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纳妾!」
这是许垣上辈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至于他最后到底纳没纳,我就不知道了。
因为我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说句心里话,我不认为是许垣杀的我。虽然我们之间感情消磨得所剩无几,但是为这件事杀我,实在不值当。
谁会花心思除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呢?同样,我也不认为我的重生是许垣祈求的功劳,谁会花心思去挽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呢?
这一世,我只想找到那个诚心祈求,愿我重生的人。
原来,我那么离经叛道、任意妄为的上一世,也曾有人默默地担忧爱护我。
重生后,我附在一个京城小官的女儿身上,名叫苏逢初。
苏逢初是个有骨气、爱名声的女孩子,因为不满家里人把她许配给一个靠攀附权贵获得赏识的还俗和尚而上吊自杀。
这,其实吧,这姑娘想得也没错。这世间没有几个人像我这么傻,相信什么潜力股。
许垣当年也就是我们家族的护卫统领,我还不是和他私奔了。
后来他也确实混得还不错,我死的时候,他已经官至四品了。
我回忆起来,总结那段失败的婚姻,年少冲动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自己过于自负。我漂亮,聪明,有手段,有家世,即便是我私奔后家里和我断绝关系,在官场上,家里人也没舍得为难我和许垣。
但是自负的后果也显而易见,我死了。
重生之后,出于好奇,我偷偷去许府和国公府外面瞧过,可能因为过了头七,都已经恢复如常,看门的小厮甚至都说说笑笑了。
我抿了抿唇,心里很复杂,是不是太快了点?
在国公府外,我的马车掉头的时候,和苏逢初的未婚夫,也就是那个还俗和尚的马车发生了一点小剐蹭。他把头探出来看,我也把头探出来看。
四目相对,尴尬不说,他眼睛里还带着迫人的冷意。
淦!你好歹还做过出家人,就这态度?怪不得人家姑娘要上吊!
我啪地把帘子摔下来,吩咐车夫:「走!」
苏家姑娘的陪嫁里,有一处糕点铺子,我上辈子,在糕点上还是下了功夫的。我和许垣私奔后的第一桶金就是靠糕点铺子挣来的,最盛的时期,整个江南富户都在我的铺子里订糕点。
所以我打算给苏姑娘的糕点铺子升个级,一是为了挣钱,二是找到那个上辈子真心对我好的人。
升级一个多月之后,铺子里的人确实多了起来,但是没什么我上辈子认识的人。
不过,令我比较生气的是,我看见了我现在的未婚夫,每天都到街口的许氏买糕点。
虽然苏家现在的这间铺子无论是规模、种类还是装修,都比不了我前世苦心经营的许氏,但是,我们马上要成亲了,不应该照顾一下生意吗?
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都不懂!败家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许氏的铺子突然间贴出了转让告示,我站在许氏外面,心真是拔凉拔凉的,许垣真不是人,我这才死多久,就开始清理我的痕迹,为他那个小妾进门打扫战场。
我呸!
正当我心里开始往外冒冰碴的时候,侍女突然给我指了指身侧不远处站着的人。
那个还俗和尚看着牌匾,一动不动,恐怕他看佛祖都没这么虔诚。
话虽如此,我还是上去打了个招呼,「贺大人想买糕点,到我们苏氏也是一样的。」
他像没听到我说话似的,仍旧站得像桩子一样。
我又开口说了一遍,他才缓缓转眸,非常高贵冷艳地瞥了我一眼,仿佛我是什么入不得眼的臭鱼烂虾。
我「呵呵」冷笑一声,甩袖离开,一边走一边用很大的声音道:「不识货的人就这样,买个牌子就以为买到了好东西!」
侍女往回看了一眼,惊恐地告诉我:「小姐,咱们未来姑爷看你的眼神好可怕!」
我道:「我怕他?」
事实证明,我,重活了一次,依旧还是过于自负,所谓狗改不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第二天,我未来夫婿就叫人买下我铺子里所有糕点,然后在铺子门口砸了个稀巴烂。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照我以前的风格,一定找人把他绑起来,把他砸烂的糕点喂进他嘴里,噎死他!
但是现在不行了,我那年迈的老父亲冲着那个还俗的和尚点头哈腰地抱歉,好像错在我似的。
关键人家可不管你姿态多低,照样说婚约取消。
我抱臂在旁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贺公子这样的人物,我们这种清白人家高攀不起。只不过呢,贺公子要是喜欢,请继续用我家的糕点铺路。乞丐流浪汉会很感激你的。」
然后我被我现在的爹甩了一巴掌。
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小女日前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落下胡言乱语的毛病,冲撞了大人,希望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她。既然大人无心小女,我们也不能强求,这婚约便作罢吧,只希望大人不要对外面提及此事。」
那个还俗和尚答应了。
他不仅答应了这个,他还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每天固定时辰到我铺子上买上好多糕点,散给等在铺子门口的乞丐流浪汉们。
我的铺子愈发红火起来。
这天早晨,许府的管家到我铺子上,说是他们府上要订货。真是奇了怪了,他们自己关了铺子,跑到我这里订货,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当然了,我做生意,对这种冤大头真是爱不释手。
管家也不是我在许府时候的管家了,不过也正常。我问他哪天要,为着什么大事。
他说是下月初八娶亲。
我说:「不是纳妾吗?」
他变了脸色,愠怒道:「说是娶亲就是迎娶正房夫人。」
我也不爽道:「许大人的原配还没在地下安息呢,就这么急?」
「这生意你不做自有人做!」说完,那管家便要拂袖离去。
「慢着!」我冲店里的伙计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拦着点,「大爷您别这么急嘛!是我这个嘴不好,来来来,您坐您坐,这样,您说您要订多少,我在您这个数上再多加一成给您府上送过去,算是赔礼,您看怎么样?」
他小眼一斜,「多加两成。」
「好嘞!」我咬牙笑道。许垣的眼光是真不怎么样,这么贪的人都敢用。
「大爷,您再给透露透露咱府上新娶的夫人是谁啊?」
「云襄县主。」
淦!许垣真是不得了,前边儿说要纳的妾应该不是这位吧!
合着我还没死,他就想在我头上绿帽子叠绿帽子?
我心里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只觉得上辈子我没有红杏出墙,实在是对不起自己!
伙计叫我:「贺大人又来买糕点送乞丐了。」
「卖呗。」
伙计小心翼翼道:「可是您今天自己坐在门口,把糕点都分送给乞丐了,一边给还一边说『要念着我的好,不要像某些喂不熟的狼崽子一样』。」
我回过神,「我这么疯?有钱不赚白送人?」
伙计点点头。
「那就不卖了,让他明天再来。」
「不行啊,那些乞丐告诉贺大人,您骂他狼崽子。」
「???」我满脸写着疑惑。
突然那个和尚的小厮掀帘进来,站定了就对着我道:「苏逢初,我因为你是女子,被退婚难免会有损名声,才百般照顾你店里的生意,没想到你不识好歹,言语依旧无状,那自此——」
我没听完就站起来往外走,和尚的马车果然还停在外面。
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我提裙就上了他的马车。
他从书里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我。
「你瞪什么瞪?你瞪就你有理?你是不是这儿有什么问题?他们说我骂你小狼崽子你就信?上赶着接骂?还有,你那是照顾我生意吗?你那是作践我铺子里的东西,作践我好吧!我一声不吭受着,你还蹬鼻子上脸给自己添光加彩起来?你打量我不知道你退婚是为了娶靖国公府的三小姐呢?我不说是我这个人好,你倒兴起来了!」
我越说越真情实感,一时忘了自己还弓着腰呢,猛一直起身,「砰」地差点把车顶撞开。
他望着我的眼神更加狠戾,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我毕竟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气势上还是没有输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娶靖国公府三小姐的?」我看见他握书的手指关节在渐渐发力,纸张也逐渐皱起。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我不想跟他纠结这件事,说完就转身准备溜,反正该说的话也说了,再不走万一挨一顿打就不好了。
谁知已经迟了。
我被他拎住后衣领一扯,就摁在了车厢壁上。他的手虽然没扣在我脖子上,但是我能感觉出来是那么个意思。
但是刚刚确实说激动了,说漏了嘴。
他要娶靖国公府三小姐,也就是我上一辈子的三妹的事情,应该是我前世的专属记忆,苏逢初确实无从得知。
当时他向靖国公府刚刚表露这个意思的时候,靖国公和夫人,也就是我爹娘,考虑到他身上有婚约,社会经历和名声又不好,本来根本不想理他的。但是,许垣想要靠他搭上大皇子的线,所以出于私心,是我建议爹娘再考虑考虑这位贺大人和三妹的事情的。
谁能想到我成了苏逢初呢?
可以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上次在靖国公府外,我见到了你,你不记得了吗?」我此刻只能尽力去糊弄了。
「还不说实话?」他眸子深邃如古井,此刻没有掀起半分波澜,根本不信我的话。
「当然不止这些。」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开始逐渐困难,加快了语速,「国公爷有个大女儿,就是许府的那位夫人,她与我私交很好,她亡故前向我提过你的事。」
这个时候,让死人背锅是最好的办法了。
闻言,他手中力道一松,「我会去查的,你最好管好嘴巴。」
的确,身份地位差距太过悬殊即使占着理,也如螳臂当车。
我花了好几天才咽下这口气。
许垣续娶能娶到云襄县主,我觉得是我拉高了许垣和整个许府的档次。
升值的便宜没占着,力倒是出了不少,真是好一桩赔本买卖。
我五味杂陈地看着云襄县主的喜轿和十里红妆停在了许府的大门。
许垣那个狗东西那身大红喜袍一看就价值不菲,以前我买几匹好料子他就舍不得,呵呵。
我挤在街边的人群中,听他们嚼舌头,说是现在世风日下,原配死了没多久就急着续弦,连表面样子都不做。
我点头附和:「你们说的太对了!就是忒不要脸了!」
正乐着呢,突然肩膀被人拍了拍,我回头一看,巷子口一辆马车上露出半个头,不是那个还俗和尚是谁?
我被带上了马车,上车先打了个招呼,十分熟稔道:「许大人大喜的日子,贺大人没去喝杯喜酒?」
他脸色阴沉着,和这马车外锣鼓喧天的喜庆场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查过了,你根本就与国公府大小姐没什么交情。她那样的家世,怎么会与你这种小门小户的丫头结交。」
我好想告诉他:「是命啊!是命让我俩结交的!」
但是我不能,也不敢,只是说:「正是因为身份差距太大了,许夫人怕别人说我攀附她,才没有将这段交情对外人说的。」
「还不说实话,那就别怪我不给你活路了。」
我也急了,「这就是实话!我现在就能告诉你许夫人的生辰八字。」这应当是非常可靠的了,我说完之后,他陷入了沉默。
我趁热打铁,「我还知道,许大人原来只是国公府的侍卫统领,许夫人没有嫌贫爱富,看中了他的志气和武艺才下嫁给了他。」
虽然中间夹带了私货,但是我很明显看出眼前人的面色缓和了许多。
「这次我就放过你了,你最好安守本分。」
我点点头,退出了马车,下马车时,正瞧见许垣牵着红绸的一头转身往府门走。
也许是我眼中的凶光惊动了他,他恰巧也在此时看向了我。
我确实还是慌了一慌,但也就一瞬间而已,毕竟我如今已是苏逢初了。
我在街上又凑了一会儿热闹,许府撒钱的时候还抢了两枚铜钱,讲究沾个喜气儿。
回到铺子里,看今天铺子冷冷清清的,我问伙计:「今天是不是没什么人光顾?」
他摇摇头,「今天的糕点都被贺大人包圆了,我们这就准备关铺子回家了。」
「而且今天许府大婚,小乞丐都去凑热闹了,贺大人买完糕点散不出去,自己带回去了。」小伙计又补充道。
「哈哈,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是我刚在许府门前抢的两个铜板,给你沾沾喜气!」我把铜板放在柜台上就回家了,有时候真是琢磨不透这个还俗和尚在想什么。
傍晚的时候,我爹苏大人身边的人回来说,他今晚去许府吃杯酒,叫我们自己吃饭,不用管他。
猜猜也是,许垣和云襄县主大婚,虽然我这种女眷不配和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夫人站在一起,但是我爹这种小官去喝杯酒还是很受欢迎的。
我晚上也没什么胃口,在小厨房里鼓捣新的糕点。现在糕点铺子里的糕点基本都是以前我在许氏研究出的口味花样,时间久了,人家就会腻,所以必须保持危机意识,再研究一些新的样式来。
刚调好油酥,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通传贺大人来了。
这个人又有什么事?我真的有点烦,出去见他一面,又是洗手又是换衣服,完了还要受他的气。
「他说他为什么事情来的吗?」
「没说,他来得特别急,一进来就找小姐你。」
丫鬟话音刚落,一道高大的身影把本就有些矮小的厨房门堵得严严实实。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我手上沾着的油酥,不知道是我失礼,还是他更失礼。
他轻轻松松把丫鬟提溜出去,然后关上了厨房的小破门。
他向我走近,吓得我往后直缩,好家伙,这是要败坏我名节啊!
逼得我贴在了灶台上,实在是退无可退了,他才停下脚步。
我闻到了他身上飘散出来的酒气。
他说:「你能再把生辰八字说一遍吗?」
我:「???」
「陆和虞,生辰八字。」
这个名字炸得我耳朵生疼,好久好久没有听过这个属于靖国公府大小姐的名字了。
陆和虞,取父母之姓,一生无虞之意,却过得战战兢兢不得善终。
我把生辰八字报给他听,一边又细细打量面前这个人,我曾经与他有过什么交集吗?
「听说你前段时间自杀,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他的眼眸中似有化不开的雾气,声音却很温柔。
「我记不清了。」我道。
「陆和虞头七之后你就醒了对不对?」他细致又耐心地诱导,与之前见面冰冷又可怕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咽了一口口水,作为陆和虞,我不认识他,作为苏逢初,我不该忍受他在我面前一再追问关于另一个女人的事情。我该怎么办呢?
他突然一笑,手往怀里掏。
刀?
我真是有点慌了,不顾体面跳上灶台。
只见他在胸口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个小东西,伸到我面前摊开。
一块已经碎得只剩一半的糕点。
「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也没有醉。」他自顾自地把糕点放进嘴里咀嚼。
真的吗?我不信!醉鬼都这么说自己。
我因为跳上了灶台,比他高半截,他仰头看我,眼睛倒是水汪汪很诚恳的样子。
「那年你从南边回京城,中途遇到暴雨,暂到破庙避雨,我那个时候也在破庙。」
「我当时只是一个小沙弥,被寺里挤兑出来化缘。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灾民,我怎么伸得出手呢?」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
「你在破庙里拿出了身上带的所有的吃食,分给一同避雨的灾民,当时我已经三天没吃过什么东西了,我也想伸手,但是旁边的人说『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还和我们抢吃的!』。」
「我以为那天晚上,又要在饥饿中度过。」
「是你偷偷塞了两块糕点到我怀里,那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糕点!」
我也隐隐约约想起来了,只是在我的记忆里,我没有那么善良。我只是气愤不平,明明大家都是面黄肌瘦,好久没吃过东西的样子,凭什么出家人就不能要东西吃。所以我故意留了两块最好吃的糕点给他,还故意给他写了信,介绍他到京郊的隆福寺去。
陆和虞做事全凭任性,任性的次数可多了去了,根本就不会去记得人和事。
我看着他的样子,很有些不忍。我大概也能猜到,我能复生,是因为他的祈求。
我于他只是举手之劳,他于我却是救命之恩,我实难心安理得地承受。
他突然轻轻拉住我的手,用可以说是近乎虔诚的目光看着我,「这些话,在你上一辈子,我不敢也来不及告诉你,即使是现在,我也只敢借着酒意对你说。」
「我不是一个虔诚的和尚,隆福寺衣食无忧,可是我每天睁眼闭眼,打坐念经,总是想到你,我总是在听说靖国公府来礼佛的时候,躲在角落偷偷看你。」
「我觉得我自己对佛祖不忠不诚,猥琐又自私。」
「所以我追着你的身影,还了俗,入了世。」
「但是却听说了你和许垣,」他顿了一顿,没有把「私奔」两个字说出口,「的事情。」
「蓄起头发需要时间,攀附权贵也需要时间,我出身太低了,要想让你看到我,要花太多太多的时间了。」
他的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两世为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如此深邃,如此深情。
即便我从未关注过他,即便我从未为他动情,只是因为这一双眼睛,我的心也不由地被震撼,被感动。
我跪在灶台上,尽量与他平视,站得太高了,真是担不起这份情。
我轻声问他:「我的复生是?」
我平生第一次遇到这种感觉无论怎么说都不合适的场景。
他说:「我也并不能确定你能复生,我甚至以为你不会复生了。」
我一想,也是,不然他也不会对苏逢初这么坏了。
我说:「不管怎么样,这份救命的恩情,我这辈子一定会拼尽全力报答。」
「我并不是要报答。」
「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为了求报答才求我复生的,但是我受了你的大恩,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什么都不做呢?」我抢先一步说道,生怕他说什么以身相许、感情云云的。
「这样,我也没什么值钱的才艺和用处,就是挣钱还行,如果你不嫌弃,我不要一分钱,帮你打一辈子工,怎么样?」
我看到他的眼角微微下垂,有些受伤失望的样子,心里更加不忍。
「你好不容易走到这个位子,找到一门这么好的姻缘,就不要,不要——」我「不要」了半天,到底也没把不要什么说出来。
说实在的,上辈子我就很奔放,什么喜欢啊、爱的,挂在嘴边说也不觉得羞也不觉得臊,此刻却是打死都张不开口。
他浅浅一笑,「知道了,你下来吧。」然后扶着我下了灶台,再没说什么就走了。
丫鬟们捂着心口表示虚惊一场。
夜里,我怎么都没有办法入眠,把与他的这些话,来来回回地揣摩,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好不容易,天都擦亮了,我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
脑海里浮现出我说的那句「你好不容易走到这个位子,找到一门这么好的姻缘」。
我从床上「噌」地坐起来,他会不会把这句话理解为我暗示他不要和我三妹成亲啊!
他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虚伪?很绿茶?
可我真没这个意思啊!
天也快亮了,干脆就起床吧,上铺子里帮帮忙。
到铺子里的时候,几个伙计还懒懒散散地聊天,看见我来了,都大吃一惊。
「聊什么呢?这么上心?活都不好好干。」
「小姐,你不知道。昨天夜里,我在铺子里间睡觉,突然外面来了个疯子,对着铺门是又打又砸,我刚准备点个蜡烛出来看看,听到外面又来了许多人,吵吵嚷嚷的,还举了好些火把,吓得我在门板后面大气都不敢出。后来,他们把那个疯子拖走了。」
「那个疯子你看清是谁了吗?」我皱了皱眉头。
「我,我看是没看清,但是那火把映着衣服,我瞧着是件红彤彤的喜服,旁边还有人叫『许大人』,应该是昨天成亲的那家。」
我深吸一口气,这都什么事儿啊?许垣洞房花烛夜跑到一家糕点铺子发疯?
「以后见到这种疯子就去报官,真是晦气!」我道。
我现在比较头疼的是贺信昀,他昨天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我把握不准他的心思,万一真伤了他和三妹的姻缘岂不是太可恨了。我已经给国公府招来了太多麻烦,总不能死了还要连累家人吧!
但是,我转念一想,贺信昀真的是喜欢我吗?那他娶我妹妹做什么?
该不会是我想多了吧,难道他其实也就是要报答我几块糕点的意思?没有男女之情?
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会吧?他说的那些话,很明显了吧?
那他为什么要在我活着的时候就动娶我妹妹的心思?
爱屋及乌?世上真的有爱屋及乌之说吗?
不对不对,人家为什么不能真心想娶我妹妹?陆和虞,你以为你是谁啊?人家喜欢你一时半刻也就差不多了,你难道还指望什么一辈子吗?你可真是太不要脸了!
……
我被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折磨了一个早上,好不容易,等贺信昀的马车到了,才感觉回到人间。
我越过了他的小厮,自己将糕点提上了马车。
可是,见了他三分惊喜,三分温柔还有四分宠溺的笑容,我突然慌了,天爷啊,我应该说点什么来着?
他伸手接过我手中的糕点盒,「昨天我第一次吃苏氏的糕点,觉得很像你做出的口味。」
「以前我一直是买的许氏的糕点,但自从你死后,味道都不对了。」
这话应该不假,我从来都没有将配方完全告诉伙计,其他铺子里,大多数也是这样,核心机密都在我自己手上。万一我哪天死了,我可不想我一手打造的心血落入他人手中。只不过,糕点铺子关得比我想得要快。
「过两天,我铺子上要出新的糕点,到时候送到你府上。」我觉得自己的声音也不自觉地跟着温柔起来。
「好,那我就在府中等着。」他声音很轻松。
我用力点点头,咬了咬唇,还是把剩下的话说了:「我三妹是个很好的姑娘,希望大人你能好好对她。」
说完觉得气氛在一瞬间就凝滞了,我赶紧补充道:「当然,我知道我现在没什么资格说这些,就是一个美好的小期盼。」
他看着我,没说话。
不开心,我懂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说完我就赶紧溜了,并且十分狗腿地站在店门口目送马车离开。
一直到马车走远了,我才收了眼光,准备回铺子里。
余光突然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垣!
这个疯子今天白天也敢来发疯?
「苏三,快关门!」说完我一个箭步就要往铺子里头钻。
苏三并几个伙计抬着门板正要上,许垣一个闪身便进来了。
果然是练武的,还是有点底子。
苏三他们几个望着我,不知道门板该不该上。
「上了吧,上了吧。」不然一会儿万一疯子在我店里发疯也一样影响生意。
「以前没见你跑这么快。」许垣正对着我负手而立。
「后院说。」我带路到后院。
「是你吧,陆和虞,是你又活过来了吧。」许垣问我。
「许大人居然相信死而复生,还是借尸还魂?」我冷冷地回他。
「我当然相信,贺信昀可是特意把你的尸首从坟里扒回去做的法事。」许垣冷嘲热讽道。
我也吃了一惊,贺信昀居然这么疯狂?
「有男人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你很得意吧?」许垣用他那双总是防备我的眼神嘲弄我。
我也不甘示弱,「还好吧,想必许大人你肯定更为得意,毕竟云襄县主都不嫌弃你才死了老婆,上赶着也要嫁给你。」
「我不是为这个才娶她的。」他难得地没有和我继续互相捅刀子。
「你为什么娶她我管不着,上辈子的事情,我就不带到这辈子了。」我对他这个人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既然给机会从头再来,那就真的重新揭过。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他突然道。
卖惨也不是这么卖的吧!装什么大尾巴狼?
「算不上,我以前是很讨厌你,但是现在你根本不在我眼里。」
「讨厌我你当初为什么还要和我私奔!你总是在说这种伤感情的话!」
我其实不愿意提这些陈年旧事,可是他每次都要翻出来。
我说:「这话我说最后一次,在你和你的狐朋狗友说哄我私奔就是为了借我国公府的势时,我就讨厌你了。」
「我和你解释了很多遍,那是我跟你吵完架喝多了酒说的气话。」他皱着眉道。
「你说气话,我就不能生气吗?我就不能讨厌你吗?你知不知道,我顶着整个京城鄙夷的目光生活有多困难?你还给他们添谈资笑料。我求求你去茶馆酒楼听一听,到现在还有人在说国公府嫡长女恬不知耻倒贴的事呢!」
「我以为你不在意别人的话——」
我摆了摆手,「我难道还要哭给那些专看我笑话的人看吗?」
「我虽然讨厌你,但是并没有折磨你。而你,在我死之前,都在用我膝下无子来威胁我让你纳妾。你有良心吗?」
许垣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真的纳妾。你总是不让我靠近你,连吃饭都不一起吃,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正眼看看我!」
「你说不喜欢我了就真的不喜欢我了,说讨厌我就真的讨厌我了,可是我真的有那么不堪吗?在你没有死之前,云襄县主宁愿做平妻也要嫁给我,这些你都不知道。」
这些话,我也是第一次听。别说,云襄县主是被下了降头吗?做平妻也要嫁给他?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说什么堪不堪的了,跟你我就没有讲清楚过。说吧,你昨晚跑我铺子门口发的什么疯?」
「我酒喝太多了,就吃了一块糕点压一压,那个糕点味道很像是你做的。想到我与你成亲的时候,那个场面冷清得不像是喜事倒像是白事。」
「我亏欠你太多,突然,就,很想你。」他说到后面,已有些哽咽出声。
我的喉咙也渐渐发紧,但我是谁啊,我可不是他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我劝他,「你这样也正常,毕竟我没死多长时间你就又娶了,等时间一长,你就不会有这种亏欠的感觉了。到那个时候,你不跑过来问我要补偿,就算不错了!」
「好好过日子,我苏逢初不继承陆和虞的这些旧情旧事。你要是下次再敢来闹事,咱们就公堂见。」
话说得够敞亮够明白的了,识相的人应该即刻就闭上嘴灰溜溜地走了。
可他偏偏不死心地加了一句,「贺信昀觊觎你,一边拖着与苏家的亲,一边又有意求娶你三妹妹,难道他是什么好人?」
贺信昀算不算好人,轮不到我这个受人恩惠的人来说。贺信昀是怎样的人,朝堂上都知道,但是不应该我来评判。就像我当初与许垣私奔虽然是事实,但是许垣,他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什么样的立场,说什么样的话,许垣总是那个不守规则的人。
我去贺府送糕点的时候,贺信昀已经早早在书房等着了。
听我介绍完每个糕点的配方、做法,他突然说:「我已经和国公府说清楚了。」
我抬头看他,见他额角还紫青紫青的。
这个人比我想的还疯。
我指着自己的额角问他:「你那是被人打的吗?」
他点点头,「是老国公砸的。」
「那难怪,你这简直是戏弄国公府。」
「如果我拖着,真到了定亲那一步,不是更耽误你三妹吗?」
这话倒不假,他现在还只是向国公府示好,不到定亲这一步,恐怕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就连我三妹自己都未必知道,于国公府的面子应该也无大碍。真要是到定亲再悔婚,像苏逢初这样,就影响大了。
但他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定亲、成亲,过日子呢?我的心里烦乱得很。
「你怎么不说话了?」他问我。
我能说什么呢?你教教我怎么样?我极为无奈。
「婚姻大事,牵连甚广,大人你还是慎重一点吧。」
他不屑道:「你当初也没有慎重吧。」
呵,我当初,我微笑道:「所以我才英年早逝。」
「我不是故意气你的。原本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与你全无可能,也并不想打扰你,真的是想找个人好好把这一生过了。」
「那你为什么这边吊着苏家小姐,那边又向国公府抛橄榄枝呢?」我一时没忍住,脱口就问了出来。
「我原本并不想这样的。苏大人设计我救落水的苏逢初,逼我定亲,我也同意了。可是苏逢初醒了之后,又哭又闹,跑来骂我出身低贱,谄媚小人。我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点难堪?」
我一时也愣了,没想到有这么一出。这苏逢初也是烈性女子,后来还自杀了。
不至于,真不至于,我遇到许垣也没自杀不是吗?
「那这个,刚才是我多嘴了,大人您慢用,我就先回去了。」
我退到门口,他突然说:「我在外面的名声不怎么好听,你要是听到什么来问我,我都会给你解释的。」
我点点头,落荒而逃,他这要是做了教书先生,肯定很受学生爱戴。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个月,贺信昀也开始采纳我当初的意见,把一间铺子交给我来管。这样也好,我给他打一辈子工还这个债,心理负担就轻一点了。
倒是许垣,这阵子据说和云襄县主闹得不可开交。云襄县主的母亲华庭公主带人冲到许府,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女婿。
这我真没想到,真不是我咒的。
我正在铺子后院和小伙计围坐吃瓜,许垣闯了进来。
小伙计们看看他,又看看我,他们上次就很奇怪,为什么我会与许垣有关系。
我说:「我和他死的那个夫人以前是闺蜜。」
他们都懂了,非常有眼色地收拾了瓜子,到铺子外面嗑去了。
我眯着眼睛看他披红挂彩的脸,「你都这样了,还跑出来让人看笑话?」
「我再娶你吧,这次我补偿你。」他说。
「放屁!」我忍不住说了一句粗话,「你大白天的发什么疯?」
他在我对面坐下,想要捉我的手,被我眼疾手快地躲掉了。
「我查到了杀你的凶手,是华庭公主。」
云襄县主一心要嫁许垣,甚至连「平妻」的话也说出来了,华庭公主恨铁不成钢,别无他法,为了保住公主府的面子,就把我给不声不响地毒死了。
我一时坐不住,站了起来,「但是我完全没有感觉到中毒啊!」
「是熏香球和食物一起慢慢渗透的。」
果然是宫里出来的公主,手法都这么精妙。
「这么说你之前娶云襄县主,就是为了这个?」
他点点头。
「你早就知道我的死与她有关了?」
「我不能确定。但是那个熏香球是华庭公主给我的,并不是皇上赏赐的。」
听到这里,我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明明知道县主喜欢他,还敢轻易收县主娘的东西,还骗我是皇上赏赐的。
要说他不是共犯,我都不信!
得亏我现在没能力弄死他,要是有的话,我肯定已经让人把他就地正法了。
隔了好半晌,我才松下一直提着的这口气。
「我不追究了,反正我都死了,只要你以后别再来找我就行。你要是非要追究,那你就把你夫人,你丈母娘告上公堂,不必说给我听,我也管不着。」
许垣才不傻呢,真要把他夫人、丈母娘告上公堂,他这辈子也算到头了。
他能为我和他夫人、丈母娘闹一场,我觉得都算是意外之喜了。
我把这辈子好好过了,才是正经。什么复仇啊,那都不适合我,现在恐怕就连国公府都在为我的死松一口气,谁还乐意为我一个死人跑到公堂上丢脸啊。
许垣再也没来找过我,当然也没有把他夫人和丈母娘告上公堂,市井里的人只当他们是夫妻吵闹,说说笑笑的,很快也就过去了。
贺信昀把第二家店交给我,是一家玉器店。
他原话是:「价格定高一点,这样没人来买,你就不用费心管理了。」
这生意做得,跟玩似的。
我当然不能听他的,谁会嫌钱少呢?多赚一点,我也能少几分压力。
我琢磨了许久,决定直接将工坊搬到店里来,让人能直接看到玉石打磨雕刻的过程。再好的原石,不同的部位也有颜色种质的差别,同一块原石产出的玉器由客人挑选出一块,其余当场用榔头敲碎。
这当然是作秀,就是做给喜欢独一无二的客人看的。
这样既符合贺信昀「高价」的要求,也不至于全无市场。
贺信昀也听说了这个消息,悄悄把我叫到府上。
「这样是不是太奢侈太浪费了?」他放下茶杯道。
我说:「正常来看是这样,但是有人就好这一口,如果你心疼碎玉的话,我可以让师傅把大一点的碎片磨成珠子。」
他摆摆手,分明就是又心疼,但是又不好再说的样子。
「听你的,你来定就行,我不懂这些。」
别说,还有点好笑。
贺信昀和我的关系就一直保持着不远,又不至于读者骂我心机的距离。
就,还挺舒服,也挺安全。
他有时候去外地办事,也会给我带点东西,我用他的本金干其他营生赚了钱,也不藏私,通通上供。
不谈风月,不交心,只做老实本分的打工人。
除了在把我棺木重新埋下去的那天,没错,他把我的尸体一直放在他家冰窖里。
「我以为你会在原来的身体上活过来,后来发现你已经活了,那这个尸体留着也是个念想,就没舍得埋回去。」他一脸真诚地说着混账话。
「许垣真的让你扒我坟,我想想都觉得不可置信!」
「他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绝情,至少他想试试让你复生的机会。」
最终在我的强烈抗议下,还是把我埋了回去。说实话,想想我的尸体以后要和杀我的凶手以及讨厌的前夫一起挤在一个并不宽敞的墓室,我就很难过。
最后一抔土盖上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日久生情,你觉得日子够久了吗?」
我摇摇头,「这不是够不够久的问题,即使再久,我们也不了解彼此。除了一些摆在明面上的特点、事情,我们都说不出其他的来。」
「我现在就可以说给你听。」
我拒绝了,「不行,我不想听,我也不想告诉你活了两辈子复杂而深沉的我。」
他扑哧一声笑了,但并没有继续这段对话。
春去春又来,贺信昀在京时间很少,大部分时候都在外面,一回来就是给我钱。帮他代管的生意也逐渐大了,我要花更多的时间打理。原本只需要在睡前抽一个时辰看账,现在忙到下半夜也是常事。
这天一早,我前脚刚到苏氏,贺信昀后脚骑马也到了。
他把一个盒子交给我,语速很快,「这里全部都是银票,可保你后半生无虞,你在苏家继续待下去,最后难免婚事又不由自主。这是我能帮你的最后一件事了,你自己抓住机会。」
说完就骑马走了,连一口茶都没喝,我叫他,他也不停。
他平时也来去匆匆,但这一次我却觉得心里很不安,非常不安。
托人打听消息也没有结果。
直到有一天,苏逢初的老爹苏大人回来很高兴地说,贺信昀那小子死定了,初儿又能嫁出去了。
我和他大吵了一架,骂他想攀附人家的时候用尽手段,别人落难了,又落井下石,一天到晚就把心思花在卖女儿身上。
我知道我骂得好没道理,要骂也是苏逢初骂,她才是被她老爹逼死的那个,但是我就是想骂。
骂完了,我被甩了两个巴掌,抱着贺信昀给的那个盒子被赶出了家门。
突然间,就不知道该去哪里好。
贺信昀真的没救了吗?
连苏大人那样的小官都能知道的消息,那大概是板上钉钉了。
事到如今,我只想到了一个地方。
靖国公府。
我敲开了门房,给了他一张银票,请求他向里面通传一声,就说是大小姐以前的丫鬟,知道大小姐的死另有隐情。
也许是没见过什么银票,几个人对着银票研究了好久,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恰巧跟在我爹身边的一个小厮走过来,他们就把银票给他,又把事情和他说了。
小厮看了我一眼,然后把银票揣进兜里,往里面去了。
我在外面焦急地等着,得到的答案却是「直接轰走」。
我不死心,又掏了一张银票,趁着他们研究之际,钻进了门。
论跑步速度,我自然不能与府里的护卫比,可是护卫们在府里的活动范围有限,没有我对府里的结构熟悉。我凭借着熟练,一路跑到爹的书房外,才被侍卫架住。
我气喘吁吁,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就被拖在地上往外拉。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扯着嗓子喊:「爹!」
「爹!」
侍卫们忙不迭地来堵我的嘴,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说完好半晌,爹都没法相信我又活过来了。
这个时候,我不能催。
又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既然死了,为什么还要活过来。既然活过来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整个国公府被你连累得还不够吗?」
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我,我知道,爹,爹,但是我,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你让我见,贺信昀,最后一面吧。」
我把盒子推到他面前,「我对不起国公府,对不起三妹妹,听说三妹妹亲事定下来了,这点东西就全当我给三妹妹添妆。」
「这是最后一次,陆和虞,从此以后,你有多远滚多远,别再登国公府的门,也别让人知道你还活着。我不想清理门户。」
「我知道,爹。」我泪流满面。
如果说整个国公府还有谁会偶尔想起我,我相信只有我爹。虽然和我断绝关系,可是真当我跪着求他的时候,他还是做不到完全不管我。只要我活着一天,我的家族就要被人戳一日脊梁骨。
我死了,他其实也松了一口气吧。
我带了药和一套干净的衣服去了密牢,贺信昀被关在那里。
我到的时候,贺信昀刚被拖回牢房,上半身赤裸着,全是新添的鞭痕。
看到我来,他还非要坐起来。
我跪着给他上药,他突然说:「你没有好好把握机会。」
我说,「你焉知苏大人不会帮我找个好人家呢?」
「你被我取消过婚约,京城里的官宦人家基本都知道,苏大人也不会一直养着你,你大概会被随便嫁给一个富商了事。」
我说:「富商里也有好的。」
他不说话了。
我为了节约时间,把食盒递给他,他一边吃,我一边给他擦药。
腹部擦完了往上移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的胸膛。虽然说,以前我也不是没看过男人的,但是也没贴这么近看过,而且场合不对。
见我手顿了一下,他调侃道:「我现在的身材是不是没有许垣好?」
「我入狱前肯定比他好。」
我从来没听过这种场景下说出来的调情的话。
现在听了,竟然觉得有些面红耳赤。
我擦完正面起身的时候,他突然摸了一下我的头,吓了我一跳。
「没事,糕点屑掉你头上了。」
临走的时候,我问他:「你真的没得救了吗?」
他笑着说:「也不是,除非不是太子登基。」
我心里已经默认他死了,空落落的感觉像个无底洞,扔个秤砣下去都不会有回响。我魂不守舍地走到了苏氏的糕点铺子,一进门,就被钳制住了。
苏老爷厌恶我,但又怕我出去丢苏家的人,于是把我锁在了屋子里,吩咐下人,不要跟我说话,每日给点饭,只要我不死就行。
我的确没有死,我不仅没有死,我还活着上了花轿。
苏大人果然如贺信昀所说,把我嫁给了外地的一个富商。
上花轿的时候,我终于说出了许久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问丫鬟:「现在的皇帝是刘琰吗?」
「大喜的日子,姑娘别瞎说话,」
「天子名讳,庶民怎能妄言。奴婢不知道这是谁,总之现在的皇帝是以前的大皇子。」
是大皇子,不是太子!
我心中突然一阵狂喜。
我走了几天旱路,又走了几天水路,七拐八拐地终于到了富商家。
盖头被揭开的那一刻,我浑身一颤。
「我给过你机会,你没有好好把握。」
贺信昀笑着对我说。
「现在你就算不想听,我也要把我的事说给你听了。」
「我——」他半跪在我跟前,真的准备开始长篇大论说过往,我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我的掌心能感觉那软软的唇瓣轻吐出湿热的气息,酥酥的,麻麻的。
「贺信昀,你之前成过亲吗?」我朝他微微一笑。
他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
我移开了手,倾身到他耳边,轻轻说道:
「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吗?」
因为这句话,我翌日下午才睁眼见到阳光,当事人此刻就是非常后悔。
过了一个月,我都时常怀疑我是不是在做梦。贺信昀一直在为大皇子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所谓靠着讲佛结交达官贵人根本就是假象,那些达官贵人,原就是大皇子的党羽。他被太子的人抓住之后,确实差点就死了,只不过大皇子下手更快一步。
如今,大皇子登基,他功成身退,改名换姓,成了富商,再回过头让人到京城代为向苏老爷求娶我。
苏老爷急于把我出手,所以只看了假的画像,收下了巨额彩礼就同意了。
话说回来,贺信昀哪来这么多钱?
贺信昀捧着一叠新出炉的糕点正向我走来。
我问他:「你娶我的钱从哪里来的?」
他坐下来,才缓缓道:「国公爷把你给他的钱还给我了,说是做你的彩礼。还有一部分是向地下钱庄借的钱。」
这两个都是我没想到的,父亲他终究还是放不下我。「嗯?你还向地下钱庄借了钱?」
「是啊,娶娘子你可贵了,娘子你可要像以前一样努力挣钱还债啊!」贺信昀点点头道。
「不行!」我愤愤然。
「怎么不行?」他把糕点递到我嘴边,「从前,咱俩不是夫妻,你都极为热情地打理铺子。为什么成了亲,你反倒不乐意了呢?」
我咬了一口,戳戳他的胸口,「你不清楚吗?我可不想日夜劳作。」
「娘子这话为夫不能苟同,」他把我咬过剩下的糕点丢进嘴里,然后道,「夜间都是为夫在辛苦耕耘。」
饶是我脸皮再厚,也忍不住泛了红。
「你怎么——越来越——」我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探身过来,一把将我抱起,往屋里走去。
「但是,为夫还是决定考虑娘子的话,不能让娘子日夜劳累。」
所以,这就是你白日宣淫的理由?
贺信昀最近总是夜里趁我睡熟了,披衣去书房,白天还老爱犯困。
难道是因为我睡觉不老实,他难以入眠?
这天,我熬住了困意,假装睡熟了。
他轻手轻脚下了床,出了门。
听他脚步远了,我才睁了眼,坐起来。
一抬眼,就被吓了个机灵。
「你不是出门了吗?吓我一跳。」我捂着心口道。
他笑嘻嘻地坐在了床沿,把我搂在怀里,贴着我的耳边道:「我一早就知道你没睡着,特地吓你的。」
「你怎么知道的?我装得不像吗?」我与他脸贴着脸,此刻偏过去与他说话,难免唇角相互碰触。
他亲了一口道:「你今天睡觉睡得特别规矩,像挺尸一样。」
我伸手拍了一下他环在我腰间的手,嗔道:「你这是什么形容?我往日不规矩吗?」
他捉住我的手就不肯放,呵呵地笑,「平日你恨不得用胳膊和腿把我绑在身上。」
猜对了!他就是嫌我睡觉不老实才跑的!
才成婚三月,他就受不了了,呜呜呜……
我忍着心中的痛苦与酸涩,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他把我放倒在床上,细心观察我的表情,我不想理他,闭着眼睛。
「生气了?我不是说你睡姿不雅,我觉得非常可爱,而且能枕着娘子的玉臂入眠,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福气。」
我想起来刚成亲那会,我胳膊没地方放,便想伸进他脖子底下,吓得他那一晚时不时地把头抬起来,生怕把我胳膊压麻了。
于是,我忍不住笑了。
「那你还深更半夜往书房去。」
「原来是为了这个,」他突然俯身而下,与我脸对着脸,隔着一掌距离。
我以为他要亲我。说句实在话,真的不是我意淫过多,他平时——咳——经常这样。
我以为他是要我主动才肯告诉我,便主动抬手钩住了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没想到,他瞪大了眼睛,一副吃惊的样子。一只手撑着,另一只手掀开枕头下的那片被单,抽出一本书。
「没想到娘子这么主动,我就是拿本书而已。」他扬眉羞我。
我夺过他手里的书。
「你要参加科举?」
他点点头,「我不能真的让娘子养家吧,我要带娘子风风光光回到京城,然后看看为夫是怎样把许垣比下去的。」
「你,你——」我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你干吗半夜去书房学?」
「白天想跟在娘子身边,晚上要伺候娘子入眠,原本想着就着床边的烛火,看几页书,但娘子睡在身边,为夫实在心猿意马,看不进去。」
「粘人精。」我骂他,「你这样不行,你现在就乖乖回到床上来,以后只许白天看书,晚上都是我的。」
说完,我自己狠狠地恶寒了一把,我以前说话这么恶心吗?
他从善如流地钻进了被窝,毫不客气地枕住了我的玉臂。
我:……
□ 外带不堂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