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窈窈,其实不是在她们学校礼堂。
在过来参加学生创讲前,我曾提前一天去过校里的图书馆。
那会儿她坐在窗边看书。
沐浴在光里,如果不是同伴叫我,我可能会看上更久。
那天我没有打扰她。
第二天再遇见,对她来说是偶然,对我来说是缘分。
我喜欢她。
一见钟情的喜欢,并且这种喜欢还在后来的相处中愈演愈烈。
她被家里娇养长大,是公主,喜欢通过耍小脾气来证明自己的地位,但很快就会笑眯眯的服软,让人心软,根本讨厌不起来。
恋爱初期,她不喜欢我抽烟,给我买了好多棒棒糖,专门放在小型娃娃机里,少了就加,让我烟瘾犯了就抽个棒棒糖出来解馋。
我不喜欢吃糖。
但因为她,那半年我把娃娃机的糖都吃了。
李芸是我早年创业时便结识的伙伴,她能力不错,行动派,做的比说的多。毕竟是一起熬过来的,当工作室初有起色,我第一时间提出给她升职,她却拒绝了,说是自己习惯了现状,真想做点什么,还是涨工资比较实在。
我虽随了她心意,但私下也给足了她权利。这是她应得的。
那天她看我从娃娃机里抽糖,很是惊讶。
她说,她还是第一次见我这样。
别说她,我自己都很惊讶。
工作室从最开始的一个办公间扩到如今的两层写字楼,我站在落地窗前俯瞰低层楼宇,透过玻璃看到她落寞的神情,轻笑了声。
「热恋期,没办法。」
看着她失落地离开,我叹了声气。
一个女人甘心伏低默默留在你身边,能是因为什么?无需让人提醒,我一清二楚。
但我没办法回应。
我爱葛窈窈。
葛窈窈做什么我都喜欢,就连她发脾气我都觉得可爱。
更别说,她变得越来越乖了。
每次应酬晚归,我只要看到家里窗户的灯是亮着的,心里总是很暖和。
这盏灯是为我留的。
我以前从来不会有这种想法。
自从和葛窈窈在一起,我便对浪漫无师自通。
因为她喜欢浪漫。
唯有一点,她不喜欢我喝酒,我却没办法改。
每次酒醒,我总是愧疚,一看她因为照顾我困得睁不开眼,就忍不住亲她、跟她道歉。
她每回都是假装凶巴巴地推开我说再有下次就让我睡马路。
我知道她是吓唬我的。
晨间的拌嘴时光,是我一天下来最放松的时刻。
我们在一起了四年。
大三那年她准备考研,继续学业,这样也好,不用过早步入社会。左右我能养她,她想一辈子搞研究都行,又不是不能支持。
只有一点不太好,没法结婚——
其实读书并不影响领证,但她妈妈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
于是一直拖着。
拖着拖着,就拖到了现在。
「怎么还不走?」
听到李芸的声音,我抖落烟灰,「这就回。」
她声量放轻:「不是都谈成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没事。」
拿上外套,我看她一眼,「送你?」
她扬了下眉,「送咯。」
把李芸送回去后,我在自家车库待了快半个小时才下车。
也没什么,只想一个人待会儿。
等身上烟味散得七七八八,我上楼,入门就看到窈窈睡在客厅沙发。
穿的很少,蜷缩成一团,像小动物。
她仿佛一点没变,还是四年前图书馆见到的那副模样。
我能感受到自己上扬的嘴角,走路的脚步放轻了,想偷亲她。
仍未靠近,她就皱着眉睁开了眼睛。
「你又抽烟。」
「就抽了一根。」我面不改色的撒谎。
她果然不信,一脸嫌弃地推开我:「臭死了,别靠近我。」
我脸色一僵。
看着她打着呵欠上楼,我在原地站了很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明她越来越乖了,无论多晚都会默默等我回家,会学着下厨给我做夜宵,也不再像开始那般患得患失乱吃飞醋,可我们之间还是少了刚在一起时的浓情蜜意。
随着我工作量的增加,她不能完全感同我的身受,会因为我没时间陪伴而闹脾气,会在我为项目苦闷的时候推开我,会念叨我应酬喝太多酒回来太难伺候……
也许这才是生活,情侣在一起久了,都要经历的。我不止一次这么告诉自己。
洗完澡,我回了房间。
窈窈背对着我,我躺在她旁边,想把她抱在怀里。
结果她先回了身,眼睛亮晶晶的。
「肖诚,我们什么时候去日本看樱花?我都好久没见阿姨了。」
我愣了愣,收回要抱她的手。
「最近刚接了个项目,得盯着……」
她一秒失落,腾地转过去背对我,抱怨道:「又是这样……上次这么说,上上次也这么说,从去年说到今年,你真的有计划和我去日本吗?」
我看着她的后脑勺,疲惫陡然而生。
「乖乖,听话。」
她不说话了,只是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这好像是第一次,我对她偷偷抹眼泪视而不见。
隔天醒来,窈窈还在睡。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临走前回来亲了她耳朵:「乖乖,我走了。」
她闭着眼挥了挥手,就当是回应了。
我揉揉她的脸,就知道她不会吵隔夜架。
「对了,」她嘟囔,「家里棉条好像快没了,回来的时候你顺便买一下。」
「好。」
来到公司,我又看到了桌上的红丝绒蛋糕。
李芸恰好路过,冲我抬了抬下巴,就回了自己的工位。
这段时间我加班得频繁,有工作原因,也有心情使然,只要李芸察觉到我情绪不对,第二天就会给我带一份红丝绒蛋糕。
她喜欢吃这个。
还说,心情不好吃这个就好了。
从这点看,李芸还挺小女生的。
不过最后我也只吃了两口就没再碰,太腻,不是我的口味。
甲方临时派人过来背调,这一天都很忙碌,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等回家看到捂着暖手袋的窈窈,我才想起自己忘了给她买卫生棉条。
那就明天再买好了。我想。
让我没想到的是,窈窈居然生气了。
就这点小事。
偏偏她还在生理期,整个人又脆弱又敏感。
我听着她借题发挥,一一数落我这阵子的罪名,无力感如同石头一样压在我胸口,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是我们吵得最凶的一次架。
后面,她哭了。
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竟然和她因为这点小事吵起来。
不过还好,第二天,我们就和好了。
因为这是我和窈窈约定好的,永远不吵隔夜架。
只不过,那场争吵过后,我待在公司加班的次数越来越多,停在车里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有些事情,终究是变了。
无论加班多晚,李芸都会等我。
她说:「哪有老板还没走我就走的道理。」
「行吧,」我说,「夜宵吃不吃?」
「你天天那么忙,能知道哪里好吃啊?我带你去。」
就因为她这句话,我们那段时间,几乎把附近好吃的夜宵都吃了个遍。
李芸有一点很好,她话少,吃东西也不会没话找话,而且,她推荐的地方,夜宵做的都不错。
我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是我一天下来最放松的时刻。
直到那天。
应酬结束,酒过三巡仍清醒,看时间还早,我问李芸:「要不要再喝两杯。」
她不像窈窈爱美,也不爱化妆,脸上只有微醺过后带来的酡红。
「明天给假吗?给假我就陪你喝。」
我鬼使神差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给。」
但那时我没觉得有什么。
那晚我们喝了不止两杯。
喝完叫代驾,先送她回去。
在下车前,她突然凑过来亲了一下我的嘴角。
眼睛亮亮的:「后天见。」
我瞬间清醒了。
和后视镜中的代驾司机对视一眼,我揉紧眉心。
「走吧。」
肖诚番外下:
和李芸的开始,更像是我对生活的一种宣泄。
我享受李芸看我时崇拜的眼神,还有从不聒噪的本分。
李芸不会在我烦躁的时候和我说想看樱花,只会放一块蛋糕,又或者泡一杯茶,然后安静地走开。
窈窈不知道我有偏头痛的毛病,但李芸知道,甚至还找了专门的师傅学习按摩手法。
我沉迷于此。
等我发现事情不受控制,该停止的时候,是李芸在帮我收拾东西时,窈窈一身风雨地出现在病房门口。
那一刻我是慌了的。
因为我不确定窈窈是否有看到我对李芸笑的表情。
几乎是下一秒,我就戴上了不属于自己的面具。
那天对李芸的凶态,是欲盖弥彰的刻意。
像是想要给窈窈证明什么,却没办法拿出更多的证据。
然而窈窈还是看出来了。
但她何其信任我,乃至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对她,问心有愧。
当晚李芸在朋友圈问我为什么生气。
我无言以对,隔了很久才说没有。
而李芸似乎一直盯着手机,回复得那样快:我不想你推开我。
这句话我盯了很久。
曾几何时,窈窈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那时候我有个项目黄了,心情不好冷落了她几天。
她以为我不爱她了,一个人躲在卫生间哭。
被我发现后,也只是用力地抱住我:「不管发生什么都好,我只是不想你推开我。」
有些东西,就算你不正视,也得承认,它无孔不入。
我心软了。
却也意识到,该结束了。
出差那次,带上李芸是为了摊牌。
出于内疚,我对她提出的要求,都尽量做到了百依百顺。
包括生日那天,买戒指给她。
也包括她说的最后一次接吻。
借着酒意,我将李芸幻想成窈窈,又在顷刻间清醒。
我承认我是混蛋。
当李芸被推开,她哭着问我:「如果没有葛窈窈,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不会。
我沉默,点了根烟。
「所以对你而言,我就是个避难所,是吗?」
不可否认,她说的没错。
我说:「明天回去,我会向窈窈求婚。」
李芸崩溃了。
而我除了说对不起,也没别的可说。
只能是窈窈。
无论沿途多少过客,我的终点只能是葛窈窈。
但我独独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窈窈不会永远停留在原地等我。
……哪怕是后来,窈窈和我分开,我也不愿意面对这一现实。
远在日本的母亲不止一次地问我什么时候带窈窈去日本看樱花,我再三推脱,实际上身体已经出了大问题。
我想见窈窈。
但她不想见我。
而想见我的李芸,我亦没再联系。不过都在科技园,我对她的事也略有耳闻——因为对家下套,加上后续公关反水,她被公司推出挡枪,受处分后她无处可去,只能回家。离开前她想要见我一面,我没同意。
一切恍如隔世。
成为局外人后,我至今不解自己当初为何会因为李芸而和窈窈分开。
也许是老天爷对我还有怜悯,在接到窈窈电话时,我手都在抖。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
她离开了,就不会再过来。
我很清楚这点,也很清楚自己不该打扰她的生活,却又控制不住,想要再多看她一眼。
那天,在马路对面。
我看到窈窈和一个男人一起有说有笑地从商场里出来。
有风吹乱她头发,男人帮她挽到耳后。
看口型,她似乎说了一声谢谢。
这个男人我见过。
窈窈的学长,梁嘉鹤,过去曾和她共事,窈窈还不止一次地用欣赏的口吻夸他厉害。
原来是他。
原来是他。
我有想过窈窈终有一天会和别的男人走在一起,但真正看到这一幕,身体的疼痛竟抵不上心里的苦。
视线因病痛模糊,再想看清什么,窈窈和梁嘉鹤已经消失在原地。
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后记
梁嘉鹤从香港回来,我请他吃了顿饭。
「你长了好多白头发。」我说。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搞科研的不白几根头发怎么对得起熬过的大夜。」
「我就没长啊。」说完我又捂嘴,「呸呸呸,当我没说。」
可别说什么来什么。
梁嘉鹤笑笑,「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别提了,相亲啊,一个接一个。」
「没有喜欢的?」
「没有喜欢的,」我这两年遇到过很多人,却是再难有人让我找回当年热忱的心,但那又怎么样,「赚钱最重要,虽然最近项目越来越慢批了……」
和梁嘉鹤见面,不是说工作就是抱怨资本家,一顿饭结束,我和他走出商场。
外面风很大。
「你车停哪儿啊?」
梁嘉鹤看了看我,突然伸手帮我把头发挽到耳后,「不远,就后面,送你?」
两三年没见,梁嘉鹤变了不少。
他以前不会这样对我,只会冷冷地对我说你的头发乱了。
我盯着他看了看,点头:「行啊,省得我再坐地铁。」
说完,我冷不丁往马路对面扫了一眼。
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有好几个人在围观。
但我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很快就收回了心思。
我问梁嘉鹤:「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他回:「应该不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