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姚继来赶到的时候,我刚好和姚胜男一起吃外卖,家里的东西搬完了,因为要等姚继来,我让阿姨跟着搬家师傅先过去了。
大门没关,姚继来直直走进来,「哐」地一声用关门声宣示他的到来。
他走进屋,粗略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到我和姚胜男身上。
「你想干什么?」他问,脸上虽没有太多表情,声音却压着一丝怒气,不难听出来。
我用纸巾擦了擦嘴,起身说道:
「搬家啊,不是你说的吗?」
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脸上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表情:
「你外面有人了?」
这说法我倒是没有想到,当即反驳:
「你瞎说什么!孩子在这儿呢!」
胜男到底还是小孩子,眼前的事情好像丝毫没有妨碍她吃饭,这会儿她正全神贯注地用勺子和面条较劲,很是认真。
「跟我过来!」
姚继来抓住我的手,径直走向卧室,一进门便反手将门关掉,我趁机甩开他的手,扭扭手腕,还真有点疼,我不禁有点恼脾气:
「别对老人家动手动脚的!」
原本向我走来的姚继来脚步明显滞了一下,见我拧着眉头,声音又软了下来:
「弄疼你了?」
虽然我也是啥都见识过的人了,但忽然听到这么肉麻的一句,还是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自觉是个六十岁的老女人,自我感觉「很安全」,但他这声关怀却提醒我,在外人眼里,我只是一个 27 岁的年轻女人,更何况,眼前的男人还是这个年轻女人的金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都烘到这儿了,我再不做点啥,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姚继来向我走近,我身后便是一张大床,这可不太妙,我不动声色地挪开一步,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
「有事说事。」
他方才柔和下来的表情怔了一怔,慢慢冷了下来,将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你外面有人了?」
「没有。」我也直截了当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执意要走,是故意闹给我看吗?」
「我要独立,要靠自己养活自己还有姚胜男,有问题吗?」
「独立?」他将这个词在嘴里咀嚼了一下,忽然嗤笑一声,「拿什么独立?你工作过吗?知道在外面工作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吗?凭你,工作一年,也买不到你手里拿的一个包,你能受得了?」
他说的没错,但那是以前的宋锦瑜,不是我。
不过我也没有跟他争辩的必要。
「说完了?还有别的事吗?刚好你来了,你好好看看啊,房子完好无损,钥匙就在门口托架上,没别的事我带胜男走了。」
话音未落,姚继来忽然向我靠近,我吓了一跳,连忙躲开,整个人闪过他,到了卧室门口,我也不是白活那几十年的——见势不妙就逃,是作为一个女人应该有的安全意识。
抓住门把手,扭了一下,门锁开了,我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刚打开一条门缝,肩膀就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拉了一把,我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按到了门板上。
「哐!」一声巨响,门房也被顺势再次关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姚继来压低声音,这句话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一般,我知道他很生气,但是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是什么,甩掉一个包袱对他来说不好吗?并且看他之前的表现对姚胜男的妈妈也不是很在意啊!
「我要自由。」我强装镇定地答道。
「自由?」他重复。
被他困在角落里,我努力在脑海中编造说辞,这时候惹恼对方显然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他离我这么近,导致我十分地不自在,我一边躲闪着他的逼视,一边想把自己缩小,拉开跟他的距离,哪怕多一厘米也好。
见我不说话,他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来,呵,这个场面我知道,我年轻的时候蛮流行的,人称「壁咚大法」。
不过门板怪硬的,硌得背很不舒服,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面前这个男人似乎要亲我?
眼看他的脸已经凑到脸前,就在我要抬起撩阴腿招呼他的一刻,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乱响,姚继来的动作被打断了。
「呜啊啊啊——妈妈——妈妈——」是姚胜男的哭声。
姚继来叹口气,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忘恩负义」,说罢开门走了出去。
姚胜男还在哭,我虽惊魂未定,但还是连忙走了出去。
只见姚胜男坐在地上,餐盒也被打翻在地上,有些汤汁还洒在了她的小腿上,她的两只小手捂着脸,哭个不停。姚继来走过去,似乎想要抱她起来,可走到跟前,不知为何停住了。
他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留下一句:
「你中意的那家幼儿园,我已经打点好了,下周开学,你带她去就可以了。其他事情,我让秘书联系你。」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连忙走到姚胜男面前将她抱起,拍掉她腿上的食物残渣,问道:
「你怎么样?摔疼了吗?烫着了吗?」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两只原本紧紧捂着眼睛的小手悄悄张开两条小缝,小心翼翼地问:
「妈妈,爸爸走了吗?」
见她不肯放下手,也许是溅到眼了。
「走了。你还好吗?眼睛没事吧?」
听我一说,她的小手忽然像两扇小门一样打开,一双黑葡萄一样圆溜溜的大眼睛对我眨巴眨巴,一滴眼泪都没有,原来是装哭!怪不得刚才姚继来那样看我,大概以为是我教的了。
我这才明白她是故意的,是她把我救出来了。这时她的小手又合上,然后发出一串可爱的笑声:
「妈妈,我的眼睛没事。你看你看,芝麻开门!」
小手又打开,那双大眼睛有点讨好地看着我,我怎么好怪她说谎吓人,只好冲她无奈地笑了一下,她见我笑,这才放心地笑了起来。
洒在她身上的汤汁一点都不烫,只不过是衣服脏了,她也不是摔倒在地上的,没受什么伤。我将她放在洗手池上给她洗小腿小脚丫,回想到刚才的一幕,不禁老脸一红。
「妈妈你怎么脸红红的,是发烧了吗?」
「不是。」我说,「岁数大了,受不了这个。」
姚胜男小脑袋一歪:
「妈妈的岁数很大吗?」
我看她一眼,心说你妈岁数不大,我的岁数可不小。
新家安顿很顺利,我和阿姨接连几天忙到昏天黑地,但我丝毫不觉得累,在病床上躺了这么多年,现在重新获得一副健康的躯体,流汗也好,手脚发软也好,都让我觉得那是活着的信号。
周一,我放了阿姨两天假,自己带姚胜男到幼儿园报道。姚继来打点好的幼儿园正是租房时看好的那家,之前我还在想入园又是一番折腾,中介小赵说这家幼儿园还挺难进的。姚继来把这件事解决了,倒给我省了许多麻烦。
早上到幼儿园时,园内已经有很多家长带着孩子等在那里。我们到得挺早,见大家都互相打招呼,有的小孩儿已经被家长放到幼儿园的游戏区适应环境,我也有样学样要姚胜男去结识小朋友。
看着姚胜男依依不舍地撒开我的手,走到游戏区,有点不安地时不时回头看我的样子,我竟莫名觉得有点心疼。
因为她是小孩子。
我这么告诉自己。
定然不是因为她是姚胜男。
看着她的背影,想到自己的上一世,我和李意合没有孩子,一辈子没有因为小孩儿的事情发过愁,此刻生出无限感慨:小孩子果然是甜蜜的负担啊……
正在我发呆出神的时候,小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低头一看,一个头戴棒球帽的小男孩摔倒在我面前,我连忙蹲下扶他起来,这才看到他还戴了口罩。帮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问他有没有事,小男孩酷酷地说道:
「没事,谢谢阿姨。」
说完,他仰起脖子看了一圈,又转而问我:
「阿姨,请问老师在哪里啊?」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工作服的老师从室内走出来,满脸笑容地说道:
「各位新入园的家长、小朋友们好,我们的教室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一起到 7 号教室参加我们的入学仪式。」
游戏区的小朋友纷纷扑向各自的家长,姚胜男跑到我面前的时候,红扑扑的小脸上渗出了一层薄汗,帮她擦完汗,我才发现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大概跟着他家长进教室了吧。
大家一齐进了教室,短暂的纷杂后,家长四散站在教室周围,我在后面选了一个位置站定,看到姚胜男落座后,我仔细环视了一圈,那个小男孩果然也在。
别的小朋友都在四处张望,看这看那,看自己的爸爸妈妈,唯有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不禁莞尔,还挺酷。
幼儿园园长和老师做完欢迎致辞和一些必要的介绍后,开始调动教室内的大家做一些互动小游戏。
一个老师给孩子们一人发了一朵小雏菊,尔后宣布,小朋友们要一一做自我介绍,然后把手中的小花送给自己喜欢的小朋友,然后问对方「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这倒是新鲜,这种互动虽然是积极的,但是我又隐隐担心姚胜男要是收不到花会不会不开心?
我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游戏开始没多久,姚胜男就收到了两朵小雏菊,她将手中的三朵小花冲我晃晃,很是开心。
这下好了,肯定有别的小朋友收不到花花了。我暗叹一声,游戏有漏洞。
这时,轮到那个棒球帽小男孩做自我介绍了。他站起身子,沉静地开口:
「大家好,我叫李意合。」
说完,他转身穿过小朋友的桌椅径直走向教室后面来,而此刻,我已经全然怔在那里。
他在我面前站定,举起小雏菊:
「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三岁的李意合对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