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他竟然会梦游,而且梦游的行为是这么地……出格。
有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庄焰两次梦游的结果都是把我抱过来睡,是不是说明,在他内心深处渴望这么做?
……但也有人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不过这条用不到我和庄焰身上,略过,划走。
我能接受的最轻程度是,庄焰梦游行为其实有随机性,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不可预知的。
可这也解释不通啊。
昨晚他可是守在门口,如果我不开门,他说不定也会开门进来。
梦,或者说梦游这个领域,我实在了解不多。
有必要再观察一下,再了解一下,之后再——看看怎么和庄焰说吧。
我这么想着,也就对现在的境况表示了妥协。
庄焰喜欢抱着我睡就抱着我睡吧。
谁叫他是庄焰,谁叫我这么喜欢他……
想通了这些,我甚至小幅度地动了动身体,在他怀里窝个了喜欢的姿势。
没多久就睡着了。
睡着前,还对自己做了心理暗示,明早一定早些起床,坚决不能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让彼此尴尬。
心理暗示很有用,第二天早上,还是天没亮,我悄悄离开了庄焰的房间。
吃早餐的时候,我边啃面包边刷手机。
【梦游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匿名回答:睡前在床上,睡醒在走廊。】
【匿名回答:自己开门算不算?第二天醒了吓一跳,还报警了,结果监控一调,小偷竟是自己。】
【匿名回答:题主真搞笑,都梦游了,谁还记得心路历程?】
我喝了口牛奶,继续刷下一个问题:
【梦游的原理是什么?对人体有害吗?】
这个靠谱。
我点开回答,从头往下看。
【专业医生:严格意义上,梦游主要不是〖梦〗,而是〖游〗……梦游的成因研究还在进行,推测以可能以下因素有关。
1,遗传因素。
2,睡眠状况。
3,心理疾病。
4,生理疾病。
5……
梦游通常发生在睡眠一到两个消失之后,患者通常没有记忆……】
这篇回答,好像什么都说了,但也没多少有用信息,
尤其在成因这块,洋洋洒洒列了七八个疑似因素。
我不能确定庄焰属于哪一种,唯一可以断定的是,他确实如回答所说,睡觉一两个小时后就会有行动,而且第二天毫无记忆。
现在的问题是,庄焰知道自己会梦游吗?
我咬了咬玻璃杯的杯壁,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顺便……私心地讲,能和他睡在一起还是挺开心的。
我这么决定了,也就看开了。
给庄焰留了水煮蛋,烤好的面包,我穿好衣服出门上班。
第一个单子,照旧是要去广播大楼。
接下蔡筱给的花束,我磨磨蹭蹭没走。
「怎么了?」蔡筱见我围着花架转,「在看什么?」
「筱筱,」我抿着嘴,对她眨了眨眼,「帮我个忙吧!」
我单手抱着大束花在广播大楼外站岗,翘首以盼,远远看见庄焰的车,踮起脚晃了晃花束。
庄焰把车停在我身边,降下车窗,语气淡漠:「凌辉今天夜班,这会儿不在台里。」
「我再等一会儿,他不在,我就把花带回去,」我说完,看了看旁边进进出出的人,又看向庄焰明显不悦的脸色,有些扭捏但也没有犹豫,从背后拿出一朵简单包装的花来,「这个是给你的。」
纯白一支玫瑰,含苞待放。
我问蔡筱,哪种花能代表我对庄焰的感情,蔡筱指向白玫瑰,告诉我,白玫瑰的花语是初恋。
我没有钱给庄焰买很多很多,但是一朵,我能买也能送。
庄焰浅薄的唇角扬了扬,抬手接过这朵白玫瑰,看向我:「中午要开会,不能一起吃饭了,你别糊弄自己,记得吃药。」
「嗯!」我点点头。
庄焰的车开进去,我捏了捏滚烫的耳垂。
送花这事,还真是把喜欢谁,对谁有好感,表达得明明白白啊……
庄焰说凌辉不在,但我还是打了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凌辉竟然接了,并且很快从大楼出来,接走了花束。
他走路的姿势还是有些跛,并且跛得很自然,仿佛天生就是这么走路。
我不想恶意地臆测别人,但心里却多少有了点不好的猜测。
–
和庄焰住在一起后,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开始习惯于舒适,习惯于对自己好一点,
也习惯于偶尔和庄焰一起睡。
偶尔。
一开始他每晚都要梦游,我也以为今后可能就要彻底睡在一起了。
可时间久了,他梦游的次数竟然有所减少。
从一天一次,到三天一次。
最近一次发作,是在一个礼拜前。
如果梦游算是一种病,庄焰的病情应该在好转吧……
「同居」两个多月后,伴随气温回升,盛夏将至,雨季也跟着到来。
往年雨季,我也会觉得身上疼,每次一疼,就万能止疼药,再硬扛过去。
今年情况不同了,我的痛觉迟缓地发育完全,接收痛感更胜以前。
庄焰不赞同我吃止疼药,更不赞同我再顶着暴雨天出去送外卖。
房子里的新风系统二十四小时开启抽湿模式,我坐在沙发上,大夏天的还要裹着薄毯,脚踩着一个足浴盆。
这是庄焰买的,他奉行中西结合效果好。
足浴盆里放了一个药包,里面有生姜、玫瑰花、藏红花、艾叶等等,已经泡了十分钟了。
「出汗了吗?」庄焰端了杯水,递给我问。
「不是出汗了,」我喝了口水,可怜巴巴道,「是满头大汗。」
「再泡十分钟,」庄焰说,「然后洗个澡,天气预报说这场雨要下到明天,你明天不要去工作了。」
「知道咯。」我答应着,把杯子还给他。
庄焰放下杯子,端起一旁的果盘,放在我腿上。
果盘里切好了各种水果,上面插着银色的小叉子。
电视里在演一部陪伴我们长大的电视剧,男女主正在「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你给我个机会」「我不给我不给」地相互拆台。
我看得津津有味,吃得咔嚓咔嚓,剧情很下饭,也下水果。
庄焰不爱看这些,他拿了个平板,耳朵里塞了耳机,手指在屏幕上拨来滑去。
平板里,胡子一大把的老中医讲解如何养生,怎么长寿,怎么根治疑难杂症。
外面的闷雷一声接着一声,我忽然听见手机在响。
「庄焰,」我嘴里塞着苹果,口齿不清道,「我的电话……在房间里充电。」
我已经可以无压力地指使他做这做那了。
胆子这东西,就和体重差不多,一旦肥起来,根本减不下去。
「等着。」庄焰放下平板,去给我拿手机。
我抽了纸巾,擦了擦手,接过他递来手机,看了一眼号码后,心中一紧。
我瞥见庄焰又把耳机戴起来,就按了静音,把手机揣进睡衣口袋里。
泡完脚,我弯腰要去端足浴盆。
「放着吧,」庄焰从平板后抬起脸,「一会我去倒。」
「我端得动,」我轻轻松松道,「我自己倒,顺便洗澡。」
我端着足浴盆大步走向浴室。
反手关上门,我拿出手机,未接电话有两个,不等我回拨,又有电话追了进来。
我接通后,轻声道:「小姑。」
「夏眠啊,」电话那边,不善的语气传了过来,「怎么好好的不接电话了?」
「我刚刚有事,不好意思啊小姑。」我道歉。
「有事也不能不接电话啊,你这样,我很担心的。」
我低着头,说:「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我看见你给我发的微信了,你想从下个月开始,每个月还一万块钱?这可不行啊,你借钱的时候明明答应的是每个月还一万五,现在要还一万,你这么做我没办法和你姑父还有家里别的亲戚交代的。」
我握着电话,有些艰难地说:「我的身体出了点问题,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拼命工作了。这些年,我一直都按时还钱,已经还了一百五十多万,从来没有逾期过,我现在真的……没那么多钱……但是我保证,一定会把所有钱都还完,你能不能稍微宽限些时间……」
「什么叫宽限时间?我又不是做高利贷的,我是你亲姑姑,大家也都是你的亲戚。你家遇到困难的时候,谁没帮你啊,我们都是尽力帮你的,现在你还不上了就打感情牌,弄得好像是我强迫你还钱一样。可真是,借钱的时候那么可怜,还钱的时候还要我求你?」
「我不是要你求我,小姑,我只是希望能每个月少还一点,让我喘口气,至少把身体养好……」
「你这是道德绑架你知道吗?」小姑的语气愤怒起来,「不是我让你弄坏身体的,我为什么要承担你身体不好的责任?我也有家,有开销,还有你表妹,她最近也要找工作,哪里都需要钱!」
我捂着半边脸,低声道:「我明白了,我……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不管你想什么办法,该还钱还是要还的,小姑也心疼你,可小姑也没办法……」
挂断了电话,我蹲下身,点了点手机银行的 App。
看着上面不充裕的余额,我把头抵在腿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被敲了敲:「夏眠。」
我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深呼吸了几次,调整好情绪,打开了浴室门。
庄焰看了一眼我穿得整整齐齐的睡衣和干干爽爽的头发:「没洗澡?」
我敷衍道:「刚刚在电话,现在就洗,你要用浴室吗?」
庄焰的主卧里有独立浴室,北客房也有独立浴室,犯不着挤一块。
「我不用,你也不用着急洗澡,」庄焰意味深长看我,「出来一下。」
「哦。」我跟着他走出浴室。
庄焰推开书房的门,迈着长腿,坐到了书桌后。
我摸不清他要做什么,本来要跟着他,可他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坐那里。」
……语气不太对劲。
过于正式,像要开会的样子。
我坐到了庄焰指定的位置,隔着书桌,看向他:「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和我说吗?」
「你上周的体检报告严璟发给我了,身体各项指标恢复得不错。」庄焰说。
我听他这么说,稍微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的身体很争气,冲着复合的终点又迈了一步。
庄焰双臂环胸,语气认真:「你的身体之所以改善得这么快,除了饮食结构的调整和工作强度的减轻,最重要的是心理负担小。换句话说,一个人心情好,身体自然好,科学研究表明,压抑、焦虑的心情,会促使内分泌失调,从而引起诸多疾病。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明白是明白,但你为什么要忽然说这些?」
「因为我不希望在我费时费力费心为你改善身体的时候,出现不必要的麻烦,」庄焰直直看向我,「夏眠眠,我不想和你绕圈子,直接点,要多少钱?」
我:「……啊?」
思维没跟上,原地停顿一下。
庄焰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伸出手指,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我:「你是想给我钱……吗?」
我按照他的话,进行了充分理解。
「是。」庄焰言简意赅。
「为什么呀?」我一头雾水,满眼问号,「无缘无故的,你为什么要给我钱?」
「不是无缘无故,是仔细考虑之后的决定,」庄焰松开臂膀,单手放在桌上,手指点了点桌面,说,「我知道你有欠债,也想过帮你还清这些欠债,但我觉得你的自尊心应该不希望我越俎代庖,所以一直没提过。」
虽然是站在我自尊心的角度考虑,可我还是不习惯庄焰这种一板一眼的态度。
我没说话,只是看他。
庄焰有条不紊地说:「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刚刚帮你拿手机的时候我看见了号码备注,是你的亲戚。我们住在一起两个多月,有些事,就算不刻意关注,也心里有数……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从来没告诉过庄焰我到底欠了谁的钱,但庄焰猜出来了我的债主。
刚刚那通电话,是债主打来的,我没接,以为瞒得了他,其实他一清二楚。
就连我为什么躲到浴室,他也心知肚明。
所以,他想帮我还钱。
我明白。
但是,我不开心——不生气,不窘迫,也不开心。
庄焰没能得到我的回应,手指又多点了几下桌面,换了其他说辞:「是我不让你出门,也是我不让你拼命工作,你收入减少,我有责任……」
我垂下眼,一声不吭。
庄焰的手指握拳,无意识地敲了敲,继续换说法:「我们两个有一致的目标,欠债属于共同阻碍,我有必要剔除掉……」
庄焰说了这么多显而易见又正儿八经的话,我更觉得不开心了,我抬起眼,紧抿着唇,又是失望又是委屈地看向他。
眼圈温烫,红彤彤了一片。
庄焰与我四目相接,一瞬间,他像是泄了气。
架构起的严肃,堆砌出的认真,一句一句仿佛合作双方互赢的理由,在我与他的这个对视中,消弭殆尽。
庄焰起身走到我身边,放弃似的叹了一声。
然后猛地将我抱起来,放在书桌上,他双臂撑在我身侧,弯下腰,近近地看着我说:「……其实,我只是想帮你,又不想让你觉得难堪,更不想被你拒绝。」
我扭开头,看都不看他。
庄焰捏着我下巴,把我的脸转过来:「我一直在等你开口,让我帮你,但你一直不开口,我以为你不希望我这么做。」
我继续扭头,这次,扭到另一边。
庄焰无奈,又捏着下巴扳回来:「我表达得不好,你不开心,那你帮我想想,我怎么说你才能又接受又高兴?」
我瞪了他一眼,又想扭头。
「别动,」这次他捧起我的脸,语气呈现出了像以前那样既无奈也温柔,「这笔钱,当做提前预付的聘礼,可以吗?」
我原本在较劲的心忽然停止了跳动,整个人傻愣在了当场,错愕之下,又结巴一声:「你说,说什么?」
庄焰放下手,眼神不慌不忙,重复道:「这钱,你要吗?」
我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聘礼……
那不就是……是通俗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我要怎么答?
不要,就是拒绝,拒绝的不只是钱,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要。
要钱,要聘礼,要庄焰。
他竟然把还债和聘礼绑在一起。
要不要都不对,这题我属实不会做。
答不出来,脸上又热,我眼神来来回回地乱瞟,支支吾吾地说:「……现在,好像……不支持天价聘礼了……」
「那就,提前允许你使用……」庄焰看着我可以烙饼的大红脸,善心大发,省略了一个词,「……共同财产。」
救命,救命——我坐在桌上,屁股往后蹭,对庄焰有些招架不来。
我往后,他往前。
我手肘撑着桌面,半个身子躺平,他也欺了上来,还弯了弯嘴角:「夏眠眠,你又结巴了。」
「你,你这样,我怎么可能不结巴,」我据理力争,慌慌张张,「你别——太近了!」
庄焰一手撑在我身侧,一手拨了拨我长到耳下的头发,低声说:「忘了我刚刚说的那些蠢话吧。我心疼你,想帮你,不愿意你再背任何负担。你不主动开口要,那我主动开口给。我没骗你,重逢至今,我们都在为了一个结果努力,要达成这个目标,就要无条件信任对方……这次,我们不只为了谈恋爱,更是为了在一起。在一起你懂吗?将来会结婚,会有孩子,会组建家庭,你的所有都属于我,我的全部也是你的。虽然现在还不到时候,但我不觉得帮自己早在八年前就选定的配偶偿还债务是什么不对的事情,我觉得理所应当,我甚至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我不懂,为什么会迫不及待想帮我还钱。
「嗯,」庄焰浅笑了一下,说,「迫不及待,要把自己和你融在一起。很幼稚的想法,我帮你还了钱,就像帮我们还了钱,就像被允许参与你防线之后的真实人生,你接受了我帮助,就是接受了和我牢牢绑定。」
我忍着脸红耳热,点点头,小声说:「……是挺幼稚的。」
和幼儿园小朋友,一起分享一个苹果,一起用一块橡皮,只要这样做了,就是最好的朋友一样。
「那,」庄焰低头看我,「你要不要接受这么幼稚的帮助?」
是幼稚的帮助,还是幼稚的你啊?
我看着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庄焰也会患得患失,也会做这种头脑不清晰的事。
他搬出条理分明的借口,我不开心。
但是现在,我很开心。
没有犹豫也不需要犹豫。
我望着他,点了点头。
庄焰笑了一下,直起身,把我也拉起来:「需要多少钱?」
「八十七万。」我给出了每天醒来都会算上一遍的数字。
庄焰拿起电脑旁的卡包,抽了一张:「密码和门锁密码一样,加了你生日日期后两位。这张卡绑定了我的工资,每个月都会有钱打进来,你帮我保管。」
「保管你的工资……」我舔了舔下唇,「有点早吧?」
「早吗?」庄焰轻描淡写道,「我以为,是早晚的事。但你如果不愿意,我也……」
「我没说不愿意,」我捏着卡,嗔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总这样啊。」
「以退为进,」庄焰点了点我的额心,「百试不厌。」
我看着薄薄的一张卡,从来没觉得这么心安过,不只是钱,还有庄焰直白表达出的心意。
用了他的钱就是他的人,他迫不及待希望我用,迫不及待想和我绑在一起。
「十点半了,」庄焰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吊钟,「你去洗个澡,十一点前睡觉。」
庄焰致力于调整我的作息规律,定闹钟还准时。
我答应了一声。
他把我抱下桌,转身要出书房。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庄焰,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他转头问。
我有些为难道:「这件事,不好说……」
难以启齿又扭扭捏捏,在他的催促中,我招了招手,示意他低头。
庄焰弯下腰,耳朵靠过来。
我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诧异地看向我,我定定回望他:「谢谢。」
庄焰的瞳色幽深下去,五指搂上我的腰,迫使我贴在他怀里,声音低沉了几分:「一句谢谢,值不了这么多钱。」
「我还亲了你一下……」我小声说。
「那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庄焰不依不饶。
我和他离得这么近,甚至在他的力量下,不得不继续踮着脚。
如果一句谢谢不行,一个亲吻不行,那就——多说几句,多亲几下。
我在他脸颊又亲了两三下,谢谢,谢谢,说了好几遍,每一遍都附在他耳边。
悄悄地谢,轻轻地亲。
庄焰的眼睛里像是盛着泼墨,眼睫垂落,视线滑过我的鼻梁,再往下,瞳色更加稠黑、浓重。
我心跳如鼓,怦怦不停。
「再给你个机会,」庄焰的嗓音沉雅勾人,「重新谢我。」
不是重新谢你,
是重新爱你。
我手臂勾上他的脖颈,在如他所愿前,他先吻上了我的唇瓣……如我所愿。
我和庄焰的学生时代,只有单纯暧昧与初恋悸动,并没有过度亲密的举动。
这个吻,迟到了八年。
–
躺在床上,我举起薄薄的银行卡,左看右看,正面看反面看。
看着看着,就想起了庄焰,就想起了刚刚的吻……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边偷笑边激动。
回味够了,才把头抬起来,又看向银行卡。
台灯光下,银行卡上凸出的数字晃着眼睛,让我想起借钱的时候。
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现在想想,甚至有些荒诞可悲。
我把银行卡塞到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庄焰发语音。
一墙之隔,庄焰接通了语音。
「怎么还不睡?」庄焰问。
「睡不着,」我嘟囔,「你不是也没睡……」
往常这个时候,他都快摸到我房间来拿「抱枕」了。
「睡不着。」庄焰说,「一直在想你。」
「我也是,」我裹着软软的夏凉被,小声说,「今天……嗯,今天……是你的初吻吗?」
「不是。」庄焰矢口否认。
在我愣住的时候,他不紧不慢道:「是我们的初吻。」
「你这人——」我气不过,「怎么现在这样了?」
「怎么样?」庄焰明知故人。
「爱欺负人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愤愤不平。
「我不爱欺负人,我爱欺负你,以前不这么做是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庄焰说,「上学读书,增加自己的价值,让自己出类拔萃,就是为了将来能顺理成章对你做恶劣的事。」
我对他邪恶的内心委实接受无能:「你当年代表新生发言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是怎么说的?」他问。
我想都不想,张嘴就来:「白马为骑,韶华引路,趁春光正好,伴郁郁年少,驾轻舟赴学海,攀烟雨书山路。」
这是他最后的总结陈词。
「记得这么清楚?」庄焰笑了。
「那当然了,」我轻哼一声,「我就是从那时候起留心你了。」
「不是因为和钱峻打赌吗?」他毫不避讳地挑起旧伤。
「也不全是,」我想了想,说,「我对你好像就是一眼钟情的。」
与钱峻的置气赌局,不过是给自己接近庄焰一个借口罢了。
我说完,问庄焰:「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是那次露营,还是之后什么时候?」
「更早一点,」庄焰说,「你把我的午间播报换成情书那段时间。」
我「啊」了一声,惊讶道,「那时候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为了引起庄焰的注意,我做了很多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事。
庄焰是广播站的广播员,广播站门口有一个箱子,所有学生都可以写文章投进去,庄焰会挑选合适的,在午间朗读。
这给了我机会,我花钱找隔壁学校文科学霸,我表达,她润色,洋洋洒洒写了几十封情书,一股脑全投进去,并且守在门口,龇牙咧嘴不许别人投稿。
庄焰打开信箱,收到了情书炸弹轰击。
我美滋滋等着他中午朗诵我的情书,结果庄焰自己现场写,现场读,不假思索就是一篇散文。
我不死心,那段时间,天天空投情书大礼包。
……所以,这又土又俗的套路,真的引起他的注意了?
「讨厌你是真的,心有触动也是真的,」庄焰低笑着说,「你蛮不讲理又大张旗鼓的样子,实在让我很头疼。虽然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没办法不被你影响。」
虽然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很久,可听庄焰这么说,我还是难免有暗自的窃喜和甜蜜。
我平平地躺着,看向吊灯下闪闪流苏,轻声说:「其实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里,只有你和我,从来都没有过别人。」
我如果等不到庄焰,也不会选择其他人。
我想,庄焰大概也是一样的,所以他才回来找我了。
世界是个圆,一直走一直走,总会再次相遇。
他和我,谁都没变。
–
第二天早上,我洗漱完,用毛巾擦脸,听见庄焰喊我吃早饭。
我诶了一声,答应的同时忽然震住了,呆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不确定,更不敢相信,我又做了一个「诶」的口型。
几秒钟后,我扔下毛巾,大步跑了出去。
「庄焰!庄焰!」我到处喊人。
庄焰正把牛奶从微波炉拿出来,见我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我踩着云朵一样,恍恍惚惚走到他面前,眼睛直愣愣的,手指颤抖地指向脸颊:「你看我……我好像……有酒窝了……」
庄焰也怔了一下,他放下牛奶,捧着我的脸:「夏眠眠……笑一笑,对我,笑一笑。」
如果发自内心的笑算是一个技能,那这个技能已经被我遗忘了很久。
不是对老板,不是对客户,是对庄焰笑。
我抿了抿嘴唇,慢慢地,慢慢地,将嘴角抬了上去。
脸颊有了肉,牵动着肌理,在唇畔陷下一片甜美。
庄焰的指肚轻轻按在我的酒窝上,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满心欢喜。
–
吃完饭我拿着庄焰的卡,和他一起去了银行。
把一大笔钱转账完成后,轻薄的一张汇款单,变成了如今压着我指尖的全部重量。
「一会儿吃什么?」庄焰问,「离我上班还有一顿早饭的时间。」
要是以前,我会说随便、都可以。
现在不同。
现在,我们是还清了「共同债务的自己人」。
我把汇款单叠了叠,塞进口袋里,然后去握庄焰的手,走向他的车:「虾饺,奶黄包,柠檬茶!」
「好,」庄焰答应了,帮我拉开副驾驶的门,「带你去吃烧麦,叉烧包,金桔茶。」
「是虾饺奶黄包柠檬茶!」我要探头纠正。
庄焰按着我脑门,把我按回去,勾着唇,关上车门。
吃完饭,庄焰看了眼时间:「我来不及送你回家了,自己打车回去可以吗?」
「先不回家,」我晃了晃打包出来的柠檬茶,「我想去找筱筱。」
「去她那顺路。」庄焰说,「我送你过去。」
庄焰把我送到花店,我磨磨蹭蹭不下车,还用眼神对他释放勾勾搭搭的信号。
庄焰单手撑着方向盘,似笑非笑:「眼睛不舒服?局部抽筋这么厉害。」
我打了他一下,转身去拉车锁。
车锁没拉动,反而咔哒一声反锁了,我被庄焰扯过去,唇与唇轻轻重重地厮磨在一起。
下车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唇瓣有些肿……
蔡筱的花店又接了一笔生意,是殡仪花圈。
一屋子的白菊花,黄菊花。
蔡筱一手拿着剪刀,一手从花桶里往外抽花枝。
我以前就知道,蔡筱的花艺水平高,那时候可没心思欣赏,现在有心思了,却只能欣赏到……孝子贤孙敬送慈母的挽联。
「筱筱,」我抬了抬袋子,「我给你带了柠檬茶。」
「放那吧,」蔡筱咔嚓咔嚓剪着花枝,「等我忙完再喝。」
我把袋子放下,问她:「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蔡筱抽空瞥我一眼:「你今天不送外卖?」
「外面阴天,庄焰说可能会下雨,不让我工作。」
「你不工作,他养你?」蔡筱把黄菊花的花杆剪断,插在花泥上,往后退了两步,确定位置可以后,继续围绕着插。
「差不多吧……」我闷声说。
蔡筱看了我一眼:「你花他的钱?……那边那桶白菊花帮我拿过来。」
我拎着白菊花过来,放在蔡筱旁边,删减形容词,抠掉修饰词,只摘主语,回答道:「庄焰把我的债还清了。」
咔嚓一声,这一剪下去,花瓣少一半。
蔡筱懊恼:「一块三没了!」
她扔了手里废掉的花材,郁闷道:「最近菊花进价高,货还不好订,浪费一朵我都心疼。」
说着,她干脆合上剪刀,看向我:「你还有什么震惊我全家的消息,一次性说了,我这是小本买卖,经不起这么『大』的损失。」
「没了。」我摇摇头,又想了想,问,「我酒窝回来了,算吗?」
「算个屁。」蔡筱翻白眼,不在乎我有酒窝还是没酒窝。
也对,全世界,就庄焰喜欢,就庄焰觉得是大事。
「那没有了,」我说,「就这一件事。」
蔡筱皱眉思索:「我记得你还有还欠……八十万还是九十万的?」
「八十七万。」我给了准确的数字。
「哦,庄焰帮你还了八十七万,」蔡筱把剪刀在另一只手里颠了颠,「你等于现在欠了他八十七万,庄焰成了你的债主,而你决定以身相许,这钱就不用还了,顺便还可以把人搞到手……这波操作可以,我给你打九十分,剩下十分是上升空间。」
我:「……」虽然结论是对的,但怎么听都觉得很阴谋。
蔡筱见我有点呆,干脆抽了朵菊花,往我脸上戳了戳:「想什么呢,你该不会真要还他钱吧?」
「我没想还钱,」我从她手里拿过花枝,轻轻拽着纤薄的花瓣,声音悄之又悄地说,「……他说这是我们共用债务……」
「嘶!」蔡筱夸张地搓了搓手臂,「酸!秀!夏眠,你是专门跑过来给我喂狗粮的?!」
「不是,」我眼巴巴地说,「我是闲着没事做,来找你玩的。」
「你闲着没事做?」蔡筱乐了,「这话倒是新鲜,以前你天天忙成狗,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八瓣用,现在居然闲得来找我……玩?你多大了还找我玩,以为自己还高中生呢?庄焰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就算了,怎么还把智商给养下线了。」
「我白了吗?我胖了吗?」我连忙问。
「你原来就白啊,天生的白皮,是这几年风水日晒硬生生把这张脸给糟践了,」蔡筱上下打量我,尤其看了看我的脸,「胖了,也不是特别胖,以前柴火一样,现在像根小水葱……诶你这岁数,老水葱了吧?」
老不老的不在意,谁还能永远年轻呢。
我挺高兴,还把手里的花给了蔡筱。
蔡筱接过去,察觉不对劲地瞪我:「别给我送菊花!」
我连忙又拿回来,蔡筱冷哼,从花桶里继续抽花枝,顺带问我:「你和庄焰彻底复合了?」
「差不多吧。」我说。
「复合」是个名词,相当于恢复关系,也就是男女朋友,现在都接吻了……还睡过,睡过好多次,不是男女朋友又是什么?
事实如此,名称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什么时候结婚?」她问。
我手一抖,扯掉了三四片花瓣。
「一块三,」蔡筱木着脸说,「一会给我转微信。」
「我不是故意的,」我咕嘟道,「还不是,你语不惊人死不休……」
昨晚才收了「天价彩礼」,今天蔡筱又问结婚,这谁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