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长乐宫时,柳蓁恰在点茶,抬头见了他便笑道:「敬尧,来,现在喝着最为适宜。」
李胤迟疑了片刻才走过去,柳蓁拉着他坐下来,他便不自觉搂住她不盈一握的腰。
愣神间,她已将茶递到了他嘴边,李胤就着她的手呷了一口,还是仰天雪绿,浓淡也和沈仲修点的一模一样。
「如何?」柳蓁放下茶盏,见他唇上沾了茶水,竟亲了他一口,含去那水渍。
李胤心头一热,继而浮上一阵失落,不知往日她同沈仲修一道点茶时,会不会也这般亲昵。
想到此,便忍不住开口道:「都是贵为皇太后的人了,何必亲自点茶?你宫里有几个善茶道的宫女儿,怎么不使唤?」
柳蓁斜睨了他一眼:「你不懂,点茶是情致,是雅趣,自个儿点的茶,饮着最妙。」
是了,他不过是一介草民出身的武夫,哪里懂得这些高门情致?
李胤沉默不语,柳蓁见他今日心不在焉,不由问:「敬尧,怎么了?」
「没什么。」他径自扯开话题,「不过是听说奉阳城的清河侯近来在暗中招兵买马,怕是生了不轨之心。」
「周钧?」柳蓁略略吃惊。此人年事已高,早就在奉阳城里养老了,怎还会兴此风浪?
「不,是他那好儿子,打着他的旗号行的事儿。」李胤搂着她腰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那周博义向来是个懦弱公子,哪里来的胆子?定是受了谁人挑唆。」柳蓁虽是女子,又长居深宫,倒也看得明白。
李胤点头赞同,见她神色凝重,便安慰道:「你只管放心,有我在,他休想兴风作浪。」
柳蓁信他,却又隐隐不安,不由道:
「敬尧,你别吃味儿……那周博义从前在国子监里,与沈仲修是同窗,二人虽秉性不同,但沈仲修暗地里却和他颇为交好,我恐怕……」
柳蓁越说,头埋得越低,李胤忍不住抬起她的脸,对着那娇唇亲了一口,只道:「你放心,我已探过姓沈的口风,心中自有打算。」
「嗯。」柳蓁应了一声,不自觉靠近他怀里。
二人依偎一会儿,他突然伸手覆在她的小腹上,「蓁蓁,我的生辰礼可有动静了?」
柳蓁恼羞,一把推开他的手道:「想得倒是美!」
李胤抓住她的小手贴在心口,轻声道:「蓁蓁,你替我绣个香囊可好?」
她闻言一愣:「你何时喜欢用香了?」
「你别管,我就要!要比翼鸟的纹样。」
都这么大的人了,说这话时却一股孩童气,柳蓁不禁逗他道:「臭男人一个,要什么香囊?不给!」
「蓁蓁!」李胤气极,眉头拧作一团。
柳蓁勾住他的脖颈,故意冷声:「要弄得那么香做什么?想背着我去招惹旁的姑娘?」
李胤听了这话,心里才好受些,过了一会儿忽然又问:「蓁蓁,你嫌不嫌我?」
「嫌你什么?」
「嫌我一介粗人,不懂点茶品香,不懂吟诗作画,不懂抚琴谱曲……半点儿风雅情致都没有。」
李胤一贯张狂,柳蓁还是头一回听他这样贬自己,不禁笑了起来。
他见她一个劲儿地笑,心里更加焦灼,扬声问:「我说中了?」
柳蓁也不理他,凑上去咬住他的下唇,力道不重,却留下个小小的齿印来,又融进他怀里道:
「敬尧,我喜欢你,哪还需要理儿了?你学那些个公子哥儿附庸风雅做什么?学成了去勾引贵女?一个大男人,点什么茶?抚什么琴?我可不准!」
「蓁蓁……」
她这话句句顺着他的心气儿,惹得李胤心底动容,不由道:
「我也喜欢你,喜欢得早就魔怔了。当年在长街上,不过看你一眼,我便想要你。后来你受那劫难,我只恨自己那夜未轮到当差,不在宫中,否则,即便是杀了那昏君,我也要救你母女!」
眼泪不知怎的,伴着他的话落了下来。她喜欢李胤,从不因为旁的,纵然没有风雅情致,他却将一颗真心呈在她眼前,叫她如何能够抵御?
「敬尧,你可知道?那年我在长街上初见你时,便已生了悸动。沈仲修纵然与我青梅竹马十载,可我对他不过是一种习惯,是闺门深苑的女子对媒妁之言的顺从。
而你一次次将我从水深火热之中救起,护我,疼我,我怎能不步步沦陷?到最后,连拔也拔不出来。
我这颗心从来都是你一人的,不曾给过旁人。
近来,我连梦魇都少了,起初我还想不明白,后来才知是自己看开了。若无那次劫难,上天也不会把你送到我身边来。敬尧,遇上你是我的幸。」
李胤听罢此言,再难自禁,心里烫得仿佛要烧起来。
「蓁蓁,我要你嫁我!」
柳蓁亦然情动,大白日的帐里娇声不断,媚语连篇,旖旎之声不绝于耳,若有听者,只怕也要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柳蓁在清醒与迷离间徘徊,整个人如置身天穹,听他在耳畔用最热烈的言语诉说着满腔情思。
纵然他能驭马执剑,征服万里河山,可在她面前,他却甘为裙下之臣,献出毕生的忠诚。
李胤是她的,为她生,为她死。
2.
二人从午后荒唐到了夜沉,又足足睡到子时。
待李胤穿戴齐整已是子时三刻,还非得搂着她胡乱亲一通,才肯离了长乐宫。
柳蓁倦到极致,不一会儿又沉沉睡去,再醒时,竟已是翌日晌午。
浑身酸疼得厉害,实在下不了地,柳蓁又饿,只好吩咐碧笙把午膳端进来。
碧笙自然知道昨夜里怎么回事儿,也早就见怪不怪。倒是柳蓁先害了臊,死活不让她伺候,非得自己勉强坐起来吃。
御膳司的菜柳蓁早就吃厌了,平日里都是长乐宫的膳房自己开的小灶,厨子也是李胤从外头招来的手艺人,花样多,柳蓁百吃不厌。
今日炖的是龙井竹荪乌鸡汤,一直在火上温着,端来时还是烫的。
柳蓁一勺一勺地喝着,碧笙就站在一旁,轻声交代道:「将军托奴婢传话给殿下,说他今日启程去了奉阳,约莫要五六日才能回来。」
奉阳?多半是为了周博义一事,柳蓁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又问:「陛下下朝后去了哪儿?」
「御书房,这会儿宰相大人正教陛下博弈呢。」
沈仲修确是博弈的好手,棋路变幻莫测,鲜有敌手,策儿的棋艺由他教习,自然叫人放心。
喝过鸡汤,柳蓁又就着酸辣肚丝吃了小半碗米饭,最后剥了十来粒脆红葡萄,吃得肚子滚圆,一通满足。
用过午膳,柳蓁便起身在院里逛了两圈儿消消食。
本想把做了一半的风氅拿出来继续绣,可身下实在是疼,坐都坐不住,只好又躺回榻上歇息。
锦衾间还染着李胤的味道,柳蓁蒙头细细嗅着,又觉心里痒得慌。
真不知道这男人给她下了什么蛊,惹得她越发不知耻,如今五六日不得见,当真是煎熬。
……
今日长乐宫宫门紧闭,寂静无声。
沈仲修搀着策儿到宫门口时,策儿便忍不住朝守门的太监问:「母后呢?」
「回陛下,皇太后殿下在里头呢。」
「那怎这样安静?」
那太监立刻道:「回陛下,殿下躬体欠安,正在小憩。」
「啊?母后身子不舒服?」策儿这下急了,直道:「开门!朕要去看看!」
侍卫得令,正欲打开宫门,却听一旁的沈仲修道:「陛下,皇太后殿下尚在歇息,臣恐叨扰了。」
策儿闻言点点头,又对着那太监说:「你先进去通传一声,若母后睡得沉,就不要吵醒她了。」
「是,奴才这就去。」
……
柳蓁并未睡着,只是躺着歇息,听人报陛下来看她,既没多想,也没多问,便起身换了套捂得严实的衣裳,略略梳妆,坐到外阁等他。
尚不见人影儿,清亮的声音已传入耳中,柳蓁会心一笑,起身迎了过去,才走几步,却见策儿正牵着沈仲修的手一路进来。
柳蓁脚下止住,再不上前。
沈仲修倒是从容,行至阁中合礼请安道:「臣参见皇太后殿下,不知殿下躬体安否?」
柳蓁牵过策儿,道了一声:「本宫安。」
策儿见她面色不佳,旋即问:「母后看着疲惫,可是累着了?」
柳蓁低头看向策儿,笑道:「昨夜里秉烛做了些女红,确是有些累了。」
「噢?母后做了什么?」这小人儿来了兴致,倒把沈仲修撇在了一旁,径自拉着柳蓁走了进去。
「本宫替陛下做了件葛衫,入夏时穿着甚好。」
「好啊,母后!朕要瞧瞧!」策儿听了越发起劲儿。
柳蓁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卖着关子道:「现在看不得,待做好了,再呈给陛下。」
「好吧。」策儿稍显失望,兀自撅起小嘴。
柳蓁见状,心生爱怜,便拿了块儿点心递给他,策儿向来爱吃甜的,一口咬下去,也就忘了这茬儿。
二人说话间,沈仲修便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心里想着:倘若蓁儿当年与他成婚,兴许孩子也快这般大了。
想着想着,忽见柳蓁的贴身宫女捧着东西急急走出去,掠过他身边时,稍稍欠身,道了声:「宰相大人。」
沈仲修略略点头,目光却凝在她手里的东西上——
一件瞧着是葛衫,小巧精致,想必是策儿的;
另一件,是玄色的风氅,绣着同色的狮纹,针脚细密,用尽了心思。
文臣绣禽,武将绣兽,狮纹又是一品重臣方能用的,这风氅多半是做给那人的……
沈仲修心里狠狠一抽,竟觉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又思及宫中耳目递来的消息,说李胤昨日在长乐宫足足待到了子时三刻,忍不住手握成拳,迈步上前对柳蓁道:
「陛下近来,棋艺精进不少,今日博弈,倒也能看懂臣布的棋局了。」
柳蓁听闻此言,含笑抬头看他,「还是沈卿教得好。」
「陛下天赋异禀,臣不过略略点拨罢了。」沈仲修一边道,一边在右首的椅子上坐下。
碧竹前来奉茶,端上的还是仰天雪绿,再嗅一嗅阁中的熏香,燃的仍是月麟。
这些都是他们共同养成的喜好,并非轻易能变。
沈仲修心底略感安慰,饮了一口茶道:
「一会儿,汾阳王家的小世子要入宫来与陛下切磋棋艺,他与陛下一般大,是可好好较量一番。」
策儿与那小世子素来投缘,二人时常一道学文习武,玩耍嬉戏,既是君臣,亦是挚友,柳蓁自感欣慰,故意逗了逗策儿:
「陛下可别叫那小世子赢过一筹,再跑到本宫这儿来哭鼻子!」
「哼,朕才不会呢!」
策儿小脸一扬,又似突然想起什么,对着沈仲修道:「沈卿,一会儿你不准去!省得世子说你在旁指点朕!」
「是,陛下,臣不去。」沈仲修看着他,笑得满是无奈宠溺。
策儿与柳蓁到底有血脉亲缘,待在她身旁时,便真像是她亲生的孩子,怎能不招人喜欢?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孙谦的声音:
「陛下,汾阳王世子入宫了。」
策儿听罢,猛地跳起来道:「快,朕要回承乾宫!」
3.
策儿一心要与那小世子切磋棋艺,急急赶回了承乾宫,独留下柳蓁和沈仲修二人。
柳蓁一路看着策儿的背影,待望不着了,才转头对沈仲修道:「沈卿,这些年谢谢你。」
他闻言一愣,轻唤一声:「蓁儿……」
柳蓁并未回应,只道:「这里没有蓁儿,只有殿下。」
沈仲修禁不住咬牙,缓缓站起来上前两步,「蓁儿,眼下没有旁人,你又何必如此?唤一声我的名字都不愿吗?」
「沈卿……」她仍未松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仲修见此,忆及那件风氅,又继续迈步,直逼到她身前,迫得柳蓁后退几步,他却伸手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按到怀里质问:
「蓁儿,你肯唤他李胤,为何不肯唤我?」
「沈卿……你休要放肆!」柳蓁反抗剧烈,却仍挣脱不得,急得面色苍白。
「蓁儿,我要你像从前那般唤我!」
话落,他已全然不顾,强压着她吻了上去,狠狠咬住她颤抖的唇。
柳蓁奋力撇开,低声喝道:「沈仲修,你又发什么疯!」
「是,我是疯了!」他冷笑一声,再未凑近,却动手扒开了她的衣裳——细润香肩上遍布深深浅浅的痕。
沈仲修眼里霎时燃起妒火,又将那交领更往下扯,本该莹白若雪,不染纤尘的肌肤却处处是污秽不堪、纵情无度的痕迹,此刻成了千万把利刃剜入他心口。
他再看不下去,一把掐住她纤细的颈项,厉声道:
「好啊!我听闻他昨夜在你这儿待到了子时三刻!柳蓁,你就这般不知耻吗?」
「沈仲修,你真是疯魔了!我若现在喊出声儿来,你就休想活在这世上了!」
「你若想喊便喊吧,若是招来了人,你亦要跌下这皇太后的宝座,届时,你休想赵策能安然无恙!」
「你!」柳蓁如今才见识了他的狠辣,与她从前认识的仲修哥哥竟判若两人。
可兴许,他本就不是什么温和之人,毕竟往日在国子监里,他能与周博义交好,便已是奇事一桩了。
沈仲修蓦地松开了手,将她压到椅上。
柳蓁拼了命地推他,低声吼道:「沈仲修,你放开!」
「放?蓁儿,你既要仰赖我和李胤,为何只同他苟且?往后,我亦要你!」
「你这王八蛋!」柳蓁忍无可忍,甩手便是一个巴掌,顿将他震得停了下来。
他直起身,随手抹了一把嘴角,忽地笑了起来:
「柳蓁你听着,你本就是我的婚妻,我要你是天经地义!往后,你若再要我拥戴赵策,便拿身子来换!」
柳蓁闻言,堪堪愣住。
沈仲修替她把衣裳敛好,又吻了吻她冰凉的面颊道:
「蓁儿,三日后,在长乐宫等我,伺候我伺候好了,我便有法子降了周博义。」
「沈仲修,你无耻!」柳蓁站起来,一把推开他大骂。
他嗤笑一声,冷声道:「我是无耻,但那李胤亦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府上是无侍妾,可背地里有多少女人,你长居深宫又如何清楚?
他隔三岔五就要巡视戍军,一离安临城便是月余,他那样的糙人,早不知逛过多少勾栏院了,你还真当他干净了?」
此言说罢,他拂袖而去,独留下柳蓁一人跌回椅上。
……
沈仲修还在国子监时,柳蓁便问过他,为何要与周博义交好。
那周博义不学无术,为人轻浮,成日混在烟花柳巷里,又仗着祖荫,在奉阳为非作歹,常为监生们唾弃。
而沈仲修彼时乃众监生之首,是一股清流,与周博义并非同路人,柳蓁自然想不明白。
那时,沈仲修只道:「蓁儿,官场上不交恶是一种处事,而能将人利用得当是一种本事。」
柳蓁初听时并不懂,现在细细想来,那周博义便是沈仲修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一枚棋。
只是,他费尽心机布这棋局,绝非仅为了她,定是还想要旁的……
偏偏李胤这时候不在,柳蓁更觉无力,不曾想没了李胤在旁,她竟如此不堪一击。
此后几天,柳蓁日日忧思,夜夜难寐,派人去给李胤递话也不见回音,多半是被沈仲修把消息给截了下来。
李胤如今不在安临城,这宫里便是沈仲修一人独大,柳蓁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就这么熬到了第三日。
思及沈仲修的话,柳蓁已暗下决心,倘若他真敢碰她,她便同他鱼死网破,大不了闹得宫中人尽皆知。
她这张脸面早就没了,也不怕最后再丢上一回。
柳蓁从大清早等到了晌午,也没见到沈仲修的人影,夜色越沉,她自然越怕。
又一直熬到亥时,才听殿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柳蓁慌忙起身,咬紧牙关。
殿门猛地叫人给推开,进来的却是碧竹。
只见她神色骇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道:
「殿下……尚将军在奉阳……遇刺了!」
「什么!」
柳蓁闻言,顿觉浑身发软,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4.
隐约间闻到的依旧是月麟香,焚得恰到好处,浓淡适宜。
柳蓁习惯了此香,并未察觉异样,朦朦胧胧翻了个身,手臂搭到人身上,才顿觉不对劲——不是李胤!
她猛地睁开双眼,恰对上了沈仲修。
「你做什么!」柳蓁惊坐而起,低头看去,幸而自己衣衫完好,不曾动过半分。
他亦是如此,合服工整,靠坐在榻上,连腰间玉带都还系着。
柳蓁旋即掀被而起,越过他下了榻。
他并不阻拦,只看着她跑出几步,然后蓦地顿住,转身质问:「这是哪里!」
「我府上。」
她惊得又退了几步,扬声道:「你怕是反了!」
柳蓁从不知他有这样的胆量和手段,竟敢顶着夜色,将她掳出宫来。
脚下刚站定,忽感一阵晕眩,柳蓁晃了几下才勉强稳住,这才想起自己昏过去前的事——碧竹来报,说李胤遇了刺!
又思及往日种种,不由问:「碧竹是你的人?」
「是。」沈仲修下了榻,负手走过来。
柳蓁见他走来,不自觉往后退去,厉声问道:「李胤现在何处?」
「他遇了刺,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说得极为淡然,仿佛与自己毫不相干。
「沈仲修,你好生奸诈,竟敢暗袭李胤!」
他闻言不禁嗤笑,「与我何干?要说嫌疑,也是那周博义最大。」
柳蓁愤然道:「周博义不过是你一颗棋子,沈仲修,你敢借他动李胤,我要杀了你!」说着便欲拔下发上的银簪刺去。
可手上触及的,却只有一头空空落落的髻,所有的钗饰统统叫人卸了。
今晨梳妆时,柳蓁特地挑了一根又长又利的簪子戴在头上,以备万不得已之用,想不到他心思细密至此,竟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柳蓁的手颓然垂下,眼见他步步逼近,直至将她圈入臂弯,按到墙上。
「蓁儿,你要杀我?为了李胤,你竟要杀我?」
他眼底幽暗,话中蕴满了积蓄已久的怒气,挥掌想朝她打来,却终是忍下,缓缓收了手。
柳蓁眸中含着愤愤的泪,眼里满是厌恶,这样的神色,沈仲修看不得,便捏住她的肩将她调了个身,从背后反钳她的双臂,将她压在墙上。
「蓁儿,你抬头看看,这是你的画。」
柳蓁下意识抬眼看去——那是她十五岁时画的柳,上头的小诗亦是她所题:
摇曳惹风吹,临堤软胜丝。态浓谁为识,力弱自难持。
「蓁儿,你曾说过,这世间千万人,唯有我能识得你态,拂乱你枝,如今你又为何拒我于千里之外?」
沈仲修说着,埋首到她肩窝厮磨,「蓁儿,你该是我的婚妻……」
柳蓁见他如此,亦沉下气来好言相劝:「沈仲修,往事已迁,再难扭转,你又何苦纠缠其中?」
偏偏他不甘心,听了此话,一把拉住她的手走到阁中。
「蓁儿,这是你抚过的七弦琴,安临城外的贺清山制的,你总说这弦拨着柔软,最能弹出好曲来。」
「这是我及弱冠时,你赠我的香囊,绣的是连理枝的纹样,意为两枝合生,相思与共。」
「你爱喝仰天雪绿,便是尝了我点的茶,跟我学了茶道。你爱燃的月麟也是我从西域觅来的奇香,你一闻就喜欢,一直用到了现在。」
……
沈仲修拉着她把阁中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指了一遍,这里头摆的、用的皆与她有关。
柳蓁却自始至终沉默不语。
一通说罢,他忽地停住,轻声道:「蓁儿,月麟香、仰天雪绿……这些你都未改,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
「沈仲修,安逸时是情致,危难时才见真情。」
「真情?呵……」他大笑一声,将她的手腕握得越发紧,「你与李胤能算真情?那是淫欲!」
柳蓁不禁咬牙:「沈仲修,莫要说得自己似个正人君子!你说你心里有我,容不下旁人,那你府上侍妾又做何解释?」
「蓁儿!我府上的女人都是照着你的模样挑的,名字也都唤作蓁儿,你若不喜欢,我明日便杀光她们!」
「沈仲修……」柳蓁无言以对,见他眼底癫狂愈盛,竟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蓁儿……」他上前紧紧挟住她的腰,「我要你把身子给我……」
此言一出,她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仲修哥哥刹那间荡然无存。
「不……」柳蓁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惊惧往后躲去。
沈仲修见她如此抗拒自己,又臆想着她在李胤身下千娇百媚的模样,心中更涌上一阵狂涛,狠拽着她推到榻上,企图撕去她的外衫。
「不,不!」
柳蓁抵死反抗,可纤弱的身躯在他面前却不堪一击,退无可退之时,唯有泪水四溢,打湿了枕棱。
「不要!沈仲修,我月信已至……」
他只当此言是她脱身的借口,义无反顾地扯开了她的衣裳,目光触及她身下几丝殷红时,才堪堪愣住。
柳蓁并未欺他,按照往常,月信确就在这几日,她本就体寒气虚,头两日都要疼,此刻来红后不知为何,疼得较以往更盛。
沈仲修见她额际沁满薄汗,模样不似有假,一时于心不忍。
可思及她与李胤在长乐宫里大行苟且之事,又霎时狠下心来。
那本是他朝思暮想的温软,「蓁儿,你本就该是我的……」
柳蓁死死不从。
「蓁儿,如今他不在了,你又当如何?是不想要策儿活了吗?」
柳蓁闻言,浑身一颤,想要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不曾想过,他能卑鄙至此,竟以策儿的性命要挟自己。
「蓁儿,蓁儿……」沈仲修将她牢牢制在身下,附耳柔声呼唤着她,按着她手的力道却大得骇人。
柳蓁无力挣脱,泪越淌越多,阴湿了挣扎间垂散的发丝,冰冷地贴在颊上。
压抑多年的欲求骤然得到抚慰,一声满足的喟叹自他口中溢出,如一把利刃,剖开了柳蓁的心,迫她瑟瑟央求道:
「沈仲修,不要……」
他却置若罔闻。
「蓁儿,你告诉我,你是何时委身于李胤的?他到底玩弄了你多久?」
柳蓁撇过脸去,泣不成声,他却全然不顾,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扳了回来,盯着她颤抖的羽睫,咬牙质问:
「是不是当初他拦下你去皇陵的马车前,你就与他苟且到一处去了?」
见她闭目不语,沈仲修反倒冷笑:「蓁儿,你不答也罢。但你且记住,往后,我才是你的男人!」
柳蓁缓缓睁开双眼,见他眼底血丝密布,如嗜血之兽盯着囊中早已残败的猎物。
柳蓁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终是……脏得不成人样了。
此刻,唯她不着寸缕,如同被丢弃在旷野中的幼鹿。
柳蓁只觉腹中绞痛难忍,如置身炼狱,痛苦蜷成一团,费尽力气才吟出一字:「疼……」
沈仲修心觉不妙,即刻唤人去传女医。柳蓁已疼得不住哀吟,意识也逐渐消退……
女医匆忙赶来,请沈仲修至外间回避。
沈仲修焦急等待许久,才见她提着药箱出来,却猛地跪倒在他跟前,颤颤巍巍地禀道:
「姑娘有孕,尚不足一月,眼下这胎……怕是……保不住了……」
5.
世间最痛,莫过于血脉骨肉剥离。
柳蓁只恨自己清醒如常,不能就此睡去,抽离这无边炼狱。
待女医告退,沈仲修坐到榻边,轻轻拭去她额上的薄汗,「大夫说,你怀了身孕。」
他言辞淡漠,却蕴蓄了入骨恨意,犹豫片刻,方问:「是李胤的孽种?」
柳蓁阖眸不答,却断去了他心中残存的念想。
沈仲修怒极反笑:「如今这孩子已经没了,蓁儿,这样的孽障除去也罢。」
柳蓁闻言,蓦地睁开双眼,里头如一潭死水,再激不起一丝涟漪。
「我身上染了血污,还是别冲撞了大人的好。」
沈仲修置若罔闻,俯身将她搂进怀里,似和煦春风般温柔,却道尽最不堪的话:
「蓁儿,待你养好了,我再疼你。你若想要孩子,我给你便是了……」
柳蓁再不愿多看他一眼,复又闭目,从齿间挤出二字:「畜生……」
他眉头拧起,却终是压下滔天怒火,反将她搂得更紧,「蓁儿,我该是你的夫君。」
……
此后每夜,沈仲修皆与她同榻而眠。
沈仲修在她身旁躺下,手掌覆上了她的小腹,带着无尽的贪婪轻轻摩挲。
「蓁儿,往后,我们也会有孩子。」
「蓁儿,我娶你为妻好不好?」
再柔情蜜意的话语,也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刀刃,每一字都蚀骨剜心。
「沈仲修,我只求你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妄想!蓁儿,你死不了,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女人,休想与那李胤在阴曹地府里相会!」
听闻此言,她本毫无波澜的眼里生了几丝异样的情绪,沈仲修早已将看透她,幽幽笑道:
「听奉阳的探子说,他遇刺后摔下万丈山崖,那崖底下饿狼聚集,无人敢近,寻得他时,他只剩下一副残骨……」
「不……」柳蓁如被逼入绝境的幼兽,眼里迸出凶狠的寒光,几将玉齿咬碎,「我要杀了你!」
可这虚妄的挣扎却是如此可悲,软香散药效绵长,她连手都抬不起来……
沈仲修恨极了她这般模样,竟为了李胤而要杀他,遂将她禁锢入怀,沉声道:
「蓁儿,待你养好身子,我便好好疼你,届时,你会忘了他的。」
柳蓁苦笑一声,哀闭双目,许久后,忽地凑至他耳畔低语……
话未尽,他猛地掐住了她的脖颈,厉声质问:「你再说一遍!」
柳蓁笑得妩媚,扬声再道,却字字锥心:
「你比那昏君,更叫我恶心……」
「你!」
恰逢此刻,屋外传来一声急呼:「大人,尚将军夜闯安临城,这会儿已杀入城门了!」
沈仲修闻言,惊坐而起,再压不住滔天怒火,拍案喝道:「知道了,滚!」
李胤……
柳蓁浑身一颤,大感不妙,借着药效弥散之际,试图勉力爬起,却被沈仲修轻易擒住。
「沈仲修!你放开我!我求你!」她无力抵抗,唯有哀求,他却无动于衷,眼里浸满了穷途末路的癫狂。
「即便他没死也无用,蓁儿,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不!我求求你!」
柳蓁从不知他能如此阴狠,自己在他面前竟无半点能耐,除了哭喊别无他法。
沈仲修压抑已久,早丧了神智,狠狠拽住她披散的青丝,迫她仰起头来。
「蓁儿,你放心,赵显辱你,我必让他死后亦不得安宁;李胤欺你,我必要他付出代价!可你若不从我,就休怪我对赵策不客气!」
柳蓁难以置信,只惊问:「你要动策儿?」
他阴冷一笑:「五岁小儿罢了,杀了又有何妨?皇族宗亲里怎会寻不来一个更听话的傀儡?」
「沈仲修,你彻底疯了!」
「是,即便要疯,我也要拉你一同!」
言罢,他狠将她的双臂压过头顶,柳蓁终丢了最后一丝遮蔽。
苦痛挣扎间,柳蓁又忆起了赵显,如今眼前的恐惧,竟更胜于那场噩梦。
沈仲修咬破了她的唇,又将吻移至别处,誓要在她身上的每一处,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柳蓁终被逼至绝境,忽而放声泣道:
「仲修哥哥!他不曾欺我,他不曾……」
这声呼唤叫沈仲修蓦地滞住,抬眸望向她苍白的面容时,又听她一字一句地道:
「他从不曾欺我,是我甘愿给他的……我喜欢他,喜欢李胤……」
「蓁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