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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究是要弹那首曲子

23

除夕宫宴。

从马车上下来,只见青石板铺成的宫道,红墙绿瓦,重檐斗拱,檐角上还坠着摇曳的青铜宫铃……

虽然我穿越前也有幸去过故宫,但与此实景相比,观感也是大不相同。

就好……好壮观!

其他人也都陆续下轿。

瑞王妃是不屑昂头挺胸前行,秦思思与我相视会心微笑。

在宫宴之前我去找过一次秦思思。

在经历很久的内心挣扎后。

我知道这次宫宴她会经历什么。

瑞王妃与宫内司串通,点明瑞王府要献上一首琴曲恭贺年节,然后推出了秦思思。

而这次,瑞王妃让我去和宫里遣来的指引宫人对接,说,「我们侧妃准备在圣上面前奏一支琴曲。」

「宝珠一定会交代妥善的,对不对?」瑞王妃这样问我。

我……可见狗腿也不是好当的。

其实奏曲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对自幼学丝竹乐器的秦思思来说。

但恶就恶在那琴弦被人动了手脚。

事出突然,秦思思用的是宫供琴。那把琴丝就被换成了冰魄弦。

这种弦丝,或者不能叫弦丝。音色更清冽,但轻易割破手指。混着早已沁入弦丝的毒药,弹上一时半刻,便能让她再也抬不起琴弦。

我瞥了眼秦思思放在桌架的古琴。

就这样成了残废,岂不太可惜?

而且……她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也脱不了干系。

是以,我换上丫鬟衣裳去找了秦思思。

「姐姐……」

我悄悄叫她。

秦思思正研究琴谱,闻言一愣。而后不动声色遣散诸人。

「宝珠?」

我长话短说,「姐姐要当心。」

「王妃已经将姐姐奏琴,作为宫宴晚上的一环上报陛下。」

「……宫中那把琴,琴弦被动了手脚。」

我看着秦思思。

「姐姐要提前准备好护甲……或者,最好将旧琴也一起带上。」

……

秦思思想了想,没有说话。

「便是妾身所言不实,防患于未然也是好的。」

我以为是她不信我,又补充道。

还欲再劝,却不想她说。

「好巧,王爷今日清晨,同你说过一样的话。」

……?

她说,「王爷说,让我不要出行此次宫宴。」

……瑞王不让她出席此次宫宴?

这是为什么?

难道……

我本来也想劝秦思思不要出席此次宫宴的。

因为不出席,是最好的规避祸事的方法。

但我知道秦思思有必须要去的理由,所以连劝都没有劝。

因为她渴望见到皇帝,她一定要见到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这是支撑她复仇的动力,所以她今晚一定要赴宴。

……还有别的她想接触的人也会出席。她不会放过今晚的机会。

但是瑞王为什么会阻拦?

「总归,我还是要去的。」秦思思说。「不论如何。」

果然,这就是秦思思的性子。执拗如斯。

或者说,是因为她觉得值得。

最坏的结果也值得。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弹奏琴曲,不便佩戴护甲。」秦思思说,「旧琴我会着人暗中安排带上。」

说罢,她又打量我装扮,知道我是为了避嫌才扮作如此。

「你也快些回去吧,拖得太久,恐被人发觉。」

我说好,然后便欲离开。

「宝珠。」

秦思思又叫住我。

「多谢你。」

……

于是就成了现在的情况。

除夕当晚,我们如约而至,来到了皇宫。

秦思思果然,特意将那把旧琴带出,藏留在马车上,还留下了专人看守。若有情况,将由侍女抱出救急。

24

我们一行由宫人引进祁阳宫,在席上坐定。

祁阳宫内室金碧辉煌,成列独立的白玉桌,碧觞金樽,佳肴珍馐;席间衣香鬓影,令人目不暇接。

真真是皇家好气派。

我坐下后,四处打量欣赏了一番,惊叹夸赞了一番后,又转而盯着自己面前那盘果子。

左右人都矜持庄雅,无人动箸。

……我该怎么在众人都不动手的情况下,不显违和地悄悄吃了它?

忽听人报,「神勇将军、定远将军到——」

便有一黑一红两道身影进殿。

神勇将军着黑色劲装,前几日刚从战场回京,浓眉压目,最是凛然武肃,不愧有战神后起之称。

他是威武将军府的大儿子,小将军苏远的嫡兄,苏肃。

原文里,后来秦思思就是通过这位将军,将威武将军府的一半兵权拢到了自己手里。

也是她今晚不得不来的理由之一。

小将军还是一袭红衣,站在兄长身旁,收敛了许多平日里的顽劣,也颇显驯良。

但行过我们这边时,还是歪头笑了一下。

小虎牙亮一亮,也不知是在朝谁示好。

……我默默吐掉存在口中的瓜皮。

瑞王妃就嗔怪这表弟从不使人省心。但看她神态,还是得意。

然后,便是昌王。

他坐在席对面,摇了摇手中的酒杯,微挑凤目,给我一个:「我看到你做什么了」的表情。

我……我瞎。我只是角落里的一朵小蘑菇。

等到列位皆至,歌舞傩戏开席。觥筹交错,端得是精彩纷呈,热闹非凡。

皇上坐在圣座上,身侧一位女子宫装逶迤,云鬓峨峨,看装束规格,应该是那位与帝少年结发,在他心中分量极重的皇后。

另一位妃色衣裳,眼含春水,面容娇艳,应该是宫里的一位宠妃。

我想到一会会发生的事情,已经紧张到又想啃手指尖。

再看秦思思,是气定神闲;瑞王妃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瑞王,则捏紧了酒杯边缘。

……

又晚一些,内司意思局呈来了精巧的消夜果子,那锦盒精巧,内里簇着诸般细果、蜜煎等点心。

我朝送点心的小宫娥微笑示好,心里已经十分焦灼。

怎么还是无动作……

难道今天这道劫,就如此轻易过去了吗……

却看见皇上身侧那位妃色宫装的妃子朝他耳语了些什么,皇上听着,连连点头,然后摆手示意殿上的舞姬退场。

众人倾耳。

「瑞王侧妃,听闻你苦心孤诣,早早备下了一支琵琶曲,让寡人和诸位大臣可于此节庆,一饱耳福?」

这话一出,就是不容拒绝。

毕竟也不能答:不,我没准备。毕竟皇上是准备给小辈一个展示机会,若说不成,那是打皇帝的脸。

可是秦思思弹琴献艺这件事,为什么不是走情节由宫内司呈报,而是由宫中妃子向皇帝提出……?

等等……弹琴!……琵琶?

我猛然抬头,对上秦思思的眸子。

那里恢复了一贯的霜意。她起身出席。

「是。」

……是哪里出了岔子。

……瑞王妃!

瑞王妃隔着几张桌子,朝我冷笑。

事情暴露了,我们之前做的努力,全都没有用!……鸡飞蛋打,得不偿失。

秦思思没有避开灾祸,瑞王妃也可能对我失了信任。

可我已经很谨慎小心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瑞王?

瑞王同样紧攥指骨。从神情来看,称不上欣喜。

秦思思已经接过宫人抱来的琵琶。

她擅琴,琵琶却也是自小被大家手把手教养,是以技艺同样精湛。

……我担心的不是她弹不弹的好。

她轻拂弦丝,便已觉出弦丝材质不对。

但她并未有丝毫迟疑,仿佛无事一般,只是向皇上进言。

「妾身自请蒙目。」

她要闭着眼睛弹琴。

众人多有窃窃私语,说她有意炫技或是哗众取宠。

但我只知道,她是怕对着皇帝那张恨入骨髓的面孔,无法静心弹奏。

绿绢布蒙眼,挽结系在脑后,秦思思坐在凳上,作势摁弦。

她抬手拨捻,手腕指尖翻飞浮沉。

清朗的音弦滑出,便是一段铮铮骨响抓耳,慨然气浩存。犹如蹄踏暮雪,牵辔斜阳,俯瞰斜阳山河。

是以国泰民安,民生和乐的寓景。

但我知道,这只是秦思思在凭吊自己的父亲。

她的父亲不邀图名,能造福一方百姓就心生欣慰。

但君王多疑,守君势,要臣死。

而后,是一段晨游和乐,弦音清妙,欢愉融融,依稀可窥见秦思思幼时光景,良辰美日,无忧,无虑。

秦思思抬腕,指尖已然堪破,现出十道蜿蜒血痕。

但她恍然未觉,紧接着变调后,曲风陡变。

少女酣梦打碎——

祸起,灾生。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刀光剑影,珠屏褪倒,火光四溢;逃溃仓皇,流离失所。

昔日的贵家小姐,落得个家破人亡、流荒街头。

而后,是一段相对和缓的弦音。正是象征她遇到白衣公子后,过得最清闲自在的那段日子。

在听秦思思演奏前,我从不知道琵琶的魅力。小说作者毕竟笔力有限,非得现场亲临,身处其境,才能堪得其中神迹,真真是绕梁三日。

……好可惜。

她若肯现在停下,兴许毒入骨不深。和魏王解释曲意时,也可一语回折,算作回归太平盛景的景象。

可她怎么肯,她是秦思思!

只见她再一拨弦,就是声寒起,恨意生。西风萧瑟,风雪交加,残垣断壁,生者负重死者哀戚,杜鹃啼血霜意重——

这时有人列出席位,以埙声相和。

埙声呜呜咽咽,更应凄哀。

是齐王!秦思思的知己。

秦思思蒙目,曲转高昂激进,手指飞速翻动,缭乱到看不清手形,只听得珠盘迸溅,银蹄铁马 ,万军围城——大厦忽倾,末日终至!

一曲终。

指尖血顺着琴弦滴滴答答,居然染在了秦思思的裙子上。

她不要手了。

手指废掉也没有关系。

只要这曲弹完,她一定要让皇帝听到的,最后一曲,绝唱。

秦思思解开蒙目绿绢,抱琵琶起身。

皇帝神色不明。

瑞王已经心疼得捏紧了袖边。

「你弹得这曲……叫什么名字?」御座上的人开口问询。周围众人都沉浸在氛围中,是以方才还活络的气氛降落,宫殿里倒显得空寂。

「回陛下,此曲并非名家手谱,是妾身原创,名为《沉雪》。」

含恨而终,沉冤昭雪。

「缘何寡人未曾耳闻,原是如此之故……此曲又为何意?」

「哈哈哈,容儿臣猜一猜。」先前应和秦思思的那人跳出来。大咧咧又随意补了个揖。

齐王一身青绿衣袍,逍遥惬意。

「儿臣听闻此曲,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咳咳。」

「真乃天籁之音。」

《琵琶行》……?

「依儿臣见,此曲不拘一格,并未直抒赞誉,而是迂回婉转,运用反衬手法……曲法,更突出强调了我朝现在的盛景难得,是前人筚路蓝缕之功,因此是为年节佳曲。」

好家伙……他在这做高考语文阅读题呢。

不过经他这么一说,秦思思不论再说什么,都能圆回到一个「反衬」上。

他是在替秦思思解围。

那圣座上的人终于和缓了颜色,又点提秦思思,「你且言。」

「……天潢贵胄,欢聚一堂;是有臣子,含冤莫白;路有冻骨,土掩忠魂,妾请陛下——明目!」

此话一出,大殿可闻落针。

唉……前期的秦思思还是太嫩。她能指望反派自我反省?现在不震怒降罪到她身上就是好事。

「那个……啊哈哈,她的意思和儿臣说得差不多,就是希望父皇珍惜眼下……」齐王仍旧打哈哈。

皇帝抬手,「她什么意思朕清楚。」

「你是说寡人是非不分,生了双鱼目。对否?」他问秦思思。

秦思思不言。

「天之降任,寡人于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言。

「四海昌平,繁荣富庶,寡人目明,但有疾。疾在只可见万民,不可见独身。」

「士有功者,寡人封赏,士有罪者,寡人贬压。士既服禄,何不担疑?问心无愧者,何惧疑之?寡人所做皆为国之恒昌,纵有瑕,瑕不掩瑜。寡人无愧。」

就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有错,但我不改。

「你是以什么身份在同寡人对话?」

是冤臣之女……还是皇子侧妃。

说罢,他轻飘飘放过了秦思思。

原文中就是这样,敲点,秦思思还没站到能与他对话的高度。也让秦思思明白,弱者无话语权。

她毕竟是一步步走向强大的。

但其实皇帝这段话确实有拔高自己的嫌疑,毕竟他维护的不是民权,是皇权。

有臣子出列,山呼「吾皇万岁。」

众人皆跪拜和之。

好一段职场 pua。

皇帝受用,而后席间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氛围。

秦思思颓败,坐回席间。指尖染伤。

她一定在回想皇帝方才的诡辩,并且很快会觉出不对味来。

臣子有受怀疑的义务,难道上位者就可以随意怀疑吗?怀疑程序出现错误也可以不纠正吗?

也就是皇帝不把秦思思放在眼里,觉得她成不了气候,就放任她野蛮生长。

……终于养虎为患。

我狠狠咬了一大口点心。

却不想皇帝问,「听闻瑞王府中还有一薛姓小娘子?」

我脑袋一蒙,赶忙出席,「……在。」

我想不明白这里怎么会有我的戏份。

皇上问道,「你们王府中,王妃擅剑舞,昔日宫宴,寡人也常睹其姿容;侧妃擅琵琶,寡人业已耳闻。不知你可有何擅长?」

我……我觉得自己腿肚子都发颤,牙齿打架,「妾身……妾身不会。」

我就是个一无所知小辣鸡,放过我吧。

……如果要我做什么,我就都推说自己怀孕了,干不了。

却不承想皇帝哈哈笑起来,「如此甚好,合该如此。」

他又引左右妃嫔看,「依朕看,薛氏如此,便极佳。看赏。」

我偷着抬头看了一眼,那二位的脸色可都算不上好看。

尤其是那位皇后,虽然神情未变,可那股子不屑像是从窍孔里窜出来的。

皇帝倒不以为意,说完,又让我回去了。

我一头雾水。

莫名其妙挨了顿夸赏,因为自己……啥也不会?

然后我又想明白了。

瑞王妃代表的是权,皇子结私,臣子站队。

秦思思是身份有问题,外加挑战皇威。

他的意思,就是敲打瑞王和其他皇子大臣:老子心里门清,你们都收敛点。

我看周明月妒恨的都要面容扭曲了,她不想挫了秦思思的锐气,反而让我出了风头。

心里打一个寒战,再看瑞王——

瑞王站出去了。

他说啥?

「儿臣恳请父皇,封府中薛氏娘子为王府侧妃。」

……?

啊啊啊啊什么玩意,怎么会有这段鬼马剧情的?

嫌我今晚被周明月盯的不够惨吗?我今后怎么刷好感度啊啊啊啊!

……果然皇帝又给他驳回来了。

皇帝是借我敲打瑞王,不是让他就杆上爬。

但他话没说死,「薛氏一夕生产,自然顺理成为侧妃。到时再议。」

……呼。

但是瑞王妃……好感都崩了。

还有秦思思……我该怎么解释?

一塌糊涂,全线崩盘。

……救命。

——一只粉软软的小手试图伸到我面前。

「姐姐。」

我顺着视线向下,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

杏眼桃腮,樱桃小口,长得是极讨喜。衣裳精致,看着不过五六岁大……是谁家的小孩子?

「我是桃栖公主。」她眨眨眼睛,又牵住我的手,「姐姐,陪我去玩吧。」

她踮脚够到我耳边说悄悄话,「是贤娘娘让我来找你的。」

25

我看一眼瑞王,他转过头来,也朝我点点头。

然后我带着小翠,跟着桃栖公主离席。

贤妃娘娘就是瑞王的母妃。

公主在前面拉着我,绕过回廊,穿过花园,来到一座宫殿前。

贤妃娘娘就在自己宫里,她身边还花团锦簇着一群其他妃子。

「贤娘娘——」

桃栖公主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我把姐姐带过来啦。」

「谢谢萄萄。」贤妃点一下桃栖公主的小鼻尖,「小厨房新制出来的糖蒸酥酪,特意为小馋猫留着的,快尝尝。」

「多谢贤娘娘——」小公主甜甜道。

贤妃交代好桃栖公主,复又看向我。

她至多不过三四十岁,看上去并不显年纪,岁月全折合成神韵,观之可亲。

但我没忘记,皇帝临终前,手里握着的那支禁军——龙尧军,可是通过她,最终才能落到瑞王手里。

是个睿智的女性角色。

「好孩子,快让本宫看看你。」她朝我招手。

我走到她面前时,她握住我的手。

那双手,细腻,温暖,有长辈的亲和,让我想起了妈妈……

妈妈。

她轻轻抚上我的肚子。

「胎儿多大了,闹不闹你?」

「四……四个月。」

过了年就正好第四个月。

……死亡倒计时一个月。

「唉,你也辛苦。」贤妃的语调柔柔的,「怀胎辛苦,本宫也是过来人。」

「清儿若是哪些地方待你不好了,可一定要告诉本宫,本宫为你撑腰做主的。」

贤妃轻轻笑一下,「王府诸人可还好吗?王妃和侧妃可曾难为你?」

「……没有。」

贤妃看我一眼,倒是颇感意外。又朝身边众妃嫔说,「果然是个伶俐懂事的丫头。」

众人也赶着夸我,又是说我性格好,又是说我胎相好,容貌也硬夸出个清秀可人来,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知道他们是卖贤妃面子,但观感就像进了什么夸夸群。

贤妃仍然拉着我的手,「席上人太多,看不真切。劳累你跑这一趟,是本宫不好了。」

「娘娘说得哪里话,都是妾身应该做的。」我睁圆眼睛。

于理于私,她是长辈,又身份尊贵。如此客气对我,倒真是难得。

「哼,任什么晚宴,也只有她苏瑶上赶着往上凑。」就有妃子忿忿然,「不就是伴君吗?仗着和皇后走得近了些……谁稀罕呢!」

苏瑶……刚刚皇帝身边的那个妃子。

好像是威武将军府的女儿,小将军的姑姑,周明月的……姨母?

让秦思思弹琵琶的建议就是由她开口提出的。

沆瀣一气,果然是提前商量好的……

贤妃看了那妃子一眼,那妃子噤声。

然后贤妃又转过来看我,「宝珠……你且安心养胎,过些日子本宫安排一个经验丰富的人去照顾你……不要担心。」

她像一个和蔼的母亲一样叮咛我,「不要担心。」

「也莫唤本宫『娘娘』了,怪生分的。就和清儿一样,唤本宫『母妃』好了,你们一样的。」

……

从梧宁殿出来后,多了一堆赏赐。

那些东西我和小翠拿不了,我不想惹眼,贤妃便说改日再着人送到王府去。

她还说要着人送我们,但被我拒绝了。

其实我还想在外面走一走,清清心。

转过抄手游廊,却是有个人飞也似的窜出来,差点撞到我。

「扫瑞……」他扶住我,「不好意思,本王赶路。」

「等等……」我反手拽住那绿色衣袍的一角。

sorry……?!难道是……

我清清嗓子。

「友友……穿……穿越的?」

对视几秒后,我们分别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回是真的!

我抑制住心里那股想疯狂尖叫的冲动,让小翠去游廊外望风。

「友友!终于等到你!」

「啊……」齐王后撤一步,又跳回来,也是眼含热泪,「老乡!」

喜极而泣啊喜大普奔。

确认完身份后,我们两个并排坐在廊上交流信息。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穿越来的,怎么穿过来的?」我问他。

「我就是一小网文作者……日常沙雕宅男。」

「那天看玄幻看烦了,找了本女频换心情。谁想到一失手把水杯碰洒了,然后连着电脑一触电就跑到这里来了……」

「那你还好啊。」我拍拍他的肩,「我直接被车碾过去了。」

不知怎的,我觉得齐王的肩膀颤了下。

「你穿越的这个角色好啊……潇洒自在,还没有什么生命之忧。」我对他说。

「……好像和江湖上的重要人物还交好吧,后期的时候是不是帮过秦思思来着?」

我想到自己附身的角色,对这位大兄弟满心羡慕。

「你这样,是不是苟到大结局就可以了?不用掺和什么剧情线……」

等等……我又问他,「你刚刚在殿上,是不是帮秦思思解围了?」

「难道是你想体验一下这个人物的故事情节?」

「亏我还在费心费力改剧情……」

我如果是他,就哪儿快活哪待着去,才不跑回来参与故事线。

没有想到的是,齐王露出一副很古怪的表情。

然后他指了指面前的空气。

「你面前不会弹出来这个吗?」

「系统……」他说。

……?

我来这里好几个月了,哪里见过什么系统君……

「……什么系统?」

「靠,你没有系统吗?」

齐王疯狂抓头,「我快被这玩意折磨死了,一直让我走剧情线。」

……

「所以,你的意思是,系统要求你回来走剧情?」我也开始摁脑门。

他点点头。

「……系统要求你替秦思思解围,要求你把齐王在书里做过的事情都做一遍?」

他又点点头。

……什么玩意啊。是我这出 bug 了吗?

「那……系统还要你做什么了吗?」

他摇摇头,「……暂时没有。」

「应该还好……?」我问他,「那你不走主线剧情的时候是自由的吧?想做什么都可以吧?」

「……」他沉默了。

三秒后他爆发出哀号,「你不知道齐王这个人物的支线任务有多么多啊!作者没填的坑还要我探索啊呜呜呜……每天飞来飞去也很累的啊!」

他捂着脸痛哭,虽然没有挤出两滴眼泪。

我……拍了拍他的肩,「大兄弟……你先别哭……」

「支线任务……是怎么回事?」

他从手掌里抬起头来,「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我感觉我被系统放逐了。

「就是那个狗作者——一颗绿油油的大白菜写的个人番外啊——」齐王悲鸣。

「你说她是不是有病,二十万多字的正文写了整整十万字的番外!」

……我都没看……

「咳咳。」我啃着手指头悄悄瞥他,「番外写得都是啥……?」

「天——你怎么回事?」齐王彻底抓狂了,「你不是系统拟人整我的吧?」

「怎么就小爷这么辛苦,被系统折磨……」

他伸手薅着头发,头要埋到地里去。

「别这么想……」我反倒还要劝他,「你往好处想想,你这副皮囊不错,还有轻功……虽然走剧情线辛苦,但好歹还有个好结局……」

「……我可能下个月就会被害到流产,流产后我就会得病,然后就不治之症,然后我就惨死……」

我也笑不出来了,搡一搡他,「你振作点。」

齐王不难受了,头也不疼了。

他抬起头,满是同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拍了拍我的肩,「挺住啊哥们儿。」

我送给他一个微笑。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齐王伸直了长腿。

「要不你再坐一会儿……我去做任务去了?」

「等等。」我抓住要遁走的他,「你后面的番外都看过吗?」

「……那给我讲讲薛宝珠的。」

……

26

齐王走了之后,剩我一个人风中凌乱。

突然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让我有些……有些……

感同身受算不上,只是有些难过。

薛宝珠啊……傻丫头。

「薛小娘子。」

不速之客——昌王自游廊拐角处现身,他穿了身缃色的披风,月光将脸映得雪白。

将走到我身前时,感知到脚边有什么,他自地上捡起单只翡翠耳坠。

应该是我刚刚和齐王相撞时碰掉的。

「这东西虽不甚名贵,弄丢了凑不成双,可也不好。」昌王将它摊在手掌。

我左耳洞上空荡荡。

是我的耳坠。

昌王伸手递出,我伸手去接。

只在下面等他松手,他本是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见我无趣,也便轻轻合掌心放下。

我把那枚耳坠紧紧攥在手中。

这是这具身体的原主——薛宝珠至死都紧紧护着的东西。

是他给薛宝珠的第一份礼物。

「本非良善之辈,就不要再戴着面具了……」我轻轻道。

昌王的笑容凝滞,他微微回过头来。

「昌王殿下一直是在……试探我,是吗?」我抬起头。

「频频接近我的目的,只是想弄清楚『我』到底是谁,接下来要做什么,对吗?」

「你想知道你安插在瑞王府中的棋子,为什么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一样,是不是?」

在齐王讲给我的故事里,薛宝珠,是一个自始至终都爱慕昌王的小娘子。

她命犯寡宿,小小年纪失去至亲。险些被人殴打至死时,被昌王捡回了府里。

对这种孩子,一点恩惠,一点点,她就能当成执念记一辈子。

然后薛宝珠确实也一直在以昌王为信念活着。

她一直想,优秀一些,再优秀一些。就可以让昌王注意到自己,成为他的贴身婢女,离他近一些。

但是昌王捡她的初衷,只是为了多一个愿意为自己效命的忠徒末卒。

他确实注意到她了。

不出挑,缄默。

再加上永不变卦的忠心。

简直是最称心不过的暗桩模样。

又因为她不好看不起眼,所以才能越过瑞王妃火眼审核,凑到瑞王近前伺候。

——于是一道爬床的任务就交给了她。

离间瑞王夫妇的关系。

我不知道薛宝珠接到要求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我只知道昌王送她耳坠时,演得是一出笼固人心。

他怕她一朝荣华,易心易主。

却不知道原本的薛宝珠连耳洞都没有,是为了配他礼物,为了让他多看自己一眼。才匆匆用针刺穿,赤着脚就跑出去。

——他当然一刻也不愿等。

本书世界里,那个薛宝珠确实是爬床后就服毒自尽,我才借机穿了过来。

可是原书里,那个一直存活的薛宝珠,她流产是昌王授意,自己服药,嫁祸瑞王妃,再让瑞王妃以为是秦思思的手笔,转嫁秦思思。

哦对,他刚开始接触秦思思时,还不喜欢她。只因为她是节度使的女儿,他知道她背后有剩余势力。查不出,干脆一石二鸟。

是后来才爱人家到要死要活。

薛宝珠有用的时候,还要为他和秦思思制造偶遇的机会。

薛宝珠身体坏掉后,就成了弃子。

甚至她后来知道昌王喜欢秦思思,崩溃黑化,导致被乱棍打死的结局——

那个「野男人」,还是昌王协助秦思思栽赃到薛宝珠宫殿床上的。

总之……都是一句不值得。

这个人的人设没有变,从原文中就是觊觎皇位,心有城府之人。

我问完昌王问题后,他反倒笑了。

轻轻勾起的唇角,侧面的鼻骨和下颌面恰好在月光下连成一道美人线。

「那你究竟是谁,说这些,不怕本王杀了你?」

「王爷好奇我是何人?」

我指指廊外银河天际,让他看闪烁的星星。

「天外之人。」

然后我又收回手指,指指薛宝珠的身体。「附身者。」

「我可助王爷达成心愿。」我看着他。

昌王好整以暇地望着我。

我便开口,「……只要王爷,先找到昔日河西节度使残兵……」

他的眸海翻涌,又在霎时恢复平静。

「故弄玄虚。」

秦思思的父亲是已故河西节度使,也不算绝对秘密。

但要让他相信我有价值。

我掩住手心处冒出的汗。

「王爷可去城西河坊路东尽头的铁匠铺子寻一位脸上带疤的李姓师傅……是否故弄玄虚,一问便知。」

我抬起头,微笑着看他。

……这个铁匠与秦思思父亲的冤案有关,但其实与残余军队无关。

瑞王处形势尚不明,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想站在女主对面的。

只是要先把握住昌王的机会,让他别对我动了杀机,再留一线日后合作的可能。

既然他已经对我心生怀疑,我就坐实了这番怀疑。再证明自己的价值,让他不至于生出突然的杀机……哪怕是破碎的虚假消息,也是能证明我有价值的消息。

而我们的关系,不妨先大胆揭开这层遮羞布,让彼此间的数值降到冰点。若能挨过这段低谷,日后再升起的好感值,反而是过滤后昌王对我的真实数值。

若是不能挨过……只怕我今日会命丧于此。

若是可以……之后的路到底要怎么走,我还要都探一探。

此时言尽至此,见昌王无杀意。再多留一刻,我只怕再生变故,也不知要寻什么说辞去与他对嘴,所以告辞。

「你认为本王面具下,是什么样子?」昌王在背后留我。

我慢慢转过头去。

他神情安然,抱着臂,清冷的月光投在他脸颈上,我竟有些跨界地想到了异国的吸血鬼。

睫毛垂了一下,嘴角弯起。

「凉薄冷漠,虚伪自私。」我知道昌王喜欢听实话。也算是在不吐不快的同时,变相讨好他。

他果然笑起来,「比本王想的还要好一些,只怕是……也没说全。」

「是呢,请容妾身回去再想一想,应是还能再写出一纸篓,若是下次有幸,再呈给王爷瞧一瞧。」我行个礼,朝他作别。

「你的面具下又是什么样子?」他又问。

这次我回过头去,他恢复了之前那副带点邪魅的逍遥态度。

「小女鬼,你叫什么名字?」

我站定,想想告诉他也无妨。在这里还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薛朱。」

他眼睛轻眨,眼波流转。

「薛姓。朱姓。」

「人名。」我又补充道。

是我父母的名字结晶。

只是……可惜……

可惜我再不是他们的女儿了。

27

再回到瑞王府,踏过门槛前厚厚的一层粘着黄纸元宝的芝麻秆,扎扎作响。

踩过岁了。好意头。

回到小院,卸了力瘫坐在床上。

「主子。」小翠见状帮我捏腿,「主子今儿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下吧。奴婢这就去打水……」

「热水我已经提前备下啦,只等着主子和姐姐回来。」小佳笑嘻嘻端着一碗红枣粥进来,放在桌上,又揉着耳垂借凉。

「小厨房新煮好的粥,甜糯糯的,小佳知道最对主子的胃口啦。」

她笑迎上来,「听人说宫宴上的膳食,最是只中看不中吃的,主儿合该再添碗夜宵压压胃,今日——不算贪嘴。」

看着那双笑眼,邻家小妹妹一样。我也勾起唇角。

「诶呀,今日不吃了。嘴已经贪过一回了,现在都还圆滚滚积在肚里。」我拍了拍小腹。

「何况都这么晚了——」我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恨不得即刻和被子融为一体,「快些歇置吧。」

……

很快收拾好了睡前一切。

小翠给我拆钗寰时我已困得七荤八素,头朝两边歪。惹得小佳直摇头。

等到终于上床,将放下床帘时。突然从外面传来叩击门板的声音。

很轻,但很真切。

屏气凝神时,从门外走进来的人,是瑞王。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雪,推开门扇时,我发现他头肩也染了星点白意。

「那日给你们在青鹤寺求取的平安符,还记得吗?」他抬起手中的青色御守。

「一直忘了给你。」

……

瑞王又留在了我的房间里。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我也希望他留下来。虽然比我设想的会谈日期要更早一点。

他再次躺在我身侧时,我早崭换了一种心情。

本来也不是真的很困,此时更是无心再睡。

「王爷……」

终究是我先开口。

「嗯?」

又对上那双如湖的眼睛,干净如昔,独不见了之前的懵懂羞涩。

这么大的差别,我怎么到今日,才敢抓实确认呢?

我开门见山,拨开云雾。

「王爷可相信,一个人会在渡过属于自己的岁月后,仍带着记忆,回归少年时?」

那双眸子没有波澜,却几乎被他瞬间结凝成冰。

我继续说,「也就是说……王爷虽然还是王爷,却不再是之前的王爷。」

他从遥远的后时空跑来,带着我不能完全知晓的目的,用全新的意识覆盖了这具躯壳。

「你……」

瑞王翻身,犹豫几秒后,扭抓住我的手腕。

「你是怎么……」

「王爷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和他对视,「这个问题有些复杂……但我的目的和王爷是一样的。」

我轻轻启齿,「王爷的心结……在侧妃身上吧?」

瑞王的眉尖挑蹙了下。

「王爷。」

我活动了活动手腕,示意他松开桎梏,然后坐起来,同他平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王爷突然的态度转变,对我刻意的示好。」

「包括喝醉酒后跑到我的房间,包括抬升我的用度规格,包括在昌王和定远将军面前表示在意,包括在宫宴上请封我为侧妃……」

「王爷的所作所为,最终目的都与侧妃相关吧。」

但我还有些不太确定。

我瞥了下,然后突然尖锐发问,「王爷想让侧妃死吗——」

「我怎会……」

他的反应并未出乎我意料。

不是。

「王爷当然不是。」我露出笑靥,「王爷是想让侧妃好好活。」

「所以王爷想出了祸水东引,想将那些针对侧妃的目光都引到我身上。」

「所以在众人面前刻意营造『宠爱』、『移情』的态势,甚至在御殿开口求请……」

可惜之前对秦思思偏爱太过,大家的脑回路没跟着转过来,效果并不如意……

我又换了话题,「王爷也知道王妃为了害侧妃,在宫宴宫司,乃至琴弦身上都动了手脚。」

「侧妃执意赴宴……王爷只得提前打点宫内司,以图绝了王妃安排的人,在陛下面前进言的法子。」

「……却没想到动静闹得太大,王妃得知消息后,选择直接让自己的姨母——瑶妃在圣上面前进言。」

算无遗策……也抵不过剧情认知外的变化。

瑞王再也捺不住心头的撼动与愤诧,指骨攥握,「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王爷救不了侧妃才重要不是吗?」

我抱住膝头。

「……王爷应该也尝试多次了吧?」

「从王妃脚伤时敷药陷害,小年夜时小将军推人入湖,再到除夕夜宴……」

「……没有办法改变侧妃经历过的事情才是关键,不对吗?」我抬头看他。

震惊、克制、不可相信、愤怒……瑞王此时面上精彩纷呈,连带他的袖口都有些发抖。

「虽然但是,其实我和王爷想的一样呢。」我同他说。很认真地同他说。

「我也想侧妃好好的。」

他显然不解。

我坐直了身子,拉过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王爷你摸一摸吧,它也是你的孩子啊。」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僵硬着,慢慢和软下来,也不敢触实。

「王爷也知,这个孩子与侧妃的关系甚大。」我感受到那只手又僵住。

「胎儿遇害之日,也是侧妃遇害之日。」我说。

「侧妃要受什么苦不必我多说,王爷自然是懂得,也害怕的。」

然后我抓住他的手,并不让他在此时缩退。

「所以王爷想先于王妃布局之日,除掉这个孩子。」

「而小年夜那日会出现在小筑的猫,原本的目标就是我。」

「小佳是王爷的人,得了王爷的授意,也自然穿戴了会诱猫发狂的物什。」

那天,猫看见了就上去扑的人,不是小厨娘,而是小佳。

她装着救菜的样子向前扑救,才是真真混淆了视听……想到这个份上,也真是。

「……然后,就是太医的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药里应该被人动了手脚,含了落胎一类的东西?」我歪头回想那夜的细节。

……等等。

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对。

瑞王要害我提前落胎,在日常食饮中动手脚就可以,为什么非要到那么一个场合……

有什么地方想错了?

我冥思苦想,身上也冒出一层虚虚的冷汗来。

如果逻辑链出了问题……那我整个思考逻辑就出了问题。

那……

「你没有猜错。」

不想瑞王垂了眼睫,他低声苦笑一下。

「只是那猫不是冲你去的,药里也没有动手脚。」

他语气酸涩,「猫……是为了折翻热汤到王妃身上,让定远将军无暇他顾,分不出手去害思思。也是为了……让你和她结怨。」

……因为小佳是我的人,周明月出了什么事情,我都脱不了干系。

「当然。」瑞王笑得非常勉强,「你如果能在当时落胎,也很好。」

他的手指僵直得不成样子。

「真正的药在今日的红枣粥里。」

因为瑞王发现秦思思今晚在宫殿的经历没有更改……所以迫不及待地对我腹中的孩子动手了。

他会在那时到达我的房间……是为了阻止……还是为了亲眼见证我流产的场面?

……我只有今日,留了那么一小个心眼。

……或者说,强烈的直觉。

覆在我腹上的手掌终于被主人收回。

瑞王以手掩面,笑中含泪。身体颤抖着,随着那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他居然是红着眼睛……哭了起来。

「我是不是特别失败啊。」他问我。

「想护的人……护不住。连自己的亲生骨血……也竟然可以痛下杀手。」

「重来一世……还是……糟糕透顶……」泪水从指缝涌出,他拼凑出支离破碎的话语。

「我竟然……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我静静看着他。

我也很想哭一场,我觉得我也是个垃圾。我也什么都没做好。

但那样……我们的谈话就没有意义了。

于是我说,「你可以救我。」

他的手指放下,肩膀锁骨还是不可避免地耸动着。

「什么?」

「救我。」我和他说,「救下我们,我和你一起救秦思思。」

我说,「王爷应该想到,如果这个孩子能平安诞生,也可以使侧妃免于灾祸。」

「王爷也可以……」我拉住他的手,「救救你的孩子。」

手指带着温热,不会忘记刚刚抚摸的触感。

心理和思维一起,我有如一个洗脑传销者,对他灌输思想。

「救下我们,和救下侧妃是一样的。」

瑞王的睫毛轻轻颤抖,「是……一样的吗?」

他的指尖几乎要触到我的腹部。

我干脆让他的手掌完全压上去,让他更好地记住。

不要害自己的孩子。

瑞王掀起睫羽,喉结微滚,「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思思?」

果然……可以引导到我的思维里,不似昌王那么难对付。

……毕竟他死的时候比现在也长不了两年。心智提升了些,但也有限。

「……同王爷一样,我也很喜欢侧妃。」我与他说,「或者说欣赏吧。我很喜欢思思姐姐的聪慧,执着,真诚……」

「我不觉得塑造一个美好形象非得让她经过八灾九难,美好的品质非得靠狠狠磨砺才能出来……她没有做错什么,就好好走自己的路不好吗,为什么非得打怪才能升级……」

……我发现自己的嘴巴又比脑子快,一张嘴就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连忙转弯。

「王爷就当是……我也改变了吧。」

「……我本来也没有非要害思思姐姐的理由呀,如今重来一次,思思姐姐对我也很好……我觉得是自己之前做错了,因此想更好地守护她。」

我朝瑞王甜甜一笑,让自己看起来更真诚。

「帮思思姐姐也是在帮我自己变得更好,不是吗?」

两种理解方式。按昌王那种理性利益既得主义,就是:秦思思这条大腿,保住了就有我的好处。

按瑞王这种感性者的理解,就是:帮助思思姐姐能更好地升华我自己,有益身心。

……自行理解。

瑞王最后终于想通,看样子也是认可了要和我一起想办法。

我说我们先睡觉吧,困死了。

他说好。

躺在被子里,被角掖到下巴。我又想到一个问题。

「王爷,你活完了那一生吗?」

因为我默认是这样,但我又怕是自己想当然。

瑞王的表情告诉我:是的。

那……他居然不恨秦思思?还是说……他不知道是秦思思害得自己?

「那……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我再次开口。

话到嘴边,我又改了问题。

「王爷……是在何时觉醒?或者说……拥有了新的记忆?」

瑞王仰躺着,眼角有泪光闪烁。

「青鹤寺。」

「我醒时便是在佛堂,身上有跌摔过的疼痛痕迹。手里攥着的,就是那枚给你的平安符。」

「若你知道是为何……」

哦……原来如此。

我不再说话,背过身去。

轻轻摸到了塞在枕头下的御守。

原来如此啊……亲眼见到重生者的心情,原来是这样。

那个会害羞脸红的瑞王,魏清。原来……死在那个在青鹤寺的晚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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