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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莫莱森，代号 HM，患有严重的失忆症
「我们俩之前见过面吗？」苏珊·科金问亨利·莫莱森。
「我觉得我们见过面，应该是在高中的时候我们见过。」
「那么，除了在高中，我们还在哪里见过面吗？」
「不瞒您说，我无法——没有，我不觉得我们两个在其他地方见过。」亨利·莫莱森如是回答道。
——摘自苏珊·科金所著的《永远的现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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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科金，神经科学教授，长期从事对 HM 的研究
这段对话发生时，亨利·莫莱森和苏珊·科金已经在一起共事了近 30 年，苏珊和亨利合作过数百次研究。甚至在亨利·莫莱森的晚年，她几乎成为了他的监护人，但对于亨利·莫莱森而言，苏珊依旧只是一个陌生人。无论是苏珊还是其他人，在亨利的脑中都是陌生人，因为亨利·莫莱森患有一种严重的失忆症，这导致他的记忆只能维持不到 30 秒。对于亨利·莫莱森，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他不能形成新的记忆，每一次见面都是初次见面。上一秒你可能正在和亨利愉快地谈论天气，下一秒他可能就会问你是谁。正是因为他的失忆症，亨利·莫莱森成为了一名职业的病人，他也是有史以来最著名的病人，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一个病人能够像他一样，对一个学科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
二、严重的失忆
亨利·莫莱森（Henry Molaison），在他去世前医学界一直用代号 HM 来称呼他。1926 年 HM 出生于美国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德市。在 10 岁前，他是一个健康可爱的小男孩，但是从 10 岁之后，不幸降临，他开始出现癫痫。最初他的癫痫症状还很轻微，仅仅有一些失神发作，也就是突然走神几秒钟，但是随着病情发展，他的症状越来越重，开始不断地抽搐和昏迷，大剂量的药物都无法减轻他的症状。
1953 年，斯科维尔医生决定通过脑外科手术来减轻亨利·莫莱森的症状。斯科维尔医生是当时著名的精神外科医生，他为很多精神疾病患者进行过手术，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但是，他并没有过进行癫痫手术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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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科维尔医生是一名精神外科医生，在为莫莱森手术之前，为大量精神病患者进行过手术，但是他并没有癫痫手术的经验
在当时，医学界、科学界和心理学界根本还搞不清楚记忆形成的机制，同时也不知道与记忆相关的大脑结构。手术中，斯科维尔医生切除了亨利·莫莱森的双侧颞叶内侧结构——包含双侧的绝大部分海马、海马旁回、内嗅皮质、杏仁体等大脑结构。术后，斯科维尔医生坦言，这是一次冒险的实验性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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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外科医生发现切除颞叶内侧面可以治愈或者减轻癫痫，这个部位同时也与情绪、记忆等功能有关，但是在 HM 手术之前，没有人知道这一部分的确切功能
术后，亨利·莫莱森的癫痫症状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但是护士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亨利无法记清楚去卫生间的路，即便他已经去过卫生间很多次，他也认不出照顾他的护士……这个时候，医生意识到亨利患上了严重的失忆症。
一名研究员曾经记录了他和亨利的一次会谈：「我同亨利进行了 2 个小时的谈话，中途我因为某些事情离开了访谈室。10 分钟后当我再次返回访谈室时，亨利已经不认识我了，他再一次向我进行了自我介绍，并指着一个空椅子告诉我可以坐在那里。」
另一名研究员也讲述了他同亨利的一次旅行。他开车将亨利从研究中心送回养老院，途中他们吃了麦当劳，并将一杯麦当劳的咖啡带回了车内。当亨利看见咖啡杯之后，便开始向研究员讲述他童年的伙伴——约翰·麦当劳，还有他和这名伙伴的冒险故事。讲完故事之后，亨利转头欣赏起车窗外的风景。几分钟之后，他又看见了那杯麦当劳咖啡，他很惊喜，再一次为研究员讲述了他和童年小伙伴麦当劳的冒险故事，全然记不起自己几分钟之前才讲过这个故事，如此反复了数次。
尽管手术后亨利患上了失忆症，但是他手术前的记忆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仍然认识自己的母亲、父亲、小时候的玩伴，也能回忆起手术前发生的事情，尤其是他 13 岁时操作飞机的经历，很多细节他都能准确地讲出来。
在影视剧中，我们看见的失忆症患者往往是记不起过去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亨利能够记住过去的事情，却无法记住现在的呢？
三、顺行性失忆
亨利的这种失忆被称为顺行性失忆，他能够形成短时记忆，却无法将短时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储存在大脑中，一旦他的注意力转移，就会忘记刚才的事情。
而逆行性失忆则和顺行性失忆相反，这种失忆症并不会影响患者形成新的记忆，但是过去的记忆却受到了损伤，这也是影视和小说作者最喜欢的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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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知道，记忆广泛存在于大脑额叶、颞叶的皮层中，而颞叶内侧，尤其是一个被称为海马的结构，是记忆形成的关键。当额叶、颞叶皮层广泛受损时，我们曾经的记忆就会受到影响，出现逆行性遗忘，当我们的海马和周边结构受损之后，我们无法形成新的记忆，就造成了顺行性遗忘。但是，在亨利手术之前，科学家并不知道这些。
手术切除了亨利的双侧海马，导致亨利无法形成新的记忆，由于他的前额叶等部位并没有受到损伤，因此过去的记忆并没有受到影响。在亨利之后，医生再也不敢同时切除病人双侧的海马。
亨利永远活在了现在进行时中，这种失忆症，也为他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麻烦。
四、失忆症带来的麻烦
失忆症给亨利带来了很多麻烦。他记不起来完成工作的顺序，最初他回到了术前工作的哈特福德皇家打字机店继续装配工作，但是，由于失忆症，他已经无法完成这项工作，他丧失了劳动能力。他甚至连自己有没有吃饭也记不得，他连独自生活的能力也丧失了，他一直在母亲的照料下生活。在这位善良的女性去世之后，亨利搬进了养老院，在那里他得到了护工很好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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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和他的父母
由于无法形成记忆，同一件事情，会一次次地对他造成冲击。
亨利的父亲在他手术之后去世，当亨利得知父亲去世时，他感到异常痛苦。但是第二天，他就忘记了父亲去世的事实，当亲友再次提到他父亲去世的消息时，他再一次陷入到巨大的痛苦之中。他不得不一次次体验失去父亲的痛苦。
有时候，失忆也会使他陷入到焦虑之中，他会怀疑自己是否做了错事，他完全记不起自己有没有做过错事，也不敢否定自己有没有做过某件事，这常常使他陷入焦虑之中。
就是这样一个记忆只有 30 秒的病人，又怎么会为医学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五、一个人的悲剧，医学界的宝藏
亨利·莫莱森的人生应该算是一个悲剧，在 27 岁接受手术之后再也难以形成新的记忆，无法结交新的朋友，无法享受爱情的甜蜜，一次次反复体会亲人离世的痛苦……
但是，对于医学界、神经科学界和心理学界来说，亨利却是一个难得的宝藏。手术后，亨利·莫莱森成为了一名职业病人，主要的工作就是参与科学家的研究工作，完成各种各样的测试，让科学家研究他。从来没有一个病人能像亨利这样，如此深刻地影响了一个科学领域。
尽管亨利有严重的失忆症，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智商，他的智商高于平均水平，拥有正常的词汇量，能够配合研究员完成各项复杂的实验。亨利实在是一个完美的研究样本（在此之前，还有数名严重的失忆病人，比如一名代号为 DC 的病人，也患有严重的失忆症，但同时也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在亨利这名职业病人出现之前，我们不知道记忆形成的确切机制，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大脑的哪个部分负责我们的记忆，科学家还在争论长时记忆和短时记忆是不是由同一条神经环路产生……通过长达半个多世纪对亨利的研究，科学家在这些问题上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据统计，提到亨利·莫莱森的论文数量超过了 2.7 万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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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在实验室接受认知功能评估
在亨利失忆之后，他也成为了神经科学研究者评估失忆严重程度的标准——「这个病人的失忆和 HM 一样重」「这个病人的失忆不及 HM」。
亨利的病例，也为科学家制造失忆动物模型提供了依据，通过切除动物的颞叶内侧部分，可以人为地损坏实验动物的记忆功能，用于研究记忆。
研究者经常会反复询问亨利数百个问题，这些问题有的时候非常烦人：记住一长串数字，然后在一定时间后复述出这些数字，中途还会有各种干扰；又或者是要分辨各种画面，在形状差不多的几个图形中找出来一个不同的形状……这些实验往往持续数个小时之久。正常人做这种复杂烦琐的测试往往会火冒三丈，更不用说一个失忆症患者。但亨利却很少发火，研究员很难见到他生气发火，大家对亨利的评价很高，认为他是一个幽默、善良、态度和蔼的人。
他也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人，对女性没有「性」趣，甚至对一名性骚扰他的女性发出过警告，这可能和杏仁体被切除掉有关。杏仁体是脑内调控人欲望和情绪等功能的重要结构，也位于颞叶内侧。
发生在亨利身上的事故，也让神经外科医生知道，千万不能切除患者的双侧颞叶。尽管亨利的悲剧从某种角度上可以说是由神经外科医生造成的，但是亨利的梦想却是成为一个神经外科医生。他好几次向人抱怨：「我记性不好，不能成为一个神经外科医生。」
2009 年 12 月 2 日，HM 在养老院中去世，终年 82 岁。就在这一天，医生公布了他的全名，以纪念他为医学和神经科学做出的巨大贡献。1992 年，他在他的监护人 M 先生的陪同下，签署了捐献自己大脑的协议（当然了，他可能也不记得自己签署过这个协议）。在他逝世后，医生对他的大脑进行了解剖，并将其制作成了 2600 多块切片，并进行了数字化处理，用以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可以说，即便在去世之后，亨利·莫莱森先生依然在继续为医学和神经科学研究做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