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杜甫（公元 712 年—公元 770 年），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是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与李白合称「李杜」。后世称他为杜拾遗、杜工部，也称他杜少陵、杜草堂。
杜甫的思想核心，是儒家的仁政思想，他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宏伟抱负。杜甫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地位非常高，被后人称为「诗圣」，他的诗被称为「诗史」，他共有约 1500 首诗歌被保留了下来，大多集于《杜工部集》。
我们一起来看一看杜甫的前半生，以及他在前期创作的诗歌。
一、杜甫的前半生
（一）快乐的少年游历生活
杜甫出身于京兆杜氏，是北方的大士族，与唐代另一大诗人即「小李杜」的杜牧同为晋代大学者、名将杜预之后，只不过是远亲。
杜甫在年少时，家庭环境还是比较优越的，因此生活安定富足。他自小也很好学，7 岁就能作诗，也很淘气，就是一副富家小孩般无忧无虑的感觉。
731 年，杜甫 19 岁时，开始了自己的游历生涯。第一站是郇瑕，也就是今天的山东临沂。20 岁时，他漫游吴越，也就是江浙一带，这一游就是数年。
到了开元二十三年（735），杜甫回到故乡参加「乡贡」。第二年在洛阳参加进士考试，结果落第。但杜甫的父亲当时正任兖州司马一职，杜甫于是趁机会去兖州省亲，开始齐赵之游，也就是今天山东、山西、河北一带。由此看来，这时候的杜甫还根本不把仕途当作一回事呢！
又游历了 8 年，到了天宝三载（744）4 月，杜甫在洛阳与被唐玄宗赐金放还的李白相遇了。一人游变成了二人游。两个驴友一拍即合，相约一起游览河南开封和商丘。之后，杜甫自己又到了山东济南。
4 年后的一个秋天，杜甫专门去兖州和李白相会，二人一同寻仙访道，谈诗论文，结下了「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的友谊。
秋末，二人握手相别，杜甫终于结束了「放荡」又「清狂」的漫游生活，回到了长安。而从此之后，也就开始了他的苦涩人生。
（二）颠沛流离的坎坷仕途
天宝六载，杜甫在长安参加考试。由于权相李林甫的阻挠而惨遭落选，后来客居长安 10 余年，到处奔走，郁郁不得志，最后也只是被授予一个河西尉的小官，负责管理抓犯人、审案子、征收赋税等的杂事。
但杜甫不愿意屈就，于是朝廷又给他安排了右卫率府兵曹参军的职位，这个职位也仅仅是负责看守兵器、管理门禁之类的杂活儿。可是杜甫已经 44 岁了，这在古代来说已经差不多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他到长安也已经有 10 多年，只是为了生计，才接受了这丝毫不能施展抱负的职位。
接受官职之后，杜甫回到老家省亲，刚进到家门就听到一片哭声，原来小儿子饿死了。悲伤、愤恨之余，杜甫就客居长安 10 年的感受，写成了著名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写尽了当时的世态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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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四年 11 月，安史之乱爆发了。杜甫在投奔灵武的途中，不幸被叛军俘虏。同时被俘的王维被严加看管，杜甫因为官小，所以没有被囚禁。
他时刻注视着时局的发展，在此期间写了《为华州郭使君进灭残冠形势图状》和《乾元元年华州试进士策问五首》，为剿灭安史叛军献策，考虑如何减轻人民的负担，可见他忧国忧民的迫切心情。
等到郭子仪大军来到长安北方，杜甫冒险投奔肃宗，被肃宗授为左拾遗。不料杜甫很快因营救房琯，触怒肃宗，被贬到华州，负责祭祀、礼乐、学校、选举、医筮、考课等事。
到华州后，杜甫心情十分苦闷和烦恼。他常游西溪畔的郑县亭子排忧遣闷。他在《题郑县亭子》《早秋苦热堆案相仍》《独立》和《瘦马行》等诗中，抒发了对仕途失意、世态炎凉、奸佞进谗的感叹和愤懑。
而从此之后肃宗对杜甫就不再重用了，到了乾元元年（758）杜甫又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
第二年，唐军与安史叛军的邺城之战爆发，唐军大败。杜甫从洛阳返回华州的途中，见到战乱给百姓带来的无穷灾难和人民忍辱负重参军参战，感慨万千，便奋笔创作了不朽的史诗——「三吏」和「三别」。
二、悲怆的不朽史诗「三吏」「三别」
「三吏」和「三别」即《新安吏》《潼关吏》和《石壕吏》；《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
从形式上，这组诗采用的都是乐府诗的古诗体，以对话或独白的方式刻画人物的内心活动，塑造了一批性格鲜明、饱满的形象。
从内容上，真实而生动地记录了安史之乱时，诗人由洛阳至华州沿途所见的社会情景，深刻揭露了战乱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和痛苦，揭露了封建国家和人民之间的利害冲突，表现了作者忧时丧乱的深切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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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们分别选取「三吏」中的《石壕吏》和「三别」中的《垂老别》做详细赏析。
（一）「三吏」之《石壕吏》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
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
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
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译文：
傍晚投宿石壕村，有差役夜里来强征兵。
老翁越墙逃走，老妇出门查看。
差役吼得是多么凶狠啊！老妇人是啼哭得多么可怜啊！
听到老妇上前说：我的三个儿子去邺城服役。
其中一个儿子捎信回来，说两个儿子刚刚战死了。
活着的人姑且活一天算一天，死去的人就永远不会复生了！
家里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只有个正在吃奶的孙子。
因为有孙子在，他母亲还没有离去，进进出出都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
老妇虽然年老力衰，但请让我跟从你连夜赶回营去。
赶快到河阳去应征，还能够为部队准备早餐。
夜深了，说话的声音消失了，隐隐约约听到低微断续的哭声。
天亮临走的时候，我只同那个老翁告别。
赏析：
公元 758 年，为平息安史之乱，郭子仪、李光弼等 9 位节度使率唐朝军队 20 万人围攻邺郡，也就是河南安阳，这里由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把守。但在第二年春天，由于史思明派来援军，加上唐军内部矛盾重重，形势发生逆转，在敌人两面夹击之下，唐军全线崩溃。郭子仪等退守河阳，为补充兵力，便在洛阳以西至潼关一带，强行抓人当兵，人民苦不堪言。
公元 759 年（乾元二年）春，杜甫由左拾遗贬为华州司功参军。他离开洛阳，历经新安、石壕、潼关，风尘仆仆地赶往华州任所。所经之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这引起了诗人感情上的强烈震动。他在由新安县西行途中，投宿石壕村，遇到了官兵深夜捉人，于是就其所见所闻，写成了这篇不朽的诗作。《石壕吏》是《三吏》中的一篇。全诗的主题是通过对「有吏夜捉人」的形象描绘，揭露了官吏的横暴，反映了人民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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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杜甫于暮色苍茫之时匆匆忙忙地投奔到一个小村庄里借宿，可以设想，他或者是压根儿不敢走大路；或者是附近的城镇已荡然一空，无处歇脚。总之，寥寥五字和盘托出了兵荒马乱、鸡犬不宁、一切脱出常轨的景象。
「有吏夜捉人」一句，不说「征兵」「点兵」「招兵」，而说「捉人」，说明官府「捉人」的事情时常发生，人民白天躲藏或者反抗，无法「捉」到，于是在老百姓已经入睡的黑夜，来个突然袭击。老百姓寝不安席，一听到门外有了响动，老翁立刻「逾墙」逃走，老妇开门周旋，熟练地让人心疼。
等到「老妇出门看」，县吏便扑了进来，贼眼四处搜索，却找不到一个男人，扑了个空，于是怒吼道：「你家的男人都到哪儿去了？快交出来！」老妇泣诉说：「三个儿子都当兵守邺城去了。一个儿子刚刚捎来一封信，说另外两个儿子已经牺牲了……」
老妇希望以此博得县吏的同情，高抬贵手。但是在这时，被儿媳妇抱在怀里躲到什么地方的小孙儿，受到惊吓哭了起来。于是县吏抓到了把柄，威逼道：「你竟敢撒谎！不是有个孩子在哭吗？」老妇不得已，这才说：「只有个孙子啊……还吃奶呢！」「吃谁的奶？总有个母亲吧！还不把她交出来！」
老妇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只得硬着头皮解释：「孙儿是有个母亲，她的丈夫在邺城战死了，因为要奶孩子，没有改嫁。可怜她衣服破破烂烂，怎么见人呀！还是行行好吧！」但县吏仍不肯罢手。老妇生怕守寡的儿媳被抓，只好自己挺身而出。老妇的「致词」，到此结束，表明县吏勉强同意，不再「怒吼」了。
最后四句照应开头，写出了事件的结局和作者的感受。老妇已被抓走，儿媳妇低声哭泣。而昨日傍晚投宿之时，老翁、老妇双双迎接，时隔一夜，却只能与老翁作别了。
老翁是何心情？诗人作何感想？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余地。
在艺术表现上，这首诗最突出的一点则是精炼。全篇句句叙事，没有抒情，没有议论，但诗人却寓褒贬于叙事，仅仅用 120 个字，就让我们感受到了强烈的爱憎，也在惊人的广度与深度上反映了生活中的矛盾与冲突，令读者久久回味。
（二）「三别」之《垂老别》
四郊未宁静，垂老不得安。
子孙阵亡尽，焉用身独完。
投杖出门去，同行为辛酸。
幸有牙齿存，所悲骨髓干。
男儿既介胄，长揖别上官。
老妻卧路啼，岁暮衣裳单。
孰知是死别，且复伤其寒。
此去必不归，还闻劝加餐。
土门壁甚坚，杏园度亦难。
势异邺城下，纵死时犹宽。
人生有离合，岂择衰老端。
忆昔少壮日，迟回竟长叹。
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何乡为乐土，安敢尚盘桓。
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
译文：
四野的战争还没得到安平，我已经老了却得不到安宁。
子孙们在战场上尽都殉难，兵荒马乱又何需老命苟全。
扔掉拐杖出门去拼搏一番，同行的人也为我流泪辛酸。
庆幸牙齿完好胃口还不减，悲伤身骨瘦如柴枯槁不堪。
男儿既披戴盔甲从戎征战，也只好长揖不拜辞别长官。
听到老伴睡路上声声哀唤，严冬腊月仍然是裤薄衣单。
明知道死别最后一次见面，贫贱夫妻怎么不怜她饥寒。
今朝离去永不能回返家园，犹听她再三劝我努力加餐。
土门关深沟高垒防守坚严，杏园镇天险足恃偷渡实难。
形势变不比当年邺城之战，纵然是死去时间也有宽限。
人生世上都有个离合悲欢，哪管你饥寒交迫衰老病残！
想以前少壮年华国泰民安，竟不免徘徊踟蹰长吁短叹。
普天下应征入伍戒备森严，战争的烽火已弥漫了岗峦。
尸骸积山一草一木变腥膻，流血漂杵河流平原都红遍。
战火遍地何处觅人间乐园，勤王杀敌又岂敢犹豫盘桓。
毅然地抛弃茅棚奔赴前线，天崩地裂真叫人摧断肺肝！
赏析：
在平定安史之乱的战争中，唐军队于邺城兵败之后，朝廷为防止叛军重新向西进扰，在洛阳一带到处征丁，连老翁老妇也不能幸免。《垂老别》就是抒写一位老翁与老妻惜别的场景。
「四郊未宁静」，是正处于时代的动乱气氛中，老翁吐露出「垂老不得安」的遭遇和心情，沉郁压抑。他慨叹着说：子孙都已在战争中牺牲了，剩下我这个老头，又何必一定要苟活下来？！现在，战火逼近，官府要我上前线，那么，走就走吧！于是老翁把拐杖一扔，颤巍巍地跨出了家门。
「投杖出门去」，笔锋一振，暗示出主人公是一个深明大义的老人，他知道在这个多难的时代应该怎样做。但是他毕竟年老力衰了，同行的战士看到这番情景，不能不为之感叹欷歔。
「幸有牙齿存，所悲骨髓干。」牙齿完好无缺，说明还可以应付前线的艰苦生活，表现出老翁的倔强；骨髓行将被榨干，又使他不由得悲愤难已。「男儿既介胄，长揖别上官。」作为男子汉，既已披上戎装，那就义无反顾，告别长官慷慨出发吧！
接下来就到了全诗最扣人心弦的部分：
临离家门的时候，老翁原想瞒过老妻，来个不辞而别，好省去无限的伤心。谁知走了没有几步，迎面却传来了老妻的悲啼声。啊！唯一的亲人已哭倒在大路旁，褴褛的单衫正在寒风中瑟瑟抖动。这突然的发现，使老翁的心不由一下子紧缩起来。
接着就展开了老夫妻间强抑悲痛、催人泪下的心理描写：
老翁明知生离就是死别，还得上前去搀扶老妻，为她的孤苦无依吞声饮泣；老妻这时已哭成了泪人。她明知老伴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但还在那里哑声叮咛：到了前方，你总要自己保重，努力加餐呀！这一小节细腻的心理描写，把人物善良凄恻、愁肠寸断、难舍难分的情状，刻画得入木三分。
「土门」以下 6 句，老翁很快意识到必须从眼前凄惨的氛围中挣脱出来。他不能不从大处着想，进一步劝慰老妻，也似乎在安慰自己：这次守卫河阳，土门的防线还是很坚固的，敌军要越过黄河上杏园这个渡口，也不是那么容易。情况和上次邺城的溃败已有所不同，此去纵然一死，也还早呢！人生在世，总不免有个聚散离合，哪管你是年轻还是年老！
「忆昔少壮日，迟回竟长叹。」眼看就要分手了，老翁不禁又回想起年轻时候度过的那些太平日子，不免徘徊感叹了一阵。
「万国」以下 6 句，老翁把话头进一步引向现实，发出悲愤而又慷慨的呼声：
睁开眼看看吧！如今天下到处都是征战，烽火燃遍了山冈；草木丛中散发着积尸的恶臭，百姓的鲜血染红了广阔的山川，哪儿还有什么乐土？我们怎敢只想到自己，还老在那里踌躇徬徨？老翁告诉老妻要想开一些，也给我们塑造了一个正直的、豁达大度而又富有爱国心的老翁形象，这在中国诗史上并不多见。
「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到狠下心真要和老妻决别离去的时候，老翁突然觉得五脏有如崩裂似的苦痛。
前路将会怎样呢？被扔下的孤苦伶仃的老妻会不会陷入绝境？苍黄莫测的战局将怎样发展变化？这一切诗人没有说，只留给读者自己去体会、思考、想象……
杜甫高出于一般诗人之处，主要在于他无论叙事抒情，都能做到立足生活，直入人心，剖精析微，通过个别反映普遍，准确传神地表现他那个时代的生活真实，概括劳苦人民包括诗人自己的无穷辛酸和灾难。
他的诗，博得「诗史」的美称，决不是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