肉放了进去:「婶儿,例行检查而已。」
刘文永话音儿刚落,我爷就从屋里走出来,他先是狠狠地踹了小黑狗一脚,又不解气地骂了一句,「畜生东西。」
小黑狗被我爷踹得嗷嗷叫,躲到我身后。
我爷拿起一旁的铁锹,扬言道:「把这畜生打死,吃狗肉。」
村主任将我爷手里的铁锹抢了下来:「孙福,你要干什么?」
我爷冷哼一声,他看着刘文永说:「我杀自己家养的狗总不犯法吧?你们既然已经调查完,那就快走吧。」
村主任说:「你什么态度?」
我爷用手指着刘文永说:「他什么态度?我家狗吐出来的肉是猪肉,不是人肉,你还把碎肉装起来,什么意思?我看,他就是想栽赃陷害我!」
村主任将铁锹扔在地上,他说:「孙福,你别胡搅蛮缠!刘警官是例行检查,公事公办,你 6 月 8 号去过赵强家,你身上就是有嫌疑。不止查你一个人,还要查张林,曾小亮,这些都是 6 月 8 号去过赵强家的人。」
我爷板着脸没说话。
村主任笑着说:「刘警官,别生气,我带你去另外两家看看。」
刘文永点了点头:「嗯。」
他们几个人朝着大门口走,我爷站在原地,小声嘀咕道:「哼,猪肉能查出啥?」
03
到了晚上,曾小亮突然来我家。
他进屋的时候,我们正在吃晚饭。
我奶说:「小亮来了,我给你拿副碗筷,在这儿吃吧。」
曾小亮笑着说:「我还真没吃饭呢,那我就在这儿吃了。」
曾小亮坐在凳子上,脸上带着笑。
我不喜欢曾小亮,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人,特别懒,家里很穷。
他经常跟我爷一起喝酒,喝完酒就耍酒疯,满嘴胡话,说什么他吃过羊羔肉,不算白活。
三十几岁的人,连个媳妇都没有,前几个月,还因为花钱找女人,被抓进去了。
我爷说:「把酒拿来,我俩喝点。」
我奶拿来新的碗筷,又拿了酒壶。
我爷给自己倒了酒,又把酒壶递到曾小亮面前:「自己倒点。」
曾小亮摇了摇头,他说:「叔,今天不能喝,我找你有正事。」
我爷笑出声,他说:「你小子能有什么正事?来我家,不就是蹭饭蹭酒吗?小文子,给你亮叔倒酒。」
我拿起酒壶给曾小亮倒酒,曾小亮也没拦着,他说:「叔,今天刘文永来你家没?」
我爷说:「来了。」
曾小亮皱眉说:「也去我家了。」
我爷喝了口酒,笑着说:「没事,他查不出来啥。」
曾小亮愣了几秒,转头看向我和我奶。
我奶夹着菜,低头吃饭,像是聋了似的。
我爷说:「孩子又不是咱们偷的,他能查出来啥?」
曾小亮点了点头,他也喝了口酒:「对,孩子不是咱们偷的,咱们怕啥?要我说,最有嫌疑的就是张林,他上个月去赵强家借钱,人家赵强没借他,还骂了他几句,骂得特别难听。」
曾小亮话音儿刚落,窗口就传来张林的怒吼声:「放你娘的狗屁!」
曾小亮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筷子都掉在地上。
张林风风火火地闯进屋,他将头上的帽子扔到土炕上,直奔曾小亮,张林虽然四十几岁,但他又高又壮,轻而易举就抓住曾小亮的衣服,把曾小亮拽了起来,「你刚说什么?」
曾小亮像是被吓破了胆,竟然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张林。
我爷说:「行了,你先把他放开,他只是随口一说,又不能给你定罪,你怕啥?」
张林冷哼一声,他松开曾小亮的衣服,怒吼道:「谁都别想冤枉我!」
我爷突然使劲儿拍了下桌子:「这炕都凉了,你还坐在这儿吃饭?」
这话是对我奶说的,我奶站起来,她说:「我去院里劈柴,你们先喝着,有事叫我。」
我奶说完这话,拉着我就往外走。
屋门关上。
我奶说:「小文子,别进屋,在院子里玩,听话。」
我奶说完这话,就去忙她的事。
我蹲在墙根底下,跟小黑狗玩。
04
到了深夜,张林,曾小亮才从屋里出来。
曾小亮喝得大醉,走路都不稳,全靠张林扶着。
我爷说:「路上小心点。」
曾小亮说:「放心吧,我没醉。」
他说完这话就哈哈大笑起来,他又说,「我想吃新鲜的羊羔肉,村里怎么就没生小孩的?我快馋死了。」
天虽然黑,但我还是看清我爷的脸,他的脸色变得难看:「又说胡话,快把他送回家。」
张林用手捂住曾小亮的嘴,骂道:「你个酒鬼,给老子清醒点。」
曾小亮很怕张林,他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
张林扶着曾小亮晃晃悠悠地离开,家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爷坐在土炕上,抽着旱烟,嘴里哼着小曲,看起来心情不错,他说:「这顿饭吃得好。」
我爷说完这话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村里就传来消息,曾小亮死了,死在村口的水井里。
村里的人,全都围在了村口。
曾小亮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浑身肿胀,还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儿。
刘文永的身边还多了几个警察,应该还有法医。
警察不让村里人聚集,让都回家。
回到家,我奶一脸的担忧,她说:「曾小亮咋还淹死了那?好好的一个大活人。」
我爷笑了一声说:「阎王让他三更死,他活不到五更天,他这是阳寿尽了,阎王要收他。」
我奶没上过学,可我上过。
我才不信我爷说的这些,他是在胡说。
我爷话音儿刚落,我就看见刘文永带着杨警官进了我家院。
我奶刚要下土炕,就被我爷叫住:「你别出去!」
我奶听了我爷的话,坐在土炕上不动。
刘文永和杨警官进了屋。
我奶说:「警察同志,你们这是?」
刘文永说:「婶儿,我们来查案,昨天晚上曾小亮是几点从你家离开的?」
我奶说:「大概凌晨 2 点左右,他喝多了,是张林送他回去的。」
我奶话音儿刚落,我爷就开口说:「曾小亮是他自己来我家蹭饭蹭酒的,他死了,跟我们可没关系,你要查,就去查张林,他俩昨天吵架了。」
刘文永说:「因为什么吵架?」
我爷说:「因为小孩的事,张林去赵强家借钱,没借到,还被赵强骂了,赵强家小孩,就是在张林被骂后的第三天丢的,而且 6 月 8 号那天,张林还去了赵强家,曾小亮就怀疑这孩子是被张林杀的,我俩喝酒的时候,曾小亮就把这话说出来了,偏偏这个时候,张林来我家了,他就听见了,要不是我拦着,他俩就打起来了。」
刘文永看了我奶一眼,我奶说:「确实是这样,他俩差点打起来。」
刘文永又问:「被拦下之后,他两人可还发生过口角?」
我爷摇了摇头:「被拦下后,我们三个人就安静地喝酒,没再发生口角。」
刘文永沉默了几秒,看他的神情分明是不信我爷的话。
刘文永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他说:「小朋友,你爷爷说的是实话吗?」
我爷说:「当然是实话,我们三个喝酒的时候,他和他奶在院子里。」
刘文永直接忽略掉我爷,他蹲在我面前,又问了一遍,「是实话吗?」
我摇了摇头:「我爷说谎。」
05
我话音儿刚落,我爷就从土炕上下来,抬起手要打我。
还好被刘文永拦下:「你要干什么?」
我躲到刘文永身后,看着我爷。
他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铁青,他怒吼道:「小文子,你敢说瞎话,老子扒了你的皮!」
我奶说:「小文子,可不能说瞎话。」
我说:「我没说瞎话。」
昨天晚上,我在墙根底下玩,我可是听见他们三个人吵架。
准确地说,是我爷和张林、曾小亮吵架。
刘文永给了杨警官一个眼色,杨警官挡在我前面,示意我爷安静。
我爷说:「警察同志,他就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屁都不懂!你们可不能信他的话。」
刘文永没说话,他将我带到院子里。
他蹲在我身边,温柔地问道:「小朋友,你都听见、看见什么了?别怕,跟叔叔说实话。」
我朝着屋里看了一眼,我爷趴在窗户上,正死死地盯着我看,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刘文永转过头看了一眼,他说:「走,我们去院子外面说。」
刘文永又把我带出了院子,这回看不见我爷了。
我说:「昨天晚上,他们三个人又吵起来了,我蹲在墙根底下听见的。」
刘文永说:「因为什么吵起来的?」
我说:「因为我小叔。」
刘文永困惑地看着我。
我说:「我小叔今年 31 岁,他和我小婶结婚 5 年了,但一直没有孩子,曾小亮就说让我爷给我小叔弄点羊羔肉补补身体,说不定就能生孩子,张林也跟着起哄,总之就是说我小叔身体不行,说他有病,我爷就急了,跟他们吵了起来。」
刘文永皱眉:「羊羔肉?」
我点了点头。
「我家没买过羊羔,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吃的羊羔肉。」
刘文永摸了摸我的头,他说:「小朋友,谢谢你。」
刘文永站了起来,他转身进了院子。
过了几分钟,我看见我爷被警察带了出来,我爷经过我旁边时,大喊道:「你等老子回来的,老子弄死你!」
杨警官说:「快走!」
我爷被带走了,家里只剩下我和我奶。
我奶一脸哀愁地看着我,她把我拉到身边,她说:「你这孩子怎么乱说话?」
我说:「我没乱说话,我说的是实话。」
我奶说:「等孙福回来,他还不要了你的命。」
我奶叹了口气,眉头紧皱。
我说:「他能回来吗?」
我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过了几秒,她才点了点头:「人不是他杀的。」
我拉住我奶的胳膊:「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说的人是曾小亮,还是那死去的小孩?」
我奶摇了摇头:「都不是他杀的。」
我说:「不可能!」
我奶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她说:「那小孩是被老赵婆子带出来的,我也是无意中看见的,没想到她会害死自己的亲孙女。」
我奶口中的老赵婆子,是赵强的亲妈,她那个人特别坏。
可她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亲孙女?
我奶缓缓起身,她说:「警察又不是傻子,这老赵婆子肯定会被抓起来,刘文永把你爷带走,肯定是问曾小亮的事,用不了多久,你爷就会被放回来。」
我的手紧紧握拳:「不能让他回来,我去找刘警官。」
06
「别去!」我奶抓住我的手腕,不让我去,她看我的眼神说不上来的复杂,我奶说:「他没杀人,你能把他怎么样?」
我说:「奶,孙福炖肉的时候,我看见了,我要去找刘警官。」
我奶皱紧眉头,她说:「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
没等我说完话,我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是隔壁的李婶子。
李婶子喘着粗气,跑到我家屋里:「婶子,破案了。」
我奶说:「破案了?破哪个案?」
李婶子说:「赵强家的小丫头,是被老赵婆子害死的,这个坏东西,连亲孙女都敢下手,已经被抓了。」
我奶愣了几秒,她说:「造孽啊!」
李婶子点了点头:「老赵婆子想要个男娃,逼着她儿媳妇生,她儿媳妇不答应,她就把那小丫头摔死了。」
我奶叹了口气,她说:「可怜呐。」
李婶子坐在土炕上,她从口袋里掏出瓜子,她又说:「赵强家里现在乱成一锅粥,全是人,还有赵强媳妇的娘家人,都打起来了。」
我奶皱紧眉头,没说话。
李婶子又说:「这老赵婆子,心够狠的,把孩子摔死就算了,还把骨头和肉分开,也不怕这孩子的鬼魂来找她索命。」
我奶说:「她把孩子摔死,还能讲得通,骨肉分离的事,她不敢。」
李婶子伸长了脖子,一脸的震惊,她说:「婶子,按你的意思,不是老赵婆子做的?」
我点了点头:「咱们村四周环上,要真想掩盖,直接挖个坑埋了,谁又能知道?没必要这样做。」
李婶子使劲儿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对啊,老赵婆子虽然人坏,可她胆子小,杀鸡都不敢。那这事到底是谁干的呢?我猜是赵强的仇家,估计是张林。」
我奶没接话,李婶子又提高了一个音调:「婶子,你别不信,现在村里的人都这么说,张林嫌疑最大,还有曾小亮的死,他也是最大的嫌疑。」
李婶子又跟我奶闲聊了几句,直到中午,这李婶子才回家。
李婶子走后,我奶对我说:「小文子,你是个小孩,大人的事你别管,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我奶说完这话,开始收拾衣服,还把家里装钱的铁盒子拿出来。
我说:「奶,你这是干什么?」
我奶说:「收拾东西,我带你进城里,找你爸妈去,这村里咱们是待不下去了。」
我明白我奶的意思,我开始帮着我奶收拾东西。
到了晚上,我奶雇了一辆车,我们两人将行李放在车上,去了县里。
又在县里买了出省的车票,等下了火车,我奶才到超市里借了手机,给我爸打了电话:「同江,我和小文子下火车了,你给我个地址,我带小文子过去,家里出了事,等到了,我再给你解释。」
我奶带着我,一路上问路打听,走了十几里的路,总算是找到我爸妈的住处。
一个破旧的小平房,非常小。
但他俩都不在,还没下班。
我和我奶守在门口,一直等着,我饿了,我奶就从包里拿出饼干,让我吃几块。
我们等了好久,我爸妈才回来,他俩身上的衣服都沾着灰尘,头发上都是土。
这两年到处都拆楼,盖楼的地方,招的人也多,我爸在工地扛水泥,我妈在工地上绑钢筋。
我很高兴能见到我爸妈,可我还没开口,我爸就一脸疲倦地说:「妈,你咋突然带小文子来了?这房子才十二平,都不够住的。」
我妈将手搭在我肩膀上,她看着我奶说:「妈,家里出啥事了?」
07
我奶说:「孙福被抓了。」
「什么?」我爸一脸的震惊,他将屋门打开,「进屋说。」
我奶看了我一眼,似乎想避开我,我说:「奶,我什么都知道,孙福他活该。」
我爸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我爸妈听,我爸妈听完被气个半死:「他就是个老畜生!关他一辈子才好。」
过了几天,村里来了消息,我爷被抓了,让我奶回去一趟。
我爸陪着我奶回去的。
等他们再次回来,我奶肉眼可见的憔悴,我听见他们的谈话,曾小亮是被张林推到井里淹死的。
我爷、曾小亮,还有张林他们三个人,都吃了羊羔肉,我爷被判了两年半,村里的人,对他们三个人,都是恨得牙根痒痒。
因为我爷的事,村里是不能待了,我和我奶只能留在城里,在城里租房住。
又过了一年,我爸妈当初买的十二平小房子被开发商选中,给了拆迁款,我爸妈拿着这笔钱,在远的地方,买了个两居室的楼房,我们在城里也算有家了。
又过了一年半,我爷出狱了,他出狱后就开始找我奶,让我奶回村里照顾他,听我小叔说,我爷生病了,骨瘦如柴,像是要死了,还得了肺病。
我奶没告诉我们任何人,她买了一张火车票就回家了。
等她回到老家,她才给我爸妈打电话。
我爸让她回来,我奶说:「我要是不回来,他就去你弟弟家闹,你弟媳妇还怀着孕,马上要生了,我不能让他闹。反正他也病了,我就陪他两年,你们放心吧,不用担心我。」
我爸说:「那我给你买个手机,联系也方便。」
我爸给我奶买了手机,经常给我奶打电话。
又过了两个月,我小婶儿生了,是个男孩,起名叫轩轩。
我爸妈带着我去了小叔家,我爷和我奶也在我小叔家。
我奶的头发虽然银白,但她脸上带着笑,看起来很慈祥。
而我爷,面黄肌瘦,脸上还有发黑的地方,看起来像个活死人。
从我们进屋开始,他就不停地咳嗽,我能感觉到我小婶儿对我爷的厌恶,但她表面上没说。
我们几个人进了主卧看轩轩,我爷也跟了进去,他漏出一口的黄牙,笑着说:「我就说,羊羔肉包治百病吧。」
我小叔皱紧眉头,他说:「爸,你又糊涂了,别瞎说。」
我爷说:「我才没糊涂,我清醒着呐,这么大的房子,你们也住不过来,我和你妈以后就住在这里了,还能给你看孩子。」
我小婶儿眉头紧皱,她干笑两声说:「爸,妈,你们俩年纪都大了,孩子我们自己照顾就行。」
我爷没接话,他把我小叔喊了出去,也不知道去说什么。
我妈给我小婶儿一个红包,跟我小婶儿聊着家常。
我爸看完轩轩,就去了客厅,我也跟了出去。
我小叔家里是两室一厅,这么多人住不下。
到了晚上,我爸妈就带着我去宾馆住。
第二天,我爸妈起了大早,又带着我去菜市场买猪蹄,然后带我回小叔家。
我爸敲了半天门,我小叔才把门打开:「哥,嫂子,你们起这么早,咋还买这么多菜呢?家里都有。」
我妈笑着说:「我给小丽炖个猪蹄汤喝。」
我小叔笑了笑,他说:「麻烦嫂子了。」
我小叔话音儿刚落,就听见我小婶儿的尖叫声:「轩轩呢?谁把轩轩抱走了?」
08
我小婶儿从主卧跑出来,一脸的慌张:「轩轩昨天睡在我身边,他怎么不见了?谁抱走了?」
昨天晚上,我小叔睡沙发,我爷我奶睡在次卧,我小婶儿和轩轩睡在主卧。
我小叔说:「你先别急,我去看看。」
我小叔冲进了主卧,我爸妈也跟着进去,主卧确实没有轩轩。
我爷,我奶也醒了。
我奶问:「怎么了?」
我小婶儿瘫坐在地上,大声哀嚎着:「轩轩,我的轩轩丢了!」
我奶差点摔倒,被我爸扶住:「妈,你先别急,报警吧。」
我奶瞪着猩红的眼睛看着我爷,她用手指着我爷说:「是不是你做的?你把轩轩藏在哪里了?」
我奶说完这话,就朝我爷冲了过去,双手抓住我爷的肩膀,使劲儿晃动。
我爷的身体差,他猛地干咳几声,他想摆脱我奶,但摆脱不开。
我爷大声说道:「你在说什么?轩轩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可是我亲孙子。」
我奶怒吼道:「我就不该让你跟来,你个祸害。」
我小叔将我奶拉开:「妈,你冷静点,我爸不可能这么做,咱们先报警。」
我小婶儿瘫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几次差点昏厥,我妈说:「小丽,你先起来,地上凉,你还在月子里,不能受凉。」
我妈和我小叔将我小婶儿扶到沙发上。
我爷蹲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我奶骂道:「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我爷说:「我凭啥滚出去?孩子又不是我弄丢的。」
我爷话音儿刚落,就听见敲门声:「你好,警察。」
我爸急忙将门打开,两个身穿警服的警察进来。
个子高的警察叫张良,皮肤黑一点的叫孙义。
孙义说:「几点发现孩子不见的?」
我小婶儿哭着说:「早上八点。昨天晚上十一点,我给轩轩喂奶,轩轩吃完奶就睡了,我也跟着睡了,可晚上我没醒,一直睡到天亮,太奇怪了。」
我小婶儿话音刚落,我小叔就说:「我是凌晨 1 点睡的,我睡觉经常做梦,晚上总会醒一两次,可这次没醒,我也是一觉睡到天亮。」
孙义又看向我爷,我奶。
我奶说:「我也没醒。」
我爷说:「我也是。」
我奶瞪了我爷一眼:「警察同志,我怀疑是孙福,他有前科。」
我爷大喊道:「我没有,那是我亲孙子,你别乱说话。」
孙义说:「好了,安静。」
孙义对我爸,我妈问话,张良则是在屋里走动,他查看厨房里的窗户。
我小叔家住在三楼,如果有人想爬窗户进来,还是有可能的。
张良又进了厕所里,他突然开口说话:「厕所的窗户是什么时候开的?」
我小叔急忙走过去,他说:「昨天晚上我上厕所的时候,把窗户打开了,我忘记关了。」
我小婶儿大喊道:「谁让你不关窗户的?轩轩一定是被人抱走了。」
「如果有人进屋,一定有动静,为啥咱们都没醒?」我小叔皱紧眉头。
09
张良说:「你跟我下楼,去小区调查监控。」
我小叔点了点头,他穿了件衣服,就跟张良走了出去。
孙义又问了几个问题,他将内容全部记录下来,他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后续案子有进展,我会通知你们的。」
我奶说:「谢谢警察。」
孙义走后,我奶说:「我出去找轩轩,问问小区里的人,最近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
我爸说:「妈,你留在家里照顾小丽吧,我和彩娟出去找。」
「不,我也出去找轩轩。」我小婶儿红着眼睛,她穿着睡衣就要出门,被我奶拦下,我奶说,「小丽,你听话,别乱走,你还在月子里,不能受风寒。」
我小婶儿哭着说:「要是找不到轩轩,我还活着干什么?别拦着我!」
我小婶儿将我奶推开,她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我爸妈急忙跟了上去。
我奶皱紧眉头,她说:「快把小丽扶屋里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轩轩。」整个楼道里都是我小婶儿的哭声,她闹了一会儿,没了力气,才被我爸妈扶回屋里。
我妈说:「小丽,我们去找轩轩,你在家待着,说不定轩轩今天就能找到,你要是生病了,影响奶水,轩轩会挨饿的。」
我小婶儿安静了下来,她说:「对,我不能生病,轩轩还得吃奶呢。」
我妈松了口气,她和我爸对视一眼,两人就出去找轩轩。
家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
我奶坐在我小婶儿身边,安抚着我小婶儿,又对我爷说:「你怎么还在家?你也出去找轩轩。」
我爷咳嗽两声,他说:「我不去,我身上还有病呢,不能吹风。还有,他这小区太大,出了这个门,我就回不来了。」
我奶瞪了我爷一眼,她说:「回不来才好。」
我爷冷哼一声,他把脸扭了过去,没说话。
这要是以前,我奶肯定不敢这样和我爷说话,可现在不一样了,我爷的病很严重,苟延残喘,他得靠我奶才能活着。
我奶看着我小婶儿,她轻声说:「小丽,我给你做饭去,炖个鸡汤。」
我小婶儿说:「妈,我不饿,别忙了。」
我爷接了一句:「你不饿,我们可饿了。」
「闭嘴!」我奶恶狠狠地瞪了我爷一眼,她起身走到冰箱旁边,将冰箱的门打,「小丽,你别担心,说不定轩轩下午就回来了。」
我奶话音儿刚落,她就发出了尖叫声:「啊!」
我奶瞪大了眼睛,嘴张得老大,我们几个人也围了上去,轩轩竟然在冰箱里。
他的身体已经冻得僵硬,浑身青紫色,我小婶儿直接晕了过去。
「小丽!」我奶拿了电话,拨打了 120,又对我说,「快去找你小叔!」
我点了点头:「嗯。」
我奶抱着轩轩的尸体,放声大哭:「轩轩,我的轩轩。」
我刚推开门,就看见我小叔在爬楼梯,我说:「小叔,你快进来。」
我小叔急忙进了屋,他看到眼前的一切,整个人愣住,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小叔瘫坐在地上,他哭着说:「妈,这是怎么回事?轩轩怎么死了?」
我奶红着眼睛,嘴里发出哀嚎声。
我爷突然笑出声,他凑到我小叔身边,他说:「儿子,轩轩死了,爸求你个事,爸想吃羊羔肉,那东西包治百病,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10
我小叔瞪着猩红的眼睛,怒吼道:「你说什么?」
我小叔抓住我爷的衣服,给了他一巴掌。
我奶骂道:「是你害死的轩轩!你个畜生!」
我爷的嘴角流着血,他说:「我没害死轩轩,我没有!」
「别跟他废话,报警!」
我小叔拿起电话,直接报警,我爷说:「我真的没有害死轩轩,他是我亲孙子,我真的没害他,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我小叔咬牙切齿地说:「闭嘴!」
过了几分钟,救护车到了,警察也到了,他们将我小婶儿抬走。
我小叔抱着轩轩的尸体,大哭着说:「救救我儿子!求你们了。」
轩轩的身体冻得僵硬,不可能救活。
我小叔急火攻心,突然吐了口血,他也被抬走了。
我奶边走边哭:「老天呐,这是要我家破人亡啊!」
我们几个人都去了医院,我小叔,我小婶儿都住了院,他俩身体虽然没什么问题,但精神都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我小婶儿的爸妈也来了,他们将我小婶儿接回自己家住,说是等我小婶儿病好了,就和我小叔离婚。
我小叔也没说话,像是默认了。
又过了几天,杀害轩轩的人被抓到,是我们村的赵强。
他一直恨我爷,他知道我爷进城的事,就悄悄跟上,还找到了我小叔家的位置。
那晚,赵强用迷药将屋里的人全部迷晕,从厕所的窗户爬进来,他把轩轩掐死后,直接装进了冰箱。
他本来想杀死我爷的,但次卧的门反锁了,他没得逞。
我小叔知道真相后,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还念叨着:「羊羔肉,赵强家的羊羔肉。」
我奶心疼我小叔,她抱着我小叔说:「儿啊,你不能疯了,你得好好活着,听见了吗?」
我小叔不说话,呆呆地看着窗外。
我奶恶狠狠地瞪着我爷:「滚!你给我滚回老家去,看见你烦!」
我爷坐在沙发上,他连着咳嗽几声,他说:「轩轩死了,跟我又没关系,你冲我发什么火?凡生是我亲儿子,我得留下来照顾他。」
我奶冲进厨房,拿了菜刀出来:「你滚不滚?不滚我就砍死你。」
我奶瞪着猩红的眼睛,那架势真的要砍死我爷。
我爷跑到门口,他说:「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我爷回了村里,我奶留在城里照顾我小叔,我爸妈也经常去看望我小叔。
又过了半年,我爷突然病重,听我奶的意思,我爷离死不远了。
我们家里人都回了村里,去见我爷最后一面。
他双眼往里凹陷,身上有难闻的味道,像死人味儿。
经过这半年的治疗,我小叔的病已经好了,他紧紧拉着我爷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声声叫着:「爸。」
我爷的嘴角微微上扬,他说:「我还没尝过羊羔肉的滋味。」
我爷说完这话就咽了气。
我小叔大喊:「爸!」
由于我爷在村里的名声很差,根本没人来参加他的葬礼。
只有我们这几个家里人,外加请来的抬棺人,把我爷抬到山上,挖个坑埋了。
自从我爷死后,我小叔再也没吃过羊肉,还将家里的房子留给我奶,自己选择出家,在寺庙里当了和尚。
逢年过节,我们家里人去寺庙拜佛,就会看一眼我小叔。
他好像存心和自己过不去,冬天穿薄衣,夏天穿厚衣,劝他也没用,他就按自己的想法活着,像是在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