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二团乌云
在人类历史上,我们这一代人是第一代需要担忧自己的子孙是否能继续生存的人,或者说担心他们是否有一个宜居的星球。这种担心源于我们这个物种头顶上悬着两团乌云。这两团乌云会引发相似的结果,但是我们却对它们有着迥异的看法。一团乌云是核战争的风险,它可以摧毁我们所有人。这个风险的第一次显现就在日本的广岛上空形成了一朵蘑菇云,也就是「二战」期间第一颗原子弹于 1945 年投下的时刻。每个人都认为核风险是真实存在的。国家会储备武器,而纵观历史来看,政客偶尔会犯下愚蠢的错误。核风险对当今的世界政治格局有着很大的影响。
第二团乌云就是一场环境崩溃的风险,而这种崩溃的潜在原因之一就是世界上逐渐扩大化的物种灭绝。但在每个人都认同核战争会毁灭世界的时候,人们对另一团乌云却有着很大的意见分歧——物种大灭绝的风险是否真的存在,即使存在是否真的会造成很大伤害。
在夏威夷火山国家公园(Hawaii Volcanoes National Park)里的莫纳克亚山(Mauna Kea)斜坡上,牛群在这曾经有着茂密森林的地方吃着草。在世界各地,牛羊放牧是森林采伐和环境退化的主要推动力。
是否在酝酿一场环境大毁灭?
来自国际鸟类保护理事会(International Council for Bird Preservation,ICBP)的数据显示,人类在过去几个世纪里已经导致世界上鸟类物种中大约 1% 灭绝了。人们对此做何感想呢?
在一个方向的极端,很多聪明的人——尤其是经济学家和工业领袖,也包括一些生物学家和普通市民——认为 1% 是一个过高估计的数值,真正的损失应该更小些。但是他们补充到,即使数据真的是这样,损失 1% 的鸟类也无关紧要。
在另一方,也有很多有识之士——尤其是保守派生物学家和从属于环保团体的人——认为 1% 是一个过低估计的数值,真正的损失要更大些。他们还认为物种大灭绝对人类生活的质量有着极大损害,甚至还会危及人类的生存本身。双方的观点哪个更接近真相,这对于将来一代人而言是有着很大差异的。
有多少物种是人类一手将其灭绝的?又有多少物种很有可能在你这一代灭绝,或者在你孩子那一代灭绝?而且如果他们灭绝了,又会有怎样的影响?所有的物种难道不是迟早都会灭绝的吗?大范围的灭绝是纯属臆测,还是将来才会面对的风险,又或者是早已身处其中的危机?
想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首先需要真实的数据。我们需要确定有多少物种是在进入近代社会后灭绝的——也就是在公元 1600 年以后,对物种的科学命名和分类刚开始确立的时候。然后我们需要估算在公元 1600 年之前有多少物种是由人类灭绝的,以及在将来可能有多少会灭绝。这时我们才能问这些变化对我们到底有什么影响。
现代的物种灭绝
自 1600 年以来损失的这 1% 鸟类物种是来自哪里的?就这样,ICBP 列出了 108 种鸟类,以及很多鸟类亚种,它们均是在 1600 年以后灭绝的。几乎所有这些鸟类的灭绝都是或多或少由人类导致的——更多的内容在本章后半部分阐述。今天现存的鸟类物种大约有 9000 种,灭绝的 108 种占到其中的 1% 强。
但是 ICBP 认定一个物种灭绝的前提是在这个物种原本应该生存的地方或者它可能出现的地方,进行精准寻找后一无所获。对于那些并未进行刻意搜寻的鸟类又该如何呢?在欧洲和北美,有数十万狂热的鸟类爱好者会监测每年的鸟类物种变化状态。不幸的是,这种方式对于动植物则不太适用,甚至是对地球上很多其他地方的鸟类也无法适用。
现存物种中的绝大部分生活在热带地区,而这些地区的国家里很少有鸟类观测爱好者。很多热带物种的生存状态不得而知,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见过它们,或者自从它们被发现后也没有人专门再去搜寻过。这样物种的一个例子就是新几内亚的布拉斯采蜜鸟,它为世人所知仅仅是因为在 1939 年的一个咸水湖附近看到了 18 只这样的鸟。没有科学家再返回到那个咸水湖,所以直到今天我们也不知道布拉斯(Brass)地区采蜜鸟的生存状态如何。
马来西亚消失的鱼
热带地区的国家通常有着丰富的物种。但是在人口增长和经济需求之间,这些国家中的大部分都会面临来自它们环境和资源的压力。位于东南亚的马来西亚就是个典型例子,这里消失的鱼类可以说明环境压力是如何导致物种灭绝的。在马来西亚丛林的河流之中,生物学探险队曾经发现、确认了 266 种鱼类。但是在这个国家的低地雨林被大范围砍伐之后,一个持续四年的调研只能发现先前鱼类物种中的 122 种,连先前的一半都不到。另外的 144 种马来西亚淡水鱼一定是数量变得非常稀少了,只在小范围内生存,或者可能已经灭绝了。这些鱼类在任何人注意到它们的存在之前,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如果说马来西亚已经损失了其淡水鱼物种中的近一半,那么对于其他热带地区内的植物、鱼类以及其他物种的生存现状,我们也就可想而知了。
像上面的例子,我们至少还知道到哪里去寻找这种采蜜鸟。然而,还有很多其他鸟类物种是 19 世纪的探险家收集记录下来的,有时他们对在哪里发现的这些鸟只提供了十分模糊的信息。当只告诉你到「南美洲」去寻找一个物种的时候,你可以试试去确定下这个物种的生存状态!所以在回答物种灭绝的相关问题时有这样一个问题——我们不知道很多已经命名的物种是否还存在。但是否可能有些物种在得到命名的机会之前就已经灭绝了?
当然可能会了。科学家认为世界上的物种总量大约在 3000 万,但是只有不到 2000 万的物种被我们确认并进行了命名。有一个植物界的例子,可以说明我们为何如此肯定有很多物种在被命名之前就灭绝了。森蒂内拉(Centinela)是南美洲厄瓜多尔境内的一处孤立的山脉,植物学家阿尔文·金特里(Alwyn Gentry)曾经对那里的植物生存状况进行过调研。他在那个山脉附近发现了 38 种新的植物物种,这些物种是在其他地方找不到的。可是没过多久,这个山脉上的森林被人类盯上了,而这些植物也就随之灭绝了。
金特里能在那些植物灭绝之前造访森蒂内拉,这纯粹是个巧合。在被我们毁掉的无数个其他的山脉丛林之中,一定曾经生存过数千种植物、腹足类动物,以及其他生物。在我们还没有注意到这些物种之前,它们就被我们灭绝了。
过去的灭绝历史
我们知道自从 1600 年以来很多物种开始灭绝,主要是因为世界人口数量剧增,人类扩张到无人居住的区域,还发明了越来越具破坏性的技术。那么在 1600 年之前人类造成的物种灭绝状况是如何的呢?是否有一种方式可以对其进行估计?
5 万年前,我们这个物种还只局限于非洲和欧洲、亚洲的温带地区。从那时开始直到 1600 年,我们就扩张到了其他大陆,以及地球上绝大多数的海岛。我们的人口数量也经历了大范围的扩张,从 5 万年前的大约几百万人到 1600 年的近 5 亿人。在第 14 章和第 15 章,我们已经看到这样的事实——针对人类在过去的 5 万年里所到过的世界上的每寸土地,古植物学家进行研究后发现,每当人类出现时总会伴随物种灭绝浪潮。
自从科学家们发现了这点之后,他们就一直在争论是人类造成了这些物种灭绝,还是人类碰巧在一个不好的时间点出现——物种刚巧因为气候的变化而走向衰亡。人类的活动造成了波利尼西亚群岛和马达加斯加岛上的鸟类灭绝浪潮,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至于更早期的灭绝事件,尤其是发生在澳大利亚和美洲的,灭绝的起因还存在争议。但是我对气候造成灭绝这一点表示怀疑。气候的波动确实存在,但是气候变化并不会在每次出现或每个地方出现时都造成物种灭绝。相比气候的变化,物种灭绝的浪潮与人类的到来有着更紧密的关联性。
史前时代的人类在灭绝物种时可能不只是在新开拓的殖民地上开展,在他们已经生活了很久的土地上也会有所行动。在过去的两万年里,欧亚大陆失去了猛犸象、大角鹿,以及带毛的犀牛。非洲失去了大水牛和大马。这些野兽可能就是被人类灭绝的,主要是因为人类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捕猎它们,并且会忽然之间发明出比以前更好用的武器。
加利福尼亚的灰熊、英国的黑熊、狼以及海狸在被人类狩猎了几千年后,最终在近代灭绝了,其他大型动物的灭绝也基本都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人类更多了,人类的武器更好了。
史前时代的人类究竟灭绝了多少种类的植物、蜥蜴或昆虫,对此并没有人尝试去推测。然而,针对海岛上的鸟类灭绝研究告诉我们,岛上生活的史前人类杀光了大约 200 种鸟类,也就是占到几千年前岛上所有鸟类总数的 1/5,这个数量还没有考虑到史前时代在大陆上可能灭绝的鸟类种类。
针对大型哺乳动物,科学家不仅会调查消失的物种种类,还会看属类——相关物种组成的集合单位。人类到达北美洲之后,有 73% 的大型哺乳动物属类灭绝。在南美洲和澳大利亚,这个数字分别是 80% 和 86%。
未来的灭绝进程
人类造成的物种灭绝浪潮的顶峰是否已经过去,还是即将到来?对于这个问题,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思考。预测未来物种灭绝情况的一个方法就是思考一下「明天」灭绝的物种是不是会出自「今天」已经濒危物种的名单上。现存的物种中,有多少物种的数量已经达到了濒危的低水平?国际鸟类保护理事会估计至少有 1666 种鸟类是属于濒危的,或者是有灭绝风险的。这个数量基本上占到了世界上现存鸟类物种的 20%,即 1/5。我说的是「至少 1666 种」,因为这个数字是个低估值。它只是基于能够吸引科学家注意的鸟类物种生存状况进行的估计,并不是针对所有鸟类生存状况的一个完整调研。
而且,鸟类并不是唯一面临灭绝风险的物种。有众多的哺乳动物、鱼类、爬行动物和两栖动物,昆虫和其他小生物,以及植物,也都处在灭绝的边缘。
思考未来物种灭绝的另一种方式就是去分析我们灭绝物种的手段。我们日益增长的人口会以 4 种主要方式将其他物种推向灭绝:过度捕猎,物种引进,栖息地破坏,以及涟漪效应。让我们逐一看看它们是否有放缓趋势。
过度捕猎意味着我们猎杀动物的速度要快于动物自身繁殖的速度,这是我们灭绝大型动物时主要采取的方式。我们是否已经将可能杀光的大型动物都杀光了呢?并不是这样。在过度捕猎使得鲸鱼数量骤降后,大多数国家都签署了国际禁令阻止因经济目的而猎杀鲸鱼。然而,日本却打着「科学研究」的旗号将法律准许的猎杀鲸鱼数量扩大了 3 倍。非洲的犀牛和大象被猎杀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为的只是它们的犄角和象牙。就以现在的这个速度,不只是犀牛和大象,东南亚和非洲大陆上绝大多数的其他大型哺乳动物也都将在几十年内灭绝,除了动物园和自然保护区中的无一幸免。
物种引进指的是将物种带到世界上其他原本并非其生存过的地方,既包含无心的,也包含有意的。例如,在美国本土引进的物种就有挪威鼠、欧洲掠鸟,以及危害荷兰榆树和栗子树存活的一种真菌,而现在这些物种在美国已经扎根了。以上这些物种或其他的引进物种都并非北美洲本土的物种。全都是被人类有意或无意地带到这里的。
当某个物种被带到新的地方时,它们通常会消灭一些本地物种,既可能通过捕杀吃掉,也可能是通过引发疾病的方式。例如,在新西兰有些鸟类是在地上筑巢的,它们就会受到外来户老鼠的威胁,因为老鼠会吃掉它们的蛋和幼雏。
美国的栗子树是另一个实例。一种亚洲真菌造成的板栗疫病,使得美国的栗子树灭绝了。那种真菌并不会损害亚洲的栗子树,因为亚洲的栗子树有足够的时间演化出对抗这种真菌的机能。
虽然很多岛屿没有受到山羊和挪威鼠的侵扰,国家也在尽量阻止昆虫和疾病的传入,但是我们仍然在全世界传播「害虫」。好心并不一定保证做好事。近代史上最大的一次物种灭绝浪潮可能是在几十年前的非洲维多利亚湖掀起的,那里是数百种鱼类的故乡,在其他地方都找不到这些鱼。人们有意地引进了一种叫作尼罗河鲈鱼(Nile perch)的大型鱼到这个湖里,本希望将其培育成一种经济性食物资源。然而尼罗河鲈鱼却成了一种捕食者,时至今日还在危害着维多利亚湖的珍稀物种。
栖息地破坏是我们灭绝物种的第 3 种方式。大多数物种都是只生活在某种特定条件的栖息地。湿地苇莺是生活在湿地环境下的鸟类,松莺是生活在松树林中的鸟类。当湿地流失或者森林砍伐之后,依赖这些栖息环境的物种也就随之覆灭了。菲律宾的宿务岛上曾经有 10 种只在这座岛上存活的鸟类。当宿务岛上的所有森林都被砍伐后,其中的 9 种都灭绝了。而真正最恶劣的栖息环境破坏还尚未到来。
我们现在已经对世界上的所有热带雨林造成了伤害,要知道这些热带雨林虽然只占据了地球上 6% 的面积,却是地球上一半以上物种的家园。巴西的大西洋沿岸森林和马来西亚的低地湿林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了,婆罗洲和菲律宾的雨林也正在消失。到 21 世纪的中叶,还有可能大片存活的热带雨林只能是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的部分雨林和非洲扎伊尔境内的部分雨林。
物种灭绝的第 4 种形式涟漪效应,是指一个行为引发了未曾预期的结果。每个物种都依赖其他物种其提供食物和栖息环境。物种之间相互关联,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的各种分支一样。推倒一块多米诺骨牌就会引发其他的倒下。移走一个物种可能会引发其他物种的灭绝,而这又可能将另外的物种推向灭绝边缘。
为什么灭绝这件事影响深远?
灭绝难道不是一种自然进程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为什么还要担心现在正发生的灭绝事件呢?是的,每个物种最终都会走上灭绝的道路。
美洲虎和蚁鸟
大自然中包含太多的物种,它们之间存在着很复杂的相互关联,想要预测一个物种灭绝后会引发怎样的涟漪效用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巴拿马的科罗拉多岛(Barro Colorado Island)上,小小蚁鸟的命运转变就充分展现了涟漪效应是如何发挥作用的。
在 20 世纪中期,科罗拉多岛上有着三种大型捕食者,分别是美洲虎、美洲豹,以及角雕。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些捕食者的消失会引发岛上蚁鸟的灭绝,并对岛上的森林状况产生很大的影响。但事实就是这么奇妙。
这三种大型捕食者曾经以中型食肉动物为食,例如猴子、野猪(一种野生猪)、长鼻浣熊(浣熊的一种分支)。这些大型捕食者也会吃中型食草动物,例如刺鼠和无尾刺豚鼠(两种啮齿类动物)。在大型捕食者消失后,就会出现中型食肉动物的数量激增,它们疯狂攫食蚁鸟以及还未孵化的鸟蛋。中型食草动物的数量也出现了增长,它们会吃掉落在地上的大颗粒种子。这样就使得有着大颗粒种子的树木更加难以繁殖和传播,有着小粒种子的树木更加容易繁殖传播。
当科罗拉多岛上的森林在发生变化时——有着更多的小种子树木,有着更少的大种子树木,其他的变化也出现了。那些以小种子为食的物种(例如老鼠),就会迎来物种数量的快速增长,这又反过来带动以老鼠为食的老鹰、猫头鹰和豹猫(小型的丛林猫)的数量增长。
美洲虎、美洲豹和角雕在科罗拉多岛已经不常见了。但是它们从岛上的完全消失对整个岛上的动植物生态环境产生了一连串涟漪效应,这其中就涉及很多其他物种的灭绝。
但是当前由人类引发的物种灭绝速度要远远快于自然灭绝的速度。我们可以从长期的地质年代的化石记录中得知,单个物种的灭绝平均速度是多少。例如,鸟类在自然状态下的平均灭绝速度是一个世纪不到一种。然而今天,我们几乎每年就会失去至少两种鸟类,这是自然灭绝速度的 200 倍。如果说因为灭绝是件自然的事情,就不再担心今天的物种灭绝浪潮,那就好比说因为死亡是所有人类的最终宿命,大屠杀也就不需要担心了。
至于我们为什么应该担心物种大灭绝,请多想想涟漪效应。我们所依赖的物种也在依赖其他物种。
你能说出世界上的纸张大多数是由哪 10 种树木制造的吗?对于这 10 种树木的每一种而言,能够吃掉树上大多数害虫的鸟类是哪 10 种,能够传播树木上大多数花粉的昆虫是哪 10 种,能够散播树木大多数种子的动物是哪 10 种?这些鸟类、昆虫和动物又是依赖哪些物种存活的?如果你是一家木材公司的经理,为了计算出你能无所顾忌任其灭绝的物种种类,你就不得不认真回答上述问题。
相比我在本章开头提到的两团乌云,这一团将始终徘徊在我们的未来道路上。核毁灭确实是我们可能要面对的一场灾难,但是它现在并没有发生,而且它可能永远不会发生。环境毁灭于我们而言也将是一场同等的灾难,而且它早已开始显现。它发端于数万年前,而且它现在造成的影响要远胜于从前,破坏的速度也在增加。我们是否会选择阻止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