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仙君要渡劫,选了我当情劫。
他敢拿我当情劫,姑奶奶我自然能当他的杀劫。
老娘闲来无趣就杀我那情劫玩玩,几千年下来,他尸骨都摞成了山。
我不光能当他的杀劫,我还能当他的老母。
每当他想再跟我渡情劫,我就顶着一张褶子老深、满口无牙的老脸,叫他「我的儿呀」。
那效果,比十几碗的孟婆汤都好使。
1
千年前。
作为猫中大美人,我被某位仙人选为情劫,要去渡他一渡。听说他看中我油光发亮,长得标志,乃是他梦中情猫。
这情劫呀,渡得好呢,便能修长生,得大道,顺便还能收获仙侣一枚。
但我这只猫呀,不修仙,不问道,不沾情爱,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混吃等死。
当别人情劫,想得美。
「放心,爹给你算算,保证趋吉避凶。」我家猫爹顶着一张毛绒绒脸,掐着粉白的猫爪不停地算着,神色庄严肃穆。
但我揣着爪爪,严肃拒绝:「不去不去,谁愿去渡就去渡,我才不当那个傻子。」
我可是听说了,自古以来,妖精渡劫都没个好下场,更何况是给别人当情劫。还有一些不那么有名的小妖,一个个踌躇满志地去,哭哭啼啼地回来,真是好不凄惨。
将妖的脸都给丢尽了。
人家是上仙,渡情劫不痛不痒,回去后照样是神仙。
而我呢,一只心无大志的猫妖,给人当情劫恐怕要虐身虐心,猫皮都得被扒几层。
虐心还好,反正我没心没肺。
但我这一身猫的皮相万中无一,掉根毛我都痛心万分。若万一,有人看上我这一身毛绒绒的皮,想做成围脖,我找谁哭去。
我可是听人说了,有一些心理有病的人就爱圈养我们猫,没事就摸上两把,从头撸到尾,还要亲亲抱抱,穿乱七八糟的衣服。
置我等猫的尊严于地底摩擦。
我家猫爹劝我,做猫还是要有追求的比较好,也许人家看上你这一身毛,心甘情愿给你当猫奴呢。
我呵呵冷笑,让父亲给我找出个渡劫有成的妖来。有,我就去,没有,就随我去吧。
我爹皱着眉头想了几天几夜,一张猫脸都想出了川字纹,也没想出一个来。
但,天命不可违,这劫不是我不愿意就不渡的。
后来,我还是一边挨着天雷,一边骂骂咧咧地去了人间。
找我那情劫去。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情猫变仇猫。
2
我应劫的那位大有来头。
这情劫一日不应,他一日修不成正果,只能在凡间浑浑噩噩。
听说那仙君几世不娶,当了几百年的处男,到死都在找一见钟情的意中人,不,意中猫。我寻思着,这情劫口味还真重,居然喜欢人兽。
真是奇了怪哉。
我笑够了,就找了个洞猫进去就躲个几百年。
这一睡,就过去了多年。
我这行为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几道雷劈下去,劈得地动山摇,直接将我给淹没在地下。我是妖又不是人,埋地下就埋地下,反正死不了,大不了就当盖了厚被子睡觉。
老天见我死性不改,下次直接将我情劫送到我跟前。
还是熟悉的地动山摇,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就被晃到了一个大坑里,脚底下踩着软绵绵的东西,那东西还会发出声音:「救命,救命……」
我低头一看,是个长得非常非常好看的年轻人,好看到日月失色,灰头土脸都不掩倾城国色。
好家伙,这色诱就上了。
我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他是我情劫。
小动物的直觉,向来准。
但我只是一只猫,偏头喵呜了一声,晃着大尾巴踩着那人的头,悠悠然地离开。
你好意思让一只猫救你。
愚蠢的人类。
我可听说了,人间的人呀,惯常喜欢各种奇遇和艳遇,还有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之类的事,然后再来个人妖虐恋,最后再来个人妖殊途的大结局。
嗯,非常精彩,非常感人,也非常的,操蛋。
我,乔木,现在最怕的就是惹事,最不想的就是救人,更不想纠缠不清。
这种时候,最要紧的就是——溜。
溜走前,我还顺带踹了一脚旁边的石头,哗啦啦,土石滚滚,瞬间将人给盖得结结实实。
完美。
这下,不死也不行了。
几天后,我悄咪咪地跑到此处,发现那人死在了原地,只露出一只手向前伸着,似乎要抓什么东西。
这一世的情劫,死得透透的。
我松了一口气,嘴里轻念着往生咒,心里却乐开了花。
3
随后的多年,我就行走在人迹罕至的深山或是老林,经常会遇到各种莫名的人。
在深山中迷路的少年,拜佛求神的修士,还有懵懂的童子,甚至还有二八年华的姑娘……这些人无不列外,会在我路过的时候出事,然后喊「救命」。
有的手贱的还会摸一把我油光发亮的毛,却被两爪子挠得他老母都不认识。
我那情劫还真当我是傻子,以为变了面容和身份,我就认不出了。
我向来铁石心肠,无论见到杀人越货、还是烧杀抢掠,或是意外坠崖,只将自己看成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猫,面无表情地路过。
要是人还没死透,就再去补上那么一爪子,助他解脱。
那次,我再次故技重施,要将扒着山崖的少年踹下去的时候,突觉一阵心悸,一道人腰粗的闪电向着我劈来。
我撒丫子就跑,那闪电拐着弯来追,一路穿林烧树,遇水炸鱼,擦着我雪白的皮毛而过。我灵机一动,扭头跑了回去,跳到那要落崖的少年身上,洋洋得意地挑衅天雷,一叠声地骂「狗老天」。
有种,你就连同我情劫一起劈死呀。
然后,狗老天连我带着情劫一起劈了,一人一猫坠落万丈悬崖。
我一个翻身爬起来,呸呸呸几口吐掉嘴里的黑灰,转头一看,乐了,我那情劫被雷劈死了,死得惨不忍睹,还死不瞑目。
我将情劫的尸骨收了,扔到存放他累世尸骨的小山洼,说这次不怪我,是天雷将他劈死的,让他找老天算账。
这次,我将老天得罪的透透的。
从那以后,只要我杀了那情劫,就有无数的天雷追着我打,一道又一道将我劈得半死,后来又追加了九九八十一道,将我劈成了秃毛,我整只猫都不好了。
我咬牙切齿地发誓,我以后非成情劫他娘不可。
我来到人间,收养了还是小婴儿的情劫,悉心教养,养得那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孝顺有度。
我满意地点点头,第一次做人老母,我竟然这般成功,看来我还是有当人老母的天赋。
随着我那情劫长大,我也用术法将自己变老,一边催他成亲生孩子,一边过做娘的瘾。但我那情劫茫然四顾,相了姑娘无数,但每一次都无疾而终,甚至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姑娘。
他只觉得他在等一个人。
他说:「我梦里有个姑娘,娇俏可爱,冰雪伶俐,她对我心狠手辣,杀我一次又一次,可我还是想她……」
这是杀出感情了?
我愁眉苦脸,这情劫怎么这么死脑子,找个别人渡不就行了。而且,我杀他时从来都是以猫示人,哪来的娇俏可爱冰雪伶俐的小姑娘。
我看他是渡劫傻了。
看来,还是得下猛药。
情劫这世本应郁郁而终,但我是妖呀,我闲来无事就替他续续命,让他健健康康活到八十八,平时还能伺候伺候我这个老母。
那时,我早就变成褶子老深、满口无牙的老太太,一口一个「我的儿呀」,硬是将男女之间的情劫变成母子情深。
我甚是得意。
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我这般聪明的猫了。
最后他快死的时候,突然福灵心至,颤抖着老手指着我,惊讶、不解、气愤,还有滔天的恨意全夹杂在咬牙切齿中:「原来是你。」
4
我笑眯眯地压下他的手:「儿呀,一路好走,为娘不送!」
然后,他一口气没上来,死不瞑目。
我掉了两滴鳄鱼的眼泪,将他的尸骨丢下悬崖,恢复年轻貌美,逍遥快活去了。
听说他过世后恢复上仙的记忆,脸色黑得赛过孟婆的锅底,硬是在奈何桥上坐了好多天,拆得桥都快成了危桥,才不情不愿地喝下三碗孟婆汤,再接再厉渡情劫。
这已经不知是他多少世了。
此后,每当他再次找来,我就变作他那世的老娘,顶着一张褶子老深、满口无牙的老脸,欢欢喜喜地叫他:「我的儿呀,是不是想为娘了?」
每当这时,他就脸色扭曲,恨不得掐死我,啥念头都烟消云散了。
别说渡情劫了,连见都不想见我。
后来呀,听说我那情劫每次都要连喝十几碗的孟婆汤,才能安心投胎。
再后来,我那个情劫连影子都不见了,看来是被我恶心坏了。
我闲着无事,就来山谷里摆弄情劫的尸骨,一个一个地摆好,编好号,这个当烛台,那个当摆设,密密麻麻摆了一山洞。
等以后情劫再来,我就带他来瞻仰瞻仰他前世的尸骨,保证噩梦连连,再等个千年也过不去这情劫。
好姑娘死得早,上天堂。
坏女妖黑心烂肺,过得却逍遥自在。
那天,我正在数尸骨,越数越有成就感,猫尾巴都快要翘到了天上,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
「咦,有猫。」突然一个清凉的声音传来,有人拎着我的后脖领将我提溜起来。
我大怒,哪个杀千刀的混账打断我数尸骨。
莫非,是我那情劫找来了?
想到这里,我顿时兴奋了,爪子都亮出来了,一抬头却发现不是。
是个唇红齿白的小道士。
我顿时失望了,无精打采地喵呜了一声,收起爪子。
不是我情劫,杀起来没意思。
5
我跟那情劫是有因果纠缠的,因此,不管他杀我,还是我杀他,都在因果中,不算造孽。而这小道士跟我无因无果,贸然杀了,要吃大亏。
小道士见我无精打采,提溜着我脖颈就将我按在了怀里,手一下一下地给我顺毛,顺得我尾巴尖都在打颤,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就这手法,小道士肯定是盘猫的高手。
我这数千年来夙兴夜寐,奔波无度,天天想着怎么杀我那情劫,怎么让情劫变成无情劫,已经好久没享受被人顺毛的乐趣了。
当初,我没来人间的时候,是猫爹猫娘给我顺,来了人间后,我这一身油光水亮的毛都没空打理了。
常常一滚就是一身的泥,天雷一劈就劈秃了我一身的毛,杀了情劫沾了血还得我自己一点点舔干净,情劫死了还得我搬他的尸体。
猫猫在人间过得真是不易呀。
我越想越悲,越想越觉得我那情劫没事找事,平白无故渡什么劫呀,害我不能混吃等死,当个享受猫。
我小声咪呜咪呜地哭着,大眼睛小泪珠很快就将道士的衣服打湿。
道士很快就察觉出了,大掌摸在我头顶,柔声安慰:「是不是害怕了?这里这么黑,又这么多死人,别说是你一只小猫,就连我,看了也发怵。」
幸好我是一只猫,所以他看不到我脸上的心虚。
道士叹了一口气,说这些人枉死,怨气甚大,非得要好好超度不可,不然长久下去,这里怕是要生瘴气,人畜不得进。
有怨气吗?
我伸出猫头看看,鼻子嗅了又嗅,什么也没闻到。
这些尸骨的灵魂早就投胎转世去了,仙君历劫,人死元神走,哪会留下什么怨气。
下一刻,我就被打脸了。
这些尸骨上的怨气,还真他娘的重,已经重到化处了实质,竟然将这些尸骨死前的经历一一呈现出来。
这边是美猫迈着熟视无睹的脚步见死不救,那边是猫儿磨牙霍霍咬死人,还有后边是猫在补爪子,左边是猫推人落悬崖。
正正前面的,是猫踹落无数山石,将貌美倾城的少年给砸死。
桩桩件件,密密麻麻,各有各的死法,各有各的凄惨,但无一例外,这些人死前都见到了猫,都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了猫手里。
「这只猫怎么这么眼熟?」道士喃喃自语,接着身体开始变得僵硬起来,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我,反复对比之后,又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我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爬出,找了一个高地,矜持地对他点头:「因为,那就是本猫。」
小道士脸变得惨白惨白的,握着的拂尘都在轻颤,也不知是吓的,还是震惊的。
良久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我答:「我是他的情劫,帮他历劫呢。」
我骄傲地将一架架尸骨指给道士看,将每个情劫的来历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还有怎么杀的。
道士道:「即是命中情劫,更不该这般凉薄无情,他死了,又该如何渡情劫?」
「所以,不渡劫呀。我不想帮他渡情劫,他只能死了。」我撑着猫脸叹气,「连只猫都不放过,实在是畜生不如。」
道士再次震惊,差点抽出他的诛魔剑替天行道。
我好不委屈:「人家拿我渡劫,我只能杀他了。我就一只猫,懂什么爱恨情仇,自然是随心所欲。」
他竭力辩驳:「不是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杀人乃天道不容。」
「我不修佛,要浮屠有何用?你一个道士,更不用浮屠。」我歪头看他,「要不,你想个办法让他形神俱灭,以后再也找不上我了。」
道士被我的厚颜无耻震惊。
道士看我,我看道士,气氛就这样僵住了。
这时,道士突然开口问道:「你可会化形?」
我谎话张嘴就来:「不会。」
事实却是,我千年前就能化形了,但我骄傲于一身猫皮,向来不以人形示人,只以猫儿形象亮相。
人类除了头上长毛,其他的都光溜溜的,哪有猫一身毛好看。
「怪不得。」道士声音柔了下来,「你都没修成人身,自然不懂。以后,你就跟着我,等你化成人形,再去应劫。」
「要是不等我化形,我情劫再来了呢?」我问。
道士想了想:「你杀,我不拦你。」
在道士的观念中,跟一只还没化形的猫妖渡情劫,那是禽兽所为。
我爬上了道士的头顶,站得高看得远,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路上,道士问我,想要什么的道侣。
我顿时眼睛亮了,勾着道士的头发比划着:「毛要亮、要软、要滑、要多,耳朵要软要好妖,最好是大眼睛,健壮一些的,体型也不能太大,腿不能太短,不要折耳猫,不要奶牛猫,更不要橘猫,不要大脸盘子猫。狮子、豹子、老虎体型太大了,跟猫不配……」
总而言之,我要只美猫。
6
我跟着道士来了他的住处,顿时惊呆了,他这里养了好多好多的猫,白的、黑的、花的,大的、小的,我略微一数,竟然有十几只,个个养得膘肥体壮。
只不过这些都是凡猫,养得再好,也比我少了几分的灵气和美貌。
小道士犹豫地跟我说:「要不,在这里面你选一个?!」
这还不算,他竟然还抓了一只公猫往我身上凑:「我看这只挺符合你要求的。」
我当即大怒,踹飞了公猫,猫爪子又呼上了小道士的脸,抓出几条血痕来。
想我堂堂猫妖,美猫中的美猫,看不上仙,看不上人,又怎么可能看上这些兽性未脱的凡猫。
简直是羞辱,简直是耻辱!
道士「嘶」了一声,痛得脸都扭曲了,大眼睛中充斥着不敢置信:「你,简直……」
唰!
我又亮出了爪子,贴在小道士的脸上,威胁:「简直什么?」
他敢骂我,我就敢抓花他的脸,让他从此没脸见人。
果然,小道士闭嘴了,只面无表情地抹掉脸上的血,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我索性也睁大了眼睛,嘴里喵呜喵呜地骂个不停。
反正我说的是猫语,他一句也听不懂。
他桃花眼没我猫眼大,瞪着瞪着他就败北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是小祖宗,都听你的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我舔舔爪子,满意地喵呜一声爬上道士的身体,又蹬鼻子上脸:「我饿了,小道士你给我弄点吃的。」
我指使人起来,简直不要太得心应手。
小道士不动,我立马揣着小爪爪,睁着大大的眼睛歪着头看他,再附带一声软软糯糯的「喵呜」。
小道士立马拜在了我猫皮之下,心甘情愿地掏出自己所有的吃食,堆在我面前,让我吃个够。
我特别满意,这小道士真上道。
所以,我决定,这段时间跟着小道士混。再者,要是贼老天再劈我,还能拉小道士分点压力,给我抗几道雷劫。
我真是聪明。
小道士是非常爱猫的。
平时就喜欢抱在怀里盘猫,挠挠脖子,摸摸脑袋,捏捏爪子,宠溺得不得了。唯有我,高傲着一张猫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一人数猫。
道士待我是极好的,猫窝是最软的,小鱼干是他亲自做的,从山中的溪水中捞的最肥美的,精心制成的。
我刚吃到小鱼干的时候,感动得猫猫泪如泉涌。
自从那杀千刀的情劫整出幺蛾子,我就没好好吃过东西,又多久没吃小鱼干了。我将这笔账也算到了情劫头上,决定,下次见到情劫让他一辈子只吃素。
不过猫多小鱼干少,每次我都十分凶悍地从众猫嘴里抢食,将小鱼干全都划拉到自己碗里。
道士语重心长地教育我:「你是猫妖,活了上千岁了,它们是你的小辈,不能跟它们抢。你爱吃,我再做就是。」
我四只瓜子紧紧护着碗,咪呜咪呜地表示拒绝。
想让猫猫让出食物,不可能。
除非我死。
道士无奈,只能另给它们做饭。
我吃得心安理得,更加心满意足。
7
小道士对猫这般好,好到我想犯贱试探小道士的底线,看看他能有多宠猫。
他有吃的,我得捞上来尝尝,好吃的我吃,不好吃的他吃。没我爱吃的,我就掏我的存货,在他头顶咔咔咔,碎屑掉得他满头都是。
他也不急,自去清洗,甚至还高兴终于有跟他说话了。
偶然见到路过的鸟,我一爪子下去,带着毛就往嘴里塞,吃不了的毛,自然是吐在道士的头上,做成鸟窝。
第一次,小道士还算惊奇:「你竟然还吃生的,真厉害。」
第二次,他无奈:「下次能不能不要在我头上吐毛。」
第三次:「小祖宗,你别太过分。」
第四次咬牙切齿:「猫妖!」
如此几次下去,道士发飙了。
那次,我爪子正扒拉鸟毛,将鸟血洒在他头顶,又将骨头丢到他饭碗里,小道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拽下,扔得远远的:「老子受够了。」
我四肢着地,吐掉嘴里的毛,再次叹了一声「人心不古」,现在的道士真是对猫,还真是没耐心得很。
但我丝毫没有生气,除了对我那情劫,我对两脚兽宽容得很。
我跳起来继续趴在道士的头顶,猫言猫语一阵,他自然消了气,抱着我去拿小鱼干去了。
这道士,可处。
就这样,我跟道士处了一年又一年。
这几年,小道士的猫生猫,一窝又一窝,从以前的十几只发展成几十只。那些小猫一个个皮得很,爬高跳低,上房揭瓦,拽我猫毛,咬我猫尾,我打个盹醒来身上就挂了好几只猫。
我冷着猫脸将它们一个个踹下去。
这些小猫让我烦不胜烦。
为了报复这些大猫小猫,一到饭点我就将它们的小鱼干统统抢过来,扒拉到自己碗里。我一个猫吃,让所有的大猫小猫都看着。
不听话的,打服。
顺理成章的,我成了这里的猫霸。
就这,臭道士还乐此不疲地到处捡猫。
后来,他捡了一只贼漂亮的黑猫,丝绸般的皮毛,矫健的四肢上只有爪子上点缀着一圈白,金黄色的眼睛圆溜溜地盯着我,低低地喵呜了一声。
除了太黑外,简直是按照我理想型长的美猫。
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小道士一脸讨好地将它递到我跟前:「你看别的猫都生了好几窝了,你还是一只猫。你知道你看不上其他的猫,但这只猫挺漂亮的,跟你挺般配的。」
般配,般配个毛呀。
我气得毛都炸了,跳起来一爪子挠在了道士脸上,又跳上去扯着他的头发好一通指责。
血珠顺着道士的脸颊往下滴。他早就习以为常地抹了一把脸,顺手使了一个道法,脸上光滑如初。
他好脾气地继续道:「猫儿。你看,这毛多漂亮呀,这四肢多结实~」
呵呵。
愚蠢的人类。
肉眼凡胎,简直跟个睁眼瞎没什么区别。
他根本就看不出这黑猫内里住着个仙君,就是我那杀千刀的情劫。
我跟那情劫斗智斗勇上千年,他再怎么投胎转世,我也能一眼就认出来。别以为转世成了我梦中情猫就能接近我,老娘荤素不吃。
黑猫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小心翼翼地靠过来磨蹭我脑袋,我一爪子拍过去,怒吼:「莫挨老子。」
黑猫被吓得耳朵都背了起来,缩着身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那湿漉漉的眼睛,谁看谁心软。
道士就心软了,磨蹭着要给它说情。
但我向来心硬如铁,见它还不走,直接爪子开挠,将它打得抱头鼠窜,再也不敢靠近我为止。
此后道士再动给我找猫的打算,我直接挠花他的脸,直到他从此打消这个心思。
那只黑猫也被他远远地养在外面,不敢靠近。黑猫偷偷跟过我几次,一被我发现了,就被挠得满身开花,凄凄惨惨。
到最后,它每次看到我就溜,我也就不再管它。
谁知道,这一不管,就出事了。
8
道士也劝过我几次,但我义正言辞:「猫本凉薄,他自己选的,活该受着。」
几年后的春天,道士养的猫又开始了成双成对。
我不堪公猫们的骚扰,打得它们屁滚尿流,道士天天忙着劝架,又是求公猫们老实一些,又是求我手下留情,别对这些后辈下死手。
我不胜其扰,抓了道士几爪子后,就背着塞满小鱼干的包裹,叼着我最软的猫垫子和小毯子出走。
这地方,没法待了。
我寻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放好猫垫子,藏好小鱼干,就着清风明月就开始睡觉。还做了一个美梦,梦到我那情劫渡劫不成,灰飞烟灭了。
我乐得在梦里笑出声。
但笑着笑着,不对劲了。
身上怎么那么沉。
我唰地睁开猫眼,看到旁边靠着一只神骏的大黑猫,一边磨蹭我的脖颈,一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身上萦绕着淡淡的妖气。
是那只大黑猫。
几年不见,它竟然也成妖了。
它见我睁眼,啊呜一口叼住了我后颈,后颈乃是猫的命门,一被拿捏,我当场手脚就软了,只一张猫嘴还在顽强地骂骂咧咧。
黑猫比我大不少,叼着我就轻盈地跳了下去,将我甩在一块薄荷地里。
我一头栽在醉人的气味中,差点嘿嘿傻笑出来。
等等,等等,是薄荷。
我努力地扑腾着爪子就要站起来,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头一软又栽倒在薄荷上,内心又涌上来极端的开心和满足。
月光下,黑猫缓缓向我走来,低头亲昵地与我依偎在一起,甚至舔了舔我头顶的皮毛。
杀千刀的,我当初就该杀了这只猫。
我心头火气,在黑猫又要蹭我,甚至往我身上爬的的时候,我忍无可忍,突然化成了人身,软软地趴在地上。
黑猫疑惑地叫了一声,又嗅了嗅,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变成人。
「找死!」我凶神恶煞地扣住黑猫的脖子,纤长的手指骨一使劲,黑猫就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金黄的大眼睛满是凄然。
它在用猫语控诉。
控诉我冷心冷肺,铁石心肠。
它问我:「为什么,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我冷冷一笑:「那又如何?!」
喜欢我的多了,你又是老几。
黑猫颓然地放弃挣扎,闭着眼等死。我正待取了它性命,突然听到道士的声音:「猫儿,是你吗?」
「是我。」我回头看去。只见道士迎着清风明月而来,踏着一地的如水月光,衣袂飘飘,如魅似妖。
我从未见过这般的道士,不由有些发怔,手下也松了两分。
在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他身后飘着两条大尾巴,毛茸茸的,看起来就非常好摸,似乎还有点眼熟。
大尾巴,毛绒绒的。
我一定是薄荷吸太多了,产生了幻觉。
果然,我摇晃了三次头,道士身后什么也没有。
果然是我想多了。
他问:「你在干什么?」
我当即又掐了黑猫的脖子,提起来给他看:「杀猫。」
我脸上带了怒容:「这猫欲对我不轨,还将我丢到猫薄荷里,想逞兽欲。」
黑猫跟死了一样,任我怎么掐都不再动。我被薄荷熏得飘飘然,忍不住开始打滚,这一滚就将手里的黑猫给扔了出去。
太快乐了。
道士慌忙探了探猫的呼吸,发现还活着,松了一口气。这下,又变成了我熟悉的道士。
我滚打到他脚下,忍不住抱着他的腿,喵呜叫了一声。我当猫当习惯了,一抓到衣服就忍不住勾住往上爬。
但我忘了,猫的重量和人的重量是不一样的。
猫能顺着人裤子爬,单人一顺着爬,道士的裤子就要往下掉。
道士的脸当场红了,拼命伸手拽自己的裤子,结结巴巴地让我松手,说人猫殊途,他誓死不从。
我当即怒了,爪子弹出,几下就将道士的裤子和袍子给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满意地抱着布条在薄荷里翻滚。
「猫妖!」衣不蔽体的道士咬牙切齿,慌张得根本不知道要护上面,还是要护下面,「别太过分。」
我反手又是几爪子挠过去。
聒噪。
9
最后,还是道士将变回猫的我给抱了回去。
至于黑猫,被小道士忘了个彻底。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薄荷地里了,而是回到了道士熟悉的小屋,垫着我最软的垫子,盖着我心爱的小毯子。
道士的脸上带着抓痕,双眼青黑,神情疲惫。
我却神清气爽,喵呜一声就当跟道士打招呼了。
道士指着自己的脸和一旁撕成布条的衣服跟我算账,我死猫不怕开水烫,摆烂到底:「喵呜,猫猫没钱。」
道士气笑了:「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我反问。
「你什么时候能变成人的?」道士说。
我揣着爪爪,回答得理直气壮:「我一直都能变成人。」
道士也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脸都扭曲了:「那你骗我不会化形!」
「你傻怪我喽?而且人形也没什么好的,不如我猫身万分之一的美貌。」我丝毫不觉得有问题,「我本来就是猫,根本不稀罕做什么劳什子人。」
道士被我的诡辩怼得无话可说,最后才弱弱地谴责我:「你应该早点说的,男女授受不亲,我,我……」
磨磨唧唧的,人类就是麻烦。
「人猫有别,不讲这些虚礼。」我猫爪往地上一拍,气势十足,扯着嗓子就吼:「不就是看过你洗澡吗,不就是让你给猫洗过几次澡澡,冬天抱着睡过几次嘛。猫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我吼得太大声,震得外面的猫都跑过来看热闹。
小道士唰地一下脸爆红,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后,夺门而出。
那身影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
我撑着猫脸叹气,人类呀,就是这么麻烦。
一个个,鬼心思多得很。
再说,我就一只猫,躲什么躲。
道士躲了我好几天,我猫行之处,道士必定闪开,好像我怎么着他似的
人类,就是矫情。
真烦。
那天,我逛到了后山,突然听到了道士的声音。
他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
我当即就好奇了,这山里除了道士,就是猫,唯一能跟他说话的就是我了,他在跟谁说话。
我轻手轻脚地凑过去,并发现跟道士说话的,竟然是只黑猫。
一人一猫,似乎在激烈地争吵。
黑猫舔着爪子上的上口,一开口就是少年的声音:「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她也不会这么对我。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她就……」
剩下的话我没听清,但猜也能猜得出来。
道士好声好气地解释了几声,那少年却不听不听就不听,音量还越来越高,夹杂着猫凄厉的叫声,以及道士的闷哼声。
我一看就怒了。
黑猫竟然抓伤了道士。
道士我抓可以,其他的猫爪不行。
好你个黑猫,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找小道士的麻烦了。这几年还是小道士偷偷养着你,要不是看到道士的份上,我早就咬死了你了。
如今,你竟然恩将仇报。
我跳出来对着黑猫就是一顿胖揍。我按住黑猫的脖子,爪子几乎抓破了它的眼睛:「敢动我的人,我弄死你!」
「你杀了我无数次,也不差也一次,反正你一向对我狠心,南乔。」黑猫凄厉地叫了一声,不退反进,勾着我的爪子陷入它眼睛里,鲜红的血染红我雪白的皮毛。
南乔,我的名字。
这人间根本无人知晓。
我一怔,想也不想就将它甩了出去。
黑猫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半晌后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抬起血污不堪的脑袋,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我。
那一眼蚀骨铭心,爱意炙热,恨意滔天。
也不知它对我哪来的爱意。
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情劫每一次死的样子,一次比一次恨,一次比一次绝望。
我看到他的灵魂在悲鸣,一声声叫着我的名字:「南乔!」
「滚!」我对着那些画面怒吼,也是对着黑猫怒吼。
黑猫的眼中的恨意渐渐灰败,最后化为一片死寂,就这样它拖着一瘸一拐的身体离开。
10
我怒气未平,对着沉默的道士就是咪咪呜呜一阵抱怨。
我平白无故被人选做了情劫,硬是被拉着来人间一遭,心里极度不平。他还有什么理由恨我,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这三界之中,谁不知猫妖最为凉薄,养不熟哄不熟,掏心掏肺只会换来狼心狗肺。非得心甘情愿,猫妖才会低下高傲的头颅,屈尊降贵地施舍一次。
突然,我爪子被握住。
我低头一看,是小道士正拿着帕子给我一点点擦爪子和身上的鲜血,最后又顺了顺我凌乱的皮毛。
我一声不吭,他也不言语。
直到我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血迹,他才抬起头,郑重地指着自己:「休思,我名休思。」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说起来,这还是我一次知道小道士的名字。以往我叫他小道士,他叫我猫儿,互不通名字,以后各走各的路,也就不用牵挂。
但不知怎的,我一听就这名就耳熟,眼前便闪过无数的画面,但都零零碎碎的,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消失不见,只留下钝钝的疼和茫然。
我的迷茫只持续了一瞬,随即又开始没心没肺:「你这名字倒跟我有缘,谁给你取的?」
小道士摇头:「我也不知道,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叫这个名字。你为何叫南乔?」
我白他一眼:「自然是爹娘取的。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我们猫妖姑娘皎皎如月,高高在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思,都能得的。不可休思,思也没用。」
小道士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笑了:「倒是符合你。你那情劫不就是对你不可休思,思也没用。」
「其实,我是有苦衷的。」我扒拉扒拉小爪子,叹了一口气。但过去了老半天,我那个苦衷还是没编出来。
猫的头太小,脑子就不好使,长篇大论的谎言实在是太难为猫了。
所以,我顶着小道士洗耳恭听的目光,如慈母般拍拍他的头发,强行挽尊:「说出来你也不懂,你太小了。」
跟我们这动不动生百上千年的岁月一比,可不就是小娃娃。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恶毒不可救药的,非得逮着我那情劫杀个千百次,虐身虐心。
不过是,我一见到他就恶心,就好像我们有天大的仇怨一般,横在心里千年万年的,非得不死不休。
所以,他选我当情劫,可不就是把自己送到我手里虐嘛。
一想到我那情劫现在也成了猫妖,说不定活个千把年,我心里的膈应如山倾海啸而来,腾地一下子就往外跑。
小道士在后面追:「你去干什么?」
「杀了那黑猫。」我头也不回,跑得飞快,转眼间就将道士给甩得看不见影子。
他刚才似乎说了什么,但我一个字也没听清。
若现在不杀,说不定以后能吊着我打。将所有的危险掐灭在萌芽中,乃是猫这么多年的生存智慧。
11
我在山里寻了一圈又一圈,竟然找不到那只黑猫。
莫非那只黑猫知道我又要杀它,所以跑了?
我抽着鼻子嗅了嗅,但我又不是狗,什么也没闻到。
杀不了黑猫,我憋了一肚子的气,跑到藏情劫尸骨的山洞里,打算拆尸骨出出气,再来个戳骨扬灰什么的。
但我还没进洞,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腥气。
我探头一看,看到黑猫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血肉模糊,漂亮的皮毛肮脏,流出的血还带着热气。
看样子,刚死没多久。
奇了怪了。
我绕着黑猫的尸体转了一圈又一圈,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是谁下的手,还扔到我存尸骨的山洞中。
这个山洞,我也没给谁说过。
等等,我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山洞。
我用了妖法,回源溯影,当即目瞪口呆,差点崴了我的猫爪。
我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小道士,他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面无表情地捏着黑猫的脖子,扔到了地上,又画了一个阵法。
我也跟着看这个阵法,竟然是一个锁魂阵。将灵魂锁住慢慢消磨,直到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但情劫是仙君,灵魂无比强大,魂是锁不住的,只会有所损耗。
可是,道士怎么会……
我怀着重重疑惑离开山洞,在山中转悠了老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找小道士问个明白。小道士正蹲在溪水边处理鱼,去腮刮鳞剖肚,刀片翻飞,鱼片码得整整齐齐放在盘子里
手法想当漂亮。
我吸溜了一口口水,蹲在那里等他给片生鱼吃。
反正我是猫,吃生的吃熟的都无所谓。
小道士给我吃。我嗷呜一声就扑了过去,吃得心满意足,至于其他的早就忘光了。
为啥我这些年不舍得离开,实在是小道士太好用了。想吃生鱼他抓,想吃熟的他煮,想吃小鱼干他晒,我想吃其他的,只要人间有的,他也会想办法给我弄来。
看在他这么上道的份上,我就将心中的疑惑压下。
算了算了,他只要不是我那情劫,又不害我,他做什么管我什么呢!
道士看着我狼吞虎咽,纵容地笑了。等我吃完,又给我擦干净了嘴巴和爪爪,最后握住我爪子问:「你可有事要问我?」
我摇头,理直气壮:「没有。」
做猫呢就要不求甚解,这才能快快乐乐。
他有些惊讶:「你不问我是谁?」
我这猫吃饱了就过河拆桥,斜着眼睛看他:「关我屁事。」
道士大笑,看起来非常开心。
他开心了我就不开心了,跳上去挠了两爪子,挠得他笑声戛然而止,一边脸都有几道抓痕,我才罢休。
12
从那以后,道士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对我更加宠溺了。
他以前爱猫,是爱所有的猫。
现在,他只爱我这个猫。
刚开始我不以为意,但渐渐的,我发现不对劲了,他对我简直我无所不应了。
后来,他将所有的猫都遣散了,不管是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那天我醒来一看,一只猫也没有,惊得我以为我那情劫发疯,打算杀了天下的猫。
道士却不慌不忙,说他送人了。
我却不信。
道士这几年住在这穷山僻壤,不,是深山老林,别说是人了,连只狗都少见,有认识的人才怪。
我怀疑,他将猫给扔了,捉着给杀了。
道士无奈就带着我下山转了一圈,果然,我在人间的几户人家看到了熟悉的猫。
道士说:「这些年天下太平,有富贵人家就想聘几只猫。这些猫在我这里,被你欺负,我也只偏心你,不如送给别人。」
瞧瞧这话说的,好像真偏心我一样,那还不是本猫爪子厉害,揍得了猫,挠得了道士,武力逼迫、毛绒绒的皮毛诱惑,才得来说一不二的地位的吗。
不过,算他识相。
我奖励他摸了我尾巴一下,这一摸,他眼睛蹭的亮了,我似乎又看到了两条毛绒绒的尾巴从他背后升起,皮毛柔软,漂亮蓬松,跟我的猫尾产生了呼应。
就好像,那两条真的是我尾巴一样。
我的尾巴隐隐作疼,撕裂般的疼痛从尾骨一直传到心脏,就好像我真的断过尾一般。
我说:「道士,你尾巴哪来的?」
道士却看不见,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尾巴。不过,他说:「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我被好几条大尾巴紧紧包围着,她让我不要怕,她会保护我。」
我恍然大悟,但又好像不是很明白。
在山下,我肚子饿了,他问我想吃什么,我有意为难,张口就来:「想吃龙肝凤髓神仙心。」
道士沉默半晌,才送了我一个「滚」字。
但当天晚上,他就猎了一条蟒蛇,抓了一只贼漂亮的锦鸡,让我先将就着。
神仙心实在没有代替的,他想来想去,说:「人间没有神仙,但有天子,等过段时间我功法大成,就去将天子的心掏来给你吃。也算是神仙心了。」
当即吓得我嘴里的小鱼干都掉了,怀疑这货被人夺舍了。
人间的天子,不比寻常人,杀了那是要遭天劫的。
但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他也不像被夺舍的样子。
还是说,小道士入魔了?!
我小心翼翼地询问,得来了一句「我只想你开心而已」。
我顿时觉得,道士也变傻了,猫得赶紧离开才是。
可没等我离开,天子的心就送到我跟前,血淋淋的,还带着热气,一跳一跳的。道士笑得温和:「南乔,我将神仙心给你弄来了,你是要生吞,还是要熟食?」
我喵呜一声跳了起来,指着他鼻子骂。
我虽然吃生的,但从不吃人。
等我骂累了,道士才不慌不忙地补充:「这是你情劫这世的心。我掏了他的心,又将他的尸骨放到了山洞里,又画上了锁魂阵,将他的灵魂和这具身体锁死,再也不能轮回转世,来你渡情劫了。」
「他的灵魂只会附在尸骨上,看着自己慢慢腐烂。而你,自由了。」
小道士最后一句说得又轻又柔,声音都颤抖了起来。而我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当即不跳了也不生气了,变脸如翻书,在为情劫遭难而高兴:「掏得好,做得棒。不过这心我就不吃了,脏,你喂狗吧。」
道士从善如流。
后来,我想想不对,怎么道士也能认出我那情劫的转世来了。
道士呵呵一笑,说:「你猜。」
然后他就挨了我几爪子,爪爪见血。
13
本以为这世的情劫死了就死了,但坏就怀在他如今是人间的天子,还是少年天子。
天子被掏了心,非同小可。
人间大乱,天地变色。
我跟小道士见势不妙,又窝回了山里。
山里跟人间乃是两个极端,也无风雨也无雷鸣,就我和道士一人一猫。道士偶然也会要求我变回人,但都被我拒绝了:「不行不行,我这么漂亮猫干嘛要变成丑陋的人类。」
道士无可奈何,也就随我了。
那天,山里的天突然变了。
我放情劫尸骨的山洞突然冒起了冲天的黑烟,无数天雷滚滚劈在上头,几乎跟以前追着我打的天雷媲美。
出什么事了?
我正想跑过去看看,却被道士一把抓住塞回怀里:「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人一猫来到山洞前,这时,天雷也近了尾声,随着最后一声巨响天雷消散,里面传来一阵嘶吼声,还有冲天的魔气。
我跟道士对视一眼,心里有股不秒的预感。
果然,山洞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是浑身魔气翻滚,脸上长满诡异花纹的少年帝王,被道士掏心而死的,我那世世代代的大冤种情劫。
他竟然入魔了。
然后,我就知道了,他渡劫完全失败,由仙君变为魔君。
情劫再也不复。
「你是来杀我吗?可惜,你再也杀不了了。以后,我就变成你的情节,你的死劫,你的爱人,你的丈夫。而他,照样灰飞烟灭,永生不复。」
魔君抬眼望过来,嘴角绽开一个阴鸷嗜血的微笑,他这一笑,魔气就跟烧开的热水一般沸腾起来,铺天盖地向我们扑来,撕扯着我们的身体,侵蚀着我们的灵魂。
我被道士护在怀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我眼睁睁地看着道士被魔气撕扯出一道道伤痕,魔气顺着伤口钻入到身体中,那一刻,我心是剧烈疼痛的。
那些疼痛,我仿若感同身受。就好像是打在我皮毛上,伤在我骨头上,将我的心一点点挖空。
似乎,我也曾经经历过这些。
久远的记忆猝不及防地攻击着我,我的眼睛渐渐泛红,吐出一个叫了无数次的名字「休思」。
这一声「休思」换来了道士的眼泪,他低下头,缱绻缠绵地看着我:「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南乔,乔乔。」
道士的血渗透了我的皮毛,眼泪打湿我的额头。
在腥风血雨中,我们深情对望。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我问他。
道士说:「那次月夜,我看到了,知晓了你的名字,就慢慢想了起来。」
是了,我当初为他下了禁制,只有见到我人形的样子,知晓我的名字,封禁的记忆才会慢慢解开。
如果不能相逢,那就永远不要记起。
「难怪我一见你就欢喜,原来早就命中注定。」道士说。
「我也是。」不然,当初就不会跟他走,大约当初心里就觉得亲切。
我扒拉着他手臂要爬出来,他却将我按在怀里。却在我强硬的要求下,放任我爬到他肩膀上。
我看着魔君,不带丝毫的情绪:「你这又是何必?」
「何必?!」魔君冷笑,眉目间被魔气渲染得妖异诡美,那恨意却是沉甸甸的,对我,对休思。
「那要让我看着你们双宿双飞吗?一世又一世,我任你杀任你骂,任你蹂躏解气,将一颗真心捧到你面前践踏,而你是怎么对我?!没有怜惜,没有情意,日日盼着我死,还给我当老母,你就这般厌恶我吗?」
「为什么?」他声声泣血,字字含恨,「我到底比他差在哪里?」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我与他纠缠这么多年,我对他依旧无爱。
让他一个情劫,渡成了无情劫。
他不甘,他愤怒,将自己逼入了魔。
「因为我不喜欢你呀。所以,你在我眼里不如狗,真心想践踏就践踏了。差不差,你说了不错,我说了算。」
我奇怪地看着他,都入魔了,脑子还转不过来弯。也是,能转过来弯,也就不会入魔了。
14
我与小道士相识在很早很早以前。
我当时刚修出第三条尾巴就去人间祸祸去了,整天仗着一张漂亮的猫皮骗吃骗喝,这一骗就骗到了当朝的国师身上,蹬鼻子上脸,在国师的头上作威作福。
一只猫活得比大爷还大爷。
国师脾气好,纵着我,自己都不让人服侍,偏偏给我配了很多的奴才,伺候我吃喝拉撒,养得我如同废猫一般,完全忘了自己是个猫妖。
猫性本贱。
而我贱中之贱。
我爪子一贱,国师桌案的东西就遭了秧,摔得噼里啪啦,不管是多名贵的,在我爪子下没三个回合就摔得粉身碎骨。
国师为此,还专门将摆件换成了耐摔耐的,我磨了几次爪子后,就没兴趣了。
然后,我又盯上了国师喝水的杯子,摔了七八十来次,爪子伸进去无数次,也尝过一次,但那水太苦了,猫尝了一次就吐着舌头走了。
等我放过他的杯子,就对他的书和纸感起了兴趣了,全都印满了小梅花。
后来,国师忍无可忍,抓着挣扎不断的我就要关进笼子里。但好巧不巧的,我化形了,在他手上化形了。
我们大眼瞪小眼,我趁着国师没反应过来,伸着脑袋就是一顿乱蹭,蹭得国师脸通红,手跟烫到了一样,松了开来。
而我,就啪叽一声掉到了地上。
国师喜欢猫,自然也喜欢变成猫的我,再怎么恶劣的性子和行为,只要一想到这是猫呀,就理所当然了。
我被人纵得习惯了,就离不得他。以至于后来爱上他,就太正常了,毕竟谁不喜欢偏爱自己到没原则的人呢。
即便是养宠物,那就养吧。
反正平时是我挠他。
然后呢,然后,我与国师外出游玩的时候,被当朝的小皇帝给发现了,少年爱美,男人爱色,见色起意太正常了。
小皇帝是天之骄子,天底下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他哭着喊着要纳我当妃子,我对他爱答不理,生气了,甚至亮爪子就挠。
他在我这里讨好未果,就直接向国师要,索要未果就开始出幺蛾子。
这蛾子出了一次又一次,国师宽容能忍,我不能忍,我是直接杀到了皇宫,爪子架到了小皇帝脖子上,威胁他再胡搅蛮缠就杀了他。
小皇帝明面上答应,暗地里却动了杀机,暗地里招了驱妖师在宫里布下重重阵法,杀国师囚猫妖。
国师重伤,我一被囚就是好几年。
我对不喜欢的人向来不假脸色,那几年我都是猫形,任他如何,硬是不变成人。
后来,国师重伤要死了,小皇帝抬着国师来看我,本想让我死心跟他。
那时,国师的头发都白了,明明是修道之人,本该生机无限,他却危在旦夕。他凭着最后一口气,将全部的修为给我。
他说:「我心爱的姑娘皎皎如月,明眸善睐,冰雪可爱,我对她呀,相思不休。她生来是猫,爱恨随性,不该被囚禁,不该这般活着……」
然后,生机断绝。
我放生痛哭,极度悲伤之下,冲破了被加在身上的桎梏,杀小皇帝和驱妖师后,我以两尾为他新生的身体,以全部的修为和一半的神魂为代价,祝他复生。
只可惜,我杀了小皇帝,雷劫加身,也牵连到刚复生的他。他只来得及拥抱我一下,就辈劈成了小孩子,而我变成了猫,不知何时能恢复人身。
临了,我用最后的妖力给他下了一道禁制,让他忘了我。
我告诉他说:「南有乔木,不可休思。你对我相思不休,你就叫休思吧。」
当他再次见到我的人,知晓我的名字,就会记起一切。
然后,再次爱上我。
后来,我变成了猫崽子,丢失了全部的记忆,被现在的猫爹猫娘捡了回去,养得猫里猫气,但贱气不改,依旧作天作地。
小皇帝不知怎的,竟成了仙君。
他的情劫其实是爱而不得方成大道,但他成了仙君,却依旧耿耿于怀。知道我失忆后,就去找我。
但我这猫,向来凉薄的很,没了记忆对他也是爱答不理。
所以,他再安排了这次的历劫,依旧选了我。
他这次的情劫是:相守百年,情投意合。
但偏偏,我猫眼金睛,没一世能让他如意的。
这历着历着,就成了生死劫。
15
魔君还在无能愤怒,我却不耐烦了,跟着道士一起出手。
但,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们两个打不过就跑。
最后,还是我猫爹猫娘搬来了救兵,大家车轮战才将他给灭得透透的,死得不能再死。死前,他还不忘膈应我一把,念着「他爱我呀」,问我可知他的名姓,问我心里可有一丝他。
他叫什么来着,我还真不知道。
他在我这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名姓,更何况有他。
仙至贱,做了魔也是一样一样的。
浑身是伤的小道士心疼地捧着我猫爪子吹吹,冷不丁他开口说了一句话:「我心爱的姑娘高高在上,作天作地、心狠手辣,但我对她呀,依然思不休。」
这句话在我脑海中炸开,跟国师的那句话渐渐重合在一起。
我感动得猫眼汪汪,爪子捧着道士的脸,承诺:「小道士,以后我再也不挠你了。」
瓜子变成纤纤玉手,猫变成好看的小姑娘,我挂在道士的身上,在他脸上盖了一个章,说着我自己都不相信的甜言蜜语。
以后,要是他惹我不高兴了,该挠还是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