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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手不及的情况

32

再次进宫,瑞王母妃如上次一般很亲切地握住我的手,「好孩子。」

她说,「你能在本宫身边很好,也不至让本宫日日挂心。」

我朝她恬笑。

她又说,「什么都不要多想了,就在这里好好养胎,不论什么事情,本宫都会护着你的。」

我说好。

「只可惜……」贤妃露出一丝愁容,「本宫这里每日来往的妃嫔冗多,两翼偏殿也都住进了妃子。」

她拍拍我的手背,「不过不妨事的,本宫已经和陛下请愿,特意拨了一处僻远安静的宫殿给你自个居住。」

「那里安静,走动的人少些,于你养胎也有好处,只是……无趣了些。」

我一听,僻静少人,正合我意。无趣不无趣的,总比丢了性命好。忙和她说很好,我喜欢的。

她见我满意,也露了笑容,「你放心,不论你在哪里,本宫都是把你当女儿挂心的。」

……

幽鸣轩。

室如其名。

这里地处清幽,离嫔妃们起居的住所都远。隔老远就望见了密密的几丛竹子环抱着,叮叮咚咚的银铃坠在檐角,煞是好看好听。

室内也是清雅的装置。家具都是竹子扣就的,靠窗的地方有一张开阔的方桌,抬眼就可见郁郁葱葱,也算心旷神怡。

「主子,这个地方真不错呢。」小佳开心得四处张望。

这次进宫,我只带了小佳和小翠。

小佳是瑞王的人,这点我已经确认过了。而小翠,我那日问齐王,他告知的答案,是真心忠于我的人,因此我也算放下心。

小翠自上次上元节陪我出行后受了些风,近来还有些犯咳,因此反而是小佳贴身伺候的时间多些。

我嘱咐他们凡是入口的饮食都要分别仔细查验一遍,经别宫的手送来的东西,也都要细细勘验。

「主子放心。」小佳甜甜笑道。

放松心情,睡了个奢侈的好觉后,迎来了此地的第一个客人。

我也没想到等来的第一个访客是桃栖公主。

「姐姐。」她扒着门框看我。

「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啦,小公主。」我不觉粲齿。

我向来是很喜欢小孩子的。

将桌上搁着的点心给她,她推拒害羞了一下,也开心接过。

「姐姐能来我很高兴。」桃栖公主嘴里塞着点心,「姐姐和宫里的娘娘都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就是……我也说不出。」桃栖公主想了想,「就是哪里都不一样。我觉得姐姐很亲切。」

「连姐姐宫里的点心都比别的宫里好吃!」

我想起那日在贤妃宫里她也对点心赞不绝口,不禁莞尔。

大约是个小中央空调。

桃栖公主问我,「姐姐肚子里,是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然后她又自己接话,「我希望是个小妹妹,这样我就可以帮她拢发扎髻啦,额头点一枚小花钿。就像母妃对我那样。」

我摸摸桃栖公主的头,发髻柔顺精巧,她的母妃大概也温柔可人,「我也希望是个小妹妹。」

「哦不对,不是小妹妹,该是公主的小侄女。」我纠正她。

古代皇室的种马制度,就会造成这种辈分和年龄不符的奇异现象。

但是桃栖公主的母妃是谁来着,我印象浅薄……应该说连桃栖公主这个人应该在文中都没有提到过。

「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桃栖公主说,「姐姐的孩子我都喜欢。」

公主是个小自来熟,不像我小时候腼腆羞涩。看到迎着窗户的那张桌子上搁着笔墨,就自然地拉着我的手走过去。

「姐姐,我们来画画吧。」

画什么?我只有小时候学过几节国画课外班,也忘得差不多。

好容易想起来一个熊猫的画法,沾了墨画几个圈圈勾勒出一个圆胖子的背影,「看,熊猫。」

又顺着想起了竹子的画法 ,一顿一顺再一顿,依样几次,再勾勒叶子, 「熊猫吃竹子。」

「姐姐真棒。」桃栖公主也画了竹,只是叶尖的画法不同。

「我皇兄也教过我画竹子,就是这般。」

「你皇兄是……」

「姐姐,你看,我还会画桃子。像我的名字一样。」

她换了只笔沾朱墨,「从毛笔的尖尖到下面,沾得颜色越来越少。尖尖最红,这样转一下,就是一个大桃子啦。」

「姐姐,我聪不聪明?」

我亲亲她的额角,「小公主真是太棒啦。」

我小时候,每次从课外班捧回画作后也很想让爸爸妈妈夸夸我,可是他们谁都不在意,从来没有人夸过我做的好。他们好像永远只在意自己的事情。

所以后来谁都不要我了。

「姐姐 ,你要不要去我们宫里玩?」桃栖公主提议,「我母妃不喜欢与宫里的娘娘们打交道,但如果是你的话,她一定欢喜的。」

「你的母妃是谁?」

「是温嫔娘娘。」小公主不知怎的低了声音,「我们住在流云殿。」

温嫔娘娘……没印象。

「我还是不去啦,小公主。」我撂下笔,为了不生事端,抱了抱她还是拒绝了邀请,「我们还是下次再见。」

33

第二天,我去皇后娘娘宫里请安。

恰好赶上宫中妃嫔的早会。

皇后娘娘坐在主位上,端得是不怒自威。

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太待见我。

「皇后娘娘万安。」我上前福身请安。

她动也不动,居高临下静静,只眼皮撩了下,过了半晌才说,「起来罢。」

我扶着小佳起身,心中惴惴。

「诶呀,本宫当是谁。原来是月儿府上那位。」就有一位坐在主位上的妃子掩帕而笑,「想来也真是厉害,能在我那位好侄女眼皮底下……」

她又中途易辙,「还是贤妃姐姐好心,真真看重这位小娘子的胎呢,巴巴把人送到宫里来。难道还怕自家主母下黑手不成?」

这……她话中刺头如此明显,我倒不知该接什么。这种场合表现得太多滑头聪颖也不好。

那位正是那日在宫宴上见到的妃子,周明月的姑母宠妃苏氏。

「贵妃妹妹说笑了。」贤妃示意小佳把我扶到自己座位身后,「接宝珠进宫是本宫与清儿商量的。」

「她到底是头胎没经验,父母早丧,身边也没有贴己的妇人,本宫便当女儿将养了。」

「妹妹也别多心,清儿府中的孩儿,再怎样论也要叫月儿一声『母亲』的。」贤妃清清浅浅笑。

苏贵妃还欲说些什么,又被身边的妃子碰了手肘提醒,因此倒也罢了。

「温嫔今日又没有来请安?」她转而将帕子放在鼻尖下,流露出几丝轻袅袅的嫌恶,也不知是对谁。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温嫔娘娘一贯如此,仗着自己是宫里的老人,如今是越发不把宫里的规矩放在眼里了。」她身旁那个妃子又接话。

「哼……」苏贵妃不屑。

「贵妃妹妹何苦自己生闲气。」贤妃温和接过话茬,「温嫔不向来是这个性子?妹妹便是看在小桃栖的份上,也不该如此惹恼。」

「自然,宫中有子嗣的姐妹,便总是比我们无二无女的好上千倍万倍的。」苏贵妃就嘁声,「这还没算上人家的厉害皇子。」

不知怎得,她这话一掷地,殿里的气氛就冷上几分,众人面色都古怪。

苏贵妃也忙看向座上的皇后。

这位皇后……似乎膝下无亲生子嗣。

苏贵妃一副自知失言的模样。皇后倒是淡淡的。

「今日这早聚谈得也够久了,诸位姐妹若是无事,便散了罢。」

散了早会。

苏贵妃忙着去补救,贤妃特意拉我到自己宫里说贴己话。

「今日苏贵妃说的话,你莫放在心上。」

「是,妾身明白的。」我低头。

我发现苏周二府还真是容易出这般飞扬跋扈又直白无脑的骄艳女儿,她和周明月,这对姑侄活脱脱一对对照脱板。

「只是……」我踌躇了下问贤妃娘娘。

「妾身觉得……皇后娘娘似乎不喜妾身,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或是有什么不入娘娘的眼?」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若不是苏贵妃在她身边嚼舌头,就是她真的有什么地方不喜欢我,可我想不出。

如果贤妃提醒,已成的坏印象我改不了,其余的多少还能规避一二。

「无事。」贤妃娘娘对我说,「皇后娘娘一向如此,喜怒不形于色。你莫多心。」

可是……皇后看我的眼神就是怪怪的。那种被讨厌的感觉,我总觉得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不过贤妃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行礼告退。

在路上,我又嘱咐小佳说,「小佳,你着意寻宫中老道的宫人打听下,可是皇后娘娘真的有什么忌讳。」

我总觉得瑞王的母妃贤妃娘娘,许是为了不让我烦心,瞒了我什么。

34

「姐姐——」

桃栖公主俨然成了幽鸣轩的常客,小妮子与我混得颇熟,见了我就直扑过来。

「打住,小淘气包。」

我伸手达咩。又把她搂进怀里。

「不是同你说过了,立住了姐姐这样伸手搂你可以,直接往姐姐怀里冲不可以。」

「好啦。姐姐,我知道啦。」她在我怀里蹭蹭额发。

算来原文里写的薛宝珠落胎的日子就是这几日。

我不参加妃子聚会,统一拒客;只有桃栖公主这些日子会来看我,她不会带任何东西,身上没有奇异的香气,没有害我的动机和迹象;瑞王府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叫我回去。

瑞王托人传来的信笺也都是说「一切都好。」

更重要的,我与秦思思压根就没有接触的机会。

一切看起来都风平浪静,也许……真能平安度过此劫。

「姐姐,你今日一定要到我们宫里去!」桃栖公主仰起头,眼睛亮亮的。搂住我的腰身。

「小神仙,我们不是说好了,就在姐姐宫里聚头就好?」我点点她的小鼻尖,「可不许耍赖皮。」

「不是人家耍赖皮。」她越发像个扭股糖似的缠着不放。

「人家今天生辰嘛,姐姐陪桃栖。」

「你的生辰?」

「嗯嗯。」桃栖的大眼睛弯得像小月亮。

「姐姐陪我。桃栖要和自己最喜欢的人一起吃晚饭。」

我想起自己小时候过生日的那天,偷偷用爷爷的老式按键机分别给爸妈发短信,一个键一个键拼出来,用爷爷的口吻小心翼翼问他们能不能回来陪我吃晚饭。

一个压根没回,一个随意回了嗯又忘记。

我把手机攥到发烫,手心出汗,又踮着脚站到小板凳上把手机放回原处。

到了晚上,还是只有我和爷爷。

「丫头,快吃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今儿给你多卧了个鸡蛋,下次要争取考双百,咱们拿大奖状。」

他没有说的是,不用等你爸爸妈妈了,他们不会来了。

那个时候,我发的短信拼音夹杂着错别字,的确是很容易就会被认作是无聊的垃圾短信。

只删了接收的消息,却忘了删除发信箱里的短信,刻意隐藏的心思在不动声色的老人面前无处遁形。

但那个时候好歹还会有人做一碗面给我吃,还会多打一个我喜欢的荷包蛋,还会嘉励我下次考更好的成绩。

等到爷爷死去,我从留守儿童回到父母身边,情况依然没有好转。

我受够了他们无休止的冷战,争吵,摔东西。胆颤心惊守着岌岌可危的家。最后还是听到了他们要离婚的消息。

他们都不要我。他们从来都不想要我。我有记忆以来的生日,从来都没有双亲陪伴。

看着桃栖公主满眼期盼的模样,我内心天人交战了许久。

「只有母妃和姐姐在,是吗?」

「嗯。」她大力点了点头。

桃栖公主是讨喜的公主,她母妃却不是长袖善舞的妃子。今日桃栖公主生辰,他们宫殿道贺者却门可罗雀,可以理解。

那……应该没什么吧。温妃与世隔绝,不与人交好,没有理由害我。这里离着故事的主角秦思思十万八千里,扯不上什么关系,应该就不会出事情。

「好吧,我陪桃栖吃晚饭。」

「晚膳肯定肯定会特别好吃!」在去流云殿的路上,小公主显得格外兴奋,「今日的饭菜肯定是母妃亲手做的呢。」

亲手做的。

我心里有根警弦又拉起来。

到了人家的地盘上是吃还是不吃?推脱自己没胃口?也不好当场验毒不是?

罢了,既然已经踏出这一步了,就且行且看吧。

结果一进宫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我扭头就往外走。

桃栖公主拼命拉我,「姐姐。」

「你明明说只有你和温嫔娘娘两个人的。」我推脱桃栖公主的小魔爪,边找说辞,「公主,这样实在太不合规矩。」

那个背影似愣了下,又缓缓回过头来,端着酒杯映着月亮,「这世上还有你非守不可的规矩?」

昌王。

桃栖公主的亲皇兄。

巧了。

也不巧。桃栖公主的生辰,他本该在此。是我轻信了桃栖的谎话。小骗子。

「我怕说了皇兄在这,姐姐就不肯过来了。」她对我解释。

「原来小桃子说要请一位朋友过来,就是你啊。」昌王遥遥举杯,「老朋友,快过来。」

谁和他老朋友。

不过看他的样子倒不是做戏,应该不是让桃栖公主刻意接近我。情况还不算危险。

但我还是指着桃栖的小鼻尖,说出最能吓唬小孩的那句话。

「你再骗姐姐,姐姐以后就不和你玩了。」

桃栖撅起小嘴巴。

一张小石桌,被安排坐在昌王身边,真是如坐针毡。

「真是有缘。」他说。

孽缘。

说话间温嫔娘娘端着两盘菜走了出来。「辣子鸡丁和麻婆豆腐。趁热……」

「呀。」她看到我,「你就是小栖新交的好朋友?」

我慎重点了点头。

「吃好喝好。」她爽利撂下一句话,就仍进小厨房张罗。

这位妃子与我想的不太一样,我以为她是那种清高,郁郁寡欢的妃嫔,却不想是个这么有烟火气的人物。

等到她再出来的时候,每个人的面前都添了一碗面,她擦擦手,说,「吃吧。」

我……

温嫔也注意到了我。

「这位小友。你怎得不动箸,可是不合你胃口?」

却没想昌王抢先答,「她不吃辣。」

他……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监视我!

等等,从他送我百瓜贺礼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在瑞王府另有眼线。只是他今天又提,我就又气一回。

「你若是给她块瓜她或许会吃得香甜。」

还说!

「哦。」桃栖公主有些茫然,温嫔娘娘倒恍然,也不甚在意,「那吃面吧,吃面。」

面……

我看着面前的面,还是没敢动。

万一呢……万一是局呢,做得如此逼真的局。

「这里没人要害你。」

昌王出声,正好戳中我心中所想。

今日的昌王,没有束发冠,额角松散着碎发,寻常外袍,打扮举止也都极随意。虽然还有自小养成的皇家架子,也可以看出放松自在的状态。

是没有带面具的昌王。露出人性另一面的昌王。

冷漠凉薄的反面,就是至亲挚爱,永生护之。

「怎么了,姐姐。这面也不合你胃口吗?」小桃栖凑过来。

「没有……」我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很好吃。」

我看向温嫔,「多谢温嫔娘娘款待……」

「莫说那些虚话。」温嫔摆摆手,「叫我温姨就好。」

「以后若是还想吃,就再来,温姨给你做。」温嫔也灌了一口酒,「我们家小栖的眼光,不会差的。」

昌王也笑。

「好端端地笑什么?」温嫔瞪他。

「笑这位小友好口福,母妃的手艺,若不是今日托小桃子的光,只怕亲儿子也难得偿。」

「人家是小姑娘,要捧在手心里养着的……」温嫔瞥到我的肚子,「有了身子也是该悉心捧着的小姑娘。」

「像你这种糙小子,自己胡乱长长算了。」

我也忍不住笑了。

说昌王是糙小子,奇异的独一份。在这种场合却也不显突兀。

这里好像另一番天地。

所有人都放下心防,其乐融融的气氛好似随时能来一场促膝长谈,仿佛误入了什么合家欢的剧场版。

昌王只是含笑睨我。

35

「可愿与本王随处散心?」

陪桃栖公主吃过晚饭,从流云殿出来时,昌王如此问道。

小翠方才回去给我拿披的衣裳了,现在这个时节,入夜了天还是很凉。

只是人去了许久也没有回来。

昌王与我立在一处。

温嫔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赶起人来也毫不含糊,一句「送客」就把我们都打发了出来。

「昌王殿下莫怪,还是算了。」我直接拒绝。

谁要和他一起。

齐王说原文中他才是操纵薛宝珠,害她流产的幕后真凶。

这个时空昌王看起来没有强行控制我的意识,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哈。」我轻轻掩口,没忍住打了个代表困倦的呵欠。我才不要多生事端,我只想好好回去睡一觉。

「莫非你在宫中待产,就不想知道宫里那些嫔妃们的心思?」昌王轻轻启齿,「本王愿与你详叙一二。」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

这个条件对我非常有吸引力。

之前使唤小佳去宫中找老人打听,这么多天却一无所获。虽然我甚少与宫中人接触,也希望了解所有潜在的变数。比如……谁有暗害我的动机。

但是……

昌王已经握住我的手腕。

「今晚不会有人害你。」

他身上还扑着流云殿里贤妃自制的桂花酿的酒香,顺风乘到我面前,让我有种处在古偶剧的氛围感。

「何况,本王要达到的目的,总有法子做到的。不是吗?」

这话说得人寒意凛凛,我突然想到之前被人手刀劈晕带到他的画舫。

我可不想再晕一次。

我投降。

暂时的。

宫中巡夜的守卫甚多,我先假意妥协昌王,待见到侍卫的时候就大喊大叫,不怕引不起人注意,趁机脱身。

到花苑附近的时候真的让我见到了一队带刀侍卫。

「嘘——」

可惜在我出声前就被人捂住了嘴。

掩在影影绰绰的花木后,昌王好似看穿我意图,似笑非笑,「你若是现在让他们看到你,本王就……」他轻笑,「就让他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我怂了。

我认栽了大哥你随便干什么吧。

在他的胁迫下,我委委屈屈可怜巴巴地点了头。

行过几程路,昌王最后带我到的地方,是宫中隐蔽处的一方泉池。

这是一处我从没走过的地方,圈圈荡开的池水在月光下也显出粼粼银光。

什么意思?月黑风高夜,寒塘抛尸时?

不至于不至于。

某人在岸边丛杂常绿水生禾木的掩映下,扒出一只外侧船身沾染着浮萍的小木舟。

如果这是游戏中的场景,此时一定有张精美 CG 图可供收集。

「过来。」昌王魏泽站于轻舟上,水荇微荡。他伸出手予我。

状似绅士,实则压根没有给我选择。

我在扭身逃跑再被捉回反杀和乖乖听话之间选了后者。

「诶哟。」迈一步跨上船,差点扑到魏泽怀里,小舟晃了几晃我才站稳。

魏泽将我安顿坐好,自去船头摇橹。

状态松闲,王侯公子扮做渔公。

他今日状态与之前都不同,许是见了自己母妃的缘故。看上去也不像准备要做杀人的活计。

我索性托着腮看夜景,然后静静等他开口。

他却不言。只是将小舟摇啊摇,摇了好久好久。

夜风轻送,碧波微漾,月辉闪耀。太久没有享受这样的静谧时光,失去一开始抱有的「你死我活」的斗志后,我竟也不忍开口打破沉默。

「此处清幽,不会为宫中侍卫注意。」他开口,似是解释。

「哦。」

又过了一时,魏泽问我。

「你……觉得本王的母妃,是个怎样的人?」

「温嫔娘娘……」我想了一下,脱口而出,「性子热情爽朗,特立独行。是位自在洒脱的娘娘。」

「自在洒脱……」昌王面上有笑意。

我早说过他今日与之前不同,此时额角碎发被风吹起,脸庞倒映得光洁白皙。眼神有些迷离,整体似乎也比往日顺眼些。

他与桃栖只有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样子最像,只是他从不像桃栖那般,让人觉得真是眉眼俱笑的真心欢喜。

「难不成你觉得这是她的好处吗?」

我反应过来,他仍是说的温嫔娘娘。

「保持本心,自然是难得。」我说。

魏泽眼波剔透,「在这样的地方还妄图保持本心,莫不是天真。」

他停了手中的橹桨,大有随波逐流的意味。

听起来倒是对自己母妃不满。

可是……

「你想辩驳可她确实很天真地活着,而且似乎活得还不错。」

「但你可知她为何至今只至嫔位?」

我侧耳倾听,愿闻其详。

「本王的母妃啊……是个幸运的糊涂女子。在许多年前,她是更无忧无虑的渔家女。」

魏泽将许久之前的场景铺开,「微服的君王许诺会永远如初,诱她入宫,她信了。」

「在宫中我行我素。不知招了多少怨妒。」昌王轻笑,「你知道本王之前,还有两个未能出生的哥哥姐姐。是当时的太后把她保在身边,本王才有幸来到世上。」

「纵然如此,仍是如旧,后来与君王结怨,连桃栖都险些没有生下来。」

我一时凝神,虽不知为何他会开口同我说这些,也下意识向着温姨说话。

「王爷又希望如何呢?」

「难得糊涂……不就是一种幸福?」

在这个女子无立锥之地的朝代,不做乌合之众,难道不也是一种勇敢?

「难得糊涂……又是谁刻意纵她如此?」

是……皇帝。

「她不屑宫中女子的腌臜手段,却深受其苦。不喜父皇的情谊,却为其所护。」

「若是懊恼小人作猖,何不狠治之;旧情或补之,倘真心死如烬,倒不如狠心拼一个出路。」

昌王的眼尾有些泛红,「可母妃都做了什么?她不过是,囿于自欺。」

所以。原生家庭造就昌王的性格,他要抢要争,要清醒地做戏,要把在乎的攥在手中,要在皇帝百年之后护他母妃不做戚夫人。

温嫔的消极避世影响了他的择偶观,是以在原书中他在与秦思思多接触的情况下,对有着坚定信念,积极主宰命运的女主逐渐沦陷。

在书中,他第一次对女主暗彰心迹,说的就是,「你是不同的。」

现在他对我说这些……

omg,我不会给自己揽了条感情线吧……?

「本王是有些醉了。」他伸手撑了下额头,「薛朱,若是你在这个位置,一定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吧。」

橹早已收起,小舟现在是属于自在行状态。魏泽向前一步,带得小舟晃了半晃。

他半蹲于我身前,「你这个人……有趣。心中有一定要做的事情,脸上的面具……」

他伸手捏上我的脸。

「面具下面又是什么样子?」

这个人之前装得高超,原来已经醉到这种程度。我看着他面颊上掩不住的两抹酡红,小心翼翼道。

「咱们……把船划回去?」

他仍揪着我的脸蛋不肯撒手,一副不听到答案就不肯离开的样子。

我也只好认真答道,「如果妾身是娘娘,并不自信能做到不同。」

「因为王爷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温嫔娘娘还有王爷和桃栖公主。」

「宫斗是娘娘不肯为之。但若是无所牵挂,她未必不愿意谋一条永不回头的出路。」

魏泽只是看着我。缓缓放下手。仍退回原来的位置。

就是如此,一个女人做了母亲确实会顾虑很多,因为她有了软肋。

昌王是幸运的,因为他有一个肯爱他的好母亲。不像我。

「但是王爷。」我也忍不住为另一人抱不平,向前一步。

「有一人也在为了王爷拼命改变,王爷为什么不肯看看她呢?」还要把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说的就是这具身体的原主。

昌王的视线停了一下,然后下移,到我隆起的腹部。

他把手掌抚上去,「这是本王的孩子。」

听到这话,我震惊宕机了几秒。

然后怒火中烧。抬脚把他踹下了水。

他的孩子?什么东西?他把自己的女人送进别人床上,然后谋害自己的孩子,就为了给自己铺前程?

人事否?

我比当初听到瑞王试图害子要震惊气愤千倍万倍,也许是因为薛宝珠是真心喜欢昌王。

也许是因为瑞王的作为带着些混沌的后悔和不明智,昌王的决定却是深思熟虑后的不择手段。

等我冷静下来后,我还是气愤,却开始有些害怕了。

昌王还没上来。

池水波纹平静,除了偶有水鸟扑翅的声音和叶茎相撞的沙沙声,四周寂静无声。

我扒在舟头,四下张望,是真的有些恐慌了。

谋杀皇子要面临什么?我不如今夜直接跳湖好了。

「哗——」

昌王从船尾处出水,扶着舟沿爬上来。

「真是狠心。」

他这回算是彻底酒醒了。

身上滴滴答答的水珠,迎风一吹,冻也会冻清醒。

他浑不在意地掸了掸,「本王诳你的。」

我那颗因愤怒而剧烈跳动的心脏骤然停歇。

「但是差一点,它就是了。」魏泽继续说。

「在爬上瑞王床前,她已经将同样的手段施加到了本王身上。」

我傻了。

什么叫:将同样的手段加在了昌王身上?

她给魏泽下媚药?

「所以你问本王为什么不会看重甚至钟情于她。」魏泽看向我。

「本王只能说,从她越过底线的那刻起,便再也不可能跨进本王心里。」

「无论她怎样热烈地爱忱本王,本王没有回应的义务。」

「她为本王卖命,是本王收养救治她的酬劳。这一点,从她进王府的就已经谈得明白。」

「你不是她,本王不会用看她的眼光看你。但你也毋须为她而不平。」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但前提是不能违背基本的道德准则。

这下是我蔫了。

回去的路上,我小声但认真地和魏泽说,「对不起。」

我还是觉得,他让薛宝珠自己堕胎的行为不对。但我为我对他的其他误解,还有把他踹到水里而道歉。

「何故致歉?」昌王疑惑不解,复又展眉,「对了,本王方才『不慎』『失足』落水时,还要感谢薛小娘子在舟守望,不离不弃。」

他勾起唇角。

分开时,他又说,「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莫去中宫处讨嫌。」

「为何?」

「因皇后娘娘不喜妾室早孕。」

我蹙眉。「不喜妾室早孕?」

「皇后娘娘早前做王妃时,曾受妾室算计。那妾室为了抢生长子,使皇后流产,并难以怀胎至今。」

昌王说,「而且,本王先前还有一位皇兄,因宠爱貌美有孕的妾室而冷落王妃。皇后一气之下,给那名女子灌了落胎药。」

「没想到的是,那名女子体弱,竟香消玉殒。本王皇兄也随之自戕了。」

「自戕了?!」我震惊。

「是。」昌王道,「是以宫中忌讳,你未得知也有情可原。」

「皇后娘娘应不会明面对你下手以酿惨案,但她毕竟执掌六宫,又受皇帝倚重。」

「有讨好者为顺其心意,暗地里动手脚也可能有之,你注意小心提防。」

他说,「至于旁的,厌恶你者诸如苏贵妃,你自然懂得,便毋须本王多言了。」

我回到幽鸣轩。

小佳忙迎上来,「主子你可回来了,奴们都快急死了。」

我抬手表示无事。

卸过妆钗,揉揉脑袋躺在床上。消化一下今天的信息。

若昌王的不是有意误导。

宫中也是个十足的是非之地。

36

幽鸣轩。

小佳边用凤仙花给我涂指甲,边同我说道,「主子,听说今日有宫宴呢。」

「宫宴?」

「嗯。」小佳点头,「听说王爷他们也会来,主子要去见见吗?」

我摇摇头,「没兴趣。」

看这个天气,明媚晴朗。是多么适合睡觉的天气。

而且这种人多的场合,尤其是这种可能与秦思思产生交集以及接触的场合。我自然是要努力规避。

我现在应该已经把事情要发生的模糊时间线推迟了。

五个半月,和原文中的五个月初还是有一点点区别的。

只要我坚持苟下去,没准也能混进决赛圈成吃鸡王。)不是。)

没准也能健康活到最后。

「主子。」正想着,小翠从外面走进来,「贤妃娘娘来了。」

她后面进来的人,穿着绛紫色繁华宫装,得体合宜。梳高倾髻,斜簪花钗,妆容也与平日略有差别,一见便知是为了出席宫宴精心打扮过的。

我忙从榻上起身。

「歇着吧,好孩子。」贤妃作势摁住我,没让我下去行礼。

她坐到我身边,「今日清儿也在,你不去宴上看看吗?」

「妾身……」

「别说了,母妃都懂。」许是见我神色犹豫,贤妃便截了我的话头,「你们这些小年轻,总归有些不好意思的。」

可能以为我是那种羞答答的小姑娘。

她又哄劝我,「好孩子,听母妃的话,且去见上清儿一面。你们也说说体己话。」

她说,「便是你不想,孩儿也是想爹爹的。」

我犹豫了犹豫又再犹豫,最后看着贤妃宛如 cp 粉头子的晶亮目光,同意了。

那也行吧。

我去宴会,见到秦思思,不摸她,不碰她,不吃宴会上的任何东西。杜绝一切交流接触,短暂坐一下,见过瑞王就走,总可以了吧。

毕竟这个故事线还是围绕着秦思思转的。

这个情节的目的不是为了让我流产,是为了让秦思思因为我流产而受伤害。所以她没事我就没事,我们两个不接触她就会没事,所以我不接触她就行。

这就是我的逻辑。

「这就对了,好孩子。」贤妃亲昵地拍了拍我。

「主子。」小佳端着一碗安胎药进来,「今日的药还没喝呢。」

「那便把药喝了,让小丫头们替你收拾一番,清儿见了也欢喜的。」贤妃如一个温和的长辈般,亲切笑道。

药……

见我踌躇,小翠便接过了药碗,「奴婢来验。」

验过是无什么问题。

小佳便也忙接过了药碗,「奴婢也验过。」

她用小银箸在碗中搅了搅,确认无误后才递给我。

这药我平日都是验两次的。他们验过无误,我才服下。

只是今日贤妃在这,我怕她觉得我矫情。

「若是宫里姐妹都像你这般。」贤妃只是怅然,「宫里也不至于多那么些夭折的孩儿了。」

我只能笑笑。

这不都是被逼得吗。

「那本宫就先走了。你等下见到清儿……」贤妃又笑道,「罢了。你们这些孩子总是有自己的主张的。」

被长辈打趣,有点尴尬有点扣脚。

恭送了贤妃娘娘。

从幽鸣轩出来,倒是在宫道上见到了一个有些日子没见的人。

「齐王?」

齐王着一身潇潇绿衣裳,带着竹叶轻风的气质,行色匆匆从宫苑的方向走来。

「吆喝,老乡——」他笑咪咪朝我招手。

「今天你有没有什么任务啊?」我问他。

他要是说今天宴席上有啥大动作,我扭头就回去我的幽鸣轩,打死也不出去了。

「任务?」他嬉皮笑脸回道,「打秋风。」

「蹭饭来的。」

我嘁声。

「诶呀你不用担心啦。」他又说,「有啥事小爷还不能护着你?妹妹你放心大胆地往前冲。」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

进到宫宴的大殿里,发现我的位子在瑞王身侧, 而他的另一边是瑞王妃和秦思思。

齐王坐在我旁边。「诶呀巧了。」他说。「这叫缘分。」

我的视线从有些瘟怒的瑞王妃脸上扫过,朝她笑笑。又与秦思思会心莞尔。

坐下后才发现昌王在对面。他看着我和齐王一同入场,挑了挑眉。

「宝珠,最近过得好吗?」瑞王问我,我侧耳倾听。

「还行。」我回他,又问道,「妾身走后府里还好吗?」

瑞王有些为难般,抿唇摇了摇头,「你走后,王妃大闹了一场。」

「不过现在也无事了。」他安慰我,「你在宫中安心养胎,不要多想。」

我说好。

回正身子,感觉到仿佛有道目光追在自己身上。一抬头,发现了斜对面的小将军。

小将军还是喜欢红色啊,每次都穿得火艳艳的,大吉大利。

本着加好感一视同仁的原则,我歪头朝他露了个俏皮的笑容。

他却羞红了脸,如受惊的小兽般,错开了眼神。

咋的,我长得太吓人了吗?

我摸摸自己的脸,就看见一队婀娜的,带着金钏,露着纤细手臂和腰肢的舞姬走上殿。挡住了我的视线,也暂时挡住了我的思路。

我掐了掐自己的腰身,又看着自己面前摆列的齐齐整整的精致菜肴,发呆。

我不饿。我不喜欢。我要活命。五个月后随便吃。

我劝自己。

齐王见我两手发力,整个人绷得和将上赛场拼命一般,问我,「怎么,你还转了性?」

「保命要紧。美食都成了身外之物。」我做出视死如归的神态。

忍。

舞姬和乐师下场后,我依然兢兢战战无所事事,用筷子戳散盘子中的糕点玩,并且思索尽早离席。

就在这时,苏贵妃俯身,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

就见皇上慈祥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

「瑞王府上的薛小娘子。」

我脑袋「嗡——」的一声。

Excuse me?

群演变特邀要加工资的。怎么总是我。

皇帝颔首,对上我因为惊吓而格外圆溜溜的大……小眼睛。

好像在说,「对,就是你。」

我悲壮地走出去。只见对面昌王拿杯子,掩住了唇角的笑意。好像在笑我方才傻傻的样子。

「在……」我伏倒在地。听皇帝下一句词。

「寡人听闻你在宫中埋头苦练,精心钻研六艺之术,可有成效?」

我?六艺?这两个种类之间不构成任何联系。

望着一旁苏贵妃得意的笑。我知道了,这是在故意整我平时不见人。

我这种身无长物的小角色,也值得她特意羞辱一番,抬举了。

不过没关系,我这人一向脸皮厚。

「并未……妾身天资愚钝,学无所成,不敢谈进步,也没有什么进步空间……陛下莫怪。」我实话实说。

我就是什么都不会嘛,我不觉得丢人。打肿脸充胖子才丢人。

「并不怪你。」皇帝倒蛮开怀。

「瞧这孩子身体单薄的……」大概还想赏给我什么东西。

他一见脸色铁青的皇后,又收了话语。

「你先下去吧,日后从库房里多调些津补的东西予你。」

「是,谢陛下。」我道谢起身。

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全身。

我的腹部,好像有一股热流涌出,欢快蔓延到裤脚,然后滴滴答答滚下血来。

小腹一阵坠痛,紧跟着就是气都喘不上的难受心悸。

我连向下看的力气都没有,就又脱力跌坐回了地上。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虚幻,所有人都成了加了黑蒙版的重影。所见范围也越来越小。

我手捂着肚子,再难支撑神智,昏了过去。

昏迷前听到耳边响起人们焦急的呼唤。

「昌王——」

「瑞王——」

我完全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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