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背着我闪婚了,当晚两个陌生男人就搬进了我家别墅:
一个是后爹,一个是黎洲。
看到他们肆无忌惮侵占我熟悉的家,我怒点外卖加备注:
「小白脸隐忍三年只为带着便宜儿子来骗空我爸遗产,多次警告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多加芋泥倾听我的复仇计划」!
半夜,黎洲拎着芋泥奶茶敲响了我的房门。
昏暗廊灯下,他倾身逼近,凌厉而压迫:「复仇计划?让我也听听?」
1
我妈闪婚了。
身为她亲女儿的我甚至不知道,直到毕业搬回自己的家里,才发现一切都变了样——
原本摆放着我爸珍藏红酒的柜里,放上了不知名的劣质茶叶;
原本客厅里的玄关处有个展柜,里面是我和我爸小时候一起拼好的高达,现在被杂物取代;
原本摆放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墙,挂上了另外一个陌生男人和我妈的婚纱照。
可这里,甚至没有摆过我爹妈的婚纱照。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补拍。
我爸生前总被我妈嫌弃,说他只顾着工作,早出晚归,满身烟酒味。
慢慢地,我妈被网上摆拍的中年模范夫妇影响了,说辞又变了。
她觉得我爸既没有浪漫细胞,又没有小资情调,自己把大好青春浪费在了他身上,委屈得不行。
现在,她终于找到一个肯陪她拍婚纱照的男人了吗?
我看着墙上婚纱照,我妈笑得如此灿烂,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那股幸福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惜,我对这种幸福的甜蜜感到抗拒。
「咔嚓!」
别墅大门开了,我妈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老黎今天累了吧,回去我帮你按按,很久之前我在按摩店跟师父学过几招。以后就别喝这么多了,伤肝又伤胃,你不知道小慧她爹是怎么死的……」
这个话题没能继续,因为她一抬头看到了我,一双杏眼瞪得极大:
「小慧!你回来了?」
方才她对面前男人的温柔语气,让我有瞬间恍惚。
老爸在世的时候,我妈从来没有给他这么好的脸色,甚至没有给他按摩这个说法。
每回我爸醉醺醺应酬回来,得到的不是我妈的温柔关怀,而是远远躲避。
甚至有些时候她心情不好,我爸直接就睡客房了。
看来这个老黎还挺厉害,把我妈迷惑得五迷三道的。
只是我没想到,更厉害的还在后头。
我妈让我喊他黎叔叔。
黎叔叔没有中年男人的大啤酒肚,梳着成熟的大背头,看起来和我保养得宜的妈妈差不多年纪,甚至还年轻几分。
「小慧你好,叔叔第一次来你家,如果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多多包涵哈。」
第一次来?
那婚纱照和茶叶,都是自个摇花手飞上墙的吗?
「对了,这是我儿子,以后就是你哥了。」
说完,他还嘿嘿笑几声,远远指着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生。
那个男生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个子很高,利落的黑色短发,样式简单的黑色短袖。
此刻他正提着行李箱朝这边走来,白皙骨节握在黑色行李箱的把手上,青筋明显可见,凸起的腕骨有着一种男人特有的性感。
我收回视线,有个成语叫做爱屋及乌,厌恶也是同理。
因为这个黎叔叔,我对他没什么好感。
「展柜那些高达呢?」我淡淡地问,态度甚至有些不礼貌。
黎叔叔笑了声:「你说的是那些模型吗?我看挺幼稚,不符合你的年纪,全给你好好安放到杂物间里了。」
什么?
我咬着牙:「谁给你的权利动我东西的?」
他脸色一僵,眼神顿时就变冷了。
我妈从后面赶上来:「谁教你的礼貌,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黎叔叔马上恢复原样,还劝我妈:
「别跟孩子置气,她第一次见我,对陌生人有点警惕是好的。」
变脸不错,看到我妈来了,还挺能忍。
但这种小伎俩,挺没意思的。
我从小就跟着我爸见惯了两面三刀的人,他这,最多算白金段位吧。
「叫哥,他比你大两年,以后他们都跟我们住一起。」
我妈试图上前挽住我的手,对背后的黎洲笑了笑,宛如慈母。
「怎么可能!」我仿佛听到了最大的笑话,「凭什么?」
凭什么爸爸留给我们的房子,有第三人、第四人插足搬入?
「凭我是你妈妈!」她提高音调。
我再次愣在原地。
那个会温柔帮我找出问题,耐心安抚我情绪的妈不见了。
但别误会,她的温柔依旧还在,却不是给我了。
我转头就走,试图躲避这一切。
但墙上的合照突然刺痛了我的眼,那还是一家人。
只是我……无形中成了最陌生的人。
心中有口气咽不下去,但碍着我妈面子,只好暗暗去杂物间翻找高达模型。
杂物间在大厅走廊最里头,几乎没人来。
一开门,我傻眼了。
说好的安放呢?
最大的模型断手断脚,还有几个手办被乱七八糟丢在地上,地上还是厚厚一层灰!
我仿佛看到丢在地上的不是模型,是我爸的心意……
心中那股气仿佛瞬间找到了发泄口,我握着把手正想推开杂物间的门,却听到了另一番对话。
那是黎叔在跟黎洲说话,语气极其恶劣:
「你别给我垮着脸,给谁看?如果我是你,就去跟章慧瑜处好关系。」
黎洲发出冷笑,话里直冒冷气:
「怎么,你勾到林阿姨还不够,还得我卖身再去睡她女儿才够本?」
这话给了我很大的冲击,差点把手办都给摔下地。
黎叔气乐了,恨铁不成钢:
「你个傻孩子!林阿姨跟她能一样吗?林阿姨才有几个钱?她爸可是留了不少好东西给她呢,光是股票账户里,就有六位数。」
黎洲不屑一顾:「让我对她有好脸色,她做梦吧。这种腌臜事情,你别扯我下水。」
说完,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我被气得饭都吃不下,火速跑上房间锁上门。
任凭我妈怎么喊我,我都只躲在房间里。
床头摆着我和爸爸的合照,我们的笑容都很僵硬,心情明明都很坏,却都在强颜欢笑。
我知道,爸是想哄我开心,我也想让他安心。
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你试过那种看着亲人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吗?
2
可能哭真的很耗费体力吧,我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却饿得发慌。
大半夜,我胡乱点了个奶茶,头脑发热地写了个备注:
「小白脸隐忍三年只为带着便宜儿子来骗空我爸遗产,多次警告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多加芋泥倾听我的复仇计划。」
五十个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我坐在床边,擦干了泪,等下出去拿外卖总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门突然被敲响了,我带着疑惑推开了门。
是黎洲。
他定定站在门外,廊下的灯光有点昏暗,可即便如此,我也看得清他并不温和的神情。
甚至可以说,有点凛冽。
此刻,我脑海中浮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不会真的是想来勾搭我的吧?
毕竟,我对他们爷俩可没有什么好印象。
骗感情可以,我的感情不值钱
但骗钱不行,我的股票是真金白银。
爸爸去世后是我大伯负责丧事全流程,丧礼的钱大伯也硬是自己掏了,办得十分体面。
我曾想去把钱还给大伯,但他老人家大手一挥,说自家人别在意这些。
丧礼那日有个小插曲:
大伯曾经在告别会上趁我妈不注意将我拉到墙角,悄悄对我说:
「小慧,你也成年了,大伯有些很现实的话就必须要对你说。」讲到这,他还四周观望,明显就在躲着我妈,「你爸爸的遗嘱我看过了,你现在住的房子和车子都是你和妈妈共有的。但是……」
「但其他的资产……你的那份是大头。你爸为什么这样立遗嘱,我不好评价,反正肯定有他的缘由。你妈妈没有工作十年了吧,钱都是你爸在打拼,攒下的数也不少。大伯想提醒你的是,往后几年你都要做好被人惦记的准备。」
被人惦记……
想到这,我看着黎洲警惕地问:
「干什么?」
见我警惕的眼神,他墨黑的眸子定定看向我未干的头发,几秒钟后, 垂眸「嗤」了一声, 利落地推门进来。
我傻了,站在门口呆了几秒忘了关门。
不是,这么主动吗?
「聊聊?」他很直接地问我。
我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用一种微妙的语气问:
「哪种聊,盖被子吗?」
空气顿时凝滞了。
他看我眼神顿时充满了嫌弃,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叮铃铃——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响起了,像救星一样打破了这股子窒息沉默。
「章小姐,我忘了跟你说,你的外卖已经被你家人捎上去了,祝您用餐愉快。」
家人?我妈早睡了,黎叔大概率也跟我妈一个作息时间。
那剩下的……
只能是面前略微烦躁的黎洲。
此刻,我视线挪到了他下午拎行李箱的那双漂亮的手上,不出意外地还真提着我的芋泥波波奶茶,食指懒散地勾着包装袋,奶茶也摇摇欲坠。
我顿时心中就是一淦!
早知道就不该头脑发热,写什么垃圾备注。
他倾身逼近,嘲讽地勾起嘴角,语气凌厉:
「复仇计划?让我也听听?」
我倒抽一口凉气,会不会在我的复仇计划开始之前,他先把我毙了?
3
事已至此,我将手上外套一甩,清晰传达出「来就来我不怕你」的强硬意思。
只是他可能误会了我的想法,僵硬地退后两步,表情复杂:
「你在想什么?我对小孩没兴趣。」
……
这话从一个同年龄段的人嘴里说出来真的合适吗?
我表情管理失败,停顿了片刻才问:
「你手上的奶茶能给我了吗?」
我的胃当下在进行消化间期移行性复合运动,间歇性强力收缩,使它在针落可闻的房间里发出了十分清晰的声音——
咕噜噜。
说人话就是,我饿了。
黎洲动了动,随手把奶茶放在我的桌子上,冰块在奶茶里摇晃撞击的沉闷声音响起,给此刻尴尬的气氛添上了几分别扭。
我狠狠吸了一口奶茶,速度太快,看起来已经有几分负气的意味。
几口下去,肚子终于不抗议了,我的思绪也清晰起来。
我爸三个月前就去世了,我妈想再找个人陪她过完下半辈子,这没错,我没有阻止的权力。
如果没有在杂物间听到黎叔对他儿子说的那番话,我可能就释怀了。
但问题是,那人别有用心……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跟我妈在一起的?在我爸去世前还是去世后?
他是什么来头?
他跟我妈在一起是因为爱情吗?
这些我通通不清楚。
恐惧来源于未知,我对他的情况全部未知,不能轻易把我妈交给他。
抬头看了一眼黎洲,他居然还杵在原地。
既然不是想来睡我床的,那他为什么还不走?
「在搜我爸吗?」他带着磨砂颗粒感的声音又响起。
我倏然僵住,看了一眼自己的电脑,上面大大咧咧地打开了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的网页,红色的搜索框里写着一个的名字——黎绍伟,也就是黎叔。
了解一个人是否有黑历史,可以先查三个网站:中国执行信息公开网,看他是不是老赖;中国裁判文书网,看他有无官司缠身;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看他名下有没有公司。
我既然对这个人产生了怀疑,那就会先起一下他的底子。
但奇怪的是,这个男人干净得很。
没有不良执行记录,不是老赖,没有官司缠身。
但更让我疑惑的是,黎洲看到我屏幕里的字眼,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这下不淡定的轮到我了。
我把奶茶往桌上一放,用近乎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对,我就是在查你们。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这样做也是怕被骗而已。」
「你到底想干什么?图我钱还是图别的,一口气说清楚。」
今晚家里多了两个人已经很突兀了,我不想让我的情绪再次拥堵。
他的目光直直望向我,语气逐渐变重:
「章慧瑜,你是不是很想把我们赶出去?是不是很想让我们消失在你面前?」
是。
虽有种被人看穿的不适感,但很快就缓解了,这本来就是我家,他们肆无忌惮侵占我熟悉的家之前,就该想到有人会反抗。
「那我来帮你好了。」他补上一句。
4
?
黎洲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为表诚意,我可以先给你提供一个方向。」
还没等我反应,他俯身一敲回车键,网站就把黎绍伟的搜索信息弹出来了。
「等等,为什么要帮我?」
我攥紧了拳,挡在电脑面前。
而且我怎么知道他不是被黎叔派来给我下套的?
黎洲指了指上面第一行信息,眼镜片上还映出电脑屏幕上冷冷的光:
「原因我现在不想说,但你先记住这家公司。」
我看着上面的资料:壹食界科技,黎绍伟是法定代表人。注册资本 50 万,实缴资本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经营范围是食品经营等十多项。
黎洲旋即压低了声音:「他当时头脑一热,想跟风做所谓的预制菜品牌。但年年亏损,经营不善,现在这家公司就只剩个壳子了。」
听到空壳子,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之后,他给我发了一张图。
我粗略地浏览了一眼,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上面是一份民间借贷纠纷一审民事判决书,我看到了黎绍伟的名字,他不是债权人也不是债务人,但他以及他的公司却是担保人。
长达千字的一审判决书中有这么一行:黎绍伟要对公司间的债务承担连带担保责任。
而这笔债务连同本金、利息、罚息、违约金等等,共计 50 万出头。
黎洲等我看完判决书之后才道:「我能告诉你的是,债务人也姓黎,是我们家亲戚。他们的公司已经濒临破产,这笔债肯定是还不上的。」
也就是说这笔债迟早也落到担保人黎绍伟头上。
但我没在公开信息网上查到这个文书,也没有执行记录。
会不会是假的?
想到这,我立马看判决书的日期:10 月 18 日。
五日前。
好家伙,新鲜的判决书啊!
难怪他这么着急想跟我成为一家人,原来是等我家的钱救急呢!
一般情况下,民事判决书生效之后才会上传到文书网,而一审后被告人如果有异议可以在 15 天内上诉,在这段时间差内,网上也是有可能查不到该内容的。
我妈再喜欢一个人,但跟了我爸多年,应该会有点警惕。
而他居然能把我妈哄骗得这么好,完全没发现他在打官司。
此时我突然觉得,低估了这位黎叔的心机。
正当我准备问下去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和黎洲对视了一眼。
外面有人。
咔嚓——
我猛地打开门,一个人正保持着在我门口偷听的姿势,开门瞬间被吓得霍地跳起来,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爸?」
黎洲眉心皱成了川字型,不悦地看着外面的黎叔。
我眼神顿时凌厉起来:「你干什么?」
黎叔讪讪一笑,还有点慌张:「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我只是睡不着下楼喝点水,看到小洲房间门还开着,人却不在,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你们两个在一起……不用管我,你们互相熟悉一下也正常,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又朝我讨好地笑了笑,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黎洲。
我看向黎洲,他厌恶地别过头。
这对父子有点意思。
其实他不辩解还好,一辩解更显得目的不纯。
正常的父母看到孩子凌晨两点还在熬夜,不应该是苦口婆心劝回去睡觉?黎叔却不这样,反而劝我们继续。
他到底是多想我跟黎洲发生点什么?
想到这,我突然一把扯住黎洲的手臂,手上不敢乱摸,但语气故作亲昵:
「是呢黎叔,我跟黎洲一见如故,聊得很好。」
黎洲明显整个人都僵住了,沉默着没说话。
我还心机地没喊黎洲大哥,更容易让他误会。
果不其然,黎叔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步伐轻快地走开了。
在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的瞬间,我也迅速放手后退一步。
黎洲微妙地看了我一眼,感觉在看一个利用完感情就拍屁股走人的渣女。
「怎么样,合作吗?」他问。
我沉默片刻:「考虑考虑,其实你自己搬出去也行。」
他动了动唇,「不,我就是不想他太好过。」
多大仇?
5
回房间后我反锁了门。
不知道是因为这件事给我造成的烦恼还是因为奶茶咖啡因,我整宿无眠。
50 万……
这对于大公司的流水来说可能不值一提,但对于我们这个被爸爸病情掏了很多积蓄,还失去了唯一经济支柱的家庭来说,是以后生活的保障。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爹辛辛苦苦拼命赚回来的钱,为什么要给他还债?
别说 50 万,一分也不行!
我暗暗祈祷妈妈不要掉入黎叔的温柔陷阱。
第二天,我顶着熊猫眼在家里整理东西,直到看到我妈急急忙忙下楼。
正纳闷她为什么这么着急时,她就开始叨叨我了:
「你这孩子大早上怎么喝冰牛奶?知不知道对胃不好?」
「昨晚没吃东西吧,妈给你煮个粥,吃完再忙。」
走过的时候她还摸了摸我的脸,像以前那样轻轻捏了捏。
「瘦了点,都还没好好看看你。」
「对不起,昨天是妈妈不对,没照顾到你的情绪。」
我鼻尖一酸,心生了几分愧疚,开始反思昨晚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一碗热粥端上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家的温度多少还是在的。
我妈温柔地坐在我对面,朝我微微笑着。
这一笑,将那仔细描绘的眼边鱼尾纹暴露在了清晨的阳光之下。
记忆中我妈极其爱美,她就像是所有人遇到的英语老师一样,时髦、会打扮、与众不同。
但今天我才慢慢发现,「岁月从不败美人」这句话也不全对。
「妈,你的手镯呢?」我余光突然瞥到她空空如也的手腕。
讲到这个,我妈眼神躲闪:
「没……在房间呢,今天没拿出来。」
如此心虚的语气,怎么可能?
那翡翠镯子,种水极好,是我爸特意托人从缅甸带回来的,我妈简直爱不释手。
正当我想追问下去,她猝不及防扯开话题,试探性问:
「女儿,你爸走之前,给你的证券账户里留了多少钱?」
「还好吧,也不多,就……」
话没说完,我霎时反应过来,警惕地问:
「妈,你问这个做什么?平时的租金不够开销吗?」
我妈温柔的面具有些维持不住了,难为情地说:
「妈妈想去周边农村租个小院,亲手打造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见我不为所动,她还拿出手机调出某书和某音的短视频给我看:
「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这样多幸福。」
「妈妈老了,你爸爸也不在了,我只想要个安稳的晚年了。」
我拿过手机,仔细地看了看这些视频。
视频里的博主无不在渲染城市的房价如何如何高,城市里的生活如何如何浮躁,对比之下农村的生活就显得安稳而朴实。
他们就像是早早剥离了世俗,自身清逸出尘,开始过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理想很美好。
但,别以为我傻。
先哲说过,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
按照我妈的情况,她早就被我爸惯得十分娇气,妥妥的一个精致城里人,这些年别说干重活,家务都很少做。
如果真的在农村租了院子,不求她亲自下场,她能安安稳稳在交通不便、设施简陋的地方住上一个月,那就普天同庆了。
关掉视频的时候,我敏锐地发现了一个点:
这些视频都是黎叔转发给我妈的。
明知道我妈很容易受这些短视频的影响,很容易被别人家的幸福生活迷了眼,他却偏偏还要不断分享这些链接给我妈。
什么居心?
真是洗脑术拿捏得死死的。
我犀利地问:「这些钱是你拿去租院子,还是黎叔问你拿去租院子?」
这二者的性质,可大大不同。
我妈脸色有点发白,但我继续追问:
「你现在身上连租一年的钱都拿不出吗?钱都去哪里了?」
她支支吾吾,在我再三追问下终于摊牌:
「你黎叔说已经拿去下定金了,那个小四合院我们看上很久了,不是租,是准备盘下来。」
说完,还把院子照片给我看——
加了滤镜的四合院,全砖瓦结构,进门就是一座别致的院子,有个小水池养着观赏鲤鱼,旁边依稀可见搭好的瓜棚架子,池水在阳光下粼粼闪烁。
总的来说,气派不足,清静有余。
我还是努力保持冷静的头脑:「他拿了你多少?还差多少?」
妈妈不敢与我直视:「23 万。其中 3 万是小院装修材料的。算下来,可能还差 20 万。」
加起来接近 50 万了……
低眸看了眼我妈柔软的发顶,新染的黑发里还是夹杂了半根银丝。
人到中年,还能对这些抱有幻想,我不知该觉得庆幸还是悲哀。
直到清粥凉透,我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妈,你真的了解黎叔吗?」
6
爸爸之前是大厂的中层,之后跳槽到一个创业公司,趁着风头赚了一笔。
我们家的别墅和车子就是这么来的,属于我跟我妈共有的。
除此之外,我爸高瞻远瞩运气好,婚前在无人问津的楼盘买了两个套间。现在地铁 7 号线开通了,穿过了那个楼盘,那两套商品房价值翻了五倍,租金也蹭噌噌上涨。
而这两套房爸爸在我成年之后,悄悄过户给了我。
也就是说,我不仅有他证券账户里的钱,还有两个套间。
当时妈妈知道后闹得很厉害,闹得我爸不得安宁,最后妥协了半步,将房子出租,然后租金一直由我妈代收。
所以现在爸爸过世了,我也一直没过问租金的事情。
事到如今,看来黎叔已经把我妈的存款和租金拿走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去买小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主意已经打到我头上了。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在涉及切身利益的时候会格外地清醒,分毫不让。
现在的焦点不是黎叔爱不爱我妈,而是我爸和属于我家的钱,不属于他,他不能这样贪了去。
事已至此,我心中已经有了完整的三步计划:
第一步,止损。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先将每月加起来一万五的租金重新握在自己手里。
「妈,钱的事情晚上再说,我先去办点事。」
我也没有明说,直接出门。
出门的时候黎叔下楼了,整个人红光满面,笑得面上的褶子都堆起来:
「小慧出门了?让黎洲送你吧。」
「晚上要回来吃饭哈,叔叔熬了老火汤给你补补。」
说完,他还从兜里掏出车钥匙递给黎洲。
但这车,是我家的。
「也好。」我眼神示意了他一下,让他跟我出去。
黎洲横竖也没什么事,漫不经心地拿起车钥匙就跟我一起出门。
我坐上副驾:「帅哥,雇你当一天司机要多少钱?」
他宽阔的肩懒散地倚靠在车子上,颀长身影仿佛自带光芒:
「30 万。」
我打断了他启动车子的动作:「请不起,你下车吧,我自己来。」
黎洲斜斜看我一眼,笑了声:「看在相识一场的分上,免费了。」
「我们不是昨天才认识的吗?」我默默回答。
他愣了愣,然后又反应过来:「但我去年的年末就见过你了。」
?
我震惊:「你是我师兄?」
他摇摇头:「不是,那时我爸送林阿姨回家,家门口看到烫了一头红发的你。」
去年 12 月我爸刚确诊癌症晚期,这说明我爸生病的时候,我妈就已经和黎叔在一起了……
很意外的是,我对这个事实并不感到惊讶。
这两年来,我妈就没有好好跟我爸在一起。
两个人明明是夫妻,却过得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7
圣德嘉苑小区,我爸给我留下的两套房子都在这。
今日是周末,我运气也很好,租客都在家。
黎洲在楼下等我,我去逐个敲开了他们的门,客气地讲明缘由:
「以后你们的租金就不用转给林姨了,直接转给我就好啦。」
小姑娘愣了愣:「林姨去年不是说转给一个大叔吗?怎么又变了?他们家房子卖掉了?」
我眉心一跳:
「去年?」
她点了点头,还拿出聊天记录,上面赫然是黎叔的头像:
「我刚准备交房租呢,你就来了。」
屏幕中还有将近半年的转账记录。
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有将近 9 万块。
黎叔的心机再次把我震惊了,原以为他只是让我妈每个月拿租金出来给他,没想到他一步到位,直接当房东了!
要是我没发现,他是不是打算一直握着这个收租权?
「那个,这房子易主了,是不是要涨租金了呀?」
小姑娘收起手机,有些为难。
我立马拿出证据:「首先,房子没有易主,这房子一直是我的。林姨是我妈,租房的事情一直是她在打理,但问题是她看错了男人,那个男人似乎想图她的钱,包括这笔租金。现在我不能任由那个男人空手套白狼。」
小姑娘讶然:「还有这种人?」
我连忙点了点头:
「我承认是有点突然,房租不涨,按原来转给我就好。」
「如果黎叔问你,你就说是我章慧瑜来收的,租房合同要更改也可以找我。」
来租房的都是比较好说话的年轻人,我很快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
只是下楼没多久,我妈就给我来电话了:
「小慧,你是不是去过小区那边?」
我心底暗暗冷笑,才通知租客多久,黎叔就急了?
他匆匆忙忙让我妈给我打电话,是想干什么。
「刚从小区出来,怎么了?」
我故作不知,若无其事朝马路对面的黎洲招了招手,让他开车来接我。
「那个租金的事情,怎么突然变了?」
她有些着急,因为她知道房子在我名下,于情于理怎么处分她都没有阻止的权力。
哪怕我今天说这房子不租了,卖掉了,也可以绕过她直接去办手续。
「这个事,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晚上再说。」
我打着马虎眼,挂掉了电话。
之后我妈又反复给我拨了几次,但我都不再接听。
有那么一瞬间我发现,感情一旦掺杂了金钱,就变得没那么纯粹了。
「再去趟医院好吗?」我把导航定位到了市里第一人民医院。
黎洲什么也没说,方向盘一拐。
「你爸是不是觉得我俩在谈恋爱?」我随口调侃他。
他黑眸无波:「嗯,他也不是第一次为了钱把我推到人家床上。」
?
这种爹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余光一扫,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没有愤懑和失控,反而很平静:
「黎叔真是你亲爹吗?」
黎洲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是,但除了一层血缘关系,也没有别的感情了。」
「上次他借着给老友过生日的名义给我灌酒,趁我醉了开了个房间,要不是我反应快,可能就中圈套了。」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哦?仔细讲讲后面那段?我有个朋友想听。」
他一脚急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可能是忍了许久,才勉强忍下把我丢路边的冲动。
打量了下黎洲,我也明白了黎叔为什么敢卖儿子了。
因为他确实有勾人的资本。
穿过红绿灯后,他俊容稍敛,眉宇微皱:
「你这直勾勾的眼神,算是在看猴吗?」
我眼珠转了转:「也不算。」
一丝红晕爬上了他的耳尖,他平静的脸终于起了丝波澜:
「够了,别看了。」
我一百斤体重有九十斤反骨:「再看能怎样?」
黎洲轻咳一声,红晕从耳尖攀附到了脸颊:
「再看……再看我收门票了。」
噗——哈哈哈哈!
怎么会有人放狠话都不会!
他这副模样让我心里萦绕了一整天,说不出道不明的郁结,暂时一扫而空。
笑完之后,我正经地问:「这种爹,你不远走高飞是想留着过年吗?」
他弯了下唇:「很快,但不是现在,我还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我问。
「明天告诉你。」
「哦。」
我表面很平静地应答,但内心只有一句话——
谜语人,滚出哥谭。
8
大伯进了医院,据伯母说检查出了一颗小瘤子,要动个手术。
其实大伯的年纪也没比我爸大多少……
每次进医院,我总觉得有点遗憾。
拎着在小区楼下买的水果篮,我匆匆走进医院,一眼看到了大伯在和同房病友吹牛。
看到我来,伯母马上笑开了颜:
「小慧,人来了就行,带什么水果,真客气。」
说完,她还拿起水果刀给我削了个橙子。
「大伯,你怎么样了?」我扯起笑容问。
大伯爽朗一笑,声音中气十足:「能有什么事?好得很。」
不过很快他又长长叹了口气,额上堆满了皱纹:
「如果你爸爸当初查出的是良性,而不是那劳什子癌症该多好。」
不说还好,一说我就容易无意识眼角发酸。
犹记得那日,是冬至。
大家都把这个节气当小年过,腊八饭的香味飘满大街小巷。
但我家特立独行,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我妈没控制住情绪回了外婆家,我则是一个人崩溃地帮爸爸办入院手续。
我爸,一个将近五十岁的大男人,在医院背着我们偷偷抹眼泪。
当初百万贷款、临近破产都没把他的脊梁压垮,检查报告上面短短「胰腺癌」三个字,让他躲在楼梯间避开人群弯腰痛哭。
那天的夕阳落在他脸上深深的沟壑上,格外苍凉。
一开始用了许多药,但无奈病发作太快,根本无法压制。
最后,他选择了安宁疗护。
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走得不算太痛苦……
「听说你妈妈给你找了后爸,怎么样?」
我摇摇头。
见我有些难过,大伯母立马扯开话题。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追问,仿佛早已知晓。
「你大伯养了只龟,说要等你回去炖了。」
伯母拍了拍我的肩膀,试图讨我开心。
我胡乱擦了眼泪:「乌龟?你们家那鱼缸闲置这么久,终于养了龟?」
大伯招呼着病友,回头还不忘大喊:「那可不,这卖龟的老板说了,这玩意平时养在池子里大气,亲戚来了炖一锅也体面。」
病房里一片欢快。
我很快从这种悲伤里暂时抽身,生活总要过下去。
有时候想通了如何体面对待死亡,就知道了如何无憾度过人生。
莫名地,我想到一个很荒唐的问题:
「大伯母,其实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我爸临走的时候守在他病床前,是图他的财产呀?」
大伯母愣了愣,第一反应是维护:「谁这样说你了?」
我摇摇头。
她敲了敲我的脑袋:「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外人再如何说,你做的事情是踏踏实实到位的,是无可置疑的。至于心思,我们都懂。」
临走的时候,大伯母还拉着我的手,郑重叮嘱:
「小慧,我们家一直都是这样教孩子的,『咱们不但要有不伤害人的教养,还得有不被伤害的气场。』」
「如果遇到了不公,就勇敢去扇它巴掌啊!自己不得罪人,也不能被别人找不痛快!」
我重重点了点头。
走出医院的时候我想,黎绍伟还有什么招都使出来吧,我不怕你!
9
回家之后,黎叔已经在厨房折腾出满满一桌子的菜。
见到黎洲和我走进门,他俊俏热情的脸上绽开笑容:
「你们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我抿了抿嘴,本来想说点什么,但看在我妈的面子上还是客客气气地坐下。
一开始饭局气氛还算平静,黎叔跟我妈在聊饭菜、聊新闻、唠家常。
但很明显地,这股平静下面是藏着汹涌暗流的。
在我盛饭的时候,他们终于忍不住了,黎叔给了我妈一个眼色。
我妈难为地看了看我,然后低声开口:
「小慧,今天租金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你爸在的时候,也是我一直操心的。你毕业之后马上要工作了,肯定也顾不到这种琐事对吧?」
见我不咸不淡地继续夹了一筷子鸡蛋,黎叔也有点着急了。
他装作宽和长辈般,「小慧,也别怪黎叔多插一句,这房屋出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租客的水电、合同还有维护之类的事情流程是很麻烦的。你突然绕过我们,一声不响地去收了租,其实是打乱了你妈妈的计划了。」
嗯,继续编,我倒还想听听别的借口。
黎叔暗暗抬眼观察我,之后乘胜追击:
「你妈妈在乡下看了个小院,本来盘下来也是缺点钱的。你爸爸走了之后,她一个人也没什么盼头,只想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你也不想她被这些突如其来的闹心事弄得睡不着吧?再说,大家都是一家人,这些钱也是日常生活花销,总不会亏待了你去,何必计较?」
不错,话术真不错。
话里话外就两请求:
第一,租金他想继续收;
第二,光租金不够,再让我给点买个小院。
但问题是,他完全把我爸遗嘱上的「不得共有」四个字忽略了,把概念偷换成了「一家人的钱,何必多计较」。
更何况,无论是从情理还是法理,他既没有生我养我,也没有对我付出过,无端就想借着我的租金给他养老,借这个法律关系黑我一把。
搁这空手套白狼呢?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不是亲爹。
第一次我如果松口了,他就会一直收租金到老;如果我不松口,他就用我不孝来拿捏我,在我妈乃至亲戚间败坏我的名声,说我太功利。
横竖都是我的问题呗?
正准备刚回去,但我转念一想,借力打力似乎更合适:
「黎叔,我今年二十二了,对你们这种买院子过日子的过家家游戏没兴趣。」
「而且你这把老骨头还能像我们年轻人一样折腾吗?多大年纪了,心底没点数吗?」
黎叔脸色变了变:「什么?」
我慢悠悠地放下筷子,拿起水杯抿了口:
「黎叔,你跟我妈在一起了我不反对,理论上我也是要叫你一声后爹的。」
「但我亲爹在世的时候,给我留了半套房子和一点现金。你要想当我爹,是不是也给女儿留点什么当见面礼?我可没见过别人家的父亲一来就先问女儿要好处的。」
他僵住了,张大了嘴想说点什么,但一时间又无法反驳。
我脸上笑容不减,但语气明显笃定了点:
「你放心,我这人绝对孝顺。等你两腿一蹬,我肯定让你跟我亲爹一个待遇,找块风水宝地风风光光办一场!」
黎叔脸色几变,气得肩膀发抖:「你……」
道德绑架我?
我不 PUA 你就不错了!
还没等黎叔跟我妈反应过来,我火速蹿上楼,进房反锁一气呵成。
接下来就是计划的第二步,套回我的钱!
10
躺在熟悉的床上,我习惯性地戴上耳机,点开更新的剧平复心情。
这是个讲殡葬行业的剧。
手机里闪过的画面,总能让我回忆起老爸火葬的那天。
那天我意外地平静。
在殡仪馆送别会上,全家都失了章法,妈妈和爷爷奶奶完全帮不上忙。
我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切,像个旁观的局外人,看着亲朋好友公式化鞠躬道别,回应了无数句压抑无比的「节哀」。
我还坚强地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妈妈,体面地送走所有宾客。
送别会结束后,我觉得我已经撑过了那段至暗时刻,已经能习惯没有我爸叨叨的生活。
可我还是太年轻了。
平日如果我在家住,我爸上班前就会来敲一敲我的房门,对我说声元气满满的早安。
我也习惯了,就赖着床等他跟我说完早安才起。
只是有天我等了许久都等不到,还在纳闷他再不起床上班就得迟到了。
迷糊间,我突然一激灵,惊醒了。
我还在等什么呢?
爸爸早就不在了,我只能对着他发给我的最后一条微信空洞发呆。
原来亲人离开那天不是最痛苦的,而是往后每一个熟悉的日子,面对他在这个家留下的痕迹,却再也找不着他的身影。
这段时间的早晨我几乎都会迷失在无法听到那声早安的遗憾之中,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工作再忙也每天对我笑笑。
11
第二天早上,我胡乱地对付了几口早餐后就被黎洲拉出了门。
今天黎叔不在,我妈也回外婆家了,整个家安静得很。
我勉强清了清嗓子:「去哪?不是说要请我帮忙吗?」
「医院。」他简单回答。
昨天他说要请我帮忙,怎么帮到医院去了?
「为什么?」我还没睡醒,有点迷糊。
他抬了抬眼:「你不是想知道我跟我爸的过往纠葛吗?」
你说到这我可就不困了。
火速换了鞋子,我兴冲冲提着牛奶就出门了。
八月的早晨,丽阳和煦中也带了一丝炎意,盛夏的风也有了几分湿热的气息。
虽然他方才说去医院,但最后车子却是停在附近商超。
「你要去看望病人吗?不是一般都买水果吗?」
我迷惑地看他走进商场,熟稔地推着购物车从货架上拿了几袋米和油。
不是,这病人一下子也吃不了这么多吧?
黎洲也算是半个闷葫芦,话不多,也没回答。
直到他拿着油盐米粮踏进医院附近一条小巷的时候,我才明白了一半——
这里是爱心厨房。
附近是市里另一家肿瘤医院,爱心厨房隐匿在小巷后面,病人家属来来往往,均拿着从市场买来的新鲜蔬菜。
他们有的年轻,有的年迈,有的满脸疲惫,有的骨瘦如柴。
病痛的煎熬,有时影响到的不只是病人自己。
我看到厨房门口竖着牌子:为癌症患者家属免费提供炉灶炊具,做一个菜只需要一块钱。
一块钱,跟做慈善有何区别?
黎洲熟练地把手上的东西都放到后厨,然后就退回巷口。
「你不跟这个厨房的主人打个招呼吗?」我问。
黎洲的神情明显沉重,甚至有些自责和不安:
「不了,我不敢见他们。」
「我爸他……其实欠的可不止之前那一笔明面上的债。」
黎洲说,当年他爸办这家公司的时候四处举债,跟亲朋好友都借了个遍。
而面前的方大叔,也就是办爱心厨房的老板,借给了黎叔最多钱。
谁知道黎叔公司办砸了,钱没了,曾经为了躲债躲到国外。
「但问题是,方大叔的儿子也在跟病魔抗争,也是一场持久战。」
「他们知道病人住院后花销会很大,家属都想在吃食上节省一点。又想便宜又想吃得好,只能自己动手,所以他们在自家附近办了个爱心厨房,帮自己也是帮别人。」
说到这,黎洲看向后厨里走出的一个不知所措的中年男人,他提着煤气罐,正对着新买的油盐米粮不知所措。
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内心的震惊和尊重敬佩油然而生。
现实明明那么冰冷,世间却还有温情……
黎洲的内疚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近段时间他们儿子终于等到合适配型的器官,却没有钱做手术。」
「要不要猜猜他们手术费多少钱?」
「30 万。」我脱口而出。
他一怔,眼底透着不可思议。
我轻咳一声:「那天我问雇你当司机要多少钱,你说 30 万。」
黎洲点了点头:
「确实是,之前我问过他们,他们攒了半辈子钱也还差 20 万。」
之后他又好像想到什么般,嘲讽开口:
「我爸宁愿离婚把钱都转移了,也不肯还这 20 万给他们。」
「婚姻对我爸来说只是工具。他离过两次婚,第一次是因为要买房,第二次是要保住他的房子,借着房子分给他前妻,自己并无处分权的由头,拒不还钱。」
我握紧了拳,恨不得把这拳头抡到黎绍伟头上。
这欠的是人家的救命钱呐……简直不是一般的渣!
也许是我的怨念太深了,余光似乎瞥到了黎叔本人。
他正挽着一个女人的手,样子颇为亲昵,但那个女人却不是我妈。
「她是谁?」我留意到黎洲眼神一暗,「你妈妈?」
「不是,我妈早就走了。」他回答。
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看他的目光中也带了几分同情。
但他不需要,傲娇哼了声:「我现在很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那她是谁?」我追问。
「我爸的前妻。」
?
我搞不清楚了。
黎洲一下子把他和黎叔的纠葛都说出来了:「我妈是背着我爸偷偷生下我的,二十年前就离开了。这些年他一直觉得我是他的包袱,是他打开新生活大门的累赘。」
就这人还想打开新生活大门?
别说门了,窗户都给他焊死!
想到这,我直接拍照留下他和前妻藕断丝连的证据。
「现在可以说你的复仇计划了吗?」黎洲问我。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捋清楚整件事并拿出解决方案:
「首先,让方叔去告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将夫妻共同财产转移到妻子名下,随后想出售给案外人,明显具有转移财产、逃避债务的企图。」
「第二,走司法程序需要时间,方大叔可能等不到这么久,20 万不是小数目,我们暂时都没有办法拿出来,只能试试能不能从黎叔那里套回我妈的积蓄和租金。」
黎洲闻言,皱了皱眉:「也就是说,还不能翻脸。」
我深呼吸一口:「对,暂时不能翻脸,钱到手了再说。」
临走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小巷,炊烟不断从小巷厨房飘出,模糊了我的双眼。
远远看去,巷子很长,看不到尽头。
就像是有些病,大家心里都明白那是条不归路,但明白不代表认命等死,谁不想活着呢?
12
中午时候,黎叔春风满面地回来了,从厨房里端出了汤:
「等下再吃饭,你妈正从外婆家赶回来,等人齐了先。」
「黎叔,我妈遇到你真是幸运。」
我违心地夸了一句。
黎叔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我居然会说这种话,客套笑了笑:
「这都什么话?你们今天去哪里玩了?」
我笑了笑:「我们今天去看了房子,想买一套写两个人的名字,以后也好做打算。」
黎叔看我的目光顿时变得微妙,但很快又亮了,连连给了几个赞赏的眼神给黎洲。
而黎洲难得没有板起脸,识时务地朝他爸笑了笑。
我话锋一转:「只可惜……」
黎叔一怔:「可惜什么?」
我故作惆怅,语气低落:
「可惜腾不够首付,怕是要放弃了。」
「怎么说?」
黎叔语气着急,看得出是开始咬钩子了。
我继续解释:「房价大概是一万五,套间也不大,就八九十平米,可首付得 40 万,我这边暂时只能腾 20 万给黎洲……」
面对黎绍伟怀疑的眼神,我故作镇定,继续瞎扯:
「您也知道最近股票行情差,我爸留的那点钱都被套死了,我只能卖他的两个房子。」
「但卖房中介让我做好心理准备,肯定要很久。楼盘销售说我这两天得给他答复,不然那个套间他就留不住了。」
「现在看来,确实是留不住了……」
我长长叹了口气,看向黎洲。
黎洲很配合我:「没事,咱们等下回吧,你放我这的钱,我明天转回给你。」
「等什么等!」黎叔嗅到了机会,恨铁不成钢,「儿子有困难怎么不问爸?」
旋即,他又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安慰我:
「卖房子确实久,之前我离婚打算卖的房子,今天才有买家联系。」
我内心暗暗冷笑。
「没事,你缺的钱爸转给黎洲。」他对黎洲说。
为了防止我暗算他,他选择把钱转给黎洲,这也是意料中的事。
「你晚上来爸房间,爸给你转。」黎绍伟补了一句。
啊这?意外还是出现了。
我看了黎洲一眼,这可不行。
等黎绍伟回去一查黎洲的账户,发现没有 20 万,那不就穿帮了?
今天是周末,股票套现也来不及。
「还是别麻烦你们了,我已经打算不买了。」
我放下筷子,一副怕麻烦的模样。
「别别别,不麻烦,网银转账很快的。」
被我一逼,黎叔立马上楼拿了电脑下来。
这些天黎洲也暗中给他做思想工作,让他坚信我们两个之间确实有恋爱关系。
自家儿子是过账工具人,黎绍伟肯定信得过,到时候他会让黎洲找个房价还能跌之类的理由敷衍我,顺利让这笔钱回到他的账户里。
这样一来,他动动手指就能借黎洲从我这套 20 万。
这算盘珠子,都快弹到我眼睛里了。
「那先谢谢黎叔了。」我笑得很甜,但后槽牙已经开始发酸。
手机银行最大限额是 10 万,黎绍伟当着我的面用网银给黎洲转了 20 万。
怕他撤回,我还提醒黎洲选了同行转账、实时到账模式。
这样能保证最快到账速度。
看着黎洲手机上的到账信息,我们俩都暗暗舒了口气。
钱到手了,第三步就是把他赶出家门了。
13
此刻,我妈猝不及防回家了,我被迫装作其乐融融继续敷衍完了一顿午饭。
午饭之后,我妈拉着我的手:
「这样多好,咱们一家人以后还要这样和和睦睦的。」
她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加深了我的犹豫。
我笑得很勉强:「妈,其实我不是很喜欢黎叔……」
同时我还试图劝我妈:「他给你描画的是别人家的生活,你镜头里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真实的农村生活有可能是不方便的交通和不够完善的设施,您觉得您现在还能承受这样的环境吗?您知道农村买小院有什么样的法律风险吗?」
还记得上次她报了个旅游团去游山玩水,第二天就嫌弃山里的民宿条件糟糕,第三天就喊我爸买机票接她回来。
但她不以为然,握着我的手:「小慧,你不希望妈妈幸福吗?」
我失了声,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无用了。
面前这个女人,最精致的妆容,最软的耳根,总艳羡别人家的生活,对浪漫抱有幻想。
我不确定该用「心态无比年轻」还是「不谙世事险恶」来形容她。
但也许,这两个词并不矛盾。
她就像是被我爸宠坏了的孩子,在温室里享受着柔水浇灌,内心却隐隐期盼外头的风和日丽。
殊不知,这风和日丽下藏了无数狂风骤雨。
仅仅一次小台风,就足以把一朵娇花拦腰折断。
见我闭嘴,她很满意地提醒我:
「很快你外婆 70 大寿,她老人家想见见黎叔,到时候一起去吃饭?」
黎叔这段时间试图跟我家亲戚打好关系,但我几个叔叔伯伯都不待见他,他只能调转枪头去讨好我外婆和两个舅舅。
我眼珠子转了转,立马道:
「在我们家办吧,咱们家地方大,热热闹闹的多好!」
她思索了一下:「也好。」
晚上的时候,我低调地去了黎洲的房间。
黎洲也没有很讶异,只是左手拿刀、右手拿凿子给我开门。
我大惊失色:「你这是想干吗?」
他愣了愣,看了看手上的工具:「对不起,我在工作。」
还好,不是为钱把我灭口。
「你这房间没什么生活痕迹呀,把我家当酒店呢?」
他转身:「因为很快就要跟着我师父去外地了,就不把这里弄乱了。」
我视线转移到了他的工作台上。
上面摆了一套工具刻刀,刻刀宽度从 3 毫米到 1 毫米不等,共十余把。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铜箔和色纸,像是在做什么工艺品。
「这是?」
「剪纸。」
我好奇心起来了:「剪纸用刻刀?」
他手边还有一幅未完成的作品,似乎是在刻一幅秋色盛会,色彩缤纷,取景丰富。
「剪纸有剪和刻两种方式,我这个是先用刻刀在铜箔上刻出画面的线条和骨架,再根据粉彩绘出画面,属于非遗文化手艺了。」
他解释着,我也拿起细细一看,柔光灯下能看出特制凿子在铜箔上凿出来的一点点凸出的、如珠子般的线条,这个半成品已经能让我想象到完成后作品的色彩斑斓、金辉灿烂。
我默默感叹:长得好看,还有自己的追求,他真酷。
14
「对了,钱先还你。」
黎洲转头就打算把 20 万转给我。
我拒绝了。
因为现在有人更需要它。
先去给方叔的儿子做手术,然后等司法程序走完,黎叔还的钱就会打回我的账号。
一般来说,黎叔和前妻转移财产的行为属于恶意串通、恶意延长到期债权的履行期限,卖房子的行为很大概率是要被驳回。
相安无事地过了半月,我终于迎来了外婆的寿宴。
两个舅舅和外婆都来了,还有我的小姨、表兄妹们,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
黎叔搂着我妈从二楼走下来,亲戚们善意起哄:「你们感情真好啊!」
我妈娇羞一笑。
可是一想到他这双手离婚后还搂过他的前妻,我就替我妈感到不值。
整理了一下手上的证据,我已经跃跃欲试准备捶他了。
「小慧最近找到工作了吗?」外婆精神矍铄,笑着问我。
我点了点头:「找到了,前几天已经办入职了,下个月初就上班。」
「你没被家里的事情影响就好。」小姨欣慰地叹了句。
「当然不影响,这不是有黎叔在打理吗?」我端起杯果汁,凉凉地来了句,「黎叔谢谢了,虽然你人不怎么样,但做饭还不错。」
此话一出,坐了十多人的桌子安静了下来。
黎叔笑容僵得很,握着杯子的手青筋暴起,开始阴阳怪气我:
「小慧还是介怀我跟你妈妈在一起的事情吧。你爸虽然走了,但肯定也不希望你妈每天以泪洗面的,他也想你妈妈重新开始好好生活。我虽然不如你爸优秀,但叔有信心,一定能照顾好你妈妈。」
他最惯用的伎俩之一:拿我妈当挡箭牌。
当着外婆和舅舅、小姨的面,他故意句句都以我妈为中心。
一番话下来,我就成了整个饭桌最不懂事、最排外的人。
外婆一个息事宁人的眼神就过来了,我妈给了我一个眼刀子。
但我肯定不惯着他,站起身从饭厅走到客厅,其间还故意经过他身边:
「您当然是比不上我爸的,而且最后那句我不敢苟同,你说想买个院子给我妈妈,怎么钱都进了你自个口袋里了呢?」
「我咨询过律师,农村的房子是不能卖给城里人的,非农村户口买农村的房子是不合法的。也就是说你要去买院子就是胡诌!就是为你还债 50 万找的借口吧!」
听到这话,小姨和舅舅们都觉得不对劲了,开始交头接耳。
黎叔勉强地笑笑:「这什么话呢……」
走到客厅的茶几边上我拿起一份文件,扯着嗓门就开始喊:
「黎叔,今天有个快递点名给你呢,是法院寄来的。」
「呀,好像是传票。您是被告了吗?」
黎绍伟再也忍不住了,转头向我妈辩解了点什么。
我妈耳根子软,站起来袒护:
「绍伟他跟我说了,这个是他当年当担保人的时候犯下的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原谅他这一次就好了。」
原谅?
我觉得有些好笑,她是我妈,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一下?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这笔钱是多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打算拿你的钱去给他抵债?有没有说过他到底是喜欢妈你,还是你的钱?」
我一连三个问句,直接把我妈问懵了。
亲戚一阵哗然,外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传票被丢到了黎绍伟面前,我清了清嗓子:
「我来告诉大家吧,这笔账是另外一码事。这不是担保形成的债务,而是他早年立字据向人家借的,现在也成了人家的救命钱。」
「而现在有一个孩子等着这笔钱做手术,他却只想借着离婚把财产转移的形式逃避债务!」
黎叔终于开始变了脸色,我妈坚信的真爱出现了裂痕,开始站起来质问他:
「你不是说不爱了才离婚的吗?」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说起离婚这件事,又牵扯出下一环了。
一开始我只是想让黎叔把我家的钱还回来,没想到事情一环套一环,他的精心算计从自己儿子这一环伊始,就逐渐崩坏。
说到底,是他一直只想把我家当猴耍!
只是如今事情还没完呢,我继续煽风点火:
「不爱?可我明明看到黎叔没多久前才跟您的前妻卿卿我我,好生亲昵!」
说完,家族群里顿时发上来几张「铁证」。
两个舅舅看完脸色铁青,站起来拍桌子:
「黎绍伟,怎么回事?」
黎绍伟气急了,胸口气得剧烈起伏,反拿啤酒瓶一副混混的架势就想朝我冲过来。
黎洲眼疾手快,反手就拦住黎绍伟:
「爸!错了就是错了,为什么还要继续错下去。」
他拼命挣扎,解决不了问题就想把提出问题的本人解决掉: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孝顺呢?」
黎绍伟咬牙切齿,理智混乱,只能用孝顺来压我。
我章慧瑜大场面经历不多,但应付这些绰绰有余:
「我只孝顺爱我的长辈,你的所作所为伤害到了我和我妈,你为了你的顺心无视我的心,那就是不爱我,你不爱我我为什么要孝顺你?」
这个话术,用来反驳过年催婚亲戚一样好用。
「够了!」
我妈夺过黎绍伟的啤酒瓶往地下一摔,大喊一声。
平日最注重形象仪态的人愤怒地砸碎了酒瓶子,配上这歇斯底里的尖叫,终于让黎绍伟找回了一点神智。
「黎绍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给我画的饼吗?但我还是愿意一次次相信你,我对你这么好,你说想收租我给你,你说想买院子我帮你,你说你只是年轻犯过一点错我说原谅就原谅你,你这么对我良心不会痛吗?」
不会,他当然不会。
他这些年能这样对自己的亲儿子,就说明他根本不会有半分内疚。
我妈捡起啤酒瓶碎片,舅舅、小姨以为她要冲动做傻事,想冲上去拦住。
没想到我妈拿起手机指着里面那个女人:
「你还跟你前妻藕断丝连是吗?说啊,还有什么没瞒住我的通通告诉我!」
黎绍伟气笑了,五官都开始扭曲起来:
「对,就是你这种蠢女人才会相信好好过日子这种说法。我不仅跟我前妻没离,还想骗你女儿的钱,反正现在你女儿已经把一笔钱都转给我儿子了,你安心了吗?」
他破罐破摔之后,温和的外婆也看不下去了。
她老人家拄着拐杖猝不及防地走到黎绍伟面前,「啪」,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黎绍伟不可思议,还想上前回击,却被我舅给了他一拳。
我适时浇油:「黎叔,那些钱,已经全部回我的口袋了。」
他捂住气紫了的脸,攥起了拳看向黎洲:「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胳膊肘往外拐!老子养了你十几年,全打水漂了。」
黎洲忍不住冷笑,难得提高了语调:
「你是怎么敢说这种话的,高中之后多少学费都是我自己寒暑假赚的?你有管过我的课业吗?有来过我的家长会吗?有问过我读什么大学专业吗?」
「你没有,你只想我去帮你骗别的女孩子,去帮你达成一些肮脏龌龊的交易!」
此话一出,气氛有几分凝固了。
好手段,把黎洲一个闷葫芦逼得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堪称奇迹。
看来这些年,他爹是真的不做人。
但,今日的众叛亲离,黎绍伟,是你应得的!
15
黎绍伟的事情暂时解决了。
他被两个舅舅赶了出去,连家当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但很快,黎洲竟也拎着行李箱下楼,一副准备离开的架势。
「小洲,你如果还没找到落脚地方,在这住,没事啊。」
外婆也听我讲过黎洲的事情,对这孩子摊上了这么个爹,心疼得很。
「不了,我买了凌晨的飞机,等师父来接我。」
「最近有个非遗评选比赛,奖金很丰厚,对我的事业也很重要。」
他的话让外婆很欣慰,也舒了口气。
在这样一个家庭长出来的孩子,非但没有走歪路,还意外坚强且有追求:
「好,有门手艺真好。」
之后,黎洲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走到我身边:「我想送你个礼物。」
「好啊。」我期待着。
他拿出锋利的专用剪刀,手上动作灵巧,不一会就给我剪了一个红纸冰墩墩。
线条流畅玲珑,栩栩如生。
「谢谢啦,等你出名了,我这个就值钱了!」我还拿了画框裱起来。
外婆一点我的脑袋:「小孩子家家,怎么老谈钱,送人家出门吧。」
走出门的时候,我眼睛一酸,不自觉摸了摸眼角。
黎洲见我这样,哼笑了声:
「怎么了?之前被我爸气成那样都没哭。」
我看着夜色浓重的天空:「舍不得咱们的革命友谊呗。」
他抱了抱我:「章慧瑜,祝你前程似锦。」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我问。
他身体一僵,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只是去外地,不是去死!」
这话又成功把我逗笑了,他总是能在出其不意间把我心中郁结清扫一空。
我们明明都在这么好的年纪,当然不能为了这点小事牵绊住。
一辆黑色的 SUV 停在了我家门口,里面有个老头朝他招了招手:
「你小子别顾着泡姑娘了,飞机要赶不上了!」
黎洲提着行李箱,就如我第一次见他那样。
只是这次,他终于可以解开枷锁般奔向自己想去的地方。
16
回到家,外婆已经上客房睡了。
我妈一个人坐在饭厅,对着满地的狼藉和啤酒瓶碎片。
我故意把客厅的灯开得很亮,试图用明亮的光线填满这种空落落。
但没用。
灯发出的光芒越是亮,投下的阴影就越厚重,她看起来更加满心荒凉,满怀寂寞。
见我进门,她对我惨然一笑:「小慧,你成功了。」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是默默收拾饭厅的残羹冷饭,打扫这片狼藉。
「你是不是在怪我?」
「嗯。」
此时此刻,我不想说谎。
突然,她站起来,发泄似的抢过我的扫帚:
「你在怪我什么呢?我只是遇人不淑,我只是所托非人,我也是受害者呀!」
我站直了身,一字一句:「在你想重新谈恋爱找人结婚这件事上,我没有发言权,当然也不能阻止你。但我恼你听风就是雨,恼你不肯给我多一点信任,更恼你对我爸不公平!」
她以为我怨她轻易沉溺于黎叔给她编织的情网里,但真不是。
我妈眼底写满震惊,喃喃问:「你说什么?」
「你整天埋怨我爸不懂浪漫,可是他有时间浪漫吗?他喝酒应酬,竭尽所能把他能想到的都捧到你面前。我承认他没有平衡好家庭和事业,但你拿他的钱去讨好别的人,这合适吗?这公平吗?」
我爸确诊那日,我妈在和黎叔一块;
我爸办入院那日,只有我和大伯在出力;
甚至连我爸遗体火化那日,她都不在现场。
想到这些,我就又气又难过:
「妈,爸他不是傻子,他也会心寒的……」
隔阂既然已经形成,就不会以黎绍伟的消失而简单消失。
我理解我妈也想像别家夫妻一样,向往美好的田园生活,但这不现实。
这个时代我们看了太多的别人家幸福案例,看了太多的人生参考答案,然后我们开始迷茫,开始焦虑,开始走捷径去复刻抄答案,但那特么是你的试卷吗?
不看题目就往上抄,对的选项也是零分呀!
【番外 黎洲视角】
1
我时不时会想一个问题,如果我不是黎绍伟的儿子,我的人生是不是会好过一点?
啪——
一声清亮的敲桌声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
抬头看了看,是师父的折扇敲在了我面前,他老人家胡子一翘:
「专心点,铜凿都要敲到手指上了。」
我收拢思绪,但还是有点不甘心:
「师父,如果……」
他老人家竖起食指摇了摇,慢悠悠地提醒我:
「打住,不要想如果,先专心完成这副金凤凌日。」
我们这里的非遗传承手艺:铜凿剪纸。
简单来说,就是用金灿灿的铜箔作为原料,再用铜凿反复敲凿,雕刻出骨架和图案,最后再用矿物质颜料着色。
上大学时,我在一次展会遇到了我的师父,也遇到了想毕生研究的事业。
我师父是本地有名的非遗剪纸大师,本来想让我一直跟着他学手艺,顺带去外地和别的民间大师手艺人交流。
但临走前的一天,我得知了我爸欠了人家的救命钱。
他造下的孽,最后还是落到了我的身上。
方叔明明才年过 40,却已经满头白发,苍老得像 60 岁的人。
他跪在我爸面前,求他行行好,求他只还本金就可以。
但我爸呢?
不屑一顾,转身就去找了林阿姨,结婚,然后搬进大别墅。
2
再之后,我就遇到了章慧瑜,以及那份有点荒唐的外卖。
看到那杯奶茶上的纸条,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庆幸。
庆幸也许终于有人能治一治这个老头。
但我又开始担心,我爸这人深谙躲债之道,她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可能斗不过这个老油条。
想了很久,我终于敲响她的房门。
不过这个时间点有些奇怪,她似乎误会了什么……
但无论如何后续达成一致的过程还是很顺利的,我爸一直以为我开窍了,可以帮衬他一把了,放心地将钱先转给我。
那天下午我和章慧瑜就去找了方叔,爱心厨房依旧在小巷里升腾着源源不断的烟火,但方叔忙碌的身影却在看到我的瞬间停顿住了。
我知道,他不太欢迎我。
也对,谁会欢迎一个欠救命钱不还的老赖儿子?
一个进城务工的老实人,曾经这么相信我爸口中的高风险高回报,最后赔得血本无归。
方叔沟沟壑壑的脸上布满绝望,他点了根烟,皱着眉深抽一口才问:
「还来做什么?」
我拿出了银行卡:「来还钱。」
方叔手上的烟没拿稳,浑浊的双眼出现了一抹亮色:「真的?我儿子有救了!」
那天,整个爱心厨房都频频传出欢腾之声。
第二日,二老还买了对联贴在厨房门口:「多福多寿多运气,热饭热菜热心肠」
横批:「身体健康。」
后续就是,法院判下来了:
我爸和前妻的离婚协议中本来写了房屋归女方所有,男方无权插手,但这个条款后续被撤销,理由就是他们恶意串通、恶意延长到期债权的履行期限,如果不还钱,到期就执行,直接由法院拍卖房子。
而黎绍伟,身上背了好几笔债,成功上了老赖黑名单。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3
生活还得继续,我的剪纸作品《金凤凌日》成功获奖。
得知拿奖之后,我第一反应是给章慧瑜打电话
没料到,下一秒她突然在微信拍了拍我。
我愣住了。
她却很快发来消息:
「不好意思,看到你的朋友圈太高兴,手滑拍了拍你。」
我正在想怎么回答,她已经一个电话拨过来了:
「黎洲,看到你朋友圈,这作品比上次送我的冰墩墩好看多了。」
「是不是回来了?咱们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我心情比得奖那日还要舒畅:「在前女友家呢。」
章慧瑜轻咳一声:「哦,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声音里明显没有接电话时候的雀跃。
我急了,连忙补救:
「别挂,还没跟你说完呢。」
「我去她的婚礼了,他们的礼金也太贵了,我把奖金一半都随了出去。」
她长长哦了一声:「这样呀,那真可惜呀。」
嘴上说着惋惜,笑意却溢出了话筒。
挂了电话,我看着方叔朋友圈里一家三口的幸福合影,心情愉悦。
这世道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有人抛售良心,但也总有人捡起春天。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