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帝君曾与我游历凡间。
凡间有泰山,传说上古神兽旋龟石化在此。
我没见到旋龟,只站在山巅远眺,山谷幽鸣,猎猎作响。
帝君笑着对我说:「听,是风的声音。」
如今。
我站在清梧宫中,背后一只鸡,左边一只鸟,右边一条龙。
静默无言,诡异宁静。
啊。
听,是风的声音。
此时此刻,我内心居然只飘过这一句。
没人说话。
我低着头,手指颤抖得厉害,又在发麻。
尴尬、懊恼、羞赧、恐惧……种种情绪叠在一起,恨不得当场化出原型,挠出三宫一殿带花园。
我不知丹惜会说什么,也不知涅霆会说什么,我慌,慌的气息都乱了。
就当我以为将难以收场时,凤翎走上前,握住了我颤抖不已的手。
他身体略微靠前,隐隐护着我,声音淡而稳:「我说过,这是我私事,除却月棠,与任何人无关。」
他叫我名字了……
我悄悄看凤翎。
在冥界,他也叫过我名字,但那时我并没有太多感觉。
不知是情景不同,还是面对的人不同,被他叫了名字,我竟觉耳尖有些发热。
丹惜:「……」
涅霆:「……」
我哥我姐,二脸懵逼,四眼呆滞,全然一副石化面孔。
凤翎又道:「此事,母后与舅舅不必再过问,我与月棠也不会再多说。」
丹惜:「……哦。」
涅霆:「……好。」
凤翎淡淡道:「时辰已晚,不便再留,母后与舅舅若无它事,请各自回府。」
丹惜转头,涅霆推门。
两人分明没有驱使法力,脚下却像踩着云朵一般,飘飘忽忽,空空荡荡地走了……走了……
就!这!么!走!了!
「他们走了,」凤翎低头问我:「你可还好?」
我……
我……
我我我……
我不好!
适才丹惜与涅霆在,我心跳快,如今丹惜和涅霆走,我心跳更快。
凤翎一说话,我只觉得浑身要着火,手足无措,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我哑着声音,细若蚊吟:「你……先放开我……」
凤翎手指微缩,片刻后,缓缓松开了与我交握的手。
「哇呜——」
我直接蹲下,双臂交叠在腿上,整张脸埋进去,结结巴巴道:「我、我怎能……我一定是疯了……一定是傻了……二姐会烧死我,大哥会打死我……我……我……」
我不想当猫,我想当耗子,原地刨坑,钻洞就走。
凤翎见我如此,声音中带着几分愉悦:「你若真怕母后舅舅,大可不承认。」
我双颊滚烫通红,无颜见人,「我若不认,被烧死被打死就该是你……此事,原是我不对,我该负责,况且,我是你长辈……」
凤翎弯腰,在我耳边轻轻吐气:「你可敢在母后舅舅面前称是我长辈?」
「你——」我耳蜗被他气息吹拂,几乎要烧起来:「你别……靠我那么近……」
凤翎轻笑一声。
我一怔,倏地抬头去看他。
他唇畔残留着些许笑意,容色越发灿烂美好。
这样一只绝美的凤凰,不但迷得我神魂颠倒,还迷得我胆战心惊。
此番硬着头皮承认,后续又该如何是好?
凤翎身份矜贵,非但天帝之子,更是天道所出。
玄昊会与我善罢甘休么?
二姐又是什么态度?
大哥该怎样看我?
我脑中乱成一团麻,毫无防备地被凤翎拦腰抱起。
「啊——」
微弱地惊呼一声,我搂着凤翎的脖颈,「你做什么?」
「冥界归来,」凤翎道:「该去沐浴。」
「你沐浴别抱我呀!」我手舞足蹈挣扎。
「你不洗尘?」凤翎低头。
「我,我自己走!」我逞强。
「以往是我抱你,如今你不愿意?」凤翎问的云淡风轻。
「之前我是猫,现在我是人。」我梗着脖子红着脸,试图和他讲理。
凤翎若有所思:「我可抽离神魂,让你继续做猫。」
顿了顿,凤翎补充:「法力尽失,不能人语。」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单方面宣布——你赢了。
梧桐林中玉池仙气飘飘。
凤翎把我放在池边,转身就走。
我回头看他,只见池畔升起红绡帷帐,隐隐透光却看不见外面。
「你且沐浴,」凤翎的声音遥遥传来:「我稍后再洗。」
我抬头看了看四周茂密的梧桐树,想着要不要揪片叶子再施结界,忽然又觉得此举颇为掩耳盗铃。
我将凤羽仙衣掉,整个人泡在池子里,只觉得万般重担都在呼吸间消散了。
凡人总说神仙好,天地逍遥无烦恼,他们又怎知,神仙的烦恼丝毫不比凡人少。
我鞠了捧水,慢慢从头顶洒下。
罢了。
怂归怂,可既然敢做,就应敢当。
再有多少压力非议,我一肩承担也就是了。
……
梧桐林深处,一抹浅浅碧色莹润泛光。
凤翎望着半空中的那截枯枝,双手结印,细细红光缠绕在枯枝上,缓缓向里渗入。
红光充盈枯枝,与残留的神力相互交融,不分彼此。
凤翎缓缓睁开了双眼。
青帝本体竟然不排斥他的法力。
莫非……
–
凤翎抱着送我去洗澡,我能接受。
但凤翎要抱着我睡觉,我接受不了!
寝宫的红纱软帐前,我来回走,脚下的白玉地砖快磨平了。
凤翎在梧桐林沐浴,我在寝宫里打转。
怎么办怎么办?
以前我是猫,自然要窝在凤翎怀里睡,如今我是人,再窝到他怀里岂不是公然耍流氓?
若不在他怀里睡……
我摇摇头,那太亏了,凤翎怀里又暖又香,不睡便是损失!
睡。
不睡。
睡。
不睡。
睡。
……睡。
睡。
必须睡!
寝宫门被推开,寝衣曳地的凤翎赤脚踩着白玉地。
根骨分明的脚趾如霜雪皓白,艳艳蛟绡裹着修长身躯,长发滴落水珠,神色淡然疏离。
凤翎走到床幔前,拂开红纱。
床上锦被铺散,中间拱起个小包包。
凤翎坐在床边,伸出手指戳了一下。
小包包抖了抖,往锦被边缘爬,悄悄露出了一只雪白软嫩的小猫爪来。
凤翎莞尔,捏了捏猫爪。
小爪倏地缩回去,圆圆的脑袋顶着被子,又露出琉璃般的眼来:「……我困了。」
「嗯,」凤翎躺在床上,把我抱在他臂弯里,摸着我的脊背,「睡吧。」
我打了个哈欠,在他怀中拱了拱脑袋,心想风雨欲来又有什么要紧,此刻我只想让他护着,好好地睡上一觉。
梦里有凤凰花开,比一切都美。
–
我睡的舒服,醒来时浑身软绵绵的。
「喵~」
我迷糊糊想蹭蹭凤翎,却只蹭到了一角锦缎。
睁开眼茫然四顾,床上只有枕头锦被,早没了凤翎。
我小小打着哈欠,勉为其难在枕头上蹭了蹭胡须。
枕头裹着锦缎,残留凤凰花香,蹭着倒也还行。
我干脆钻进锦被里,在床上打滚,亮出小爪子挠枕头。
刺啦刺啦刺啦……
我挠的不亦乐乎,却忽略了再华丽的锦缎终究也是布的道理,正挠得高兴了,嚓——地一声,薄薄的枕头被我挠破。
枕头里,干花与羽芯露了出来。
我是猫,好奇心过重的猫。
一见羽毛,我便控制不住我自己。
搓了搓爪爪,「喵呜」一声扑了过去。
凤翎端着托盘推开了门。
漫天雪白的羽毛到处乱飞。
「喵——凤翎!~」
我蹲坐在床上,小爪唰唰唰地挠枕头,朝凤翎开怀大笑。
凤翎没看我,而是看着满屋子的羽毛。
我见他面无表情,手里一停,后知后觉的咽咽口水:「我不是故意的……」
是枕头它先动的手!
凤翎这崽儿忒爱干净,我把他寝宫弄成这样,他怕是要生气了。
出乎意料的,凤翎并未生气,只是挥了挥手,将满屋子的羽毛驱散。
凤翎走进来,道:「你若要玩,也先吃了东西再说。」
见他不气,我连忙跳下了床。
白光散去,落地时已成人身。
我三步并作两步,开开心心跑过去。
结果——
「你就让我吃这些?」我望着托盘,怀疑起了猫生。
托盘之上,水晶碗中,又漂亮又鲜艳且香气扑鼻,还带着水珠的,分明是凤凰花瓣。
「梧桐林后有凤凰花树,最是可口香甜。」凤翎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递给我。
「可以不吃么?」我商量着。
我是虎,要吃肉。
便是没有肉,我也能辟谷不食。
但你要我吃花是几个意思嘛!
见我不接,凤翎淡淡道:「不可。」
我含泪:「求你了大……唔——!」
不孝的鸡崽儿把一筷子凤凰花塞进我嘴里。
虽是满嘴花香,但口感极差!
我苦着脸,麻木而痛苦地嚼着,嘴里呜噜呜噜。
「¥……%……@¥%……¥?!」
前几日都不曾进食,为何如今要吃?!
凤翎夹起一筷子,又塞进来,淡声道:「前些日子你神魂不稳,有法力维系便可,不需进食,如今不同。弱水寒毒侵蚀你数万年之久,单凭我神魂维护不足以驱散,还需灵药辅助,你且先吃些,如有效果,聊胜于无。」
「#¥……@#¥#……?」
要吃多久?
凤翎道:「以后花瓣便是三餐主食,无如意外,顿顿如此。」
「%¥#!¥!@#……?」
三餐都吃花瓣,我的肉在哪?
凤翎又道:「肉食乃浊物,不可再食。」
「&(#……#……!」
我抗议我反对我不答应!
凤翎喂完了一整碗花瓣,放下筷子,拿起绢布擦了擦我的嘴角,冷淡道:「青帝本体,我的神魂。」
「呜呜……」
我流着宽面条眼泪,越发盼着陨落吧赶紧的!
凤翎喂我吃完了花瓣,把我抱到矮台上坐好。
他手指一点,妆台镜架立在眼前。
我拿起梳子,不由分说便在发上硬撸。
适才床上又滚又抓,弄乱了一身毛,连带变成人身也顶着鸡窝头。
一梳子下去,卡在了发结上,死活顺不开。
我向来没耐性,干脆一手抓着头发,一手握着梳子,深吸一口气,要蛮力破开。
还没等我和头发拼个我死它活,手中梳子便被凤翎拿了去。
「梳不开……」我望着凤翎,很是委屈。
凤翎坐在我身后,手指慢慢握着那缕乱发,饶有耐心地轻轻梳散。
我抱膝看向镜子里的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怎么看怎么觉得心欢。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凤翎呢。
好到,我甚至觉得,若是他一直亲手喂,我能吃一辈子花瓣!
「嘿……」
我为自己这个想法笑出了声。
「何故发笑?」凤翎问。
我略略转头,见他专注地为我梳头,笑着悄语:「我刚降生时,灵智未开便被帝君抱去了花谷,在那里打滚睡觉追蝴蝶,过了万年才化成人身,我不会束发,帝君便拿根草在我发上绕几圈就算完了。后来因我太过顽皮,头发总是糟乱,帝君竟把我头发剪了个精光,还对我说,这般即好看又方便。此后百多年,我便秃头在花谷疯,直到二姐来看我,见我这幅形态,顿时发了一通火,帝君才向二姐学了束发,可我头发却迟迟长不出来,帝君无法,只好截短了他的发给我……嘶!」
我头上忽然一疼,「怎么了?」
凤翎手里一顿,声音幽冷:「……你如今长发,是青帝给予?」
「怎么可能!」我不计较地轻笑:「我那时才是个万来岁的幼崽,化作女童,个子尚没有你腿长,整日在花谷里撒野,那些本就不是我的头发,早就零零落落掉了个精光,你不知,花谷中有一片桃林,便是我那时掉落帝君发丝所化,桃花终年不谢,且沾染我的灵气,花开洁白,并非藕粉。」
说罢,我微微后靠,头枕着凤翎肩膀,笑眯眯道:「再后来呀,我长大了,学会了自己束发,也会为帝君束发……如今想想,那已是万万年前的事了。」
我话音一落,人便被凤翎推出怀中,紧接着,手里多了一把梳子。
凤翎淡淡道:「你也该与我束发。」
我无语地看着他已经打理整齐的头发:「你这不是束好了么?」
凤翎一言不发,拆了脑后丝带与侧颅发饰,瀑布似的黑发垂落身前。
我望着他冷淡的脸,摇摇头,认命地爬到他身后,握起了一缕长发。
凤翎极美。
不止是脸,从头发丝到脚趾尖,浑身上下,无一不美。
这我早知道,可当我握住他头发时,仍是不免心里一动。
凤翎的头发,比玄女织就的丝锻还顺还滑。
我轻轻握住,用梳子梳开。
他头发很长,比寻常男子还要长,散开后凤凰花的香气馥雅不散。
我想起刚刚吃的花瓣,也是这样的香。
花瓣的味道怎么样,我已知道了,那比花瓣还香的凤翎,是什么味道呢……
我梳发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心像荡在秋千上一般,忽高忽低,没了章法。
凤凰花的香气蛊惑我心,不知不觉,我竟撩起他丝缕发丝,在唇畔轻轻一触。
下一瞬,天旋地转。
我被凤翎拉进怀里,坐在他腿上,手中还抓着他的发丝。
柔韧的发丝在我手指间滑落。
凤翎望着我,我亦看向他。
四目相接,若有似无的情愫在我与他之间牵牵绊绊。
凤翎轻捏着我的下巴,眼睫微垂,薄唇似乎略微抿了一下,但转而,便俯身下来。
叮——
一声穿耳清鸣将我从如纱如梦的旖旎中唤醒。
我一把推开凤翎,急急地问:「什么声音?」
凤翎没能亲到我,脸色顿时沉冷,「九辰仙钟。」
那不是天帝召唤神仙的法器么?
我惊诧:「他是在唤我们?」
「无妨,」凤翎道:「我去即可。」
我心慌意乱,连忙拿起不知何时掉下的梳子,迅速打理好凤翎的头发。
将丝带在他脑后绑好,拿起发饰要给他戴。
凤翎拦住我,接过发饰,戴在我了头上。
「这是你的。」我脱口而出。
凤翎不紧不慢地调整了一下发饰位置,站起身稍稍理好衣裳,临走前,给了我一个小香囊。
我嗅了嗅,有花香。
凤翎道:「香囊里是摘好的花瓣,饿了自己吃。」
我:「……」
趁你不注意,一定扔远远!
把凤翎送出清梧宫,我还没想好接下来是睡懒觉还是睡懒觉,一只朱红灵蝶便飞到眼前。
清梧宫中有血阵,这灵蝶能飞进来,驱使灵蝶的人必得凤翎信任。
我伸出手,灵蝶停在我指尖,扇了扇翅膀。
【蟠桃园,九州春色——你二姐】
我挥挥手,散了朱字,心想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
我驾云去了蟠桃园。
此处是天界灵气最旺盛之地,处处桃花香,比之花谷也不差多少。
「月棠!」
我听见丹惜的声音,绕过几棵桃树,瞧见玉桌后的我二姐。
她身边几大坛酒,桌上猪鸭鱼肉——唯独没有鸡。
我两眼放光,二话不说便坐了下来。
鸿门宴虽险,我也得吃饱了再死!
丹惜拧了只鸭腿在我碗里。
我抄起鸭腿啃得带劲儿。
丹惜又给我倒酒。
姐妹好啊,五魁首啊!
我话没一句,先给肚子垫垫底。
丹惜望着我啃鸭喝酒,忽然道:「月棠,你胃口这样好,莫不是怀了?」
「咳咳!」
我被一口酒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心些,」丹惜轻拍我的背,感慨:「当初我怀凤翎便胃口大开,不想你与我竟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
我一边咳嗽一边喊:「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
丹惜错愕:「凤翎印记浮现之人不是你?」
「是、是我,」我抹掉唇边酒渍,不敢抬头:「此事,凤翎并非自愿,是我……千错万错皆是我的错,凤翎便是男身,也不该受此屈辱。我本当自请责罚,只是出了种种意外,拖延至今,大错业已铸成,便要我立时魂飞魄散,我也绝无异议。」
丹惜顿了顿,见我如此语气,忽然问道:「你如何知他不自愿?」
我忏悔道:「我与他毫无感情,他如何自愿?」
「那你怕是还不太了解他,」丹惜笑吟吟道:「我这儿子,天性凉淡,万事万物于他而言,如同过往云烟,生来数万年,眼中空无一物,心里无牵无挂,若非心甘情愿,断不能做出这种事来。」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自己的姐妹谈论自己与她儿子酱酱酿酿的事。
一时间,酒意上头,脸红耳赤。
「月棠你行不行呀!」丹惜重重锤了我肩膀,大喇喇地笑起来:「做都做了,只说说便这样害羞,那回头你与凤翎合籍成亲可怎么办?」
我呆愣:「什么合籍成亲?」
丹惜瞪圆了眼,顿时怒道:「你想吃干抹净不认账?」
「……哈?」
丹惜手中大海碗重重放下,指着我道:「凤翎年少单纯,你身为长辈怎可这般待他?可怜我儿貌美倾城,九天十地头一名,竟被你抛弃至此!世道炎凉,天理何在!」
「……诶?」
丹惜一手捂脸,悲愤交加:「你若不想嫁他,何苦这样害他?如今天界都在非议,背后说我儿不知检点,以后要他如何做仙,倒不如一头碰死算了!」
我默默无言,心想万年不见,二姐着实演技见长。
我叹了口气,道:「我是凤翎的长辈……」
「长辈算个屁!」丹惜抹了一把脸,怒道:「老娘生的儿子娶老娘的义妹,那是亲上加亲!」
「可凤翎是天帝之子,」我望向丹惜:「我若嫁他,恐有非议。」
丹惜怒气冲冲:「他是我儿子,我生的蛋,我养的崽,年幼时他该听我的,如今他长大了,终身大事便要他自己决定,若是连娶谁都要看别人脸色,那还当个屁的天帝之子!」
说罢,丹惜看向我:「无需管别人,只问自己,想不想嫁凤翎,与他一起,不离不弃。」
我磋磨着盛酒的大海碗,低着头看碗里胭脂红烈酒。
这酒,名为九州春色。
是我最喜欢喝的酒,也是丹惜亲手酿造,只给亲近之人喝。
「月棠!」丹惜急脾气,压着我手腕,质问:「你究竟愿不愿意?」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丹惜,「你可知,我为何与凤翎做了那样的事?」
「……为何?」
「你知我神魂被弱水侵蚀,可你却不知,凤翎是唯一能救我的人,」我闭了闭眼,艰难道:「他将我从沉睡中唤醒,那时我神志不清,受寒毒驱使,本能纠缠他……他乃是天地火灵,以他为鼎炉,才有我活下的希望,可这一途,便要损耗他的根本,我如何能害他……」
丹惜错了错眸色。
我淡淡道:「我不能嫁凤翎,更不能再做那样的事,此举与情爱无关,他是你的儿子,亦是我的亲人。天道孕化,火与真灵,自四方帝君降生后,这万万年来也是头一个,他有明日,更有明日的明日,仙途坦荡,当如他本体一般耀目似焰。至于我……我原应陨落,不该抱有幻念,更不该异想天开要嫁凤翎……我如今能活着,全靠他的神魂支撑,他为我已冒了极大风险,我又怎能恩将仇报?」
「这些话,你同凤翎说过么?」丹惜问。
我摇摇头:「我便是不说,以他聪慧也该懂。」
「懂?」丹惜又怒起来:「懂个屁!」
我抬头看她,只见她磨着牙道:「老娘看了几万年的人间话本!但凡此类,便是一口一个『我不说他也懂』,之后又是无边无际的误解,再然后勾勾缠缠的分和,最后全看那三流持笔人心情如何,心情若好,便在一处,心情不好,拆起良缘毫不手软!老娘看腻了,也烦透了!月棠我且明告诉你,要不要娶你,愿不愿做你鼎炉,都是凤翎的事,他自有选择,你少在这哀风伤月!有空自怨自艾,倒不如想想如何报答凤翎,凡人说得好,知恩图报,以身相许,凤翎敢在九辰宫露出印记,便是已想好了与你的将来,反倒是你,这般墨迹,顾前顾后,实在令人火大!你睡都敢睡,如今还怕个屁!」
我被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丹惜抄起海碗,大声道:「今日这话我撂在这了,凤翎若敢对你始乱终弃,老娘便拔了他的毛!你若敢对凤翎始乱终弃,老娘一样揍你满地爬!」
说罢,不由分说将海碗塞进我手里:「来!干了这碗酒,以后天界咱姐妹……婆媳横着走!」
「不是二姐你听我……咕嘟——!」
「来!再干一碗酒!」
「二姐我真……咕嘟——!」
「来!继续干一碗!」
「二……咕嘟——!」
–
我和丹惜勾肩搭背,一步三晃地去了天狱。
门口守卫吓傻了眼,十分不明白,天后纡尊降贵来做什么。
我们并不想做什么,只是单纯怀念过往。
丹惜指着其中一间:「当年便是这里……」
「唔,」我努力辨识:「嗯!对!就是这里!我们两个被关在这里,凤翎也在这里出生……那天好像还下了红雨,呼啦啦的……」
「什么红雨,」丹惜打嗝:「分明是花瓣雨!我还以为要生个女儿,没想到却生了个鸡崽儿!呜呜……我想要女儿……」
丹惜抱着我,悔恨给凤翎生错性别。
我只能憨憨地安慰她:「凤翎长得比女孩好看。」
「那也不是女儿啊!」丹惜哭喊:「他就是个带把的,他不是女儿……嗝!」
「不不不,你可以当他不带把。」
「他真的不带把?」
「大概可能……」我脑子不太清醒。
「他带不带把,你还不知道?」丹惜大吼:「你分明上都上过了——」
「我是被压在下面那个!」我也吼过去。
「……哦,」丹惜顿了顿:「我儿子真棒。」
我和丹惜在天狱里追忆完过往,又摇摇晃晃去了兜率宫。
「天后,月棠,你们怎么来了?」
老君又吃错了仙丹,个子比门口童子还矮两寸,一身道袍拖着地,大脑袋小身子,眼睛眨巴眨巴忒萌人。
「老君~」我笑眯眯地把他举起来,转了个飞飞:「我来看你啦~」
萌萌老君大叫:「快放下老夫!」
快。
放下。
我稍稍迟钝,直接松手:「哦。」
咚。
萌萌老君坐了个屁股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