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从山上捡回来的,她又笨又聒噪,开始我想把她扔出去喂狼,后来我爱上了她。」
1
我是道惊寒从山上捡回来的。
听说那日是寒川少有的晴天,冰天雪地里我穿着单薄的衣衫,嘴唇冻得发紫,屁股上还被道惊寒射了一箭,再晚几步,我就要一命呜呼了。
医谷的江澜师姐给我一次又一次地把脉,脸上依旧写满了难以置信:「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是五毒俱全。」
据说道惊寒当时很有些不耐烦:「能救吗?不能救就丢山上喂狼吧。」
师姐心善,没把我扔出去喂狼。
在师姐的精心呵护下,我终于在被捡来的第十八天后醒来了。
我睁眼的时候,道惊寒正坐在不远处的药炉旁撑腮煎药。
昏黄的灯光映得他的眉眼格外深邃,我正在感叹他好看,下一秒就对上他阴鸷的眼神。
我狠狠打了个寒颤。霸……霸道总裁?
道惊寒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赶紧喝了药从哪来回哪去,要么等过几天江澜师姐回来的时候,我跟着她走。
说笑了,我都被打成这样了我能回哪去?
我酝酿了一下情绪,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憋出几滴泪来,表示自己暂时想留在这儿。
道惊寒微微一笑,提起我毫不犹豫地往门外一扔,阴森森说了句滚。
一刻钟后,我发现道惊寒他不是想让我滚,他是想让我死。
寒冬腊月里,他在屋里穿个貂靠在火炉边,我这穿着单衣的只能躲在马厩里跟他的小白马抢地方,要不是小白马见我可怜把它的马尾巴搭在我身上,我非冻死在这儿。
东宫的暗卫追到这时,我正躲在马厩里睡觉,等我睡得心满意足出来后,地上已经躺了一大片人了。
道惊寒浑身沾满血站在雪地里,阴沉的脸色宣示着他的不满,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把剑就横在了我的脖子上。
「自己交代。」他冷冷地说。
交代,交代什么?
告诉他我是异世界穿越而来的美少女?
告诉他我是东宫在逃太子妃?
告诉他我的丈夫当今太子为了扶他的白月光相好上位,不惜毒死我这个原配妻子,甚至在我逃出来后还想杀人灭口?
我很憋屈,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后,我日防夜防一顿安稳觉都没睡过。人家穿越都是金尊玉贵,一路开挂,怎么到了我这就是受苦受难,下毒追杀样样齐全。
我鼻头一酸,两行情泪顺势而下,抽抽搭搭地跟他说:「我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失忆了。」
道惊寒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手上的刀刃离我脖子又进了一寸。
眼看着我雪白的脖子开始往外滋血,我连忙抓住道惊寒的手说:「我可以给你当牛做马!」
「也行。」道惊寒犹豫了一会后收回剑刃,挑着眉打量着我,最后才肯定地说:「那我以后就是你爹了!」
我:「?」
这是什么奇怪的性癖吗?
见我目光闪烁不定,还时不时露出有些猥琐的笑容,道惊寒脸上的阴沉又重了几分,他幽幽地开口:「你以后就跟着我学武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叫我一声爹不过分吧?」
随后,他在我身上乱摸了一把,还敲了敲我的几个穴位,说是在测我习武的根骨。
再然后,道惊寒就傻了。
我看着他面色沉重,还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怎么?我难不成还是个千年一遇的练武奇才,日后能叱咤武林的那种存在?没办法,优秀的人到哪都是主角……
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正欲开口,道惊寒突然有些后悔地看向我,说:「你要不还是走吧……」
我:「?」
道惊寒说,像我这样的废物不多见了。
2
我跟着道惊寒学了三个月,从当初的大雪皑皑到现在山上春意渐发,寒川的雪水都开始消融了,我还是没学会个一招半式。
他说他就算养条狗教它仨月学的都比我好。
我很委屈,就从隔壁于婶那里要来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崽子,我让道惊寒教它仨月,看看谁学得好?
当天夜里道惊寒就揍了我一顿,说我不争气,还把我赶出家门,不给我晚饭吃。
我只好一边哭得涕泗横飞,一边抱着道惊寒养的鸡就往于婶家跑。
于婶见我鼻青脸肿的,心疼地抱过我的鸡,一边磨刀一边说养得这么肥杀了怪可惜的,我让她不要手下留情,对鸡的仁慈,就是对道惊寒的纵容。
我们家一直都是道惊寒在做饭。
其实他最开始也问过我会不会做饭。
我为了留下来,当天晚上就给他准备了四菜一汤,炒菜的时候,看见篮子里五花八门的啥都有,我想着反正都是菜嘛,就给它一块全炒了。
夜里道惊寒就开始窜稀,他捂着肚子,一趟接着一趟地往外跑,整个人都虚脱了,我看得心疼不已,也庆幸自己一口没吃。
打那之后道惊寒就再没让我做过饭,再苦再累都是自己亲自下厨。
只不过他做的饭……也很难吃。
食之无味,如同嚼蜡,狗都不吃!
但是于婶的手艺是一等一的棒,她说她年轻时是雁字楼后厨的一把手,当时好多豪绅千里迢迢赶来长安就是为了吃上一口她做的菜。
我吃的狼吞虎咽,含糊不清地问她那后来为什么不在那干了?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给我夹了个鸡腿,没有说话。
害,这年头谁还没个不愿提及的往事了。
「于婶,富贵在你这吗?」
道惊寒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嗦着最后一块鸡肉,啃完的鸡骨头横七竖八地摆在桌子上,一片狼藉。
道惊寒进门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桌子上的残骸说:「这鸡……」
我小脸煞白,求助似地看向于婶。
于婶有些不忍,开口劝导:「富贵才十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俗话说得好,苦谁不能苦孩子嘛……」
我连忙点头附和,并表示自己学不好武功的原因是营养跟不上。
道惊寒听罢嘴角抽了抽,一把把我拎了起来,捏着我圆润的脸蛋咬牙切齿地说:」家里的鸡蛋全让你吃了,营养还跟不上呢!」
「我想吃肉……」
「你想吃屁!」
回去的时候是道惊寒背着我走的。
寒川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的,前几日还微风和煦,今日就下了场大雨。气温骤降,地面滑溜溜的结了不少冰,走起夜路来,一摔一个跟头。
我趴在道惊寒的背上,把冻得有点红肿的双手塞进他脖颈处的衣服里取暖,引得他打了好几个冷颤。
寒气总是比热气来得快,我手敷了一会便暖意尽散,只好摸索着寻找新的热源。
「你别乱摸!」道惊寒忽然开口。
「可是很冷啊……」我不满地瘪瘪嘴,干脆把手直接糊在他的脸上。
「嗯?你脸怎么这么烫?」我有些惊讶,又往他的脑门摸了摸,还好,正常体温。我松了一口气,伏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道惊寒你可千万别发烧啊!咱家可吃不起药啊!」
道惊寒让我闭嘴,说我再叭叭就给我扔下去。
3
道惊寒今日打了一只兔子。
活的,毛茸茸的,他说要拿来烤着吃。
我一把给拦下了,并表示:「兔兔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
道惊寒白了我一眼,学着我的语气说:「鸡鸡也很可爱,为什么你把鸡鸡拿去炖了?」
「我觉得鸡说叠词不太好……」
道惊寒让我滚。
我哼唧了一声,穿着我们家唯一的貂走到院子里,定睛一看,那棵光秃秃的桃树下竟不知何时多了个秋千。
「师父!你给我搭秋千啦!」我脸上瞬间阴转晴天,激动地朝屋里大喊。
我前几天随口说了一句想荡秋千,今天就有秋千了!道惊寒真是个好人呐!
道惊寒低头干活,根本不看我,语气也淡淡的:「早上顺手捡了块木板拼了一下而已,你自己玩吧,我要做饭了。」
我兴致勃勃地坐到秋千上,一荡老高,连粗犷的树干都有些晃悠。
「芜湖!这是飞一样的感觉~」
我忘我地玩着,直到旁边熟睡的小狗崽子突然乱叫个不停,我以为它在嘲讽我,就跟它说它不懂女人的浪漫。
小狗崽子没理我,继续朝一个方向叫,我疑惑地看过去,才发现南边乌泱泱地来了一行人。
东宫的暗卫?
不对,暗卫穿的是黑衣,那些人穿的是青紫色的服饰,太子那么抠搜的人,是不可能给他的暗卫们换新衣服的。
「师父!你快出来!」我把狗子紧紧抱在怀里,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道惊寒兴许也意识到了不对,出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他的佩剑。
看到不远处的来人,道惊寒眼中闪过一丝阴鹜和压制不住的杀意,紧握的双手也传来骨头咯吱的响声。
「他们是谁啊?」我有些担心地问道。
从道惊寒的表情来看,这些人恐怕要比东宫的暗卫更难解决。
「没事,你先回屋待着。」道惊寒揉了揉我的头,似是安抚。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道惊寒,他站在刀光血影中,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面对蜂拥而上的人群,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刀接着一刀,熟练麻木如同杀人机器。
我躲在后门处默默看着,不知该作何表情。
怀里的狗子突然叫了几声,我还没来得及回头,长箭一样的东西便刺进了我的后肩。
卧槽,他们搞偷袭,他们玩不起……
一阵剧痛袭来,我第一次看见道惊寒那么惊慌失措,他拼命向我跑来,可还是没来得及在我昏倒前接住我……
以至于在我倒地后,头上还磕了个包。
4
我是怎么到这个世界来的呢?
我不记得了。
耳边只有父母争执的声音。
他们不相爱,彼此忍受了十几年,终于在这一天到了极点。
后来他们离婚了,谁都说爱我,谁都不想要我。
我没有家了。
我一个人在大雪里走了好久,走着走着来到了东宫,东宫也不需要我,宁晏有他自己爱的人,我只是个绊脚石……
我又继续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我倒在了大雪中也没走出这片雪地……
好委屈啊!要是有个人能把我捡回家就好了,我想。
「走,跟师父回家。」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徒弟了,作为师父,我会保护你的。」
「咱家穷,你以后就叫富贵吧。」
「你怎么瘦得跟个小猫似的,以后你每天都必须得吃一个鸡蛋。」
「你生病生得把我的积蓄都造进去了,现在就剩这点钱了,也不知道过年还能不能给你买身新衣裳?」
把我捡回家的那个人是这样和我说的。
他看起来也很悲伤,像离群索居的孤雁,苟延残喘地活着。
直到他捡到了另一只孤雁。
世界再也不是一望无际的白了,天边的晚霞抹上了娇艳的胭脂,飞鸟掠过湖水,远处的南山也带了青青翠意。
漫长的冬季终于结束了。
我曾讨厌自己的名字——忍冬,好像我生下来就要忍受永无止境的苦难一样,我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名字上,直到我遇见道惊寒。
如果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那忍冬这个名字是不是早就为我们的相遇埋好了伏笔?
如果我愿意馈谢十八余年的大雪纷飞,那可不可以,让我们从今往后的朝朝暮暮,都能在一起。
我醒来时,月亮已经爬上枝头了,房间里点着幽黄的蜡烛,旁边的火炉还在滋滋作响。
道惊寒不在房间里,我有些失落。
后肩的伤口隐隐作痛,我拿过一旁的外衣,强撑着起身向屋外走去。
我好想见他。
推开屋门后,我蹙了蹙眉,外面又开始下雪了,鹅毛般的雪花四处纷飞,封了来时的路。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出门寻道惊寒,远处忽然出现一个身影,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不知怎的,我忽然很想哭。
我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归来的道惊寒,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怎样都不肯撒手。
道惊寒怔了一下,回过神后才将一只手搂在我未受伤的左肩上。
「怎么了?」他轻声询问,语气比平日温柔了不少。
「我好想你。」不知为何,我的声音有些许颤抖。
道惊寒顿了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呼出的暖气在大雪中瞬间化作一缕白烟消散,他低头伏在我耳边,似笑非笑地说:「我跟你说个事啊,你江澜师姐回来了,正从后面盯着咱俩呢。」
「?」
我像个弹簧一样飞出去,回头看去,果然江澜师姐正站在不远处跟我打招呼。
我有些语无伦次:「我……这……江澜师姐咋回来了?」
道惊寒弹了一下我的脑门,随后一边拉着我往屋里走一边说:「她不回来,你指望我给你治伤吗?」
道惊寒心情看起来挺不错的,说话的时候嘴角一直噙着笑。
怎么?江澜师姐回来他就这么开心吗?能不能克制一下笑容?我这后肩还火辣辣的疼呢……
我在后面死死地盯着他,像个没打狂犬疫苗的恶犬。
江澜师姐说自己接到道惊寒的信就匆忙赶来了,她到这时,道惊寒正双眼猩红地守着床上昏迷不醒又发着高烧的我。
「他应该三天都没有睡觉。」江澜师姐不禁感叹道。
三天没睡觉!?我正欲感动,一阵刺痛传来,我倒吸一口凉气。
「忍着点。」江澜师姐将研磨好的草药敷在我的伤口上,两者相处,好比撒盐。
我疼得呲牙咧嘴的,看着旧绷带上成簇的暗红,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我伤得很重吗?」
江澜师姐愣了一下,随后她安抚性地笑了两声,说:「没事,养几天就好了。」
我点点头。
是啊,那一剑捅得并不深,也没有伤到关键位置,应该没大碍吧……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还是莫名有些不安。
5
道惊寒说他要出一趟远门。
我像个小狼崽子一样怒视着他,嘴撅得能倒挂油瓶。
「我还在受伤!」我冲他嚷嚷。
「所以我让江澜留下了。」他倚在小白马身上,手里拿着佩剑和我对峙。
「哼!」我把头撇过去,压根不吃他这一套。
「回来给你带新斋的糕点。」
「……」
「带两包!」
「师父一路顺风!」
道惊寒骂我没有良心,说完又重重弹了我一下。
很疼!我捂着额头瘪嘴不满地看着他,正想说些什么,整个人就猝不及防地被拉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道惊寒把我抱得很紧,似乎想把我融进他的骨头里,他的脸埋在我的脖颈处,身体不可察觉地微微颤抖。
「师父……」我有些担心地喊他,那种不安感又涌了上来。
「你是上天给我的礼物。」
道惊寒忽然在我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的心砰砰乱跳,像有只耗牛在里面跳 857。
这叫什么?这叫双向奔赴啊家人们!
我霎时有好多话想和道惊寒说,想告诉他我们是久别重逢,想告诉他我其实叫忍冬,和他的惊寒天生一对……
但我太紧张了,话到嘴边,只结结巴巴的说了句:「客…客气了……」
我就是个废物!
道惊寒说他大概去十天。
这十天里,我把自己想对他说的话都写下来,背得滚瓜烂熟,想等他回来了就讲给他听。
第十天的时候,我没等来道惊寒,却等来了太子。
他带着一众人马,把小木屋前后包围得水泄不通,还把刀架在了江澜师姐的脖子上,说要么我乖乖跟他回去,要么他杀了江澜师姐然后把我绑回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选择了前者。
反正到时候道惊寒回来了,也能把我从东宫再捞出去。
我被带回了东宫。
宁晏说他其实爱的是我,之前是他没有认清自己的心。
我听了笑得差点没仰过去。
爱她就是给她下药是吗?
他当自己是虐文里的混蛋男主吗?
我指着宁晏的鼻子破口大骂,把他的种种罪行一条条地列出来。
骂到最后我口干舌燥,躺在自己的贵妃塌上,翘着二郎腿跟宁晏商量:「你看,你有你的老相好,我有我的心上人,你给我一纸休书,咱俩分道扬镳不好吗?」
宁晏听了很感动,当场就给我软禁了。
次日,我在用早膳的时候,宁晏过来找我了,我拍了拍手上的残渣,问他是不是考虑好了?
宁晏点点头,提议要不要把他的老相好杀了以证决心?
我觉得大可不必。
宁晏让我不用客气。
然后,推脱着推脱着,给他老相好赐毒酒的活儿就到了我手上。
青行宫里,原本静若处子的许湘儿见来人是我后,立马变成一个狂吠的野犬,若不是她的双手被摁住,怕是当场就要飞奔过来锁我的喉。
「你少得意了!若不是我家暂时失势,眼下又是皇位更迭之际,你以为殿下会寻你回来吗?」
哦,还有内幕呢?
我扯过一旁的椅子坐在她面前,又从怀里掏了把瓜子,示意她继续说。
「殿下不过是图你背后相府的势力!你只是个棋子,殿下爱的是我!他答应过我,一旦登基,就会封我为皇后!」
我看着她几乎疯魔的样子,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他哪是爱你啊?他爱的是他的皇位。
许家得势的时候,他不惜害死自己的发妻扶许湘儿上位,来获得许家的支持,眼下许家罪行败露,他又试图用我来解决掉许湘儿这个麻烦。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甄嬛传》不让他来演可惜了。
此刻,我看着眼前害死我原主的罪魁祸首之一,如果我是低情商,我会直接一杯毒酒送走许湘儿。
但我是高情商,我会轻飘飘地说一句:「你家被抄了你知道吗?你的殿下亲自带人去的。」然后,让她缓一时辰,再一杯毒酒送她上天。
这波,就叫杀人诛心。
6
这是我回东宫的第十五天,道惊寒还是没来接我。
由于我实在受不了宁晏那张恶心的脸,决定自己跑回去。
然后我就被抓包了。
宁晏这混蛋有了前车之鉴后,为了防止我梅开二度,暗地里派了十几口子人盯我。
他看着我笑得阴森森,警告我要是再有别的想法,他就要采取老手段了。
什么老手段?下毒吗?
他敢!
他敢。
隔天夜里我真的发起了烧,后肩已经逐渐痊愈的伤口撕心裂肺的疼,比刚开始那会更甚。
模模糊糊中,我感觉有人在抱着我,那人小心翼翼地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我的口中,又轻轻地替我擦了额角的冷汗。
是道惊寒吗?
我死死抓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嘴里不断呢喃着:「师父,带我走……带我回家……」
那人伏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但我没听清,之后我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还是在自己宫里。
是梦吗?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肩,此时已经完全不疼了。
我最近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都是关于道惊寒的。我看见他伤痕累累地被人钉在柱子上,又看见一群人想尽办法的折磨他,刀刑、绞刑、倒刺、火烙……无所不用其极。
每一次,我的心都跟着疼得难以呼吸,却始终无法在梦里触碰他。
道惊寒不会出事了吧?结合种种,我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不行,我得尽快赶回寒川……
是夜,我拿出自己压箱底的裙子,仔细梳妆打扮一番,来到宁晏的宫门前。
在进门前,我清了清嗓子,冲着乌漆麻黑的夜空大喊一声:「兄弟们差不多都散了啊!你主子还没开放到行房的时候被现场直播!」
几声咻咻声穿风而过,其中还夹着一声哐啷声。
摔在我眼前的暗卫尴尬地跟我打了声招呼,我提醒他跑路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他感激涕零连滚带爬地走了。
我推开门,宁晏正坐在他的席案前,处理着成堆的奏折。
他见我来,又看我穿着青衣薄衫,顿时一阵狂喜。
他把我搂进怀里,深情地望着我,跟我说:「你才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呐!」
我点点头,觉得他上辈子一定是个榴莲,不然心尖尖上怎么能站着那么多人呢?
我同样深情地望着他,我的玉手滑过他的脸庞,又滑到他的脖子,看着他一脸享受的样子,我对着他的后颈当头一掌。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随后,便晕了过去。
笑死,你当老子仨月白学的吗?
我从他身上翻出出宫的令牌,又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刀,盯着他良久。
算了,还是留他一命吧。
我出了东宫一路向北,越靠近寒川心就越发得慌张。
如果道惊寒真的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我不敢往下想,直到看见小木屋里的灯光时,我心里的石头才落地。
还好,他在啊……
悬着的心忽然变得很委屈,心想他在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抽了抽鼻子,推门而入。
「道惊寒你不要我了是嘛!为什么不来接我!你知不知道宁晏那混蛋……」
我忽然哽住,房间内,只有江澜师姐在低头收拾东西,并无道惊寒的身影。
江澜见我来,眼里除了惊讶,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悲痛?
她的眼睛很红,像是刚哭过,我忽然担心起来。
「我师父呢?」我问她。
江澜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师父呢!」我有点着急,隐约猜到了什么。
「说话啊!我师父呢!」我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眼泪跟着往下掉,连呼吸都难以抑制地难受。
他真的出事了……
江澜带我去了南山,原本空阔的土地上,现下多了个小丘,小丘前还立了块碑,上面写的是道惊寒。
我的心死了。
江澜说,那日刺向我的剑是带了毒的,那种毒只有青云门有解药。
她说道惊寒为了给我换解药,被他们折磨了二十一天,回来的时候……惨不忍睹。
惨不忍睹……原来我的梦都是真的啊!原来那天真的是道惊寒……
「不是说,要给我带新斋的糕点吗?」
「我还有话没和你说呢……」
我摸着他的碑,忽然哭不出来了。
你说,我这一生从未行恶,为什么命运偏偏不肯放过我们两个?
我只是想和他安安稳稳地在一起,这很奢侈吗?
所有的一切都破碎了,世间万物都在一瞬间没了意义,可我不能死,我的命是道惊寒的命换来的,我得活着……
我得活着杀了那些折磨过他的人!
寒川又下雪了。
我想这次,雪应该不会再停了吧。
7
青云门灭门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写一封寄不出去的信。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说不上有多开心,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就是把青云门的人千刀万剐,师父也活不过来了。
倒是宁晏怒气冲冲地来找我,责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明白他为什么生气,朝廷本就不应该插手江湖的事,更何况……为了灭青云门,我还动用了皇室死士,犯了宁晏的大忌。
宁晏站在大厅中央,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宁晏,我跟你讲个秘密吧,我根本不是你的太子妃。」
「你以为你保护得很好的心上人,其实早就在当年被许湘儿一杯毒酒送走了,而且还是你默许的哦!」
我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是一件多么平常的事。
宁晏的确爱当年的太子妃,但他太无能了,他以为自己光明正大地给太子妃下毒,许家就会打消对太子妃下手的念头。
可许湘儿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吗?
「可你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吗?」宁晏觉得我在胡说八道,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我。」
我摇摇头:「我们相识也有十年了吧,我是不是原来的太子妃,你难道不清楚吗?」
「我不过当年失足落水,濒死前意外穿越到了刚死的太子妃身上,用你能理解的话说,就是借尸还魂。」
我说得很直白。
「这太荒唐了!」宁晏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好家伙,还是个唯物主义者是吧。
我无奈了:「此言差矣!在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前,大家都认为螃蟹是不能吃的。」
宁晏的表情崩裂了,我猜他可能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但理智又不允许他相信。
不过他还是认了。毕竟我性情大变这件事他是深有体会的。
「那你像以前一样留在我身边,继续骗我不好吗?」他缓缓开口,我在他语气中似乎听出了一丝哀求。
「别吧,」我摆摆手拒绝,「你心里有人,我心里也有人,咱俩硬凑一起多膈应。」
「再说,你就是把最好的都给我,你亡故的太子妃她也看不到感受不到,你补偿不了她了。」
「你放我走吧,你困了她一生,还想再困住我吗?」
或许我这些话说进了宁晏心坎里,他愣了一下,我看见一滴清泪自他脸庞滑落,他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我向他行了个礼,算是告别,也算是感谢,毕竟没有他我也报不了仇,临走的时候,我听到他在后面自嘲地说了一句话:
「父皇当年说我娶了她也护不住她,我偏不信,如今想来,到底是我错了……」
我叹了一口气,这世道……有几个人能得善终呢?
8 道惊寒篇
八岁那年,燕北大疫,我从死人堆爬出来之后,遇见了我师父,她说我根骨不错,问我要不要跟她走。
我没得选。
后来,我跟着她来到了玄剑门。
玄剑门和青云门是世仇。
我师父说,我这辈子只需要做两件事——杀了青云门的门主,然后被青云门的人杀。
她说的很直白,把我一生的命运说得明明白白。
再后来,她死了。
死之前,她紧紧握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杀了青云门门主,杀了那个让她一生都不幸的男人。
她走后,玄剑门的门主看重我的身手,让我替他做事。
那一年,我十一。
玄剑门算不上名门正派,它站在道德和正义的对立面,做了数不尽的腌臜事。
当然,这一半的腌臜事出自我手。
从第一次杀死无辜的妇孺时,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善终。
后来,十八岁那年,七星会武,我拿了冠军,被青云门门主接见。
宽阔的屋子里,他似乎看清了我的来意,直言问我:「你是青轲的徒弟吧,她还好吗?」
「她死了。」我如实回答。
他没再看我,斑驳的光打在他的眼睛上,黑色的瞳仁没一丝光亮。
「动手吧。」他淡淡开口,一副心灰意冷不想再活的样子。
我杀了他,完成了我师父的夙愿,也断了和玄剑门的联系。
十余年,我为他们杀的人已经够多了。
我开始一个人漂泊,后来,我来到了寒川。
这里很宁静,终年都覆盖着大雪,我在这里定居了下来,等着有朝一日青云门的人找过来把我杀了。
我等了七年,那群废物都没找过来。
再然后,我捡到了个小姑娘。
她昏迷不醒,浑身是血地躺在雪地里,如果我不救她,不出半个时辰她就是一具死尸,但我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
我转身就走,刚迈出两步,却发现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低头一看,是她的长发。
雪原一望无际,到处都是冷的,静的。她的头发被风吹散了,缠在了我的脚踝上。
它们好像知道,这条命在我手里。
她的头发又细又软,师父说,长这种头发的人脾气都很好。
我想,算了,就这一次吧。
她跟我说她失忆了。
我一听就知道她在撒谎,但我还是把她留下了。
霜寒十四剑我这一脉独传,如今世上只我一人习得,我想了想,还是留个后人吧。
我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脑子不太好用。
我让她练功,她跟我讲劳逸结合。
我夹个鸡腿,她问我听没听过孔融让梨。
我气得轮拳想揍她,她说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整日跟个小鸟似的叽叽喳喳个没完,我一成不变的日子,竟也莫名热闹了起来。
那些追杀她的暗卫还是层出不穷地来,不过也没关系,来多少我都能杀。
直到后来,一个暗卫在临死前问我为什么要绑架他们的太子妃?
她是太子妃?我有些不爽。
我原本想让那个暗卫给他的主子带话回去,让他别再打她的主意,但想了想,我还是把那个暗卫杀了。
我带着她搬家了,江澜说富贵还小,得多与人接触接触,所以我带她搬到了一个有人烟的地方。
她看起来很开心,第一天就挨家挨户地去串门,还拉着我一起,说什么要搞好邻里关系。
我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忽然贪心地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可我做的那些恶,终归还是要还到我头上。
青云门的人找来了,我等了他们七年,他们现在才来。
为什么早些年不来?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为什么要在我开始贪恋安稳日子的时候来?
我杀红了眼,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富贵已经重重倒在地上了。
我第一次感到害怕。
我把长剑刺进那个青云门弟子的胸口,临死前,他反倒笑了起来:
「道惊寒,我知道我们伤不了你……所以我在这剑上涂了毒,如果你不去青云门拿解药,你这徒弟撑不过一个月的……」
江澜来的时候,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可她说这毒除了青云门的解药谁也解不了。
「行,那我去换解药。」我在一瞬间做好了决定。
江澜说我疯了,问我知不知道落到青云门手里是什么下场?
我知道,但我想让她活下去。
是我把东宫的人引过来的。
那个叫宁晏的和我说,他当年给她下毒只是为了保护她。
这是什么歪理?我把剑架在宁晏的脖子上让他说实话。
宁晏冷冷一笑,说我不懂皇家的事,说富贵只有病着,许家的人才会放过她。
我的确不懂,但宁晏答应我,如果富贵回来,他余生一定竭尽全力护着她。
回到原来的生活,是我给她选的最好的一条路,我怕她知道真相后剑走偏锋,一生为仇恨所困。
我要她一生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活着,哪怕时光飞逝,她不再忆起我。
从青云门出来后,我只剩一口气吊着了,我让江澜封了我所有的穴位,让我最后再去见她一次。
她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她发着高烧,伤口逐渐开始腐烂。
我把药灌进她的嘴里,她似乎知道我来了,抓着我的袖子呓语,让我带她回家。
可是,我没办法带她回家了。
我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如果真有下辈子,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我很喜欢你。」
「富贵,好好活下去。」
我死的时候,院子里的桃树发芽了。
希望这一次,春天真的来了吧……
但愿来世,寒川不会再下雪了。
(全文完)
□ 沈栀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