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呈为了讨好我,特意给我备了马车。
一路上,他色迷心窍,又想对我动手动脚。
我眼疾手快一掌推开,冷笑着问:「我好歹也是世家小姐,岂可不守规矩随意侮辱?殿下的诚心,难道就是这样的?」
李呈讪笑,他缩手往后退了一步,谄媚道:「当然不是,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要是不乐意,我自然不会强求。」
我赏了他一个白眼。
过了一会儿,李呈不死心地问:「裴姑娘这是答应做我的皇后了?」
我嘲讽他,「你还没做皇帝呢,就想着娶谁做皇后了?」
「早晚的事。」他嘴角勾起个得意的笑,胸有成竹。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好笑道:「如果我没猜错,你这谋反的兵马是许太尉的吧?人家把孙女嫁给你帮你造反,你却想着娶我做皇后……许凝霜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李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伸着脖子道:「许凝霜成天板着个死人脸,她怎么比得上你?我愿意娶她,不过是哄一哄许家罢了,你放心,将来我一定废了她,立你做皇后。」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哈!」我皮笑肉不笑。
不料李呈却没听出我的讥讽之意,傻笑着乐呵道:「不用谢,裴姑娘感受到我的诚意就好。」
我彻底无语。
肚里没墨水不怪你,蠢而不自知就是你的不对了。
李呈还想跟我说话,被我一句话顶了回去,「我累了,别烦我。」
他只好讷讷闭嘴,我警惕地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闭目养神。
马车摇摇晃晃,车轮压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吱呀吱呀的细碎声。
不用睁眼都能感受到李呈炙热的目光,我忧心忡忡。
现下没人知晓我落在李呈手里,说不定我爹爹连他们谋反都不知道呢。
没有人能帮我,我必须自己想办法逃出去。
我在脑海里一遍遍思索这两天得来的消息,企图复原事情的真相。
前日傍晚,我发现李呈并非先帝的儿子,想进宫告诉李修,路遇李阙,李阙半道将我劫走。
次日他们趁围猎,收买常启陷害李修,害他坠马,现在李修是生是死尚不清楚。
李呈之前一直在守皇陵,哪来的兵马?定是他未来的妻家许太尉支援的了。
长安城里的兵马由我爹和许太尉共同管治,但大部分实权在许太尉手里,年初我哥哥回来接管了一小部分。
最直接保护李修的是御林军,御林军的校尉、骁骑郎将等一直是李修的人,其中他最亲信的,是校尉常启。
我实在想不通,李修对常启有知遇之恩,他登基以后便破格提拔常启做校尉,常启怎么会背叛李修呢?
难道因为李修最近重用陈靖,所以他愤恨不平?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李修识人的眼光也太差了。
这么捋得七七八八的时候,马车幽幽驶到城郊一处府邸。
李呈率先下去,装作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站在车外向我伸手。
我看着他顿在半空的手,理也未理,自己翻身跳了下去,李呈面色不豫。
我知道我现在能仰仗的,一是我的身份,二是他们对我的垂涎。
可我还是不愿意与他虚与委蛇,一看到他那色欲熏心的眼神,我便觉得恶寒。
有小厮出门迎接,低声对李呈道:「殿下,临淄王已经等您许久了。」
「嗬,他倒是上心得很。」李呈对我道,「走吧,去看看一心痴情于你的五哥。」
我不屑冷笑,「我裴鸾前世造了什么孽,能被诸位殿下这样贼心不死地惦记着?」
我看见李阙向我们走来,又忍不住问:「哎,他也喜欢我,你还容得下他?」
李呈眉毛一揪,他嘲弄道:「他那身子骨,能撑几年?」
哟,敢情等着接手?
李氏一族真可谓「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啊!
李阙大步走到我们跟前,他面庞青白,看得出饱受病痛折磨。
「你还好吧?」他问我。
「对不起,我没死成,让你的红狸姑娘失望了。」我阴阳怪气地说。
李阙抿唇,他眸色微戚,过了一会儿才吩咐左右,「送裴姑娘更衣。」
有下人迎了上来,我索性跟着去了。
这府邸不大,贵在雅致。
我换好了衣服,被下人带去前厅,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他们兄弟二人在吵架。
大概是李阙在呵斥李呈,「你果真听她的话把崔衡放了?你怎么那么蠢,崔衡一心向着李修,你留着手里捏作把柄不好还把人放了?」
李呈敢怒不敢言,「可我觉得她说的也不错,我……」
「大错特错!」李阙怒喝,「现在应该把筹码都攥在手里,远没到你收买世家布恩的时候!」
李呈大约被训得不开心,摔门而出。
他撞见在门口偷听的我,寒声骂道:「你是故意算计我的吧?」
「苍天在上,绝对没有。」我睁大眼睛,无辜地摊手,「我是真心想帮你,只是没有他老谋深算,想得那么深远。」
「哼!」李呈怒哼,气呼呼地走了。
李阙站在门内,面色阴郁,他瞥了我一眼,缓声道:「进来。」
进来就进来,我又不怕你。
我抬脚进去,顺带把门掩上,不跟他客套,我开门见山。
「李修待你不薄吧?为什么要造反?」
李阙垂下眼眸,他面庞白净,脸色却又透着微微的青,仿佛蝉翼般清透单薄,让人不忍迫近。
他声音平淡,「没有为什么,身为皇子,谁都希望坐在那个宝座上的人是自己。」
真可笑。
李修成天跟我嚷嚷做皇帝好累,不如清贵王爷轻松。
可这些个无缘皇位的人,却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我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劝他,「你不知道李呈什么心思吗?他会让你做皇帝?他就是想利用你罢了!你不如早点去给李修赔罪,把过错全推到李呈身上,就说是他蛊惑你造反……我一定帮你求情,保你性命无忧。」
李阙抬眸淡淡看了我一眼,嘴角轻轻抿起,他声音不大,气势凌厉迫人,「你怎么知道是他利用我,而不是我利用他?」
我皱眉,「什么意思?」
「他的身份你也知道……」李阙顿了一顿,「终究难登大宝。」
「……」
原来李呈还不知道自己不是先帝的儿子?
丽太妃和晋王都没告诉他?那傻子还乐呵呵地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
所以这算什么?李呈需要李阙帮他谋划,李阙想借李呈的势力打倒李修?这两人心都不齐就开始造反了?
我不信李阙是这样稀里糊涂的人。
李阙听了我的质疑,他声音平平,「我知道这不是最佳时机,但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是只有这一次机会。李修刚得罪了卢氏崔氏等世家,又打压高太尉等扶持他登基的权臣,趁朝野上下对他不满的时候发动宫变,确实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我沉默了好久,李阙亦不说话。
过了许久,他一声轻咳打破了寂静。他看向我,温声淡道:「你好好歇息。」
说完他便出去了。
下人送来饭菜,我揣着心事吃不下。
还没能歇息多久,来人很粗鲁地推开门,扬声喝问:「那个姓裴的丫头呢?」
是个女人的声音,我忙走过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竟然是丽太妃!
他们好本事,居然把深宫里的丽太妃弄出来了。
我心下一沉,难道李修真的危在旦夕,让他们得手了?
这一晃神,丽太妃已然走了进来,她这个时候都不忘浓妆艳抹,整个人妩媚曼妙。
她围着我上下打量,不住点头称赞,「到底是一副天香国色,比姓许的那丫头强不少,配得上我儿。」
我扯扯嘴角,敷衍地朝她行了一礼,「臣女见过太妃娘娘。」
丽太妃很受用,抬手笑说:「免礼。」
她来拉我的手,喜笑颜开,「往后你便是呈儿的皇后,要改口叫哀家母后了。」
这一家子真是自信满满,生死仍悬于一念间,他们却开始做春秋大梦了。
我退后半步,避开了她的搀扶,微微笑道:「既然如此,何不如把晋王爷也叫来,裴鸾也拜他一拜。」
丽太妃脸色立时大变,她厉声喝道:「你怎么知道?」
我就想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我佯装无辜,「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朝春宴那晚,有人让我去小蓬莱看戏,我可是如约而至呢。哦,这事陛下也知道,他当时就在我身边。」
「太妃娘娘何故惊慌至此?这事不是人人皆知吗?」我话音一顿,恶毒地问,「难道豫王殿下还不知晓?」
「闭嘴!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丽太妃恼羞成怒,在我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个箭步冲上来劈手打了我一个耳光。
「嗡」的一声,我耳朵轰鸣。
我裴鸾长这么大,除了被爹爹拿小棍子敲过手,还没被人这样打过。
丽太妃仍不死心,又扬起巴掌,这我能让她得逞?我怒气暴涨,一把攥住她手腕,反手给了她一个巴掌。
丽太妃被我打得钗摇发散,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我,反复质问:「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是你咎由自取!」我怒目直瞪,「本来想给你留个体面,是你自己不要的。」
外面立刻有人冲了进来,丽太妃捂着脸呜咽,「给我杀了这个小贱人!」
她话音刚落,那些人拔剑相对。
我寒声喝道:「我看谁敢?!杀了我,我保证你一门九族给我陪葬!」
许是被我气势震住,那些人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丽太妃眼泪汪汪,「好你个裴鸾,我要告诉呈儿去!」
她呜呜咽咽地啼哭着被人扶走,看守的侍卫在我阴冷的注视下,心有余悸地退出去,将门牢牢封实。
脸上火辣辣的疼,屋里冷清清的,连口热水都没有。
我不敢伸指触碰,可是眼睫一眨,两行热泪滚到巴掌印上,疼得我一抽。
哦,原来眼泪是咸的。
我瘪瘪嘴,伏在案上生闷气,气着气着就不知何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摸我的脸,迷迷糊糊看到了个高大的影子,一惊惊醒。
是李阙。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递给我,欲言又止,「疼吗?」
废话。
我转过身背对他。
他等了半晌,见我不接,默不作声地把药瓶放在桌上。
「放我走。」我冷冷地看着他的举动,蓦地开口。
李阙无声淡笑,没说话。
我怒了,「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难道你的喜欢就是让我在这囹圄之地受苦?」
他依然不说话,沉默得如同一尊雕像。
我的耐心耗尽,背过身朝内室走去,他却缓缓开口,「李修熬不过今晚的。」
我脚步一滞,只听他继续说道:「伤在心口,而据我所知,他前些日子箭伤未愈。」
「当真?」我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御林军数十人皆亲眼所见。」他话音一顿,「阿鸾,他这次必死无疑。」
我的心沉到水底,忽地悲从中来,转头看见他恍如入定般神色平静,上前一把掀翻了案几上,连同他那瓶药也砸得稀烂,边砸边骂,「李阙,你谋权篡位戕害兄弟,你不得好死!」
面对我的谩骂,李阙如入定古佛枯坐良久,好半晌才扯出个苦笑,「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样的。」
他眼神凄哀,垂眸掸掸衣袖,再抬头时脸色凉薄,他冷笑一声,「好,很好。」
他扬声,「来人!」
立刻有人推门而入,「殿下。」
「给我看好她,不要让她自寻短见,我要她亲眼看到李修死在她眼前。」
「是。」
说完李阙不再看我,拂袖而去。
我抱膝坐在地上,如置冰窟。
李修,李修他真的死了吗?他那么狡猾的一个人,他连太子都能斗倒,会让李呈他们得逞?
他说要跟我白头偕老,生几个娃娃的,他……他还没兑现承诺呢,他怎么能抢先一步离我而去?
我缩在角落里,周身寒彻。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被推了进来。
我勉强抬头望去,不由得一怔。
是红狸。
可是她十分狼狈,不仅衣裳破旧钗摇发散,而且脸上也有好几道印子,嘴角渗出血丝。
我哑着声,犹豫开口,「你怎么了?他们打你了?」
红狸没答话,她被人推搡进来,站立不稳,她用帕子掩唇咳嗽,咳得脸色苍白,我看见帕子上有一摊血迹。
她没理我,扶着门颤巍巍走到摔在地上的茶壶旁,用旁边的勉强幸存的瓷盅接了一盏冷茶。
她曾是多么清傲的一个人啊,如今却沦落到这种地步,苟延残喘从地上舀脏水喝。
我本想奚落她几句,问问她后不后悔背叛了唯一能庇护她的人。
可是一想到李修的伤情,就一点嘲讽的心情都没有了。
现如今他人生死荣辱,与我何干?
正午艳阳直射入室内,驱走阴冷,带来丝丝缕缕的温暖。
我和红狸各怀心事,分坐两边。
过得好久好久,我听见她轻飘飘的,恍若踩在云端般缥缈的声音,「你活下来了,他呢?」
我先是一愣,思索了一下才理清她口中的这个「他」是指崔衡。
我扯起嘴角嘲弄道:「你还会担心他吗?」
「他还活着吗?」
我没理她。
「他还活着是吗?」红狸转头看向我,非要追问。
「右腿断了。」我愤恨瞪她,「即使活着又怎么样?被心上人亲手推下山崖,感受生不如死的滋味,能好到哪里去?」
我想来想去仍是做不到放下仇恨,怒目直视,喝问她:「你怎么那么心狠?连崔衡都下得去手?要是没有他,你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你口口声声要翻案,崔衡就抛下官职为你查案,为你不惜与父母闹翻!还有李修,他登基后给你废除贱籍,许你富贵平静的生活,你为什么非不知足,非要进宫掺一脚?现在又倒戈相向,投诚叛贼,结果两头落不了好!反复无常,你到底在想什么?!」
被我好一顿逼问,红狸淡淡一笑,她抬手捋捋乱发,「我不过是想要体面地活着罢了。」
「体面都是被你自己作没了的!」我冷笑,「害了自己不够,还害别人!」
红狸眼神一黯,她垂眸。
过了半晌,她平静地说:「他没死。」
「当然没死。」我以为她说的是崔衡,恶声恶气,「我说了,他摔断了腿。」
红狸朝屋外看了一眼,她缓步走到我跟前,在我眼前蹲下,「他没死。」
红狸轻轻摇头,我看她似乎另有其意,瞬间想到了李修,我不敢相信,「他没死?」
「没有。」红狸蹲在我跟前,声音轻若游丝,只有我们俩人可闻,「李阙要我在他饮食里下一味使人无力的药,我没有放。送丽太妃出宫的时候,我见到了晋王。」
我瞪大眼睛。
什么意思?晋王并没有参与谋反,反而进宫见李修去了?
见李修干什么,告密吗?
是了,晋王老奸巨猾,多年圣恩隆眷,他为什么要陪一个私生子发疯?
我忙握住她的手腕,「所以他知道这一切?」
红狸轻轻点头,「陛下或许早已知道他们的图谋。」
我又急又气,恨不能直接给她一巴掌。
她既然知道这一切尽在李修掌握中,为什么不帮李修反而要害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红狸默默道:「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你的喜欢真让人害怕。」我翻了个白眼。
知道李修无大碍后,我彻底放下心来,站起身左右打量院落的看守。
这院落四四方方,门外有好些个守卫,实在看不出个名堂。
我正准备唤人进来洒扫一番,忽然一人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
他粗鲁地掀开门,寒风随之侵袭,我被冻得一哆嗦。
「裴鸾,就算本王对你有意,你也不能动手打我母妃!」李呈恶声恶气地骂我。
我看着他,忽地心生一计。
我指指脸蛋,「看见了吗?是太妃娘娘先动手的!」
「这,这我不管,她是我的母妃,就算是她先动手打你,你也不该还手。」李呈梗着脖子充当孝子,「她是长辈。」
「别,这样粗俗的人我可不认,你要是把晋王爷喊来训斥我几句,我说不准会跟太妃娘娘赔个罪。」
李呈果然上当,他惊疑问道:「关晋王叔什么事?」
「啊?你还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动手吗?」我故作惊讶,「殿下难道不知道,晋王爷是太妃娘娘的旧相好,我正是因为提了一嘴晋王爷才挨打的啊!」
李呈脸色大变,「你说什么?晋王叔……他……」
「晋王爷是殿下生父,此事阖宫皆知,殿下难道至今仍被瞒在鼓中吗?」我似笑非笑。
恍如晴天霹雳,一下劈在李呈的头顶。
他脸色惨白,一咬牙,就冲了出去。
后赶到的丽太妃一脸惊诧,「呈儿,你去哪里?」
李呈握住她的胳膊恶狠狠地问:「你告诉我,我是先帝的儿子,晋王是我叔父,不是我爹,你说!」
丽太妃被他唬得结巴起来,「呈儿,你别吓娘……」
「我说呢,你为什么让我事事去找晋王商议,原来他是你的旧相好……好啊,真好,你骗了我整整二十年!」
说完他便冲出院子,丽太妃跟在后面哭喊。
我想趁机溜出院落,被门口的人拦了下来。
我瞪他们,「你们刚刚没听到吗?豫王不是先帝的儿子,你们还向着他?这是谋逆!」
门口一个侍卫眼神闪烁,「我,我只依令行事,我不管这些。」
另一个侍卫比较实诚,「姑娘,我们家人的性命都在临淄王手中,姑娘见谅。」
他们非拦在门口。
我叉腰生气,「那给我收拾下屋子,倒杯热茶可以吧?」
他们喊了个少年进来收拾,我扒着窗户张望,见院落里有株梅树,灵光一闪。
我指使红狸,「你去摘一支梅花戴在头上。」
红狸脸色灰白,她淡淡回我,「你看我像出得去的样子吗?」
哦,确实。
我想了想,又道:「看样子外面的人是李阙手下的,你之前怎么把他属下收服的,说来听听。」
我话音刚落,李阙过来了,我和红狸忙分开。
李阙阴沉着张脸,一身寒气。
他瞥了眼红狸,沉声喝令:「出去!」
红狸有些怕他,低着头退出门外。
红狸一出去,李阙便上前一步攥住了我的手腕,他冷笑,「离间计?你就那么想我死?」
我不避不让,「谁让你害了李修。」
「我告诉你。」他抬手捏我下巴,逼迫我看向他,「我若失败,必会带你一起死。我得不到的,他李修也别想得到。」
「悉听尊便。」我微微一笑,「不过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喜欢你,我会让阎王把我下辈子安排得离你远远的,最好死生不复相见。」
「裴鸾,真想不到,原来你的心这么狠。」
那神情过于苦涩,我垂眸避开。看见他袍角划了一道口子,我伸手抚上,那衣裳单薄得很。
我轻声道:「天寒地冻,殿下记得添衣,否则旧疾犯了,怕是又要疼好几天了。」
话音未落,我的手被他狠狠打落。
李阙转身就走,走到门口脚步一顿。
原来红狸正抱着一束梅枝,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口。
李阙回头看我,我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里有太多的欲说还休,不过片刻,又收敛得干干净净。
这一次,他只迟疑了片刻,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红狸踱步进来,一边走一边嘲讽我,「看他的眼神,似乎思及旧情。我从前以为你傻傻的不谙情事,现在看来,原是个中高手,难怪陛下会喜欢你那么多年。你勾男人的手段,确实高明。」
「性命悬于他人一念间,你却还在那儿说风凉话!」我没好气地瞪她。
李阙抱着必死之心也就罢了,他还想捎上我?
我可不能坐以待毙,凭他的怜惜或者等人来救了,我必须逃出去。
李呈一怒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李阙肯定要阻拦他的。
现在守卫空虚,我可以趁这个时机逃走。
可是这么多人,我怎么打得过?
我以天寒为名,向守卫要了木炭,侍卫说这院里没有炭火,只肯给我一些湿柴火和枯草。等到天黑也没见李呈李阙回来,院内守卫的侍卫越来越少,到后来不足十人。
我知道机会来了。
我看向红狸,「你当初是怎么把侍卫收服的?」
红狸闲闲落座,对镜理妆容,一副看淡红尘的模样,「我不想逃,也不会帮你逃。」
「这可由不得你。」说完手起,一掌劈在她颈后。
我真是个学武奇才,清晨只粗略看了一眼,就知道砸哪里能将人悄无声息地打昏。
打昏她后,我换了她的衣服,把红狸挂在窗户处。然后把柴火点燃,点燃被褥。
看黑烟四起,我捂着口鼻冲了出去,朝守卫嚷嚷,「着火了,裴姑娘还在里面!」
天色漆黑,他们果然上当,连忙冲进去救火。
我掩面咳嗽,一边趁他们不察觉往后退。
我出了内院,准备翻墙出去时,一个外院巡视的侍卫过来喝道:「站住!」
我怕他引来人,从墙上抓了一块破砖往他脸上砸去。
他抬手一挡,砖块依然砸到他鼻子,他鼻血直流,痛得哇哇大叫:「来人啊,她跑了!」
脑子没有手脚快,我跳下来拿起板砖往他头上猛拍,「叫你多嘴!」
将他拍晕后,我听见脚步声,连忙翻墙出去。
可惜我穿着这烦琐的裙子,没跑多久就被人追上了。
三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身上带着刀。
「三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不觉得害臊吗?」我质问他们。
他们面面相觑,「姑娘,我们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说完一个人伸手来抓我,我闪身一避,抬脚往他膝盖上踢。这一脚用了十足力气,他一个吃痛,单膝跪地。
「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的同伴警告我。
「与其被你们再绑回去,不如直接杀了我!」我握紧拳头。
他们几人相识一眼,纷纷抽刀。银色利刃,渗着丝丝寒光。
我心一紧,正在这时,突然一道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住手!」
来人骑着马,马背上抱着一个女人,是红狸!
他把红狸推下马,对那几个人道:「临淄王吩咐了,若他酉时未归,便放裴姑娘离开。」
我和三个侍卫同时怔愣,「当真?」
「殿下亲口吩咐的。」
刚刚被我踢了一脚的侍卫疑惑道:「可是王爷明明说的是,酉时不归,便立即杀了裴姑娘。」
骑马的侍卫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但他反悔了,这是王爷的亲笔信和印章,不信可以查看。」
锦囊掉落在地,滚出一枚印章。
信封上却写的是:裴鸾亲启。
我捡起信,那三人翻看了印章,顿时手足无措。
「这个女人留之无用,你一并带走吧。」
骑马的侍卫还说,「我方才看到御林军过来,想必是陛下的人找过来了,在下愿意引姑娘前去,只求姑娘放我们几个兄弟一条生路。」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一愣的,懵懂点头。
他见我同意便离开了,不多时便带来了一队御林军,领头那人正是陈靖。
「阿鸾妹妹,你没事吧?」他握着我的肩膀反复查看,「谢天谢地,你还好好的。陛下听说你被掳走,急得差点亲自带兵过来,还好常校尉把他劝住了。」
提起李修,我焦急地攥住他反问:「他有没有受伤?常启有没有背叛他?」
「没有,那都是我们设下的圈套。」陈靖扶我上马,「你放心好了,李呈李阙他们联合卢郡守,想里应外合包围长安,还没到京城就被你哥哥控制住了。现下只剩皇城里的叛军未收拾干净,我先送你回宫。」
「好。」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正在这时,红狸幽幽转醒。
陈靖歪头看了她两眼,问我:「这个女人要不要带走?」
「要的。」我忙回他,「她是程大都护的女儿。」
我对红狸道:「这是陈靖,他母亲是你父亲的义妹。」
红狸怔怔地看着陈靖,忽地落下一串泪珠。她一哭,陈靖手足无措,眼神向我投来。
这时红狸却呕出一口血,大片大片的血,瞬间染红了身前的衣襟。
「你……你怎么了?」我惊问。
我把她放在窗户通风的地方,应该没呛着吧?
「求你……」她拽着陈靖的衣服,「求您帮我家翻案,爹爹他是被人陷害的……」
陈靖皱眉,「这事陛下一直在查。」
红狸莞尔一笑,她的唇瓣艳色胜血,绮丽而诡魅。她看向我,「你衣袖的内衬里,有一封信,帮我交给崔衡,就说,我对不起他。」
我忙伸手摸兜,果然有一封信,我忙甩给她,「要说你自己说,我才不代劳!你亲自到他跟前赔罪,求他原谅!」
红狸摩挲着那信,眼眶一红,「我没脸再见他,我被临淄王灌了鸩毒,活不了多久了,我求你……」
她眼神涣散,脸色逐渐惨白,我鼻子里涩涩的,狠狠心转过脸,对陈靖道:「哥哥你带她先走。」
陈靖疑惑,「去哪里?」
「崔府。」
陈靖虽然不解,却还是依我之意,将红狸抱上马,双腿一夹立刻驰出数里。
我抹抹脸,翻身上马。
身后的小七跟了上来,「姑娘,陛下托陈校尉带句话,他不知是忙忘了还是没好意思说。」
「嗯?什么?」
小七凑近我,声音戏谑,「陛下说见了您,要转告一句话:无论何时何地,他必将与您同在。」
我面上一红,「嗯。」
策马狂奔,我现在只想尽快见到李修。
终于到了宫城前,守朱雀门的正是我爹,他见了我诧异无比,「哎哟,乖乖儿,你不是在郡主府上吗?怎么跑这儿来了?还有这脸这衣裳……」
合着他到现在都没发现我失踪了?
我委屈得想哭,扑进他的怀里。我爹摸摸我的头,对我道:「爹正忙着呢,你先进宫去。」
他把我放进宫,一路顺畅,我终于见到了李修。
他一身帝王冠冕,站在玄武门城楼上,冷眼看着下面的叛军厮杀。
「陛下,裴姑娘来了!」小太监兴奋疾呼。
李修扭头看我,我顿住脚步看他。
他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扳正我的身子将我上上下下察看了一遍。确认我没有受伤后才将我紧紧搂入怀中,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话音微颤,「阿鸾,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我眼眶一热,伸手回抱他,柔声道:「不怪你。」
我抱着他,怀里的人温暖伟岸,我从未感到如此安心。
不过片刻温情,很快有人来禀,「陛下,叛军已被剿灭,豫王被射杀,临淄王仍在负隅顽抗,是否……」
他话音未落,又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上来,跪在李修面前,「陛下,太皇太后降下懿旨,让您留临淄王一命。」
李修脸色黑沉,周围人都跪了下去不敢说话。
「逆贼李阙呢?」他沉声问。
「在宫门前。」
「开城门,放他进来。」
宫门缓缓推开,外面尸山血海,堆积无数。
李阙满身血迹,横剑自立。他明明是个病弱皇子,腿有疾,一吹风都要咳好久。可现在却一身血,握剑的手抖得厉害,仍不肯臣服。
「住手!」太皇太后扶着嬷嬷的手,颤巍巍地走上城楼。
我见状,连忙跟周围人一起跪了下去。
可对太皇太后极其尊敬的李修却看都没看一眼,仍是紧盯着城楼下的李阙。
「阙儿!」太皇太后银发在黑夜中飞舞,刺眼得很。她平日里庄严肃穆,总板着张脸,此刻无力手持驻杖才让人感受到,原来她已是年近古稀的老人。
太皇太后驻杖捣地,痛声道:「住手吧阙儿,你要哀家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皇祖母!」李阙看见太皇太后,眼眶红了,他提声呐喊,「孙儿不孝,让您老人家操心了!」
「可是孙儿不甘心,不甘心!」李阙怒喊,「凭什么!我才是先帝的儿子!凭什么大哥二哥他们死了轮得到李修?皇祖母,你太偏心了!」
太皇太后直摇头,老泪纵横。
「你太偏心了,从父皇在世你就偏心李修,父皇仁厚,孝顺您,他从来不说什么,可是我做不到!我见过父皇失落的样子,我恨你!我恨你从未把我们几个兄弟放在心上,父皇仍有子嗣,您却要把父皇的皇位交给一个外人!」李阙痛声道,「你以为李修就是什么纯善圣孙吗?大哥二哥和太子的死,他脱不了干系!」
我一惊。
原来他也知道?
李修当年在暗地里做的事,他究竟知道多少?旁人都把他当病秧子,怕是看低他了。
太皇太后垂泪自责,她颤着手道:「是哀家对不住你,你放下剑,哀家以后会好好待你。阙儿,你听话,你就当可怜可怜祖母好吗?」
李阙冷笑,剑身压向颈间。
「不,不要!」太皇太后抓着李修的衣裳急道,「修儿,你快下令放了他,他是你的手足兄弟啊!」
太皇太后这个要求其实很为难李修。
造反、谋害皇帝,掳走我,无论哪一条都触了李修逆鳞。
他眸色依旧生冷,冷冷盯着城楼下的李阙,一声不吭。
冷酷,阴狠,只有对逆贼的蔑视,而没有对血亲的温情。
这一瞬间,他已不再是长安城中打马冶游的少年郎,而是那个威仪加身的帝王。
「修儿!」太皇太后布满皱纹的老脸泪痕阑干,痛声逼问,「难道要祖母跪下求你吗!」
李修眼睫一闪,微微动容。
他缓缓举起右手,沉声冷道:「朕以天子之名起誓,只要叛王李阙服罪认错,朕可以留他性命,既往不咎。」
李阙听见他的话,露出个讥讽的笑。
他扬声喊我的名字,「裴鸾!」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李修,果见他眼神立转阴鸷,我忙按住他的手,站在城墙垛边。
李阙冲我笑了一笑,风卷起他的鬓发,在半空中飞扬。
「原谅我。」
隔得那么远,我明明听不见他的声音的,可不知为何这一句,重重地砸进我的心底。
冷锋一划,殷红遍地。
他无声地倒在血泊里。
满月无情,冷眼旁观着一切。
景贤二年冬,二王叛乱,最终以豫王李呈被杀、临淄王李阙自刎告终。
丽太妃参与谋反,赐绞死。晋王告密有功,不究其责,但因其私通后妃,封地削减一千户。卢氏和许太尉参与谋反,按谋逆罪判处夷三族,三族外的成年男子流放五千里。
太皇太后病倒,而久病不出的慧太妃,向李修交出了一封陈年旧信。
是先帝已故的发妻卢皇后写给卢相的密信,内容与当年程门案有关。
原来十五年前,卢氏程氏分庭抗礼,卢相忌惮程大将军恩宠正隆,便与女儿卢皇后设下毒计诬告程家谋反。
先帝听信谗言,命人抄灭程家。
卢皇后去世后,先帝渐渐察觉出不对劲,他渐渐发现,他敬重的发妻竟然是个毒辣善妒,戕害皇嗣的女人。
大皇子二皇子是庶出,生母低微,且在先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出生了,卢皇后无计可施。
可是后来的慧妃受宠,让卢皇后感受到威胁。她借刀杀人,指使姿色无双的丽妃给慧妃下药,导致李无虑智力低下。
李阙的生母淑妃也是被皇后陷害,生出体质极差的李阙,淑妃死后,她装模作样把李阙抱去抚养,以在先帝面前体现她的贤良淑德。
丽妃与晋王私通,卢皇后本想借先帝的手直接除掉这个棋子。但先帝仁德,又不忍兄弟晋王背上罪名,这才把丽妃打入冷宫。
慧妃在卢皇后眼皮子底下小心谨慎地保护李无虑成长,搜罗证据,直到卢皇后死后,她才真正有了喘息的机会。
但当时太子权倾朝野,又是先帝属意的继承人,她不敢擅动。
于是她逐步透露消息,惹先帝察觉。
如她所愿,先帝开始怀疑卢皇后并逐步派人查证,发现真相后怒不可遏,几欲废黜太子。
但太子毕竟是他亲手教导大的孩子,先帝最终狠不下心废黜太子,只是逐步拔除了卢氏在京中的势力。
先帝的一举一动让大皇子和二皇子误以为先帝厌恶太子,二人趁机表忠心,妄图问鼎大宝。
先帝乐见其成,用他二人牵制太子。
太子被先帝的冷落和疏远搞得心惊胆战,犹如惊弓之鸟,看谁都像仇敌,于是对年龄相仿的皇子大肆打压。
大皇子二皇子趁此拉李修下水吸引太子的怒意,就这样,先帝晚年,夺嫡之风愈演愈烈,直至他驾崩前发生宫变。
先帝撒手人寰,李修顺势登基。
慧妃大仇得报,只除了刚从冷宫里放出来的丽妃。
她不甘心放过这个毒害她儿子的女人,所以特意诱导我去小蓬莱,撞破丽妃和晋王的奸情。
而我果然入套。
最终她如愿得逞,我和李修,替她杀死了最后的仇人。
慧太妃请李修褫夺李无虑的王爵,并表示他们娘俩只要安稳活着就行。
李修自然不可能给自己留一个骂名,他只削减了李无虑的封地,放慧太妃和李无虑出宫。
红狸死在去崔府的路上,她至死未能见崔衡最后一面。
陈靖将她的绝笔信带给崔衡,据说崔衡看到后,长啸一声吐血昏厥。
而李阙留给我的那封信,换衣裳时被下人拿走。等我找去时,衣裳已被烧毁。
我至今不知他留了什么话给我。
是恨?是怨?抑或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