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湿湿软软的,动作很轻,像羽毛扫过般,一触即分。
殷孽微微一愣,正往她后脑勺上落的手顿了顿。
但殷杳杳眼睛里写满迷茫懵懂,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又往前凑了点,整个人软趴趴地靠在他怀里,脸埋在他胸膛蹭了蹭:「哥哥。」
殷孽喉结动了动,手还顿在她脑后一点,没落在她后脑勺上。
他轻嗤一声,鬼使神差地动了动唇,低声说了句:「没意识了还能认出本尊。」
他声音很低,语调是往下压的,听起来不太像是疑问,也不知道是在问她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殷杳杳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舔了舔唇。
她心脏跳得很快,胸腔里就像装了一只小鹿,「咚咚咚」地跳个不停,脸也微微发热。
她似乎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有些不解,又软软乎乎地小声嘀咕:「哥哥,我心跳好快,为什么呀……」
没人回应她。
她又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仰起脸看他,正望进一双眸色深红的长眸里。
殷孽没说话,于是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很安静。
又过了一小会,殷杳杳体内那股情根新生的暖流似乎已经彻底融进了身体里,她的感官渐渐清晰,被抽离了一会儿的理智也慢慢回归。
她眼神愈发清明,紧接着,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刚才她对他所做之事。
她后背一僵,脸颊发烫,腿上用了点力气要从他怀里站直身子,心里开始盘算着怎么解释。
正动了动唇要说话,她的后脑勺却被殷孽托住了。
他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向上用力,迫使她抬起脸来看他。
殷杳杳眼神躲闪,脸虽仰着,但就是不敢抬眼看他。
殷孽声音有点哑,语气却带点漫不经心,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记得刚才干了什么吗?」
说着,他托着她后脑勺的那只手往旁边游移,落在她脸颊侧面,然后大拇指指腹微微有点用力地蹭了蹭她的唇畔。
殷杳杳声若蚊吟:「不、不记得了。」
殷孽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是吗?」
殷杳杳和殷孽离得很近,她偷偷抬眼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心脏又开始「咚咚咚」地狂跳,耳朵后面也有点发热。
她飞快地移开视线,然后点点头:「哥哥,刚才我的情根长回来了,意识很模糊,现在虽然清醒过来了,但对刚才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以往她装模作样骗人的时候分明一点也不心虚,都是直勾勾看着人家的眼睛说假话,现在却破天荒地有点心虚,不敢看殷孽的眼睛。
殷孽微微俯身,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他手指在她唇畔轻按一下:「既然想不起来,本尊不介意重复一遍刚才的事,帮你回忆一二。」
殷杳杳的心脏快跳出来了,她不停摇头,试图往后退,颇为心虚地继续演:「哥哥,我刚才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吗?杳杳害怕。」
殷孽见状,轻笑一声,把她放开了。
他直起身,然后轻轻掸了掸袖口,就像刚才无事发生一样:「走吧。」
殷杳杳问他:「哥哥,咱们回魔宫吗?」
殷孽意味不明地说:「不急。」
他慢悠悠往前走了几步,像是在散步,但又像在寻找什么似的。
殷杳杳有些不解,于是跟上去,下意识伸手要抓他袖子,嘴唇动了动,想问他要干什么。
但她还没说出话来,就垂眸瞧见自己正伸手要抓他的袖子,于是立即又闭上了嘴,手也缩了回去。
修戾一直安安静静在她袖子里缩着,这会儿突然开口道:「你……你是真的吗?」
殷杳杳回过神来:「嗯?」
修戾迟疑了一下,说:「你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吗?」
殷杳杳沉默,过了半天才道:「我知道情根长回来的时候都会短暂地失去意识,但我真的不知道长回情根、失去意识的时候会连行为也失控。」
修戾阴阳怪气的:「哟,刚才的事你没忘呢原来,那你还和他说你不记得了?」
他「啧啧」两声,又说:「而且长情根的时候只是意识模糊而已,你这个行为失控,多半是你自己的问题,你没看见大人我刚才都被吓傻了吗?你俩是不是在心魔幻境里有什么情况啊?」
殷杳杳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脸上的温度还没降下来:「没有。」
修戾沉吟一会儿,说:「我怎么总感觉你这次出来,有点变了,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殷杳杳像掩饰什么似的,想也不想就直接脱口说:「可能是因为我找回了一段记忆。」
修戾惊讶道:「你失忆了?镜花水月?」
殷杳杳「嗯」了一声。
修戾语气更惊讶了:「殷孽跟你进镜花水月了吗?」
殷杳杳抬眸看了一眼前面殷孽的背影,然后很快又收回视线:「嗯。」
修戾自言自语道:「他疯了吧,进镜花水月可是修为越高反噬越强啊。」
殷杳杳脚步一顿,又抬眼看殷孽,问修戾:「那他如果,嗯,如果帮我改变了一些镜花水月中事情的发展呢?比如屠城?」
修戾沉默了一会,过了好半天才说道:「这……?他疯了吧?!」
他说:「不管是谁进了镜花水月都得守里面的规则,不得改变事情的进程,也不能改变你的经历,他如果屠城的话,一定是因为你该经历的事情都经历完了,他才能出现改变事情。」
他顿了顿,继续说:「哎呀,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反正他这样帮你,你不会有事,但是他绝对会被反噬,而且他修为这么高……怪不得刚才他都吐血了!」
殷杳杳闻言,手指突然按了按自己的嘴唇,神情有一瞬的迷茫。
她在原地愣了一会,然后跟上殷孽,抓住他袖子:「哥哥!」
殷孽脚步微顿,侧头看她:「嗯?」
殷杳杳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说:「镜花水月的事情,谢谢哥哥。」
殷孽不答反问:「谢本尊什么?」
殷杳杳抓他袖子的手收紧了些,始终没有抬眼看他,小声说:「就是谢谢哥哥,什么都谢。」
殷孽回过身看她,轻笑了一下,语气很淡:「怎么,有人告诉你本尊进镜花水月会被反噬?谁告诉你的?」
他看起来倒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仍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样子。
殷杳杳一愣。
修戾已经开始嚎了:「喂喂喂,你可千万不能出卖大人我!」
殷杳杳眨眨眼,终于抬起眼看殷孽,装傻:「哥哥,杳杳听不明白。」
殷孽垂眸,视线和她对上一瞬,紧接着就见她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眼梢扬了扬,漫不经心笑:「袖子里的东西给人家吧。」
殷杳杳闻言,脸上笑容僵了僵,然后把手藏到了身后。
殷孽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修戾声音有点抖:「他他他他知道我在这里?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不对,你袖子里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殷杳杳看了殷孽的背影一眼,然后从另一边的袖口摸出一把梳子,说:「我在幻境里见到了一只凤凰,她说她叫瑾。」
修戾从她袖口探出个小脑袋,看见那梳子,绿叶状的小手一勾:「呀,还真是她,」
顿了顿,他突然低声又说:「你进心魔幻境的这段时间,我好像做了个梦。」
「我梦见我和瑾见的最后一面,我叫她给我带一把梳子,她问我为什么要梳子,我没告诉她。其实我要梳子,只是想给她梳梳毛。她总是飞去各种地方,不像我,只能呆在枯木林里,不过我可比她那种天天在外面乱跑的干净多了。」
殷杳杳手指摸到袖子里的凤翎,突然想起凤翎于凤族来说的含义。
凤族从来不随便将凤翎给人,一旦给了就代表倾心爱慕、愿许终身。
她沉吟一会儿,然后把凤翎拿给修戾:「她说她过得挺好的。」
修戾把凤翎也收起来,突然错开话题:「还不去追殷孽,人家都走远了。」
殷杳杳闻言,还没抬眼看,就先抬脚加快步子去追人,还没追两步,就瞧见殷孽离她根本没多远,似乎刚才走得很慢。
像刻意在等她一样。
她脚步慢下来,对修戾说:「根本没走远。」
修戾冷哼:「说不定是知道了我一直跟着你,故意走得慢,等着把咱俩宰了呢。」
殷杳杳没搭理他,问殷孽:「哥哥,我们不回魔界,那现在去哪?」
殷孽说:「去送鬼君个小礼物。」
他的手落在前面的空气中顿了顿,然后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手里霎时间绯极涌动,紧接着直接朝着一个地方袭了过去。
四周一阵地动山摇,整个鬼界都开始摇摇欲坠,远处好像传来了恶鬼咆哮声,似乎是鬼界的二十九重地狱被整个震塌了。
殷杳杳往后退了一步,问:「哥哥,你刚才动的是鬼界的灵脉?」
殷孽不置可否,手中出现一个墨玉坠子。
这墨玉坠子和他之前给殷杳杳的那个是一对儿,若是殷杳杳捏碎她那个,他便会在一刻钟之内到她身边,但她把那坠子给了鬼君。
他垂眸看了眼掌中的墨玉坠子,然后手掌合拢,将那坠子捏碎,扔垃圾似的随手一抛,然后在此处将将要塌陷之际,抓住殷杳杳的手腕,施了个瞬移的法术。
临离开的时候,他给燕吾留了句话:「在鬼界承蒙鬼君关照,本尊今日施以回礼,从此……后、会、无、期。」
紧接着,一阵风过,两人瞬移回了魔宫。
他们落在魔宫结界的阵法处,殷孽并未隐藏气息,不一会儿,左使明炽就带着众多长老来迎接他们。
殷杳杳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又回头看了结界一眼,突然小声自言自语:「奇怪。」
殷孽垂眼看她:「嗯?」
殷杳杳小声说:「这结界的力量怎么比以前还弱了?」
前面有长老竖着耳朵听她讲话,闻言立即开口道:「之前?」
殷杳杳以前和人说话向来是反复斟酌后再说出口,从来不会和今天一样放低心防,想也不想地就把自己的疑虑脱口而出,就好像她自己心里下意识觉得天塌下来都有殷孽给她兜着一样,没了后顾之忧,更无需小心翼翼。
她听见长老问话,如梦初醒似的,直接闭上了嘴,也不回答长老的话,然后扭头看了殷孽一眼。
不曾想,殷孽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她身上没挪开,她一抬眼就正好又对上殷孽的视线。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心脏好像重重地跳了一下,紧接着,她飞快地移开视线,垂眼盯着自己脚尖。
殷孽见状,短促地低笑了一声,然后微微附身在她耳边低声问:「之前为着逃跑不告诉本尊,现在倒是口无遮拦,也不想着跑了?」
他这话说的是殷杳杳刚来魔宫的时候,那时她被魔宫长老们逼着进枯木林,打着逃跑的算盘,又发现魔宫的结界力量格外弱,于是在结界上弄破了个小口子,自己跑出去了。
殷杳杳听出他的话外之音,耳根有点泛红,被头发挡住了看着不太明显。
她低着头不说话,抿着唇,看起来像是有点羞恼。
殷孽手指落在她耳后,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露出她泛红的耳廓。
他眸色暗了暗,低声又逼问她,似乎一定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嗯?」
殷杳杳脚尖碾了一下地面,耳朵后面发热,身侧的手握紧,愣是不回头看殷孽,就一直赌气似的低着头。
她半天才憋出句话,语气里好像还带点刺:「哥哥自己不是心里清楚么,还要我说什么?」
殷孽手指在她耳廓轻蹭了一下,没说话,目光挪到魔宫长老们的身上。
有个黑衣长老见状,立马出声道:「尊上,小殿下或许是记错了也说不定,我们魔族的结界一直很坚固,魔宫结界尤甚。」
殷孽不置可否,只意味不明问了句:「是吗?」
黑衣长老连连点头,但又皱起眉头,说:「但是最近结界的力量的确弱了不少。尊上您不在的这些时日,左使大人在枯木林旁找到了一处灵脉,那灵脉被开采后,灵气很盛,但自那以后,魔族结界的力量就弱了。」
他说:「我们怀疑是灵脉的灵气压制了结界的力量,但尚未有定论,如今右使大人还带着人在调查。」
说着,他看向明炽,问:「左使大人,您说是吧?」
明炽抱着剑,只斜斜看了他一眼,然后惜字如金地对殷孽说:「尊上,的确如此。」
话落,前面又走来一个人,那人身上血迹斑斑的,都是细细碎碎的伤痕。
殷杳杳眯了眯眼睛,仔细看,这才发现正走来的那人是右使辛梧。
辛梧也看见了他们,于是加快了脚步,小跑过来,然后跪地行礼:「尊上,小殿下。」
她四处扫了一眼,然后又对殷孽说:「尊上,这几日魔族结界异动,力量削弱,属下带人查探数日,刚才发现是新开采的灵脉中灵气太盛,压住了结界的力量。」
殷孽「嗯」了一声。
辛梧又说:「尊上,属下们无能,这几日试着填补结界、压制灵脉中的灵气,却束手无策,恐怕还是要您亲自去一趟灵脉。」
殷孽睨了她一眼。
辛梧急忙请罪:「属下无能!但此事事关魔族结界,还请尊上……」
她话音未落,殷孽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明炽在前面,看见殷孽往前走,于是走到殷孽前面,道:「尊上,属下给您带路。」
殷孽又「嗯」了声。
殷杳杳见殷孽走了,于是也跟了上去。
临跟上去前,她回头又看了结界一眼,目光落在旁边的结界法阵上,却感觉这法阵和她以前见过的有些区别。
她扯住殷孽的袖子,对他小声说:「哥哥,这法阵似乎被动过,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殷孽并未回头去看那法阵,目光落在她扯他袖子的手上:「知道不对劲还要跟着本尊?」
殷杳杳一顿,手直接松开了他的袖子,但脚步没停。
殷孽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担心?」
殷杳杳垂下眼,也不看他,有点羞恼似的,脱口而出:「哥哥修为高深,镜花水月都进得,现在不过是区区一个阵法,哪里需要我担心?」
殷孽步子微顿,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然后突然笑出声:「以前不是总喜欢把担心本尊挂在嘴边么?如今倒是不担心了。」
殷杳杳低着头,装没听见,直接走到他前面去了。
殷孽把她扯回身边,手抓在她手腕上:「别离太远。」
殷杳杳手腕挣了挣,然后直接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她一句话也不说,但的确是在他身边,没有再和他离开太远。
过了一会,他们进入了一处山石间,远远看过去,的确能瞧见枯木林。
山石间有拐角,走到拐角处的时候,一行人的距离微微有些散了。
趁着这个间隙,辛梧走过来,似乎想对殷孽说什么,目光却落在殷杳杳身上,大概是觉得有些话不能让她听见,
殷杳杳见状,步子一顿,然后转了个方向,准备离殷孽远一点。
还没走出两步,殷孽就一只手把她拉了回来。
他淡淡对辛梧道:「说。」
辛梧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声说道:「尊上,这灵脉是左使发现的,但偏偏又是一发现灵脉,魔族的结界力量就被压制住了,属下怀疑……左使目的不纯。」
她说:「近来也有风言风语,说左使和仙界之人有来往,而我们魔族的结界若是出了问题,仙界想要进攻魔界,恐怕……」
说到这,她话音一顿。
殷孽表情淡淡的:「继续说。」
辛梧似乎犹豫了一会,等到转过山石拐角的时候,才说:「总之,属下觉得这灵脉有些诡异,这条路……属下之前从未见过,怕是有诈。」
殷孽意味不明问了句:「从未见过?」
辛梧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岔道:「属下只见过旁边那条路,眼下这条,就好像是突然多出来的一样。」
她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明炽突然回过头来,连带着一群长老也停了步子。
明炽皱了皱眉头,冷冷看辛梧:「右使在与尊上说什么?」
辛梧冲他笑:「咱们快走吧,我刚才在和尊上汇报魔宫之中近来的事务。」
说着,她就抬步往前走,前面的明炽和长老们一行人也转回身子,继续往前走。
殷孽却没跟上去,慢声道:「换条路。」
前面的明炽脚步一顿,回过身道:「尊上,这是离脉源最近的路。」
殷孽没应他,抓着殷杳杳,抬步往另一条岔道走去,语气散散漫漫的:「走这条。」
明炽和长老们面面相觑,最终,一行人还是跟了上去,改道走那条岔路。
那条岔道还没走多远,前面就出现了个山洞,这山洞是必经之路,里面黑黝黝的,但旁边已经没有别的路了。
他们一行人没有停下步子,往那山洞里走去,有光从外面照进来。
但刚走进山洞没多久,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震颤,有碎石从头顶上砸下来。
殷杳杳被颠得踉跄一下,她稳住身子,然后回头看,就看到漫天碎石如瀑布般滚落。
他们才刚进山洞,现在就在洞口边上。
辛梧在身后护着他们,见状,很快用剑把石头挡开:「尊上殿下小心!」
辛梧被石头砸了几下,身上的伤口再度裂开,流出点血。她挡了头顶上落下来的石头,但山洞口的退路一下被碎石堆满堵住了,洞内一下变得昏暗起来,黑漆漆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殷孽牵住了殷杳杳的手。
他把她的手牵得很紧,十指交扣,指节箍得她的手都有些疼。
殷杳杳却没将手抽开,她把他的手握紧,似乎是下意识的举动。
一片黑暗中,殷孽漫不经心问了句:「还怕黑?」
「嗯?」殷杳杳似有不解,却突然间垂眸,正看见自己和他交握的手。
她像触了电似的,一瞬之间,用了点力气把手往外抽:「不、不怕了,心魔幻境以后就不怕了。」
殷孽语气一如既往地慵懒,却没让她把手抽走,反而握得更紧:「既然不怕,刚才牵这么紧干什么?」
殷杳杳又把手往外抽了两下。
殷孽像感觉不到她把手往外抽的动作一样,又把她往身边扯了扯,声音淡淡的:「别乱跑。」
殷杳杳手上动作一顿。
殷孽的手是凉的,和她的手交握在一起,但不知为何,她却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中生出一阵热意。
那阵热意不知从何而来,但自她手心蔓延过四肢百骸,蔓延过面颊、耳后,最后化作一张大网,围住她的心脏。
她没再挣脱,手依旧被他抓着,讷讷地「嗯」了声。
殷孽也没再说什么话,他施了个照明术,然后一瞬之间,整个山洞都被照亮。
只要有些修为的人,都可以在黑暗中时视物,四周的长老们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照明术。
辛梧也一头雾水,她往前看了一眼,问道:「尊上,可是这山洞之中有什么不对劲?」
她四处看了一眼,却看见殷杳杳低着头站在殷孽身边,耳朵尖尖发红。
她问:「小殿下,您耳朵很红,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殷杳杳闻言,直接把手从殷孽手里抽了出来,然后飞快地捂住自己的两只耳朵,掩饰什么似的干咳一声:「谢谢姐姐关心,我没有不舒服。」
「那就好。」辛梧道:「小殿下,您的脸也很红,是生病了吗?」
殷杳杳捂着耳朵的手挪到脸颊,转移话题,问:「姐姐,为何我们会突然走到这山洞里来,而这山洞又恰好塌了?」
辛梧神色苦恼,迟疑一会,才说:「这……这……属下也不知这条路为何会这样……」
说着,她又立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看向殷孽:「尊上,此事是属下失职,未能将这些线路勘查清楚,请尊上降罪!」
殷杳杳捂着脸,目光往远处挪,却发现这里四周规律地放着些灵石。
这些灵石放的地方隐蔽,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但方位却很讲究,像是在摆什么阵法。
殷杳杳狐狸似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脸上的热度似乎渐渐散了去——
她发现这些灵石摆出的阵法,和她刚才在魔宫结界边看见的结界阵法极为相似。
殷孽还在往前走。
殷杳杳不知道殷孽有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奇怪之处,她目光又在四周停了停,越看越奇怪,于是走上前去想拉住殷孽。
但殷孽已经一脚踏入了阵法边界。
紧接着,那几颗灵石中迸发出一阵金光!
这些金光直通洞顶,然后融合在一起,最终分散开来,撒下一道淡金色的屏障,就围拢在殷孽周身,把他和殷杳杳隔绝开来。
事情发生得快,殷杳杳还没反应过来呢,整个人就撞在了屏障上。
她那只要去拉住殷孽的手也拍在屏障上,被屏障灼出一阵剧痛。
她忍住疼痛,没表现出来,只是皱了皱眉,也没立刻收回手,贴近了屏障小声对殷孽说:「哥哥,这阵法有诈。」
殷孽问她:「怎么,愁眉苦脸的,怕本尊死了?」
殷杳杳闻言,「唰」的一下把落在屏障上的手收回来:「哥哥都不怕死,我怕什么?」
窝在袖子里一直没说话的修戾突然给她传音:「咦,怎么阴阳怪气的,你生气啦?你不是巴不得他死吗,现在他真要死了,你咋还生上气了?」
殷杳杳语气很平,听起来有点机械:「我没生气。」
修戾啐了一声:「你没生气个鬼,别人听不出来,我可是能听出来,你就是不开心了。」
他哼哼唧唧的,又问:「你担心他啊?」
殷杳杳没回答。
她一双眼睛看着殷孽。
殷孽反倒低声笑了,语气慵懒,像在说一件不相关的事:「放心,你就是想让本尊死,本尊也不会让你如愿。」
殷杳杳听他语气平稳,心里突然松了一下。
修戾有点想不明白,嘀咕道:「他不是不怕死吗,这话听着怎么有种贪恋死生的感觉。」
修戾不明白的是,当一个不怕死的人开始变得贪恋死生,必定是因为心有牵挂。
殷杳杳或许也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现在只是站在屏障外面,一双眼睛有点赌气地看着殷孽,脚上步子没有挪动,没往人群里靠。
身后的长老们以为她在找出口,于是有个黑衣长老摸着胡子笑:「小殿下在找出口?」
殷杳杳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那黑衣长老道:「小殿下别白费功夫了,出口在尊上脚下呢。」
话音刚落,殷孽就散散漫漫出声问:「三长老这是想送本尊去哪?」
殷孽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怒意。
但三长老忽略了他语气中的散淡,颇有些得意地说:「回禀魔尊,这阵法能取您性命,属下们当然是送您去地府了!」
说着,三长老一挥手,山洞顶上立即掉下来几颗棱状的灵石!
棱状的灵石落下来,像钢钉一样钉在阵法的各个方位,紧接着,地上蓦地出现一些金色的符文。
这些符文里似乎盛着暗金色的液体,也只一瞬,那些暗金色的液体就开始冒泡,像沸腾了一般,连带着地上的符文都扭曲起来,化作一滩狂舞沸腾的暗金往殷孽脚下淌。
与此同时,山洞里的长老们都开始念咒,手心里魔气翻腾,往那些灵石上加持。
站在一旁的明炽知趣地往后退步,脸上没有表情,看上去像是觉得殷孽与殷杳杳之事与他无关。
辛梧脸色有点发白,目光四处扫了扫。
现在就只有殷杳杳一个人站在屏障前面,里面的符文腾空漂浮起来,虽然隔着一层屏障,但看起来就像下一秒这些符文就要扑出来把她吞没。
她已经渐渐看不清里面殷孽的身影,却能看见殷孽周围有绯极散出来。
修行之人都知道,这是修为散尽的先兆,过不了多久,殷孽或许就会散尽修为,化成一滩灰烬。
殷孽却低笑一声,似乎要死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他目光落在周围腾空的符文上,语气散散漫漫,好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这阵法和结界大阵连在一起。」
三长老把自己所有灵力都往阵法上倾注,他手微微有点抖,额头上有汗水滑落,却阴森森在笑:「尊上慧眼如炬,只可惜,今日您必死无疑。只要您死了,我们身上的十诫咒,自然就消了。」
当初他们和仙族立约,仙族因为殷孽的天生魔体,要杀掉殷孽;他们也要杀殷孽拥立新尊,两边不谋而合,于是魔族种下了十诫咒。
十诫咒能让魔族人保守秘密,也能让仙族无法对种了十诫咒的魔族人下手。如此一来,十诫咒约制两方,若是一方不遵守戒律,则爆体而亡;等殷孽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后,两方的十诫咒会自动解除。
只可惜殷孽虽在万年前的仙魔之争中身陨,却留得了魂魄和全尸。修行之人若死,留有肉身、找回魂魄亦可复活,除非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如此才再无复活的可能性。
三长老额头上的汗珠滴答滴答落,看得出是用了全身力气的。
他深吸一口气,表情都带上些狰狞,继续对殷孽说:「至于这阵法和结界大阵的关系,就无需尊上您担心了。」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灵石,说:「您虽和结界共生,但这些都是蓄灵石。」
蓄灵石是极为罕见的灵石,皆是用心头血炼制而成,能够吸收储存他人的灵力。
殷孽眼梢抬了抬,似乎极有兴趣,但眼底是一派漫不经心:「哦?」
三长老看着殷孽身上四散的灵力,有些忘乎所以:「既然今日尊上都要死了,我们便让尊上做个明白鬼!您还不知道吧,魔宫结界大阵的布阵灵石,早已经被我们换成了蓄灵石。」
他说:「万年前仙魔之争,便是我们用蓄灵石改动了结界大阵,削弱了凌虚幻境。」
后面有个长老突然笑出声,语气里带着点嘲弄的味道:「尊上您素来谨慎,但自负,觉得我们削弱凌虚幻境对您没什么影响。但没想到吧,仙魔之争的时候,我们替换了魔族二三曾结界,凌虚幻境的第二第三重也跟着换了位置。」
他说:「仙族那些蠢货还真的以为我们会帮他们办事?我们替换了凌虚幻境二三重,就等着尊上您用第二重,然后误开第三重,和仙界那群蠢货同归于尽!」
三长老点头:「结界和您共生,我们想动您,就要先削弱您的修为灵力,您的修为可是高深莫测,我们哪儿敢动您呐?我们就用这蓄灵石吸收结界的力量,也能削弱您的力量。」
也就是殷孽去鬼界以后,明炽回来发现了个灵脉,几乎是同一时间,结界的力量就越来越弱,他们见结界力量弱到了程度,推测出殷孽现在的力量极为薄弱,这才敢布阵杀他。
蓄灵石里储蓄了殷孽这几万年来的力量,如今这杀阵也是用蓄灵石所布,等吸干殷孽的修为,这些修为会储存在蓄灵石里,然后跟随阵法一起传送到魔族结界处滋养结界力量。如此一来,即使殷孽死了,魔族的结界也不会消失,反而会借着蓄灵石里的力量,变得更加稳固。
三长老却没有解释这么多,点到为止,目光飞快地瞥过明炽和辛梧,然后对殷孽道:「所以尊上不必担心魔族,拥立新主以后,魔族只会更好,您就放心的去吧!」
殷孽好整以暇地站在屏障里,颇有耐心地听着他们说话。
他身上的灵力还在往外散,等到三长老他们不说话了,他才轻飘飘嗤了声:「说完了?」
三长老本来还在叨逼叨地说,被殷孽乍然一问,整个人像被劈头盖脸浇了一瓢冷水,嘴巴张了张,余下的话堵在喉咙里。
殷孽忽而笑出声来,「遗言真够长的。」
话落,他手中绯极翻涌,然后合并后的无妄无妄出现在手心。
一道剑风过去,几乎是一眨眼间,整个阵法直接裂开,围在他身边的屏障也碎裂无踪。
屏障里漂浮着的金色符文顷刻间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整个密闭的山洞,群魔乱舞似的围住了在场的长老们,还有明炽和辛梧。
殷孽手一拉,把殷杳杳拉到自己身边,没让那些符文围在她身边。
几乎是同一瞬间,所有符文上的灵力都开始反噬,殷孽的灵力回到了他自己身体里,但周围长老们的灵力像在被一只无形的手压榨一样。
很快,长老们全都承受不住开始吐血,身上的肉渐渐消失,变得像只有一张皮贴在骨头上一样。
三长老难以置信地指着殷孽:「你……你怎么会?!」
殷孽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抱着胸,好整以暇地靠在石壁上,看着他们油尽灯枯。
他手指摩挲剑柄,看着长老们挣扎一会,然后剑尖一挑,一道剑风分化成无数风刃,直直冲着长老们的丹田而去!
紧接着,一阵黏腻的「噗呲」声过后,元丹皆从长老们的身体里破体而出,整个山洞被金光映得亮堂堂的。
殷杳杳在旁边,目光落在满室元丹上,抓着殷孽的袖子说:「这些元丹上都有十诫咒!」
她眉眼笑得弯弯的,小小声说:「哥哥这招真是一网打尽。」
殷孽并未侧头看她,慢条斯理问了句:「早就猜到了?」
殷杳杳其实在刚才殷孽踏进阵法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殷孽心思深,极难看透,更不会莽撞到连阵法都看不出来。更何况殷孽从来都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平时更不会听这些长老讲这么久的废话,说明今天这些事情殷孽早有预料,或者根本就是殷孽事先设计好的。
她眨眨眼,看向殷孽,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殷孽反手握住她抓着他袖子的手,目光低垂,落在她手心的红肿上。
刚才他走进阵法,周围突生屏障,她伸手去触碰屏障,手心被灼伤了。
殷孽一根手指在红肿处轻轻扫了扫,替她把手心的红肿治愈了。
他语气还是漫不经心,声音挺低:「所以刚才担心本尊,也是配合演戏,装的。」
这话不是疑问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陈述这件事。
殷杳杳手心被他扫了一下,于是下意识回忆起刚才的事情,却发现方才看见他踏进法阵,她什么都没想,下意识就奔上去要拉住他。
她耳朵后面莫名其妙有点发热,恼羞成怒似的闭嘴不说话,用力把手抽出来。
殷孽没松手,侧目看她,深红色的眼瞳中全是她的倒影:「怎么,难不成是真的担心?」
殷杳杳和他目光相对一瞬,然后立刻移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剑上,转移话题:「我就是在想,如果我有个趁手的兵器,就……」
话还没说完,殷孽就轻笑了声:「不急,先解决完这些杂碎。」
说完,他一挥剑,那些元丹直接「喀拉拉」地碎成了粉末,然后融合进悬浮在空中的金色符文里,最后又化作强光汇入周围的蓄灵石里。
蓄灵石一瞬之间红光大盛。
与此同时,魔宫结界大阵处的蓄灵石也亮了起来,笼罩在整个魔族上方的两层结界力量也开始突然暴涨。
殷孽看着那几个还剩一口气的长老,轻蔑道:「本尊觉得,用你们来加固结界更为合适。」
说着,他又施了个法术,在长老们极为不甘心的目光下,直接将他们皮包骨的身躯化为齑粉。
山洞之中霎时间空了下来,只剩下殷孽、殷杳杳、明炽、辛梧这四个人。
殷孽拉着殷杳杳的手一直没松,这会儿正把玩似的用指尖蹭着她的指甲边缘,漫不经心说:「当初三长老一派勾结仙界,动了结界大阵,调换了结界二三层的顺序。」
他说:「本尊在仙魔之争误用凌虚幻境第三重,之后魔族第三层结界也莫名消失,如今第三重仍未收回,看来当初用心头血养蓄灵石、主使调换阵法的人还没揪出来。」
若要用蓄灵石布阵,这些蓄灵石必须是同一人炼制,并且因为同时炼制大量蓄灵石,这人身体定然十分虚弱,无法种下十诫咒。而阵法是被蓄灵石所更改,若要换回第三重结界,必须要炼制蓄灵石的那人以命祭阵。
殷孽说着,抬眼懒懒扫过明炽和辛梧,一字一顿,语气轻慢——
「本尊有些好奇,你们两个,到底谁是炼制蓄灵石、主使反党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