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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租

我是做审计的。工作原因,出差很频繁。所以当初找合租的时候,要求不高,只要能分摊房租就行。

可我没想到,奇葩室友竟然趁我不在家,带男性进了我房间,睡了我的床。

 

孙甜是通过豆瓣招租信息找上来的。

住了三个月,本来一切正常。

可没想到我这次出差回来,竟然发现卧室门被撬了。

屋里满地狼藉。

垃圾、外卖盒、团成球的卫生纸……床上还躺着个陌生男性!

床上那小子看到我估计吓傻了,眼睛瞪得溜圆。

长途出差搞得我身心俱疲,甚至懒得吵架,只是压着火气让他赶紧滚。

可孙甜,我那女室友。

下一秒就披头散发地从厕所里冲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了我跟床上那人之间。

还尖着嗓子质问我,「你干什么!」

「给我滚!滚出去!」

我被吼得一懵,回神之后更无语了。

「这是我房间!你撬锁还有理……」

可话还没说完,她就扑了过来,用贴满了水钻的指甲,往我脸上招呼。

「你滚,滚啊!」 

而这一逼近我才注意到,她状态不太对,眼下大片乌青,瞳孔血丝密布,嘴唇干裂,睡裙穿在身上,大的几乎挂不住。

这人,原来就这么瘦么?

莫名其妙的,我脑子里冒出了这么个想法。

指甲划到脸上,一阵刺痛,我赶紧后退,跟她拉开距离。

可对方还不罢休,骂骂咧咧的抄起手边的东西,往我身上砸。

保温杯,烟灰缸,路由器,放了好几天的外卖盒……

本来屋里的味道就够难闻了,她再一折腾,简直窒息。

可孙甜就像看不见也闻不到似的。

就他妈像个神经病!

我扛不住逃进了楼道。

她这才消停,拍上门,没再往外追。

我倚在墙边把气喘匀,心里却在骂娘。

当初要知道这女的是个疯子,就不该跟她合租!

可现在搬家又很麻烦。  

得再找中介看房,还得联系房东,押金不好退,但怎么也得先把房间里的行李搬出来。

伸手掏手机,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来背包还在屋里,手机也在里面!

出了一个月的差,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遇上这破事。

真他妈倒霉!

我憋着火去敲门,要手机。

可还没抬手,门就自己开了。  

孙甜躲在门板后面,语气沙哑,「不想惹事的话就去住酒店。」

我还没回神,背包就被扔进了怀里。

凭什么,明明是她先侵犯了我的隐私,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可质问的话还没出口,注意力就被她身后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什么玩意……

可当我想仔细看看的时候,孙甜却用力拍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没动,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场景。

电视柜正对着门口。

但现在上面的电视被挪走了,柜上整整齐齐摆了一排东西,香碗,蜡烛,桌角系着白绑带,正中间供着一张黑白照片。

那是张婴儿的大头照,眼睛大的发凸,直勾勾的盯着我,嘴角明明是往上翘的,可却眼底无神,越看越诡异。

再结合孙甜刚才的状态,我不禁后脊一凉。

想到之前听朋友说过,有人为了发财,去泰国求那什么古曼童转运,结果反而中了邪,家破人亡。 

孙甜会不会也……

 

*

直到我在酒店办好了入住,房东的电话却依旧打不通。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那个供奉台。

我没问过孙甜是做什么工作的,但看她生活轻松,也不像缺钱的样子。

而且就算她要供那些玩意,也大可以藏在自己卧室,不被我看见,进我房间干什么?

「嗡」的一声,房东终于回了信息。

怪我的电话赶走了他的好运,害他输了麻将。

总之东拉西扯,拒绝退押金。

说从我出差开始,这一个月水表电表都没动过,如果孙甜真在屋里,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都不用水也不用电。

我再多问,房东就烦了,说我是自己谈的合租,有事别找他。

可孙甜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我只能盯着微信界面发呆。  

她的微信头像是自拍。

诚实的说,孙甜挺漂亮的。

她只比我大一岁,皮肤白皙,身材匀称,属于走在路上都会让人多看几眼的类型。

可我刚刚看到的她,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瘦骨嶙峋,状态阴沉。  

短短一个月,人的变化真可以那么大?

她当时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劲,阴沉的要命,加上床上那个男人尖嘴猴腮,也不像个好人。  

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在我第二次折返,并且发现门被反锁了之后。

到底报了警。  

警方效率很高。

从登记信息分配警力,再到警方带人跟我汇合,也不过十分钟。

带队民警姓陈,四十多岁。

说我只是租户,而警方破门,需要房产证持有者知情。

所以哪怕再怎么不情愿,房东也只能扔下麻将,骂骂咧咧的赶了过来。

在看到门确实被反锁了之后,才终于收了声。

警方怕屋内有人,或有囚禁情节发生。

所以没敢暴力破门,而是找了开锁专家。

为了降低声音,花了平常一倍的时间才弄开了门。

可门打开之后,我却傻了。

因为,里面没人。

而且窗明几净,陈设整齐,甚至连电视柜上的电视都回归了原位。

对上民警疑惑的视线,我也顾不上解释,抬腿直奔我的卧室。

床上的裸男,地上的垃圾,腐烂的臭味……什么都没有。

衣柜关得好好的,桌上的东西也没人动过,一切都维持着我出差前离家的样子。

孙甜的房门虽然锁着,推不开,但她门口却贴着一张便签。

「庄钦,我有事回一趟老家,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日期,是我出差离开家的第二天。  

这是怎么回事?

 

 

外屋,房东已经扯着嗓子喊开了,「哎呦,我就说那小姑娘不在嘛,人家都留了条子了,这门本来就容易出问题,卡上也不是一两次了,你找个开锁的修一下就成,折腾人干嘛呢,还值当报警?」

「我麻将打的好好的,年轻人疑神疑鬼,乱搞。」

等警察检查完卧室,依旧没发现异样之后,房东的不满更甚。

但临走前还是没忘了提醒我,要按时交租房租。

陈警官语气温和,委婉的提醒我,要弄清楚状况再报警,不要浪费警力。  

我无计可施,只能先跟警方道歉。

等他们离开之后,脑子还是懵的。

可来来回回又检查了好几遍,却依旧没能找到什么残余的痕迹。

怎么可能。

难道我的记忆,真的出了问题…… 

我是上午的飞机,从机场赶回来刚好十二点。

六点五十报的警,因为警方出警迅速,七点半门就已经破开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屋里的状态几乎天差地别。

是谁收拾的? 

为什么?

孙甜么,难道她知道我还会再回来?

如果门真是不小心卡上了,那那张供桌,还有婴儿照又都去哪了?

 

我想的头脑发热,又打开了手机。

孙甜依旧没回消息。

可就在我打算退出微信界面的时候,却发现她的微信状态,竟然更新了。

是个太阳形状的图标,旁边写着三个小字:等天晴。

我记得很清楚,之前在酒店给她发消息的时候,还没有这个状态。

压住激动,查看完整的状态信息。

却发现只有一句话。

「我完了,下一个就是你。」

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我下意识皱眉。

顺手点进她的朋友圈,想再找些线索。

按照时间线往前拉。

她发东西的频率其实很高。

不过大部分都是图片:食物、奶茶、自拍、游戏截图。

纯文字内容不多,基本都是网上摘抄的文案。

唯一一条能看出是她自己编辑的,是在三个月前。

好像是个音乐节,舞台,观众,九宫格中间是她举着手机,笑容明媚的跟一个年轻男人的合影。

配文:啊啊啊啊啊梦想成真了我的天,活的辰哥真的好帅好帅好帅!唱歌还那么好听,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男人!终于又见到面了,那下一步就是嫁给辰哥!(我知道我在想桃子,但请不要戳穿我)

从文字内容看,男的应该是个明星。

只是我不关注娱乐圈,对他没有印象。

一组照片看下来,反而是最后那张现场全景,吸引了我的注意。

演员集体谢幕鞠躬,在舞台背景的边缘,靠着一块半人高的纸板。

那是张没有边框的黑白照,照片上还被黑色油笔画了一个大大的×。

因为舞台打光的关系,边缘很暗,所以这块纸板放在角落也不太突兀。

而我能注意到它,主要是因为那张照片,跟我之前在孙甜的供奉桌上,看到的婴儿一模一样……

是巧合么?

我用电脑打开浏览器,根据日期和音乐节名称搜索信息,想看能不能找到更清晰的现场视频。

电话却忽然响了。

我接起来。

那边背景音嘈杂,「喂,哥们,你到哪了,用不用我去机场接你。」

是许阳。

完蛋,我彻底忘光了,今天大学同学的酒吧开业,请我们过去喝酒。

本来约的七点半,但现在都八点多了,立刻赶过去也来不及。

只能叫他们先聚。

「兄弟,你怎么刚出差回来就又加班,破工作不行辞了吧。」

「没,不是加班。」

「那是什么,我听你声音有气无力的……要不出去喝点?就咱俩。」

「你们那不喝着呢么,不好。」

「嗨,咱宿舍的都没来,就我一个人在这也无聊,等我,直接去你家。」

许阳没给我拒绝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他是我大学室友。

一块翻过墙,逃过课,通过宵。

他家里有钱,但人却没什么架子。

毕业后都在同一个城市,隔三差五约球,关系也没淡。

羊肉串还没上桌,我就把今天的事跟他讲了。

许阳举着毛豆问我,「是不是你那室友把什么贵重东西弄坏了,心虚,怕你让她赔钱才闹了这么一出啊?」

我摇头,「什么都没丢,门一撬开我就检查了。」

笔记本和平板,出差我都随身带着,屋里的东西都在原位,且没有任何损坏。

「那是知道你报警了,害怕警察?」

许阳放下毛豆,安慰我,「合租本来就容易遇见奇葩,不怪你,你要不直接搬我那算了,离你公司还近。」

「我搬你那,然后让你女朋友出去租房?」

许阳「啧」了一声,「我又不是就一套房,你丫非得跟我一块住?」

「得了吧,不给你们添麻烦,而且这边情况没弄清楚,房东不退租,还不如先住着。」

我俩碰了下杯。

不过许阳提到女朋友,倒是提醒了我……

低头翻出孙甜的朋友圈。

把那张音乐节的合照保存下来,发给了许阳。

「你帮我问问弟妹,认不认识这男的,好像是个明星。」

我之前上网搜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音乐节的消息。

但许阳女朋友追星,比较关注娱乐圈,或许会有线索。

许阳看了眼照片,问我,「这女的谁呀,你朋友?」

「有点复杂,我回头跟你解释。」

「有情况?」许阳挤眉弄眼,拿起手机给女朋友发消息。

我苦笑,「别瞎想,这就我那室友……」

一话还没说完,就有个电话打了进来。

陌生号码,本地的。

我犹豫几秒,还是按了接通。

「喂你好,是庄钦先生么,我是河东派出所的,姓陈,咱今天下午见过。」

「陈警官?」

「是我。」电话那头的人语速加快,有点急切,「你现在在哪,能不能尽快来一趟派出所。」

「可以的。」我稀里糊涂就应了声,「不过陈警官,是出了什么事么?」

「是的,我们现在怀疑,你的室友孙甜,涉嫌故意杀人并抛尸。」

 

 

 

*

我到派出所的时候,陈警官已经等在了电脑前。

据他所说,这段监控,是从小区保安室拿到的。

三楼楼道,正对着电梯口。

说着话,陈警官按下播放键。

刚开始,画面静止,除了左上角的时间跳动再无变化。

等了十几秒,才有人出现在了屏幕上。 

一共三个人。  

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两男一女,互相搭肩搀扶,却又走得磕磕绊绊。  

最右边那个男的穿了一身黑,而且帽子口罩齐上阵,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全程低头进了电梯,直到彻底离开,我也没能看清他的长相。

视频戛然而止,我有点迷茫。

但还没等我把疑问提出来,陈警官就按了重播。

这次特意调慢了倍速。

并把左侧那个女人抬头的瞬间定格下来,放大了数倍。

黑外套,双眼皮,眼下有一颗小痣。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孙甜!

「我们需要向你确认,这个女人是不是你的室友。」

陈警官也出声。   

我摸不准情况,但还是点了头,「没错,是她。」

「您之前说涉嫌杀人抛尸,是什么意思?」

陈警官没隐瞒,指着屏幕解释,「看到中间那个男的了么?身体僵硬,无生活反应,从关节硬化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十个小时以上。」 

说话间,陈警官又调出了一帧截图,这次是在小区大门口。

因为角度凑巧,拍下了三个人的正面。

除了最右边的高个男人捂得严实,其余二人的长相一览无遗。

最左侧是孙甜,而中间那个男人虽然带着帽子,却是在闭着眼被拖行,分明就是我之前,在卧室里看到的男人。

陈警官又把截图放大了一倍,说,「关于这个死者,你有印象么?」

信息量太大,我有点乱。

捋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的开口,「不,不是,陈警官您弄错了吧,这人我下午还见过一面,他当时睁着眼,就躺在我床上,怎么可能已经死了十个小时。」

「今天下午?几点?」陈警官皱眉。

「可半个小时前接到报案,尸体已经找到了,就在距离你们小区十公里的树林,虽然还没带回来解剖,但从体表状态来看,僵化早已蔓延到了全身,尸斑密集,法医说死亡时间只长不短。」 

「可是……」

我死死盯着监控画面。

尸体找到了,那法医的检查结果总不会失误。

可明明中午回家的时候,那男的就躺在我床上……

但低头时间过长,脑袋又开始发晕,我不敢再盯着屏幕。

警方的调查步骤很连贯。

确认完孙甜的身份之后,陈警官就叫人带我做笔录。

主要是想确认孙甜的个人信息,以及社交圈。  

因为从现有情况判断,警方认为我跟这起案子确实无关,所以笔录做完就可以走了。  

不过为了配合调查,这几天还是需要保证通讯畅通。

我一一应下。

走出派出所,冷风扑面,冻得我一激灵,人也清醒了几分。

却还是想不通。

孙甜怎么会跟杀人案扯上关系? 

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许阳的车。

他说没事进派出所不吉利,所以就在门口等我。

「哥们,啥情况,你那室友真掺和进杀人案啦?」

我摇头,揉着太阳穴,「警方还在查,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不过确实死了个人。」

捡着不透露案情进度部分,给许阳解释了一下。

三楼监控角度固定,拍不到楼梯,加上设备内存,只能保留最近七天的监控,所以现在警方也不清楚,孙甜和死者,乃至于那个口罩男,具体出现在现场的时间。

「够邪门的这案子。」许阳听得眉头紧锁,没再追问,「那你现在咋办,房子肯定不能住了,不得赶紧搬么?」 

我摇头,「现在搬不了。」

尸体一出现,案件性质就彻底变了。

孙甜下落不明,而那间出租屋,极有可能是她杀人的第一现场。

所以屋内的所有东西,包括我的日用品,都成了潜在证据。

在案件侦察结束之前,不能乱动。

不过幸好,我习惯了住外面。  

出差带的行李包,也在酒店里。  

「你这也太他妈倒霉了。」许阳唉声叹气的,把我送回了酒店,看起来比我还愁。

我笑着安慰他没事。

把人送走之后,才木着脸回了房间。

烦,我也烦,但没辙。

老板不可能因为这事给我放假,我也不可能因为这事就不用干活了。  

打开书包掏电脑,准备继续改报告。  

但没想到,拿鼠标的时候,却从电脑包夹层里,掉出了一张卡片。

纯白色,材质偏硬。

展开才发现,内页被人写了一行字。

「你做过亏心事么?」

字迹龙飞凤舞,但不难辨认。

我很确定,至少我在飞机上改报告的时候,这东西还不在我包里。

我拧紧眉心,翻来覆去研究着那张卡片。 

从下飞机到现在,除了我自己,只有回家的时候,孙甜接触过我的背包。

难道是她放的。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有意为之,还是意外掉落? 

这张卡片,会不会跟杀人案有关? 

我攥着电话。  

有点犹豫,要不要把卡片的事情告诉警察。

可下一秒手机却自己响了。

来电提醒:陈警官。

我一愣,回神之后赶紧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低沉,透着疲惫,「小庄,抱歉这么晚又打扰你,但你能不能再过来一趟。」

「怎么了?」

「孙甜来派出所自首了,她要见你,不然什么都不肯说。」 

 

 

 

 

 

*

审讯室的墙是纯白色的。

白炽灯从四面八方打过来,地上连一点阴影都没有。

孙甜身上裹着一件纯黑的棉服,很长,坐下来甚至能盖到脚踝,因为是纯黑色,所以上面沾着的泥点子,格外明显。

她垂头盯着自己的双手,脸上没什么表情。

陈警官轻咳了一声,开口,「人来了,你要说什么现在赶紧说。」

孙甜终于抬起了头。

两颊凹陷,眼下是大片的乌青,嗓音沙哑。

「好久不见,庄钦。」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可看到她,就莫名叫我想起了,电脑包里的那张卡片……

进来之前,陈警官就说孙甜情绪不太正常,希望我能尽量配合,稳住她的情绪。

「你怎么不说话?」

看我没有反应,孙甜抬头看过来,声音尖锐了不少。  

陈警官也朝我使眼色。  

我这才试探着开了口,「你想让我说什么。」

她的视线一动不动盯在我身上,忽然弯了弯唇。

「庄钦,你做过亏心事么?」

又是这句话。

我心里一跳,卡片上的话被她当面说出来,总觉得像是某种暗示。

但她表情不变。

自言自语似的继续往下说,「就是那种,不管过了多少年都忘不掉,总是会忽然冒出来折磨你的亏心事,它会一直缠着你,怎么也摆脱不了,直到你发了疯,被折腾的不人不鬼,它还是会跟着你。」

她声音越来越轻,可眼神却透着疯狂。  

「孙甜,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杀人么?」受职业本能驱使,陈警官开了口。

孙甜不答,依旧盯着我,「庄钦,你挺幸运,也挺倒霉的。至少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你连过去发生了什么都记不住。」

这句话说完,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咧嘴,慢慢笑出了声,笑声刺耳尖锐,她后来甚至笑得浑身发抖。

哪怕呛到了,被咳嗽憋得满脸通红,笑声却依旧不停,模样癫狂,脸上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甚至还挤出了个可笑的鼻涕泡。

陈警官看她状态不对,也慌了,开口警告,「孙甜,请你冷静。」

可孙甜毫无反应,只是那双咳得泛红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 

「嫌犯状态不对,叫心理专家进来,先安抚她的情绪,审讯延后。」 

陈警官无奈之下,举起了对讲机。

门开了,心理专家和几名女警一块走进来,脚步嘈杂。

孙甜被两个人架着胳膊带走的时候,状态依旧狼狈,可她经过我旁边的时候,却忽然张嘴朝我做了个口型。

「或许我该叫你,XX」 

「嗡」的一声锐响,直直扎进了我脑子里,像极了收音机跳频时发出的噪音。

那噪声太刺耳,我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可等那股眩晕感终于过去之后,我却根本记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她说叫我什么?

两个字,好像是个人名,可那是谁的名字?  

后脑针锥似的疼,牵扯着左臂也跟着隐隐作痛,好久,没有这样过了,这次怎么这么严重……

呼吸困难,我眼前发黑的摔在了地上。

耳边是陈警官担忧的询问,「怎么了,你没事吧?」

 

 

 

第二天,圣心心理咨询。  

「她提到了一个名字,你不知道那个名字是什么,可却忽然开始头痛以至于当众晕厥?」

对面的人语调轻柔,把我讲过的情况总结了一遍。

「你觉得她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

咨询室里开着窗,大片的阳光洒进来,铺在墙上,桌上,木地板上,加湿器喷出的水雾迷蒙,带着清淡的香气。  

茉莉花的味道,环绕着对面穿白大褂的女孩。

一切都那么让人放松。

面前的人却忽然叹了口气。

「我之前就说过了,你这是心因性记忆丧失,属于常见的解离型歇斯底里功能症,是你的大脑在自我保护,使你免于回忆那些无法接受的事实,以及相伴产生的痛苦。」

「要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只有找到那个让你痛苦的根源,然后去直面它,接受它,一味的掩盖,缓解,只是自欺欺人。」

我把手枕在脑后,笑了笑。

「可你都说了,既然大脑在保护我,那又为什么要摧毁它的努力呢。」 

面前的人皱眉,「因为这根本不是解决办法,浅层的心里干扰只是杯水车薪,如果一直逃避,那你的情况就会变成定时炸弹,没人能预测它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爆发。」

「这不是在开玩笑,不管是作为医生,还是作为亲人来说,我都不建议你继续放任下去,不然一定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放松腰部。

无奈的朝她苦笑,「可是庄大夫,又不是我自己不想治,这不没办法么。」

「没事,反正现在头也不疼了,而且这么久才犯一次病,以后注意点,可能就没事了呢。」 

庄婷「啪」的一声把笔拍在桌上,怒目圆睁,「庄钦,你这是消极治疗!」

我赶紧偏头,避开了飞过来的笔帽,「妹,控制情绪啊,你这可不是心理咨询师该有的态度,主任不说了么,你得温柔冷静,这样病人才能放松。」

「放屁,哪有你这么不配合治疗的病人。」 

「哎,哎,怎么说话呢,成天把屁啊什么的挂在嘴边,一点都不淑女,你这样还怎么找对象。」

「你,你是不是找死!」 

「行了,笔放下,妈这周末过生日,记得买蛋糕回来,我又没什么大问题,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哈。」

「蛋糕你怎么不买?」

「因为你哥我现在穷困潦倒,房租都快交不起了,等下个月发工资了请你吃饭。」

我起身拿上外套,「先走了啊,下午还得去公司。对了,我去派出所那事,你别跟爸妈说啊。」

「知道了知道了,滚滚滚,你烦死了,下回头头疼别找我!」

我扫了一眼庄婷背对着门口,跟我赌气背影,没忍住弯了弯唇。

庄婷是我妹妹,这丫头看着凶,性格也咋咋呼呼的,但其实很善良。

大学学的心理专业,因为这事没少跟家里闹。

虽然她固执的不说原因。

但我知道,她都是为了我。

我头疼这事,其实是老毛病了。

小时候还更严重一些。

惊醒,多梦,甚至还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跑上过楼顶,差点掉下去摔死。

可醒来之后,却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那些行为。

那时候也看过心理医生,他说我这是创伤后应激反应,小时候遭遇的经历,带来了无法忍受的伤痛,这才会导致失忆。

可小时候那些经历到底是什么,却谁都不知道。  

我是被领养的。

孤儿院只知道我父母双亡,死于意外。

长大之后,我也回去问过,可这么多年过去,孤儿院的志愿者换了一批又一批。

关于我身世的询问,得到的答案也越来越模糊。

只说跟车祸有关,具体情况却不清楚。    

不过倒也还好。

我跟养父养母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他们对我跟亲生的一样,连庄婷也拿我当哥哥对待。

那丫头虽然窝里横,可在外面却比谁都护着我。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并不想再去纠结那些过去。

走出心理咨询室,我看了眼手机。

十一点半,还好,时间来得及。  

下午要去公司,休息半天还不算我缺勤,对冷血上司来说已经仁至义尽。

所以为了省出时间改报告,我直接找了个面馆解决午餐。

面刚上桌,陈警官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他说案件进展很顺利。

昨晚我离开之后,孙甜的情绪很快就稳定下来,把一切都交代了。

确实是感情纠纷导致的杀人,跟警方的推测很相近。

孙甜跟那男的是网恋奔现,睡过之后才发现他脚踩两只船,而且那男的毫不悔改,表示能看上孙甜已经是她走运。

孙甜气疯了,加上喝酒上头,一怒之下就用枕头闷死了他。

等酒醒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打算掩埋证据,可我忽然回家导致她慌了神,所以才态度怪异的赶我离开。

等我离开之后,她又担心我会回来,而且一个人拖不动那具尸体,所以打电话找了朋友帮忙。

那个朋友看出她情绪不对,怕出意外,只能假意配合,帮她「抛尸」。

等尸体埋好之后,就立刻报了警。

也就是昨天,派出所接到的那通,发现尸体的报案电话。

等孙甜情绪稳定了,那个朋友又劝说孙甜自首,主动承担犯罪事实。

「这案子来得急,进度却也飞快,熬了一天一宿,总算快要结束了,不过也得感谢你的配合,现在现场取证结束了,你那房子也可以自由进出了。」 

陈警官声音沙哑,但也难掩激动。

「你之前不是想搬家么,现在能搬了。」

「嗯嗯,谢谢您,陈警官。」

电话挂了很久,我却依旧在盯着面前,那半碗牛肉面发怔。

要,结案了?

可那张卡片,供桌上的婴儿照片,甚至孙甜那通似是而非的「警告」,又都是怎么回事?

而且,网恋奔现么……

孙甜性格外向,平时输把游戏都要发朋友圈的人,怎么恋爱这种大事反而一点风都不透? 

这件事的进展,已经完全偏离了我的认知。

可警方的调查不是开玩笑,既然有了结案的打算,那必然是找到了确凿的证据。

 

鬼使神差的,我又点开了跟孙甜的聊天界面。 

前两天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而我俩最后一次对话,还是在上上周前。

她来找的我。

-帅哥,忙不?

-还好,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跟你说一声,这个月的电费我就自己交了哈,反正你不在家,我又整天开着冰箱。

-都行。

那时候我还在外地出差。

忙得头昏脑涨,随手回了几句。

现在回看,才察觉不对。

房东言之凿凿,说上个月没有水电支出,怕我不信,还专门去查了电表。

而那天警察破门的时候也发现了,不光屋里没人,用电器也都断了电。

可如果这样的话,孙甜为什么还要特意找我,说起交电费的事呢?

明明冰箱都拔了。

我死死盯着桌面,直到面前的牛肉面彻底凉透。

会不会,孙甜那次找我,本来就跟电费无关。

她其实是想说别的呢。

而且,她为什么只提到了冰箱,而不是其他电器。

冰箱……冰箱!

我懂了!

按灭手机屏幕,用最快的速度结了账,打车直奔出租屋。

在路上跟领导申请,休了年假。

警方调查早就结束了,出租屋里没人。

我拿着钥匙,很顺利就打开了锁。

屋里陈设如常,现勘组取证之后,把东西放回了原位。

我三步并做两步,奔到冰箱前。

这个小冰箱是孙甜买的。

我很少在家,也根本就不做饭,但她买了冰箱之后,还是放到了厨房的公共区域,说我们可以一起用。

上面是保鲜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拧紧眉心,拉开了下层的冷冻室。

果然。

里面的确放着一样,根本不该出现在冰箱里的东西!

 

 

那是一面镜子。

只是摔碎了,表面裂纹密布。

上面用黑色签字笔,歪歪扭扭写了三个字。

「救救我!」

我用袖子捏着,把那面镜子拿了出来。

可不小心翻到背面,却被吓了一跳。

背面贴着张合影,一男两女,却因为被打印成了黑白色,所以看起来有点诡异。

照片最左边的女孩应该是孙甜,不过面容稚嫩,像是很多年前拍的。

而右边那个女孩脸上模糊,像被打了马赛克,完全看不出长相。

从镜子上的笔迹判断,字是孙甜写的没错。

而她想尽办法引我打开冰箱,看到这些东西,也肯定是有目的的。

我反复端详着镜子和照片。

渐渐冒出了一个揣测。

是不是有谁在身边威胁她,导致她无法说出实情,所以她才用这种方式跟我求救?

可如果孙甜无辜,案件就一定存在内情。

那警方就不能现在结案。

这么想着。

我拿上相框和照片,直奔派出所。

路上给陈警官打电话没人接。

到了才发现,他正在忙。

「陈警官马上就完事了,你在这等一下。」带我进来的小警察这么说。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往里看。

陈警官面前坐着个男的,从那双伸到桌子外面的腿来判断,个子应该不矮,穿一件米色的呢绒外套。

里面在做笔录,已经到了签字的步骤,确实快结束了。

果然,没一会陈警官就抬头看到了我。

表情惊讶,「小庄?你怎么来了?」

「是关于孙甜的案子,我有个东西想交给警方。」

「什么东西?」

陈警官站起来,拉过把凳子给我,「坐下说」。

那男的签完字,也转头看了过来。

有其他人在场,又涉及案情,我下意识皱眉,盯着那人问陈警官,「就在这说?」

陈警官注意到我的视线,笑了笑,「嗨,这位也是当事人,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发现尸体的报案人,所以有什么情况你都可以直接说,没事。」

陈警官说没问题,我也就把东西掏了出来。

连带之前的聊天记录,包括我的分析,全都和盘托出。

陈警官端详着碎掉的镜子。

屋里氛围凝重。

我出声催促,「陈警官,如果那求救真是孙甜的笔迹,是不是说明案子没那么简单,凶手另有其人啊」

陈警官欲言又止,表情纠结。

就在他准备把镜子翻到背面,看照片的时候。

却忽然有人出声,打破了安静。

「案子没问题,可以正常结案。」我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是那个做笔录的男人,「孙甜临死前那段时间,精神状况本来就很差,行为举止怪异,其实反而是正常的。」

他迎上我的视线,笑了笑。

我皱眉,「你又不是警察,凭什么这么说。」

他还没出声,反而是陈警官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哎呦,怪我,忘记介绍了,这位不光是报案人,还是我们所里的犯罪心理咨询专家,在孙甜一案的调查过程中提供了不少帮助。」

那男的又笑,起身朝我伸手,「你好,周正阳。」

出于礼貌,我回握了他,但其实对这人并无好感,「庄钦。」

平心而论,这男的长得很帅,头发略长,微卷,刘海中分撇在耳侧,原挺娘的发型,但因为他鼻梁高挺,五官端正,竟然透出了几分儒雅。

「你就是孙甜的室友吧,我经常听她提起你。」

「那你跟她是?」

「我们算朋友吧,不过一开始她是我的病人。」

说话间,他递过来一张名片,「我在京城医科大附属医院工作,精神科。孙甜从去年开始,因为个人原因在我院接受心理疏导,到今年五月的时候,其实已经完全恢复了,但可能因为生活状况,她的病情再度恶化,甚至在偏激的心理状态下动手杀了人。」

我有些意外的看向陈警官,用眼神询问。

陈警官苦笑,点了点头,「是我偷懒了,以为你跟孙甜只是合租,应该不会太关心细节,所以只要把案件进展跟你同步一下就好了,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误会。」

「我们调查过了,孙甜跟前任在一起期间意外怀孕,为对方打过胎,住院期间发现对方出轨,精神抑郁,经过很长时间的心理疏导才走出来。」

「她跟死者交流,对方承认出轨,既触犯了她的底线,又是导致她精神崩溃的诱因,所以她动手杀人,作案动机充足。」

「而且凶器也找到了,在她房间内的橱柜底下,上面的指纹和血迹,也都与案情吻合。至于你看到的这些东西,应该是她心理崩溃状态下,用来宣泄的物品。」

「我理解你跟孙甜是室友,可能无法接受她会杀人,但事实就是这样。」

 

 

*

我脚步沉重的出了派出所。

陈警官说的很清楚,证据充足,动机明确,没有任何疑点。

可我就是觉得有哪不对。

手机嗡的一声。

我掏出来查看

发现微信收到了一笔转账,五百块。

备注:蛋糕我买了,但你别忘了买礼物回来,不然妈会生气的。

不用看转账对象我都知道,肯定是庄婷那傻丫头。

随口说的玩笑话,也就只有她会当真。

点了退还转账之后,还不到三秒,电话就打过来了。

「你为什么不收钱啊。」

「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要你接济。」

「放屁,饭都吃不起了你还逞能!」

「不是逞能,逗你玩呢,你哥我有钱。」

「你有钱为什么不自己买蛋糕。」

「哎,手机没电了,回家说。」

「不许挂!庄钦,我好心好意关心你,怕你吃不饱饭,你却想着坑我……」

电话那头喋喋不休,显然较了真。

我听得耳朵起茧,压着笑意挂断了电话。

「你跟妹妹感情真好。」

身后忽然有人出声,吓了我一跳。

转身,才发现是刚才那个叫周正阳的男人。

这人看起来温和,可直觉告诉我,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没打算跟他多聊,收起笑容,礼貌的点了下头,准备走人。

可他却相当自来熟的跟了过来。

「我也有个妹妹,小时候总喜欢跟着我,像个跟屁虫,但我那时候不懂事,老嫌她烦,后来长大了,却再怎么怀念都回不去了。」

他推了下眼镜,递过来一支烟。

滴水不漏的精英外壳,终于透出了点人气。

我不抽烟,但还是接了过来,「我妹不一样,那丫头一直是个皮猴,从小就跟我打架,而且为了霸占电视,天天研究怎么告我黑状。」

周正阳笑着点着了烟,「真羡慕你们。」

「庄先生怎么来的,需不需要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朋友就在附近等我。」

见状,周正阳也没强求。

只是开车离开前,还不忘摇下车窗跟我道别,十分礼貌。

 

走到公交站附近,我才打电话给许阳,叫他过来接我。

之后等了五分钟不到,车就来了。

还是辆新车。

许阳坐在驾驶位朝我挤眉弄眼。

我「啧」了几声,拉开车门,「怎么又换车了。」

「你过来我告诉你。」他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叫我凑过去。

然后贴在我耳朵边说了五个字,「爷有钱,烧的。」

……

「靠,你小子欠不欠揍。」

「欠揍,特别欠揍,所以对待我这种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最好的方法,就是坑蒙拐骗加占便宜。」

许阳坐直身子,满脸贱笑,「所以怎么样,我那好几套房子,空着也是浪费,你住不住。」

「住,必须住。」

「这不得了!」

许阳一脚油门冲了出去,震天响的排气声引来一路围观。

我俩先回了出租屋。

反正年假已经请了,领导也发过飙了,家不搬白不搬。

房子出过事,还是上了新闻的那种,往后肯定不好往外租,房东着急上火,腮帮子成天肿着。

我也就没找他退定金,准备收拾好行李,搬走就得了。

许阳本来在门口蹲着。

说这屋里闹鬼,死活不进来。

结果被邻居家狗吓了一跳,嗷嗷叫着又躲进了屋。

「那真不是一般狗,莫名其妙就朝着楼梯间里叫唤,眼冒凶光,都说狗能看见什么人看不见的,你别不信。」

我这几天失眠,状态不好,所以情绪波动很迟钝。

但这会还是憋着笑,给许阳扔了瓶水,「嗯,信,我也觉得,那只泰迪看上去特别危险。」

他听出我话里的嘲笑,白了我一眼,开始转移话题。

「对了,你之前发给我的那个小明星,我知道是谁了,叫陈玄。」

我愣了几秒,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件事。

孙甜朋友圈,那场音乐节,包括舞台上的黑白照片。

当时把照片发给许阳,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而且后来事赶事,就彻底忘了。

没想到,许阳还真的打听出了结果。

可现在案子都结了,再查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直起身子,想跟许阳说这事算了。

可他却已经把手机递到了我跟前,说,「你都不知道有多巧,照片上那场音乐会,盈盈也去了,她还录了视频。」

许阳女朋友没少在追星这事上花钱,连音乐节的位置都在第一排,画质清晰。

屏幕上的画面开始播放。

刚好就是那个叫陈玄的小明星,表演的是首口水歌,唱跳,却连嘴型都对不上。

而舞台边缘,也跟孙甜那张照片一致,摆着一副诡异的黑白婴儿照。

「盈盈说,这小子以前还挺有名的,是那什么选秀节目的冠军,火得不行,但后来被人爆料,闹出了不小的性丑闻,之后就凉了,只能参加一下这种小型音乐节。」

视频里,这首歌到了高潮。

台下粉丝的喊声一阵盖过一阵。

我赶紧调小了音量,「那怎么还这么多粉丝?」

「嗨,娱乐圈嘛,长得帅杀人放火都值得原谅。」

我死死皱着眉,「什么屁话,垃圾再帅也还是垃圾。」

许阳耸肩,「那谁知道。」

这首歌唱完,台底下的欢呼却没停,兴奋的女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那男的在台上鞠躬,感谢粉丝支持。

可转身的时候没拿稳话筒。

「当」的一声砸在地上,音响里杂音刺耳。

拍摄者显然被吓了一跳,视频画面剧烈抖动。

可我看却得很清楚,那人忽然失态,应该是因为那个相框!

他转身的时候,余光扫到了舞台边缘。

话筒掉下来的时候,视线也直勾勾对着那边。

一片混乱之中,视频戛然而止。

我却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问许阳,「下一段视频有没有,就这个人演唱结束后,下一位上场的歌手拍没拍。」

许阳被我问得一愣,「应该……有吧,要不我回头问问。」

「不,现在就问,越快越好。」

见我表情急切,许阳也认真了起来,发消息找女友要下一段视频。

那边很快就发了过来。

我赶紧点开,死死盯着舞台边缘的位置。

果然,那个相框不见了。

两个表演是连续的,除了那个歌手没人注意到那个角落,那是谁拿走了相框,不言而喻。

我又想起了孙甜藏在冰箱里的那三个字。

供奉台,求救,杀人。

孙甜的案子,一定还有什么隐情。

而这个叫陈玄的男人,哪怕不是凶手,也必定搅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我把手机还给许阳,问,「这人还有没有见面会什么的,或者说,去哪能见到他?」

「他好像要办什么巡回签售会,不过,不是吧兄弟,你真要追星啊。」

「不是追星,我找他有正事。」

「啥正事?」

状况诡异,又涉及警方结案,所以不能乱说。

我只能含糊解释,「这个没法告诉你,但这事对我很重要。」

「对你重要……」许阳眉头紧锁,表情渐渐从茫然成了震惊,「你不会是弯了吧,然后看上那小子了?」
「……许阳你死不死。」

我再三解释之下,许阳停止了胡言乱语。

并且答应叫女朋友出面,帮我搞几张陈玄签售会的门票。

时间是一天后,在北京。

说是签售会,但其实就是卖书。

很多小明星都这样干,毕竟娱乐圈一旦过气之后,就很难再度翻红。

尤其像陈玄这种,除了脸蛋之外一无是处的流量,被资本抛弃,也就失去了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机会。

而他们为了谋生,就只能另寻出路。

开店,出书,写真集,不过是为了进一步榨干,早就为数不多的粉丝……

 

 

*

我一个人住,东西不多,所以很快就搬完了家。

加上许阳这房子虽然空着,但定期有阿姨过来打扫,入住也很方便。

帮我把行李搬下车之后,许阳没上楼就走了。

我自己拿着钥匙上楼,东西搬了两趟才弄完。

本来还觉得许阳不讲义气,可门一开,我却愣了。

这房子至少有一百平,两室一厅。

客厅落地窗,大地毯,长条沙发,灯一打开满屋暖光。

不由失笑。

许阳跟我说这房子租不出去,空着不安全,所以叫我帮忙看家。

现在想想,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刚才跑那么快,估计也是担心我发现实情,临时变卦。

我掏出手机,在微信上给他发了条消息。

「谢了啊,兄弟」

「谢屁,实际点,请爷吃饭。」

我把屏幕按灭,心里一阵发暖。

昨天缺觉,加上今天折腾了一天,累得要命,我也没了力气继续收拾行李。

所以只简单铺了个床,洗完澡之后就准备睡了。

床垫舒适。

黑暗里,崩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困意袭来,意识渐渐模糊。

可忽然间,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卧室门关着,那敲击声有点发闷。

估计是邻居听到搬家的动静,过来打招呼。

可我这会困得连眼都睁不开了,实在懒得爬起来,索性假装没听到。

但没想到的是,那敲门的人耐心竟然很足。

连续敲了十几分钟,都没有离开的打算。

无计可施,我只能掀开被子坐起来。

头昏脑涨的下了床。

可在卧室门打开的一瞬间,敲击声竟骤然清晰了起来,而且一声比一声更尖锐。

而且声源不像是门外传进来的,反而像在屋里?

好像就在,厨房的方向……

厨房里亮着灯,似乎有人在,可这房子分明只住了我一个人。

我后脊一凉,清醒了几分。

几乎是挪动着往厨房方向走。

厨房里的红光映在地上,像极了泛出的血色,光洁的瓷砖上,隐隐折射出了一团朦胧的黑影。

那是什么?

我皱着眉停住了脚步,不敢再靠近。

可下一秒,那影子竟然动了起来!

那玩意四肢蠕动,很像一只猫,可动作却迟缓得多。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往后退了几步。

直到那玩意爬出厨房,出现在了我面前——竟然是个婴儿!

它,不,他肤色惨白,神态木然,因为眼睛太大,导致脸部比例诡异且失调,两边嘴角僵硬的朝上翘着,一动不动。

是孙甜相框里的那个鬼娃!

我心跳快得离谱,手心冷汗直冒,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跑,跑得越远越好。

可偏偏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根本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鬼娃一步一步爬到我跟前,四肢钳住我的小腿继续向上攀爬。

直至爬到我的胸前,他嘴角越咧越大,露出了满嘴白森森的丝毫不像人类的獠牙,之后仰起头一口咬在了我的脖子上!

喉管瞬间被贯穿,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

疼,好疼!

我拼命向后挣扎,可猛地睁开眼之后,却只看到了一片昏暗的屋顶,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照在床上……

室内一片死寂。

原来是梦。

果然是梦。

捂着脖子坐起来,喘着粗气,抹掉了额上的冷汗。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

从孙甜出事以来,我几乎每晚都睡不好。

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个鬼婴从黑暗里爬出来,撕咬我的喉管。

然后就是惊醒,怎么也睡不着。

本来以为搬了家,这状况会得到缓解,可没想到反而更严重了。

痛感像有了形状,不停的撕扯着头皮。

我叹了口气,按亮了床头灯。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孙甜这事给我带来的压力,远比想象中要大。

如果想睡个好觉的话,恐怕还是得先弄清楚真相。

反正也睡不着了。

我索性爬起来,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冷水泼在脸上,驱散了大部分困意。

窗外夜色干冷

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终于也重新变成了有意义的句子。

许阳说的没错。

在出事之前,陈玄的确很红。

他是通过选秀节目火起来的,哪怕不是第一名,但因为长相帅气,还是吸了一大批女友粉。

出唱片,演戏,各大热门综艺都上了个遍,风头无两。

某天,一个爆料博主发出粉丝投稿,聊天记录里显示女孩被当红选秀明星侵犯,求助无门,所以选择网上曝光。

直到有人从爆料里的特征分析,扒出那个选秀明星是陈玄之后,那帖子才终于火了。

舆论分为两个阵营,粉丝和正义路人吵得不可开交。

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并不想预料中的那样。

网上一片哗然,而爆料女孩,迟迟没有再出面回应。

随着时间流逝,没人在意真相到底是什么。

那女孩彻底消失在了网络上,半月之后,经纪公司放出了与陈玄解约的消息。

爆料也事件不了了之。

十几篇文章看下来,对真相的揣测各有说法,我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

揉着太阳穴站起来,又灌下几口咖啡。

到底怎么回事,还得等亲眼见到陈玄才能确定。

 

 

*

周六,养母生日。

礼物早就定好了,今天就能送到。

养母是老师,在讲台上一站站一天,腰不好,所以我特意给她买了台按摩椅。

今天周末,哪都在堵,所以我直接坐地铁回了家。

到门口之后,是养父开的门。

「爸。」

「哎,回来啦。」养父伸手来接我手里的水果,眼角挤出几条笑纹,「你妈还说你今天又得加班,肯定得下午才能来呢。」

我递过东西,弯腰换拖鞋,「哪能天天加班啊,又不给我涨工资。」

「小钦回来啦!」

鞋还没换完,养母的声音就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人走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锅铲,「今天没加班么,怎么这么早。」

「嗯,今天不加班。」

「哎呦,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啊,怎么瘦了这么多。」

「什么啊,妈,我胖好几斤了,就您觉得我瘦。」

「胖什么胖,净胡说,你那脸都小了一圈。我看气色也不太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啊?」

「没事,上班了不都这样么。」

我随口应付,「不过妈,您拿个锅铲是什么意思,嫌我不经常回家要打我脑袋啊。」

「哎呦,光顾跟你说话了,我做着饭呢。」养母一拍大腿,急急忙忙又回了厨房,念叨声却没停,「待会饭做好了你多吃点,然后睡一会,工作忙也不能忘了身体,平时少吃外卖,那都不卫生,哎呦,糊了糊了,他爸,你快进来给我接碗水。」

「哦哦,来了来了。」

「哎呦,谁让你都倒锅里的,你这人净捣乱!」

厨房里的争吵混着菜香,锅灶杂乱间带出点点焦糊气。

一片混乱,一如往常。

我笑着脱了外套,之后也挤进了厨房。

「妈,叫我爸歇着吧,我帮您做饭。」

吵吵嚷嚷间,做好了一桌子菜,还剩最后一个汤煲在锅里。

养母催我去洗手,要给我切水果吃。

我拿出手机算煲汤时间,才发现庄婷五分钟前给我发了条消息。

「哥,你今天几点回?我有事找你帮忙。」

我擦干手,回她,「我到家了,干啥。」

那头秒回。

「我今天想带个朋友回家,怕爸妈不高兴。」

「什么朋友?男的?男朋友。」

「算……吧,他之前跟我表白了,但我还没答应。」

这死丫头,没心没肺,不是男朋友往家带什么。

微信说不清楚,我直接到阳台给她打了个电话。

「你什么情况,没谈恋爱,把人带家里来干什么?」

庄婷在那头做贼似的,声音压得很低,「哥,他可惨了,就一个人在这边,周末好不容易休假了,结果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

「好家伙,无家可归,你是要带回来个乞丐?」

「什么啊,别胡说,他爸妈都在国外呢,现在一个人住,回家了也是点外卖,吃冷饭,特别特别可怜。」

「不是,你这死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心疼过你哥?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电话那头的人忸忸怩怩,半晌才说话,声像蚊子似的,「他可好了,真的,还帅。」

我都气笑了。

「行行,知道了,你想带就带回来吧,正好让你哥见识见识到底什么叫帅。」

「其实我们早到了,嘿嘿。」

说完这话,电话就挂断了。

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外头门铃响了。

等一回头,养父已经把门打开了。

庄婷那丫头举着手机,正站在门口朝我挤眉弄眼呢。

我似笑非笑的收起手机,「你这好一出先斩后奏啊。」

「欸,陛下言重了。」她满脸狡黠的蹦进门,还把身后的人也拽了进来,「那个,我介绍一下,这我爸,这我哥,我妈应该在厨房,等会就能见到了。」

庄婷长得漂亮,其实追求者不少,但这还真是她第一次对对方这么热情,看来是真动心了。

我饶有兴趣的抬头,想看看男方是何方神圣。

可只看了一眼,我就愣住了。

「周正阳。」

怎么会是他?

庄婷还在跟他介绍家里的情况,见我叫出了他的名字,也十分意外。

「哥,你们认识啊?」

我没接话,死死拧着眉心。

周正阳却笑了笑,温声朝庄婷解释,「之前见过一面,挺巧的。」

庄婷今年 23 岁,大学才刚毕业。

周正阳虽然保养得好,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年龄比我还大。

可庄婷说他跟她表白了……

「周先生,您今年多大年纪,方便透露么?」

我语气发冲,不难听出来。

庄婷拼命跟我使眼色,用气声问我,「哥你干嘛呀,问人年龄干什么。」

但周正阳却毫不在意,依旧礼貌得体,「我今年 29 岁。」

养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庄婷局促,还是出声打了圆场,拉着周正阳在沙发上坐下了。

庄婷把我拽到卧室,满脸怒气,「哥你怎么回事,是不是疯了啊。」

我只觉得莫名烦躁。

先是孙甜,又是派出所会面。

这是个看见尸体还能保持冷静,并在帮忙抛尸之后,转头就打了报警电话的男人。

捉摸不透,还很危险。

庄婷这丫头年龄小,而且神经大条,我怎么可能放心让她跟这人在一起?

可孙婷的事不能透露。

我叹了口气,问她,「你们怎么认识的?」

庄婷撇了下嘴,开口解释,「讲座啊,我不跟你提过么,八月份那会,南大心理系组织了一场讲座,讲犯罪心理的,他是主讲人,十八岁就出国留学了,真的超级厉害,他发表的好几篇论文我都反复看过,当时还是我主动要的联系方式呢。」

庄婷轻咳一声,又红了脸。

「你们才认识三个月,年龄差又这么多,你怎么就认为他是真喜欢你,不是跟你玩玩呢?年龄差距大,未来规划也不一样,这以后谈婚论嫁都是问题。」

「哎呀哥,你这什么老古董思维啊,知道的说你是我哥,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我爷爷呢,现在谈恋爱不就图个开心么,又不是非得有以后,而且我才多大啊,怎么就考虑结婚了。」

 

庄婷软硬兼施,叫我别再刁难周正阳。

我拗不过她,还是答应了。

饭桌上,周正阳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情商极高,所以养父养母面对他的时候,也都是笑意盈盈的。

似乎有我觉得这人不对劲,怎么看怎么危险。

我索性不参与他们的对话,闷头吃饭。

「听庄婷说,伯父现在在开出租,那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以前啊,以前是开大车拉货的。」

「货车司机应该很辛苦吧,经常跑长途的话。」

养父笑笑,解释,「倒也还行,主要收入挺高的,而且跑完一趟活,也能休息挺久的。」

「那后来为什么不做了,去开出租了?」

这话一出,养父忽然愣了。

我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养父的视线从我身上挪开。

「反正,也确实有点累,人一上年纪,就不想离家太远了。」

养父含糊的说了这么一句。

养母表情也不大自然,张罗着给众人夹菜,换了个话题。

「你们年轻人工作辛苦,都多吃点。」

一顿饭吃到后半段,桌上反而沉默了。

庄婷觉出不对,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我轻轻摇头阻止了。

吃完饭,我还想帮忙刷碗,结果被养母从厨房赶了出来,叫我去休息。

我昨天没睡好,其实今天半点食欲都没有。

怕养父养母担心,那碗饭几乎是硬塞下去的。

这会胃里恶心,我索性去了侧卧阳台,想开窗吹吹冷风。

可才站定没一会,身后就有人跟了过来。

是周正阳。

他就站在我旁边,用手肘倚着栏杆,慢条斯理的摘了那副金框眼镜,挂在了上衣口袋里。

之后又摸出一盒烟,朝我递了锅里。

这次我没接。

「不用了,不抽烟。」

他一愣,笑着道了个歉,把打火机又揣了回去。

「庄先生,你似乎很讨厌我啊。」

我盯着在楼下活动区玩闹的小孩,并没看他,「你误会了,我这人只是比较社恐,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

周正阳扯了下唇角。

「我明白你是想保护自己的妹妹,也能理解,毕竟,我以前也是有个妹妹的。」

他这话说的怪异,有妹妹就有妹妹,什么叫以前有个妹妹。

我扭头看他,眼里带着审视。

他视线却不闪不避,「不过后来,她去世了,就在我十八岁那年。」

「可小婷说你,十八岁就出国留学了。」

「没错,所以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这话题太沉重,我反而有点愧疚。

「抱歉。」

他摇头,「没关系,我说这些只是告诉你,我明白婷婷对你而言有多重要,所以不会伤害她的。」

我转过身,这是今天第一次认真看他。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一旦有人让我妹妹伤心,那我就一定会不惜任何努力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周正阳点了下头,笑意深沉,「好巧啊,我也是这样想的。」

「对了。」他把玩着手里那根烟,忽然发问,「听婷婷说你是被领养的,可我看你们一家人感情真的很好。」

「那丫头嘴倒是快,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我不打算继续这对话,准备去客厅。

却又被他叫住了。

「你总是头疼的问题,婷婷也跟我说了,她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你不愿意配合她的治疗,所以希望我来帮忙。」

「或许,我可以帮你催眠,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皱了下眉,「不用了,我这个人比较固执,不太喜欢被催眠,而且我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很好,也没必要继续治疗。」

「可我听说,你因为不规律性头痛,连驾照都没办法考。」

「可我觉得现在很好,不想治疗。」

「我明白,毕竟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无法挣脱的幻觉,除非进入幻觉的那个人,根本不想离开。」

周正阳还是笑着的,但这句话却说的没头没尾,叫人疑惑。

电话响了。

我没空深究他的意思,走出几步,接通了电话。

是陈警官。

「庄钦,你昨天中午一点半,在哪。」

我有点懵,但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在我之前住的出租屋,怎么了?」

当时我跟许阳在一块,他帮我收拾,顺便准备搬家。

陈警官似乎在记录,半天才再次出声,「孙甜在狱中自尽了,她死前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彻底懵了。

「什么意思陈警官,我没接过孙甜的电话啊,您不信可以查通话记录。」

「不是手机,她最后一个电话,是打到了以前住处的座机上,就昨天中午一点半。」

「可我真的没接到过她的电话。」

我在卧室整理东西,座机在客厅里,难道是许阳?

陈警官沉默了一会,说,「你先来一趟派出所吧,其他情况警方会通过监控确认。」

电话挂断,我想着得给许阳打个电话。

我俩昨天在一块,监控肯定是拍到了的,不如一起过去,省的警方再找人。

周正阳看着我拨号,问了一句,「怎么,出事了?」

他是派出所的犯罪心理专家,孙甜的事没必要瞒。

「孙甜死了。」

他挑了下眉,似乎并不意外,「孙甜的精神状况状况确实很差,在狱中骤增的情况下,确实会加重自杀倾向。」

我刚找出许阳的号码,可拨号键却迟迟没按下去。

狐疑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孙甜是自杀?」

警方电话刚打过来,估计才出事不久。

周正阳在我家吃中饭,之后一直待到现在,显然并没收到通知,我只说孙甜死了。

狱中状况频出,生病,斗殴,都有可能导致死亡。

那他又是怎么确定,孙甜是自尽的呢。

周正阳被我问得一愣,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压了下去。

「我也是随口一说,乱猜的,没想到会猜错。」

我盯着他,「不,你没猜错。」

「那看来我运气挺不错的。」

我继续盯着他,步步紧逼,「周医生,请问你是跟每一个患者,都像孙甜那么熟悉么,甚至到了,他们连杀人埋尸这种事,都愿意主动告诉你的程度?」

周正阳笑笑,却并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接受心理咨询的患者,基本都遭受过巨大的创伤,在精神状况很脆弱的情况下,的确会对,帮助她走出心理阴影的医生产生移情,这是每一位心理咨询者,都在努力避免的情况,当然,也包括我。」

我还想再问,电话却响了。

是许阳。

他的微信消息,接连弹了出来,「兄弟,刚才有个警察给我打电话,什么情况?」

「你知道这事么?」

「怪吓人的……」

警方的效率,比我想象中还要高。

我心情沉重,也顾不上周正阳了。

 

*

我到派出所的时候,许阳已经在等了。

他看到我,立刻凑了过来。

用气声跟我说,「你那个杀人的女室友,自杀死了,警方说是在监狱的墙上,一头撞死的,而且昨天中午那会,还给你那出租屋打过电话,当时咱俩都在,你听到电话了么?」

我摇头。

虽然来之前我也怀疑过,以为许阳接了电话,没告诉我。

但很快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许阳这人直来直去,藏不住事,要是真接到了电话,早就嚷嚷着昭告世界了,怎么可能憋这么久。

我俩一块,又等了大概五分钟,陈警官才匆匆赶到。

他眼下一圈黑眼圈,头发也被压得东歪西斜,比上次见面还不修边幅,显然,这几天少有机会休息。

他抱着资料坐下,苦笑着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小庄同志。」

「这案子都快结了,谁知道又有变故,本来孙甜在监狱里,你们根本没见过面,哪怕她自杀,其实也跟外界扯不上关系,但问题就在,那通电话的时间太凑巧了,而且通话内容也……有点奇怪,所以还得麻烦你们配合调查。」

我拧起眉心,发问,「陈警官,可以说一下,通话内容是什么么?」

出租屋卧室距离客厅只有一墙之隔,而且隔音一般,如果真有人在客厅接电话,我跟许阳在卧室里,没理由听不到说话声。

陈警官略一犹豫,点了头,「给你们听下也行,跟我来。」

服刑人员与外界通话,过程中有狱警监听监管,而且聊天内容会被录音存档,以防意外发生。

而孙甜在狱中自尽,显然需要调查。

录音很短,还不到一分钟。

开始就是孙甜的声音。

【庄钦!我如果死了,那你也好不到哪去,但你如果愿意帮我的话,我们都会没事的。】

可电话那头并无回应。

孙甜试探着问道:【你不是庄钦,你是谁?】

依旧没有回应。

孙甜的语气却渐渐开始崩溃,【是你吧,又是你吧!求求你放过我吧,你让我杀的人我已经杀了,你还不能放过我么!求你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杀了他一切都会结束的,可它为什么还是会出现,求你放过我吧……】

电话另一端依旧没有人说话,但却很突兀的,响起了敲击声。

像有人在用手指敲击听筒,一下一下,断断续续。

孙甜肯定也听到了这串敲击声,忽然沉默了,而且没过多久,就挂断了电话。

录音结束。

许阳听得一头雾水,「这什么玩意,怎么还自言自语呢?」

我却心情沉重。

接电话的人并没说话,只用敲击声跟孙甜交流,当然可以做到,在不被我跟许阳发现的情况下,结束这段通话。

而且孙甜这通电话,一开始确实是想打给我的,她想提醒我,也是想自救,但却被其他人截了胡……

「真的不是你们接了这通电话?」

我跟许阳齐齐出声,「不是。」

陈警官认真的观察着我俩的表情,显然想从反应中判断,我俩是否在说谎。

「可三楼的监控显示,当时那段时间,出租屋内只有你们两人在场,并没拍到其他人出入的画面。」

我拧了下眉,「可我记得,三楼监控是对着电梯的,应该拍不到住户门口。」

「可如果那个人走楼梯上来,并且一直躲在楼梯间的话,三楼的监控是拍不到的。」

而且我记得很清楚,在出租屋的时候,许阳跟我抱怨过,说邻居家的狗,一直对着楼梯间叫。

把这情况也说了之后,陈警官表情微变,显然想到了什么。

随后迅速联系调查组,重新取证。

我跟许阳不用一直等在派出所,可以自由活动。

回去路上许阳开车,准备把我送回新住处。

我缺觉严重,所以放倒座椅想眯一会。

可半梦半醒间,却忽然被许阳的喊声惊醒了。

「庄钦,你他妈不要命了!」

他把车停在了路边,正用力的拽着我的肩膀摇晃,表情暴躁得吓人。

我还懵着,哑着嗓子问他,「怎么了?」

他的音量又拔高了几度,像被气得够呛,「你还问我怎么了,我开着车呢,你开车门干什么,不想活了!」

我揉了下眉心,「我在睡觉,什么时候开车门了。」

许阳气得松开了我肩膀,面目狰狞,「睡个屁的觉,你刚才躺着躺着忽然就坐起来了,我问你想干什么也不出声,然后就解了安全带,还要开车门。」

他这么一说,我低头才发现,身上的安全带确实被解开了。

可是……

我为什么对刚才发生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庄子,你跟我说实话,你那头疼的毛病,是不是又严重了。」

我没做声,算是默认。

「毕业那会国航特招,整个学院就数你条件最好,要不是因为这毛病……」他扶着方向盘叹气,「老这样也不是个事,你为什么不同意婷婷给你催眠啊。」

我系好安全带,避开了他的问题。

「其实没那么严重,最近就是因为压力太大,加上缺觉,等把事情查清楚,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你把我送回去吧,我这次不睡觉了。」

许阳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

到底什么都没说,发动了车。

我现在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我自己也清楚。

所以更得尽快去见陈玄,把一切都弄清楚。

孙甜的死,那张婴儿照片,以及鬼婴吃人的噩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阳把我放在了小区楼下,之后就走了。

我理解他的担忧,可有些事情,确实没法解释。

刚搬过来,家里连瓶水都没有。

我索性在上楼之前,先拐进了便利店。

两瓶矿泉水,顺手还拿了一份便当。

中午在家里吃的饭,还是没能消化,全都吐在了派出所的马桶里,一点都不剩。

所以现在哪怕我没有一点食欲,也得硬逼着自己吃饭。

毕竟身体需要的能量,如果真的放任这个状态,那还没等查清真相,我自己就先垮了。

便当要加热。

我盯着微波炉里的暖光,眼前却开始发黑,因为一个笑眯眯的婴儿,忽然间出现在了微波炉内测,朝我龇尖牙。

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刚买的矿泉水还攥在手心,触感冰凉。

我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后脊冷汗直流。

直到身后传来动静,有人在我耳边大喊,「摄像,赶紧过来,那边小区里出事了,大新闻!」

我惊醒之后才发现,面前的微波炉早停了,内部黑漆漆一片。

果然。

又是幻觉。

我叹了口气,拿上便当去结账,却猛地被人撞了一下。

原本在便利店里休息的人们,这会全都跑了出去,而且一个比一个急。

收银的是个年轻男孩,注意到我的视线,解释了一句,「他们都是在这附近等新闻的,这附近的小区都特别高档,尤其那边那个,听说住了好多明星,出名不出名的都有,但那小区安保特别严格,这些狗仔进不去,就都在这周边等着。」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发现他说的小区,跟我住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

「不过今天也有点奇怪,来的狗仔好像特别多,不像平时,来通宵蹲新闻的都是工作室的新人,可能真要出大事了,比如谁谁谁又出轨了什么的。」

这男孩估计在这工作了很长时间,跟那些狗仔都混熟了。

帮我结完账之后,顺手就拉住了一个回来拿设备的大哥。

「李哥,那边怎么回事,什么大新闻啊?」

那个叫李哥的男人,正火急火燎的换着镜头,嘴上倒没耽误说话。

「死人了,听说是个小明星,可能是跟金主闹掰了跳楼自尽。」

收银员一脸惊吓,「真,真死人啦,哪个明星啊?」

「不怎么红,好像叫吴一……什么的。」

我心里掠过一抹危险的预感,试探着问道,「陈玄?」

「对对对,就是他,他都凉了好几年了,谁知道还能闹出这种事……」

那大哥打开话匣子,絮絮叨叨还在说。

我却没等听完,就跑出了便利店。

「哎,您的便当和水!」收音员在后头追出好几步,我却实在顾不上去拿。

出了这种大事,保安全都被调到现场维持秩序了,所以大门的管理反而松懈了。

我跟在几个狗仔后面翻墙,一路跑进了小区。

这小区非常大,而且空旷。

但跟着狗仔,肯轻易就找到了出事的地方。

这栋楼中间的位置,有一间屋子亮着灯,窗户敞着,白色的窗帘被风刮得到处乱飘。

人显然是从那曾跳下来的。

直接砸在了一辆停在楼底下的私家车上。

夜色里,那辆车看起来有些眼熟。

车顶被砸得凹进去了一大块,托着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鲜血流得满地都是,汽车的警报声震得人耳膜发木。

人群密密麻麻的围了过来,任凭保安怎么嘶吼,说不要靠近尸体,保护现场,却依旧架不住狗仔们一拥而上。

长枪短炮在人群里肆意生长,刺眼的闪光灯结出了冷漠的花。

而我借着其中一束光源,终于看到了那具尸体的脸。

真人比视频里要瘦不少。

但,确实是陈玄没错。

孙甜死了。

陈玄也死了。

一个撞墙,一个跳楼,还都是自杀。

而且死亡时间如此接近,真的只是巧合么?

不是的,一定还有其他线索,是我没能注意到的。

心里那股危险的预感愈演愈烈,失神间被挤到了外圈。

我远离人群,站在路灯地下揉太阳穴。

可抬起头,却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米色大衣,纯黑皮鞋,略长的卷发,一闪而逝的侧脸……那是周正阳!

他从楼道里走出来,跟我擦肩而过。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直觉一般的,我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可还没追出多远,他就闪身拐进了另一条小路。

我在周围反复找了半天,还是把人跟丢了。

上一次孙甜抛尸,这一次陈玄自尽,周正阳都出现在了现场!

他一定有问题。

我掏出电话,想找庄婷索要周正阳的号码。

可电话响铃半天,却显示无人接听。

无计可施,我只能先联系陈警官,无论警方会不会出警,至少要先弄清楚周正阳的去向。

可我刚记下号码,还没来得及拨号。

就发现庄婷给我回了电话。

我按了接听。

可电话通了之后,电话那边说话的,却不是庄婷。

「庄钦,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眉头一跳。

「周正阳?小婷的手机为什么在你手上?」

电话那头的声音冷漠,「因为她被我绑架了。」

「你要是还想见到活的庄婷的话,最好在半个小时内,赶到圣心心理咨询中心,否则会发生什么,我也不能保证,对了,一个人来,不要报警。」

「周正阳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

我尽量保持理智,可担心与恐惧控制不住的往外涌。

可那头却早就挂了电话。

我死死攥着手机。

圣心医院是沈甜工作的地方,在市内,距离我现在的位置有 20 公里。

如果路上不堵的话,开车过去半个小时绰绰有余。

想到这,我赶紧找出打车软件,选了最贵的哪一档。

一上车就告诉司机可以加钱,说老婆要生孩子,叫他越快越好。

二十五分钟之后,终于准时抵达。

咨询室开在路边。

现在早就过了营业时间。

玻璃门内黑漆漆一片,没有任何动静。

我走过去,试探着推了下门。

没锁。

之后一边捏紧了口袋里的东西,一边放慢脚步往里走。

这地方我来过无数次了,所以都布局很熟悉。

一楼大厅和接待室,都没有人在。

我这才往二楼走。

楼梯上没光,我担心打草惊蛇,不敢用手机照明。

磕磕绊绊的上到二层。

终于发现了一点光源。

亮着光的地方是 203 诊疗室,也是庄婷给来访者做心理咨询的地方。

他把她绑架到了她平时工作的地方,为什么?

可他的目的却又不像是她,反而像要把我引过来。

算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周正阳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已经来了,那想再多也没用。

我咬牙,直接推开了那扇门。

可诡异的是,里面没人。

屋里光线昏暗,照明也非来自灯光,而是桌上燃着的白色蜡烛。

鼻端萦绕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跟我每次来这里接受咨询的时候一模一样。

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相框,可相框里的照片却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

不对,照片里的婴儿呢?

几乎在我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地上传来了动静。

一个血淋淋的婴儿正趴在地上,朝我爬过来,表情僵硬,笑容狰狞的,一步步逼近,它爬过的地方,身后都留下了一摊刺眼的血迹……

又来了。

又是那该死的幻觉!

我在原地闭上眼,反复深呼吸,再睁开眼还是这一幕。

更严重了么?

我心跳越来越快,无计可施,只能掏出了口袋里捏了一路的刀子,用力划在手心里。

剧痛钻心,但也能带来清醒。

我强忍住那股痛感,再次看向这个房间。

却发现那婴儿,烛光,却依旧没有消失。

这一次我才彻底慌了。

庄婷被绑架了,还在等着我去救她。

可我却又陷进了这该死的幻觉里,怎么都出不来!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所以我确实有病,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无论再怎么伪装,也都成不了正常人,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近乎自暴自弃的,我又在手心划了几刀。

上面划痕密布,有新伤也有旧伤。

如果连这一招都不管用了,我还怎么才能从这些幻觉里脱身!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脱轨轨。

可却忽然听见了一道喊声,「哥!」

那是,庄婷?

声音是从内间拐角里传出来的。

我抬头看过去,果然看到了被绑在了椅子上的庄婷。

她嘴上的胶带刚刚被撕下去,脸上全是泪痕,几乎崩溃的看着我。

我死死的盯着她,包括她脸上每一个表情变化,皱眉,抽泣……

可这一次的幻觉,为什么这么真实,甚至到了,我都无法发辫真假的程度。

我无措的又攥紧了那把水果刀。

可庄婷却又一次出了声。

「哥,别划了,这不是幻觉!都是真……」

可她话还没说完,嘴上的胶带就又一次被封紧了。

周正阳从阴影中走出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其实挺意外的,没想到你能撑到现在,还没有产生自杀的念头,你比那两个人强多了。」

自杀,那两个人。

我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孙甜和陈玄。

「是你逼死了他们?」

周正阳双手环胸倚在墙边,似乎是默认了。

我拧紧眉心,继续追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他看向我,不答反问,「庄钦,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催眠,解开心结呢。」

说话间,他还伸手打开了屋顶的灯。

光线刺眼,我艰难适应。

之后才看清楚,地上放着的,不过是个婴儿模型,因为做得逼真,所以在昏暗光线下,的确很难辨出真假。

「你为什么不接受催眠,庄钦。」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庄婷,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可周正阳却不在意,冷冷的笑了下,继续开口,「可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你很清楚,当年撞死你父母的真凶,就是收养了你十一年的养父。」

「比起恢复记忆,解开心结,你更不敢面对的,是自己跟杀父杀母仇人,数十年来的日夜相处,亲密无间。」

庄婷惊呆了,满脸的难以置信,用力瞪着我,似乎在等我反驳他。

可,我做不到。

因为他说的是真的。

我被带到孤儿院的时候,失去了大部分记忆。

医生说我是亲眼目睹意外发生,加上双亲的死亡,所以产生的创伤应激综合征。

所以我只知道亲生父母死于车祸,但具体情况,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我的大脑为了保护我,掩埋了父母死亡的残酷,可掩埋痛苦却也会带来后遗症,我会经常产生假想性的剧痛,头,或者半侧身体,严重时甚至会痉挛。

被收养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害怕。

害怕被忽视,害怕再次被抛弃。

庄婷当时只有 12 岁,养父养母还年轻,如果想再要一个孩子,完全可以自己生,没有任何必要去领养孤儿。

可意外的是,他们对我很好,特别好,包括庄婷。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因为在孤儿院落下学习进度,我需要补课,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小公园的沙坑旁边,庄婷趾高气扬的抱着一块砖头。

她面前围了一圈孩子,其中好几个都是带头孤立我,管我叫小孤儿的坏蛋,有的比庄婷还要大几岁。

可她一点都不怕的跟那些人对峙,像头小牛犊似的,气势汹汹的抱着那块砖头。

「我再说一遍,你们都不许欺负庄钦,他是我哥哥,你们要是再欺负他,我就用砖头把你的脑袋砸破!」

我当时哭笑不得。

把那小丫头拎走的时候,她还在张牙舞爪的威胁人,「你们等着瞧,就算我打不过你们,我也可以每天都去你们家里哭,跟你们爸妈告状,让你们挨打!」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很幸运。

幸运的被收养,遇到了养父养母和庄婷。

直到,我无意间听到了养父养母的聊天。

那场车祸,他本来可以避免的,但为了快点拉完那一趟货,已经严重疲劳驾驶的他,反应十分迟钝,直接导致那辆私家车撞上来,然后直接被甩了出去。

车里一家三口,只活了个孩子。

养母安慰他。

他不是故意的,而且已经换了工作,现在收养那个孩子,好好照料他长大成人,给他个温暖的家,也算是弥补。

他们口中那个孩子是谁,并不难猜。

所以一切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养父养母,在还有生育能力的情况下领养了我,又为什么养父辞了货车司机的工作,开始开出租,以及他们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

其实,被痛苦折磨得忍无可忍的时候,我也确实想过接受催眠。

把一切都想起来,去接受,去治愈。

可我害怕。

一旦真的找回过去的记忆,那些跟亲生父母相处的温馨,以及车祸的惨烈,我真的还能像现在这样,毫无芥蒂的管凶手叫爸爸么?

而且庄婷什么都不知道,她是真的拿我当哥哥对待。

知道这些,对她而言太不公平了。 

所以我一次次拒绝她的治疗,理由拙劣。

可这些,周正阳为什么会知道。

他在调查我?

我找回理智,冷冷的审视周正阳,「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却忽然笑了,露出整齐的上下牙,笑容阳光。

「我啊,我只是一个倒霉的哥哥,来给自己妹妹报仇罢了,毕竟一天不恢复记忆,就一天记不起来,是你们一家人害死了我妹妹。」

害死了他妹妹?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的妹妹叫周宜悦,我还没记起来么,赵钦。」

周正阳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表情阴沉。

我愣在了原地。

周怡悦,赵钦……这两个名字,为什么这么耳熟。

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听过无数次的名字。

可我越是努力回忆,头疼的就越厉害。

就像有根锐利的针,直直插进了我的脑袋里,把那些被藏得密不透风的陈年回忆,生生搅出了一个缺口。

撞击,天旋地转,了无生机的父母。

混乱的救援声中,从染血的视角看过去,汽车残骸在路边燃起了大火,现场一片混乱,花坛边缘,躺着一个被撞飞了的年轻女孩。

下一幕。

浑身裹满了绷带的小男孩,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

医生护士,还有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在记忆的虚影里把他围的密不透风。

「真可怜啊,一家三口就剩了一个,之后怎么活啊。」

「行车记录仪都拍下来了,这辆车不规则变道,全责,而且要不是这孩子不懂事,跟司机吵架,也不会出车祸,活该。」

「要说可怜,在路边被撞的女孩才是真的可怜,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唉,是啊,还那么年轻。」

「叫什么来着,周怡悦是吧?」

「对,周怡悦。」

原来,我被收养之前的名字,是赵钦……

混乱的回忆扭曲重叠,终于剖出了全部真相。

陈玄性丑闻事件,发展到后期,因为出现了女孩朋友的实名发言,所以匿名爆料者的真实信息,也很快被扒了出来。

我还清晰的记得,其中一个营销号用极其戏谑的语气,称那个女孩家境不错,父母生意做得很大,哥哥出国留学,显然又是一个像借机炒作,之后出道的小公主。

而那个女孩的名字,就是周怡悦。

而我父母因车祸死亡,当时车飞出去,撞死的那个无辜女孩,也叫——周怡悦。

周正阳一把薅住了我的衣领,「我妹妹那么胆小,却还是不想家里人替她担心,哪怕在她遇到了那么大打击的情况下,却依旧什么都没说,而且天真的以为,只要在网上爆料,那个人渣就会得到惩罚,也算是给自己讨回了公道。」

「你说她怎么那么傻,被人质疑造假,抹黑,蹭热度,却还是一个人扛着。被最好的闺蜜出卖,收了钱做伪证,证明她才是说谎的人,恶语咒骂,污言秽语,可她还那么小,她才 15 岁啊,还只是个孩子!」

「她被骂得几乎崩溃,所以浑浑噩噩的站在路边,却根本没想到,会有一辆不规则变道的私家车撞了上来,导致她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周正阳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眼底的阴沉愈演愈烈。

「凭什么呢,那个人渣还活的好好的,凭着一张脸继续招摇撞骗,收钱出卖了她的人,也没有一点心理负担,而你,你把这一切都忘了,两个害死她凶手,反而成了幸福快乐的一家人!」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我妹妹死了,凭什么只有我们一家人在痛苦!所以你,你们都得死。」

周正阳猛地扑过来,把我按到在了地上。

我这几天严重失眠,加上没有食欲,所以身体状况大不如前。

所以很轻易就被他制住,绑在了另一把椅子上。

他把绳子打了个死结,终于又恢复理智。

「你说我妹妹为什么总是想着自杀呢,可明明该死的不是她,而是你们这些凶手啊。」

「所以你才利用药物致幻,想让孙甜,陈玄,包括我,都在失眠的痛苦,与幻觉的恐惧中崩溃,进而想到自杀,对吧。」

他笑笑,点头,「是啊,孙甜来到我们医院接受咨询的时候,我真怕自己控制不住,直接掐死她。但幸好我忍住了,而且慢慢下药,催眠,让她精神状况越来越差,这样她才会彻底崩溃,按照我的要求,去杀了那个男人。」

「至于陈玄,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暴躁,易怒,愚蠢,长期在镜头面前伪装成另一种样子,性格早就严重割裂了,再加上被金主抛弃,郁郁寡欢,只需要小小的心理干预,他很容易就从楼上跳下去了。」

「不过庄钦,你确实很聪明,给你下药也最麻烦。」

「要不是你的防备心太重,我其实没不打算把庄婷牵扯进来,可问题就在,你唯一信任,并愿意遵从医嘱吃药的心理医生,只有她一个,所以我只能接近她,再想办法换掉她给你的褪黑素。」

他捡起我扔下的那把刀,划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划的不重,所以你不会立刻死亡,刚好可以慢慢体会生机流失的感觉,你会因为失血过多而眼前发黑,冒冷汗,大概二十分钟之后,你会休克,最终死亡。」

他的声音清晰又遥远,我眼前确实一阵阵的发黑。

我能感受到生机在流逝,这一次,或许真的要死了。

但还好,至少他说话算话,真的没有对庄婷下手。

这么想着,我抬头看向周正阳身后,想最后再看庄婷一眼。

却刚好目睹,她从绳子的捆绑中挣脱出了一条胳膊。

周正阳觉得他是无辜的,并没想伤害她,所以绳子捆得并不算紧。

她这会正在拼命摇头,冲我使眼色。

我几乎瞬间就明白了,现在不能让周正阳回头。

强忍住失血的无力感,我强逼着自己开了口。

「孙甜的那个电话是你接的,你当时就躲在楼梯间,对不对?」

周正阳眼里划过一抹意外,显然没料到,我死到临头了还有这么旺盛的好奇心。

倒很配合的给我解释。

「没错,她被幻觉折磨了很久,心理防线早已在崩溃的边缘了,而向你求救,是她最后的希望,所以我才接了那个电话,让她彻底死心。」

「可幻觉为什么是婴儿?」

「那是因为,我妹妹死的时候,已经怀孕了。」

我强打着精神,继续开口,「那个供奉台,也是孙甜为了消除幻觉摆的?」

「是啊。」周正嗤笑一声,「她不光软弱,还很蠢,亏心事做多了,就真以为自己撞了鬼。」

「你两次避开监控,都是走的楼梯,警方早晚会查出来,找到你的。」

「我知道。」周正阳耸了下肩,「只要过了今天,就都无所谓了,反正你们都会死,只要你们死了,我就算去坐牢又能怎么样。」

「现场又那么多狗仔,陈玄的死会引起轰动,警方查过监控之后,立刻就能锁定你的嫌疑,说不定警察现在,已经在楼下了。」

可我这话说完,他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不会的。」他说,「因为那些警察和狗仔,也得死。」

因为失血,身上的寒意越来越浓,我的注意力却很难再集中。

但漫无目的的联想,反而叫我记起了一件事。

陈玄跳楼,身底下砸坏的那辆车,是周正阳的!

周正阳笑意越来越冷,「陈玄死在那辆车上,所有人都会围着它打转,但谁都不知道那辆车会爆炸,然后,那些根本不在乎真相,为了利益和流量颠倒黑白的狗仔们,以及废物似的警察,全都会被炸死。」

我越来越虚弱,连愤怒都没了力气。

「你疯了,现场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

周正阳嗤笑一声,「那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就打算转身。

可庄婷正举着花瓶,一步步朝他逼近,准备偷袭。

我紧张得头皮发麻,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能再次开口,「你真觉得,害死你妹妹的只有这些人么?」

他皱眉,却配合的停住了脚步。

「你在说什么。」

「如果真打算给你妹妹报仇的话,那最应该杀的人,明明是你自己。」

「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真的有想过么,你妹妹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你?她自己扛着这些,甚至连自杀的想法都有了,可你作为她的亲人,为什么丝毫都没有察觉,你如果真的在乎你妹妹,为什么就应该早早发现她的不对,在她身边陪她,而不是让她一个人孤立无援!」

周正阳一愣。

但很快回过了神,情绪激动,「你胡说!明明是你,凶手明明是你们!」

然后「碰」的一声,没了下文。

他被打晕了。

庄婷扔下花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语无伦次的跌坐在我面前,跟我道歉,「哥,我不知道是爸爸撞死了你的……我真的不知道,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而我则哑着嗓子开口,「别犯傻了你,快给你哥止血,不然你哥我要是死了,你下次再遇到渣男可就没人来救你了。」

庄婷一愣,这才如梦初醒。

手忙脚乱的找东西给我止血。

中途还顺便给周正阳又补了一下,以防在警察到之前,他提前醒过来。

 

 

等我再睁开眼,已经是在医院里了。

白墙白床,一身病号服。

墙上挂着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

周正阳带着手铐接受采访,低垂着头,气场阴沉。

许阳在我旁边碎碎念,手里把玩着车钥匙。

可我明明记得,大四那年,他因为家里生意破产而退学,郁郁寡欢,也跟我断了联系。

我一头雾水的盯着他。

「咱俩什么时候和好的?」

许阳闻言一愣,拧眉,「咱俩啥时候闹掰过,你住院住傻了吧。」

动作神态,皆如记忆中那般鲜活。

他「啧」了一声,转头看向电视,继续之前那个话题。

「幸亏警方及时赶到,拆了车里的爆炸装置,不然真的会出大事的,你都不知道现场有多少人!」

昨日的记忆逐渐清晰,我苦笑着开口,「这个我还真知道。」

「对了,这姓周的真的很厉害,你知道你那室友孙甜,杀的那个男人是谁么。」

「谁?」

「就是当年带他妹妹和孙甜,去见面会的那个经纪人,太狠了这个人,被他盯上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备受折磨的活着。」

我叹了口气,并没接话。

低头看手机,却发现屏保是我跟一个女孩的合影。

我一愣,举着手机问许阳,「这谁啊?」

许阳却比我还意外,「你什么意思,这不你女朋友么?」

「女朋友,我哪来的女朋友……」

「胡说什么,你女朋友这几天担心坏了,忙前忙后的照顾你。」

我满心疑惑,盯着那张合影看了许久,才终于记了起来。

我确实有个女朋友。

我俩是高中在一起的,她是校花,我暗恋了她很久,在毕业的时候跟她表白,之后一直谈到现在。

今年就准备结婚了。

要不是我忽然住院,出了意外,本来我俩是准备去拍婚纱照的。

这下又得往后拖几周。

我笑着按灭了手机,感慨自己果然是住院住傻了。

而这时候电视上的采访。

刚好到了尾声。

沉默许久的周正阳忽然面向镜头,开口。

 

【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无法挣脱的幻觉,除非进入幻觉的那个人,根本不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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