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钏,朕知道你为朕苦守寒窑十八年,对朕情深义重,但代战贵为西凉公主,又给朕孕育了一双儿女,朕不能辜负她。所以,这杯酒你便自己喝了吧。」
话音刚落,就有太监端着一杯毒酒走到我的榻前。
我不愿相信曾经与我情深义重,立誓此生都不会辜负于我的薛平贵会对我做出如此绝情的事,依旧存着一丝希冀看向他:「若我不愿呢?」
薛平贵闻言后拂袖起身,斜斜地睨了我一眼,语气中带着些嘲讽:「那就要看看,如今的王丞相府还能不能接受朕的怒火了。」
他特地咬重了「丞相」二字,我哪里不懂,他现在依旧在为当年父亲试图毁约一事耿耿于怀。
事已至此,他已经决定了用这十八天的皇后生活与我那十八载的寒窑苦难两两相抵,我一个空有其名的皇后又怎么可能与大唐皇帝相抗,只能接过太监手里的毒酒。
喝下前,我眼含热泪,问了薛平贵,不,现在他是李温,最后一个问题:「你可记得,当年你在那进门时连头都不能抬着的寒窑里叫我宝儿,说此生永不负我?」
李温猛地回头,看见的却是我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的画面。
弥留之际,我对突然良心发现跑到我榻边的李温说道:「若能重来一次,我定然不会再爱上你这个不忠不义的负心之人。」
接着,就是一阵毒发后的剧烈疼痛,疼痛过后我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我在相府的闺房。
1.
小莲见我醒来,忙差着院里的其他下人去告知母亲,自己则把我扶起来,为我端了一杯水问我感觉如何,还说我这突然一昏吓坏了夫人和其他小姐们。
我听着觉得心里暖暖的,另外还生了些对自己的怨愤:哪怕只是晕倒,家人都会为你担忧,而你爱上的那个男人,哪怕你为他放弃了丞相嫡女的身份,苦苦守了那破败的寒窑十八年,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也只是带着恶意地揣测调戏。王宝钏啊王宝钏,你还真是眼瞎心盲。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问起小莲我是为何昏睡。
「府里的大夫说您是被困在那山洞里受了惊吓,这才会一睡不醒的。」
我顿时了然,我这是回到了慈云寺外被魏豹劫持之后。
「那薛公子呢?他现在身在何处?可有拿那金簪来寻我?」
小莲脸上带上了了然的笑意,「小姐您放心吧,老爷已经差人为薛公子送去赏钱了,小姐您要是想见他的话,等您身子爽利些了,奴婢就差人带他过来。」
我当然想见他,不仅仅想见到他,更想将他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重生之事过于离谱,这样贸然和身边之人说起他上辈子做过的腌臜事,怕是也不会有人相信——哪怕这个时候的我怕是也不会相信那个救我于水火之中的大侠会是一个不忠不义的人。
我俩正说着,大姐已经扶着母亲到了,母亲还没有因父亲被下了大狱一夜白头,大姐也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
「我的宝钏啊,你受苦了,等母亲查到那试图玷污你的宵小之徒,一定要让他付出此生难忘的代价。」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别她拦下:「你就安心在府中将养着,你父亲现在已经让大理寺卿去城外探查了,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届时你父亲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至于那个救了你的薛公子,你父亲已经派人给他送去了白银百两,只要他不过得奢靡,这些钱足够他好好过一辈子了。」
大姐也在旁边帮腔:「是啊三妹,你本来就身子娇弱,现在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在那歹人抓到之前,你就好好在家里养着吧。」
我顺从地点头。
见我没事,母亲和大姐只是安顿了些别的事情就离开了。
2.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插了满头金钗、浑身珠光宝气的二姐就来了。
她虽然神色傲慢,但嘴里却满是关切的话语,好像对魏豹掳走我毫不知情一般。
「二姐不必在我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二姐愣住了,良久才说了一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也没拆穿她,只是淡淡开口:「想来把我许配给魏豹是二姐夫的主意吧,只是二姐应该也清楚二姐夫内里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这魏豹真的也入赘了我王家,等父亲一走,这王家怕是就要改姓魏了。」
二姐是个聪明人,多的话无需我再说。
我听从家人的话好好在家待了几天,再次见到薛平贵时他身边就已经跟着代战,纵使我没有像上一世一般在花园里与他私定终身,但他还是带着受伤的代战出现在了我闺房。
看着一脸焦急的他和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装的代战,我只觉得讽刺,薛平贵永远都是这样,明明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女扮男装,但就是不拆穿,然后故意与她做些暧昧亲昵的举动来扰乱春心。前世我也是被他迷了心窍,才会帮着这对害了我全家的狗男女隐瞒。
但我还是收留了他们,甚至还在府中搜查的人走后用从未用过的鸳鸯壶给他们倒了茶水,见他们尽数喝下,我才安心送他们离开。
代战走了没几天,陛下赐我凤冠霞帔让我绣楼招亲的旨意也下来了。
上一世,就是因为这个所谓的绣楼招亲我才会与父亲三击掌断绝关系,这才有了后面吃糠咽菜的十八年。
这一次,我绝不会犯上次的错误,为了一个负心人就断了与家中人的关系。薛平贵晚上来相府寻我,我当即把陛下要我绣楼招亲的事情告诉了他,并且含情脉脉地说:「若你不来,我便不会抛出这绣球。」
薛平贵当即向我保证,不管要克服多大的艰难险阻,他都会如期来参加我的招亲会。
又过了几日,西凉传出代战公主在驯马时不幸跌落马下,被乱蹄踩死的消息。
3.
但我却无暇顾及,因为薛平贵也中毒了。他吃下了绣楼工头给他的毒包子,我急忙到丐帮的地盘去找他,却遇见了同样过来探望的薛琪。
和上一世一样,她阴阳怪气地和我说薛平贵已经有了婚约,让我身为相府千金要些脸面,小莲看不惯她这么和我说话,上前护住我,接着就被她打了一巴掌。
「狗已经打了,接下来就要看主人怎么办了。」说这话时候她摇头晃脑的,脸上满是说不出的得意。
她这是拿准了我一向有良善的名声在外,现在她还有着我救命恩人妹妹的身份,笃定了我受了委屈也不会和她计较。
但她想错了。
我把小莲护在身后,抬手就用尽十足的力气给了她一巴掌。
她怒目圆睁,抬手就要把这一掌还给我。
「你可要想好了,我不管怎么说都是丞相嫡女,若是你这一巴掌下来了,莫说是你,就连你那好哥哥怕是也要受了牵连。」
薛琪犹豫了。
趁她犹豫的空当,我抬手又是一巴掌,现在她左右两边各顶着一个巴掌印,倒是比刚才咄咄逼人的样子顺眼多了。
「打狗都要看主人,何况小莲还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丫头,下次想敲打别人的时候,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薛琪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纸老虎,见我动了真格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不一会儿眼里就蓄了满满的泪水,捂着脸逃了。
4.
收拾了薛琪,我动身去了武家坡,顺便给他们送去了五十两的银票。
当然,不是为了给薛平贵请大夫,而是为了救救葛大。依照这帮人的性子,若是我只给了救治一个人的钱,他们一定会优先给薛平贵解毒。
上一世,这个可怜的乞丐为了隐瞒薛平贵的行踪愣生生被魏豹打没了半条命,而薛平贵只是在解毒后轻飘飘地道了个谢。
薛平贵面上说的是这帮乞丐在他危急时救了他的性命,以后定会找机会报答,但其实心里比谁都要鄙夷他们这样有手有脚却要装残疾骗钱的行径。
但他忘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幸运,哪怕被收养,养父也是江湖鼎鼎有名的大侠。
这些乞丐多是先天不足才被家人抛弃,哪怕侥幸活到现在,因为小时候的亏空也不能像平常人一样去卖力气。
葛青见我过来,擦了擦眼泪招呼我坐下,又取出这破窑洞里最好的,只是破了一个角的杯子来招待我。
我把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她的时候,她的泪再次喷涌而出,恨不得马上抱住我大哭一顿,说我给得太多了,他们这些人的命不值钱,只需要五两,她哥哥和贵哥都能救回一条命来了。
我佯装惊讶地「啊」了一声,用帕子捂住嘴,「见你哥哥因为讨钱被魏豹打得那么惨也一声不吭,我还以为平贵的毒有多棘手呢,可是我父亲当初可是给了平贵百两银票来回报他对我的救命之恩,他这样快就把那一百两花完了吗?」
听我说起「百两银票」的事情,葛青也呆了,她抓住我的胳膊,满脸不敢置信,「什么百两银票,贵哥平日里也和我们一样省吃俭用,甚至他是为了赚钱才去那绣楼帮工,这才中了他人的奸计,三小姐,您是不是弄错了?」
葛青力气不小,被她抓住胳膊我下意识地「嘶」了一声。她慌忙放开手向我解释只是太着急,不是有意要伤害我。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再次开口:「父亲亲口和我说他已经把银票交给了平贵,这百两银票虽多,但于丞相府而言也不是什么大数字,他断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欺瞒于我,莫不是……平贵把这百两银票弄丢了?」
接着我又摇了摇头:「不对,魏豹的武功乃是京城顶尖,平贵连收拾他都是轻而易举,这京城也没谁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他的东西。难道是……」
「也不对,平贵既与你们结拜成了异姓兄弟,定然也没有瞒着你们的意思。估计就是忘了吧。葛青妹妹,你也不必把我今日说的话过于放在心上,一切还是要等他们二人醒来之后再说。」
多的话已经不必我说,葛青在听完我这一段胡乱分析后已经顾不上伤心,一拍桌子就要去找薛平贵要个说法。
我却将她拦住:「许是平贵把那钱财放到了什么不方便取出的万全之处,还没来得及取出来就已经毒发,青妹妹你别着急,你先拿着多出来的钱去京中租上一间能遮风挡雨的屋子。」我环顾了这破窑洞一周,「毕竟你哥哥和平贵还伤着,这里实在是不太利于他们养伤。」
葛青听了我的话情绪平复了许多,将我送出窑洞后也换了一身体面的衣服进京。
明明有五两就能救下两条命,薛平贵宁愿让他的「丐帮兄弟们」没日没夜地去讨也不愿意自己出,真是关系顶好。
不过之前那帮丐帮兄弟不知道就算了,现在他们知道了薛平贵这一毛不拔的吝啬性子,还会对他像上一世一般忠心不二吗?
我可不信这帮从小就靠乞讨为生的人真的有这么大的度量。薛平贵啊薛平贵,我很期待没了他们的助力,你要如何突破父亲他们设下的重重障碍,来接我的绣球呢?
5.
再见到薛平贵已经是五日之后,我算了算时间,他该是刚醒来不久就来寻我了。小莲这丫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他,见他来了,满脸带笑屁颠屁颠地就过来和我报信,但父亲已经明令禁止了我再与他见面,见我也是急得团团转,她灵光一闪想起了和上一世带我偷跑出去的一样的馊主意。
「小姐,眼下只能委屈您换上丫鬟的装束和我一起出去了。」
我眼波流转,演出一副虽为难但为了见薛平贵愿意一试的样子,向二姐送给我的丫鬟翠柳使了个眼色,换上了府里粗使丫鬟的衣服,低着头和小莲一起从小门出了府。
薛平贵见了我摆出一副深情的恶心模样,见我这副打扮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说感谢我在危急时候给他们送去了银票,这才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我依偎在他怀里,选择性忽略了他在我背上游走的手,强压着内心的恨意,语调中带着些暧昧地说道:「只要薛郎能安好,便是让宝钏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薛平贵将我搂得更紧了些,声音中带了些沉闷:「宝钏,你对我如此真心,让我如何舍得辜负于你。」
我抬起头看向他:「为何如此说,莫不是你之前还存了辜负我的心思?」
薛平贵当然是不承认,只是笑着说:「我只是想说此生定不负你。」
我戳了一下他的胸膛,娇羞一:「这还差不多。」
「王宝钏,你和一个乞丐在这里拉拉扯扯,真是丢尽了我们王家的脸!」
话音刚落,二姐将我一把推开,抬手就给了薛平贵一巴掌,「薛平贵你好大的狗胆,区区一个乞丐居然敢哄骗相府的三千金在这里搂搂抱抱,我看你是丝毫没有把这相府放在眼里。」
薛平贵还没来得及反驳,二姐就又把矛头对准了我:「王宝钏,你可是咱们相府的三千金,现在居然在大街上与这种男人私会,成何体统啊!」
虽然大姐在一旁拦着,但她还是像上一世一样将那些恶毒的话语吐露出来:「你不会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她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我若是没有反应就太过软弱了,于是我也像上一世一般抬手还了她一巴掌。性子泼辣的二姐怎么可能愿受这样的委屈,扬起手就要打回来。
薛平贵不知怎么想的,就默默躲在我身后,倒是小莲挺身而出替我受了这一巴掌。
这一掌后二姐因为我护着薛平贵而产生的怨气也消散了些许,大姐站出来做了和事佬,带我回了相府。
一路上我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一步三回头地与他遥遥相望,直到再也看不见他。
6.
回了府里,二姐来我院中给我又是一顿骂,绕来绕去还是绕回了:「你连薛平贵那种要什么没什么的男人都看得上,怎么却偏生不愿嫁给你二姐夫的弟弟?」
「二姐你可知道,魏豹那一次将我掳走之后,是想要在青天白日里欺辱了我?」
「什么?」不仅是正在大声叫嚷的二姐,就连在旁边喝茶的大姐也愣住了。
「那一日,若是没有薛平贵,我怕是已经被那魏豹毁了清白,倒是薛平贵,在我因为浑身湿透不愿到他身边烤火的时候,直接脱去了身上的衣服在我们之间建起了一道屏障,甚至不顾夜里的寒凉光着上身在山洞之外等我烤干,二姐,若你遇见了这样的境况,你会怎么选?」
「我……」二姐看样子应该是不知道那魏豹要对我行禽兽之事,眼下被我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喝了一口茶水再次开口:「二姐可知道,薛平贵那失踪的妹妹现在在何处?」
「她在哪里和我有什么关系?」一提到与薛平贵相关的人,二姐的底气总是特别地足。
「她现在就被藏在魏豹府里。」
一个男人把一个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妙龄少女藏在府里定不会无所图谋,无论魏豹到底图的是什么,在世人眼里,他都是欺辱对方。
「妹妹见识短,还从未听说过这大唐有哪户人家的赘婿在过门前府里就已经有了妾室的。」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是断了这魏豹入赘相府的可能,饶是二姐再想替那魏豹说好话,也没了立场。
二姐这人虽然生性泼辣,但也不是无可救药,别的不说,就单说婚后她去武家坡寻我时,存的就是一厢带我回家的真心,眼下不过是太过相信那魏家两兄弟在她面前营造出的假象才想让我与魏豹成亲。
二姐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我不能罔顾人伦亲自对她下手,也愿意给她一个改正自己的机会,但这魏家二兄弟却实在不能留。
我记得,薛平贵当了皇帝之后,好像还赏赐了一个叫程刚的将军,看来这程刚,与薛平贵平安逃到西凉有着不小的关系,也许,我也可以利用他除掉那两兄弟。
7.
我抛绣球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十六。
因是陛下特赐予我的恩惠,所以这绣球抢亲办得张扬,甚至还有许多青年才俊特意从其他地方赶来参与。
为了秩序已经拦截掉一些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父亲特意在广场之外派了人把守。
我站在绣楼之上,看了半天都没看到那个熟悉的人。
母亲第五次催促我莫要误了吉时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薛平贵。
这一次没了乞丐们的帮助,他浑身上下都写着狼狈,衣着也有些凌乱,本来满是不耐与阴霾的眸子看见我和我手中的绣球之后也亮了起来。
我与他相视一笑,用力把绣球向他那里抛去,奈何我的力气不够,这绣球还是落进了别人手里。
薛平贵脚尖一点就要来抢,但魏豹比他更快。
论权势,这里没有人比他更高,论武功,在场的也没有几个人能与他平分秋色,是以一时之间竟没有人敢上前。
魏豹也深知其中利害,颇为得意地把绣球高举过头顶,看向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自己的战利品。
我被他盯得直犯恶心,偏过头不愿与他相对,但远在广场外围的薛平贵动了,只见他足尖轻点,一个纵身就跑到了魏豹身前,一下就将那绣球抢进了自己怀里。
是了,能有资格参加我的绣球招亲的除了他,哪一个不是身后都有家族利益需要顾及的,唯有他亲生父母不详,连养父也已经去世,这才能无所顾忌地与魏豹争抢。
薛平贵人品烂得生蛆不假,但这和江湖第一侠客自小学的武功却是一点不含糊,仅仅十数个回合,就已经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魏豹。
绣楼里面的父亲和二姐见此场景已经黑了脸,连一向待人温和的母亲和二姐也几乎挂不住脸上的笑。唯有小莲是满脸的欢欣,看上去恨不得我下一秒就去与薛平贵拜堂。
看她这个样子,我心中也有了些计较。
8.
父亲当然不会允许我嫁给一个明明有手有脚却要靠讨饭为生的乞丐,他摆出百两的黄金,神色倨傲地要求薛平贵归还绣球。
薛平贵哪里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问:「不知王三小姐心中是如何想?」
我因此想起上一世我就是在这样的场景里与家人诀别,不禁泪流满面。
薛平贵理所当然地把我的泪理解成了因为被家人阻挠与他的姻缘悲伤,更加不愿接受父亲的出尔反尔,但他不知是想要以退为进逼迫父亲,还是想以此逼迫我与他一起走,竟是直接把绣球扔回夫父亲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作势要追,但父亲在我身后喊了一句:「你今日若是出了这个门,日后我王家便没了王宝钏。」
父亲声音不小,薛平贵听见之后也只是脚步微顿,但还头也不回地走了。
母亲知道我和薛平贵的「情谊」,又安抚了我几次,但我依旧只是不住地哭,直至最后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薛平贵果然站在我的榻边盯着我看,一双眼里满是柔情。
看见他的一瞬间,我的泪喷涌而出,挣扎着起身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用充满哀怨的语气控诉他:「薛郎你好狠的心,我都做好为了和你在一起付出一切的准备了,但白日里你却因父亲的一个考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我以为,我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了。」
薛平贵很轻易地就抓住了我话中的重点,将我从怀里扯出来两手扶着我的肩膀问我:「宝儿你刚说的考验是怎么回事?」
我垂下头,从他的桎梏里挣出来,用带着些失望的语气回道:「那百两的黄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考验,父亲只是想看看你与我亲近是不是为了求财,若是你今日面对百两金依旧坚定要做我的赘婿,那他不仅会同意你我的亲事,更会直接把这百两金送于你,但你却扭头就走,眼下咱俩的亲事怕是要再多些阻碍了。」
薛平贵面色不变,但还是问了一句:「你刚才说的考验之事,可是你父亲亲口和你说的?」
「当然,我心悦于你,怎么会用这件事骗你呢?」
当然是假的,父亲只是想让他拿钱滚蛋而已,但若是我不这么说,又怎么让他觉得自己错失良机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薛平贵果然信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有多着急。
我垂头想了想,「现下你只能凭靠自己在京中找到一份足够体面的营生,向他证明自己的能力了,我会尽力拖延不让母亲为我议亲,只是可能没法拖延太久。」
薛平贵大受感动,将我一把搂进怀里,向我承诺:「我定会拼尽全力找一份体面到让丞相肯定的活计,宝钏,我此生定不辜负于你。」
我也满含柔情地回他:「薛郎,我等你。」
9.
送走薛平贵,我叫来守夜的丫鬟,让她天亮之后到城郊去采些野菜。
那小丫鬟是个腿脚麻利的,第二天上午她就把我要的东西交给了我。
小莲自小养在我家,不说锦衣玉食但也从未缺衣少食过,根本就不认识我让那小丫鬟采回来的东西。
见我摆弄那些野菜还兴致勃勃满脸好奇地问我:「小姐你弄那些野草做什么?难不成这些是药材吗?」
我对她神秘一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让小厨房的人一滴油都不放地煮了满满一盆的白水煮野菜,又屏退了其他下人,只留小莲在我的屋子里。
「喝吧。」
小莲迷茫地向四周看了一圈:「您让我喝什么啊小姐?」
我指了指桌上的野菜汤:「就喝这个。」
小莲脸上满是嫌恶,但还是碍于我的命令端起来喝了一口,一张算得上娇俏的小脸瞬间皱作一团。
艰难咽下后她把碗放回桌上,满脸痛苦,「这是什么东西啊小姐,好难喝啊。」
「难喝吗?那你知不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人连喝到这样一碗难喝的野菜汤都是奢望,他们在冬季里甚至连这都没得吃。小莲,我看我对你还是太好了,让你都忘了身为我的丫鬟,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先动动脑子。」
小莲见我动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里也吓出了泪,「小莲对小姐绝无二心,小莲昨夜只是想着小姐您白日因为薛公子的事情伤心落泪,若是见到他亲自来安慰您,定然会很高兴,这才放他进去的。小莲绝对没有其他意思,还请小姐看在小莲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就原谅小莲这一回吧。」
我走到她身前掐起她的下巴:「让我饶过你?你说得倒是轻巧,若是昨日那薛平贵趁我睡着对我做些什么,造成的后果是你轻飘飘一句『看在小莲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就能承担的吗?」
小莲哭得更大声了,直接开始涕泗横流地给我磕头。
见她额头微微有些红肿,我叹了口气:「罢了,念在你是初犯,我这次就饶过你,但若是你以后还敢不经过我的授意就自作主张把别的人放进我的闺房里,我定然饶不了你。」
10.
三月初一,西凉使臣来京城朝贡,在与往年相同的供奉之外还加了一匹红鬃烈马。
身为使臣的凌霄在金銮殿内直言,这红鬃烈马乃是万里挑一的绝世好马,他虽身为西凉第一勇士,却也没能得到这马儿的垂青。
他们的国王和王后思来想去都觉得这烈马怕是只有大唐的男儿才能驯服,这才让他此次将这红鬃烈马也带来。
陛下哪里不懂这只是西凉对于大唐的一次试探,但为了维护大唐的威严又不能不接招,只能交代我父亲三日之后于皇家马场办一场驯马大会,能够成功驯服这匹马的人,无论之前是何身份,都会被当即封为神威大将军。
三日后,我以丞相嫡女的身份坐在了观会台之上。
这匹马儿不愧被称为「烈马」,就连魏豹都只是在这匹马上待了两息就被摔落在地。
正当凌霄以满脸嘲讽的笑意准备开始搞事的时候,薛平贵来了。
对他的到来我并不感到意外,今日这里办驯马会邀能人参与的皇榜贴得到处都是,他会来也合情合理,毕竟还有什么样的营生,能比这陛下亲封的「神威大将军」更加体面呢?
事实上在场没有人相信薛平贵能够驯服这匹马,就连魏豹这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少年将军都只在这马背上堪堪撑了两息,又何况是名不见经传的薛平贵呢,不过是给这帮西凉人添些笑料罢了。
与大唐人的不悦相比,西凉人看笑话看得却是毫不遮掩,这也让坐在凌霄旁边那个看上去是在为薛平贵担忧的人显得格外突出。
像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对方也别过头与我对视。
看见她的脸后我通体寒凉,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被乱蹄踩死了吗?
后面的驯马我也没心思看了,左不来薛平贵定然是能成功的,后半截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想代战为何会「死而复生」,又是为何要隐藏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11.
满脑子混乱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屋里已经有了两个人,一身西凉男人装束的代战就大咧咧地坐在我闺房桌前的椅子上,凌霄就站在她身后守着。
「王三小姐,别来无恙啊。」代战端着我的鸳鸯壶,眼神中带着嘲弄地看着我,「我怎么不知,一向温顺贤良的大唐相府三小姐,何时也学会了用这能倒出两种茶水的鸳鸯壶害人的下作手段。」
我冷笑,「怎么,西凉公主这是要把自己技艺不精落马的事情怪在我头上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就不隐瞒了,那让你功力尽失的药物,是我给你下的,不过你现在是在大唐,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凌霄听我承认,抬手就要拔剑。代战一把把他按住:「我与王三小姐有话要说,你先出去候着,莫要让旁人进来。」
「可是殿下……」凌霄明显是怕我还会对代战不利。
「她不会伤害我的,而且,你难道觉得我没了功力,她一个自小养在深闺的弱女子就能伤得了我?」
代战不愧是被西凉王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孩子,虽然只是平常的言语,但还是能让人感受到上位者的威压,让人生不出半点拒绝的念头。
凌霄走后我径直坐在了代战对面,她看向我:「本宫还没允许,你怎么敢坐下。」
「宝钏乃是大唐子民,受的是大唐皇室的庇佑,自是无需在西凉公主面前守什么君臣之礼。」
代战不怒反笑,「你就不怕本宫杀了你吗?」
「你当然可以杀了我,不过杀了我之后你们能不能安然离开大唐可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代战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我,良久才吐露出一句:「罢了,本宫不与你计较这些,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本宫是女人,又是知道本宫的身份的?」
我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才回她:「公主可能自己不知道,你这男人装得非常之拙劣,身材矮小纤细不说,面上也是光洁得如同鹅蛋一般,甚至连喉结都没有黏上一个。」
「莫说是我,就连我这府中的丫鬟也能一眼把你看透,不然你以为当初她为什么会带着你和与我已经私定终身的薛平贵一起进来。」
「至于看穿你的身份那就更简单了,毕竟有资格让西凉第一勇士做侍卫的女人,无非就是西凉的王后和公主。你看上去年龄比我还小些,自然只能是公主。」
「殿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宝钏今日,知无不言。」
代战又问我为何要给与我无冤无仇的她下毒。
「公主怎么不先问问那薛平贵,为何要带着一个女人来自己未婚妻的屋子里?」
听到「未婚妻」三个字代战愣住了,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什么未婚妻?本宫怎么从未听说过你与他是这种关系?」
「那公主为什么不想想,若我与薛平贵没有这样的关系,他为什么在那样的危急时刻偏生带你进入了我的闺房?是这偌大的京城除了我这里,就没有其他能让你二人躲过搜捕的地方了吗?」
结果自然是否定的,丞相府守卫森严,若不是薛平贵有十足的把握我定会包庇他们,自然是不会把人往我这里带的。
见代战脸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我又补充了一句:
「若是那薛平贵不知道你是女儿身,又怎么会把你带进我的闺房里。」
说这话时,我特意加重了「闺房」两个字。
代战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渐渐白了。但嘴上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明明已经有未婚妻但还有意无意地与自己亲密接触的人。
「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我凭什么相信?」
我点头:「公主尽可不相信我的话,毕竟在单独见到薛平贵那所谓的妹妹之前,我也不知道他已经有了未婚妻子。」
「还有一个?」代战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惊愕。
我再次点头肯定,旋即自嘲笑笑,「薛平贵连身为丞相嫡女的我与他的关系都不愿和公主说,那就更不会承认已经无父无母的真未婚妻了。」
代战的面色由白转红,竟直接生了气:「枉我还觉得这薛平贵相貌英俊、武艺卓绝,会是个良配,闹了半天是个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不愿承认的负心人。」
接着又看向我:「王三小姐,你难道就这样甘心日后嫁给这样一个负心人吗?」
我苦笑,「自然不愿,不过这未婚妻的事情是我把绣球抛给他之后才知道的,那日我也答应会等他出人头地,现在话已经说出去了,哪怕想要后悔也已是不能了。」
代战眼珠转了转,「我有一个主意,那薛平贵不愿在我面前承认你的身份不就是想攀上我大凉吗?不妨你我合作……」
12.
代战他们回去没几日西凉大军就逼近了玉门关,薛平贵本来是要被封为神威大将军的,但由于父亲从中作梗,他最后只做了先锋官,甚至又因为魏家两兄弟的陷害,他又成了押解粮草的普通士兵。
之后的一切发展,也如同前世一般,随着他立下的功劳越来越多,父亲也渐渐松了口,竟是有了愿意将我许配给他的意思。但就在这时,「薛平贵醉酒入敌营被斩于马下」的噩耗也传回了京城。
与之相对的是,原本来势汹汹的西凉军队莫名退了兵。
虽然西凉的兵退得十分蹊跷,但也拦不住魏家两兄弟将这功劳尽数揽在自己身上,他们也因此得到了不少赏赐。
没过多久,西凉就传来了「死而复生」的代战公主要聘驸马的消息。
与此同时,魏豹便带着媒婆再一次来了丞相府。
许是因为有了军功在身,他居然不愿再入赘,而是要娶我回去。
父亲对他是满意的,二姐和二姐夫也在一旁帮腔,说这魏豹现在已经有了不少军功,又不介意我曾与薛平贵有过婚约,可见是真心爱我。
但我听了只想冷笑,若是没有这魏家两兄弟,薛平贵怎么可能会「醉酒入敌营」。现在又装作一副大度的样子说什么不介意我与薛平贵有过婚约。
真是又当又立惹人生厌。
我自是不愿,但父亲已经在二姐姐他们的游说之下点了头,只是我现在刚刚死了未婚夫不适合议亲,让他们再等上一个月。
事情说完他又让我和二姐一家一同送魏豹出府,路上二姐和二姐姐夫走得飞快,我正狐疑之事,就听见魏豹在我身边低声说话:
「王宝钏,你以为现在的你还是之前那个名震京城的才女吗,现下你克死未婚夫的事情早已众人皆知,除了我,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娶你为妻。」
这话听得我通体生寒,送走他们后,我问二姐先前走那么快是不是早就知道魏豹要与我说这话。
二姐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二姐夫则是冷哼一声:「难道豹儿说错你了吗?若不是他对你情根深种,还说此生非你不娶,就凭你这克夫的名声我就不会同意他娶你。」
我再次看向二姐,但她终究没有替我说一句话。
13.
我只觉得可笑,亏我之前还觉得二姐是被这两兄弟蒙蔽,还有拯救的余地,闹了半天,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既然她不为我着想,那我也不必再顾念她了。
所谓的「公主娶亲」本就是代战给我的信号,代表着她已经把薛平贵糟践得不愿再留在西凉。
回到屋里,我就开始抱着薛平贵给我的玉佩哭。
小莲实在看不下去,去找了大姐和母亲来劝解我。
母亲安抚了我一会儿就注意到了我手里的玉佩,面色凝重地问我这玉佩的来历。
我擦了擦挂在眼眶上的眼泪,「这是薛郎临行前给我的信物。」
母亲听着玉佩是薛平贵给的之后面色更差了,着急慌忙地拿着它就去找了父亲。
刘妃的儿子没死这件事乃是秘闻,全天下知道这件事的人两只手就能数过来,母亲也是因为陛下交代了让父亲秘密寻找这孩子才对这事有所了解。
薛平贵那玉佩用的是上好的和田玉,上面雕刻的也是五爪之龙,也就是薛平贵没敢往那处想才没去找陛下认亲。但像我母亲这样的明眼人却是能十分轻易地看出那玉佩属于皇家。
父亲该是纠结了一阵子,因为几天之后才传出了陛下下令严查和那死去的先锋官薛平贵真正死因的消息。
我在刚把那玉佩交给母亲后就让府中信得过的下人去找了程刚,告诉他最近一月之内都不要回家,不然性命难保,程刚本来有些不信,我家下人便直说了这事与那位离奇身死的先锋官有关,于是程刚半信半疑地在客栈开了一间房。
于是陛下前脚刚放话让细查薛平贵死因,还不等魏家两兄弟反应过来去杀他灭口,程刚就先一步到宫外敲了登闻鼓告御状。
14.
知道是魏虎、魏豹二兄弟害了自己流落在外的儿子,陛下大为震怒,当即下令要诛了他们三族。
父亲回来后逼迫二姐休了魏虎,但对魏虎用情至深,甚至宁愿联合这兄弟二人绑走亲妹妹的二姐哪里愿意,只是跪在父亲面前央求他救救魏虎。
但父亲说到底也就只是个丞相,根本没那本事改了陛下已经下了的旨意,只是当即给了二姐两个选项:要么休了那魏虎,与这害了皇子的将死之人断得一干二净;要么就与家里断绝关系,自己随那魏虎死去,莫要连累了家人。
二姐听见之后愣了一会儿,向父亲磕了个头,说了一句「孩儿不孝」就要随那魏虎一起走。
父亲被她气得不轻,但说她要和他三击掌来证明自己的决心。
如今不是局中人,我才反应过来这三击掌其实就是父亲给我们的考虑的机会。击掌时我们可以随时叫停,不管是第一掌开始之时,还是最后一掌结束之前。
只要我们愿意迷途知返,他就会拼尽全力护我们周全。
但我醒悟得实在太晚了,晚到已经因为自己的错误赔上了一家人的前途和性命。
三掌结束,二姐已经泣不成声,但她还是向着父亲磕了三个头,十分决然地和魏虎一道离开丞相府。
魏虎和魏豹已经没了什么家人,这三族的人加上二姐和已经成了魏豹妾室的薛琪也就十数人。
15.
就在他们被行刑的第二天,薛平贵回来了。
他不知是怕陛下不认他,还是旁人不知道他还活着,从进京到进宫都闹得十分张扬。
薛平贵「醉酒入敌营」的事情有不少人知道,现在不仅毫发无伤,甚至面色愈发红润,让不少人心中都生了疑。
于是我让小莲收买了几个与薛平贵并不相识的乞丐,放出了「三皇子李温名为失踪、实为叛国」的谣言。
随着知道并相信这谣言的人越来越多,薛平贵这才知道了着急,回来后第一次送了拜帖来丞相府找我。
见到我后他开口就是要我明日早朝时替他澄清谣言,让我说他失踪的这段日子里是被我派的人暗自救下,养在城外的私宅里。
我有些犹豫:「可是我替你做这证明若是被别人发现了,那我可就犯了欺君之罪,温郎,我虽心悦你,但不能因为你害了全家。」
他伸手点了点我的眉心:「你啊你,平时看上去这么机灵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候就转不过来弯呢,父皇既然给我这个机会解释,自然就不会去深究。而且……」
接着他又压低了声音:「父皇本来在我回来就决定要立我为太子,眼下就是因为这谣言才把这事情搁置下来了,只要你帮我这一次,我保证你绝对会是我后宫中唯一的女人。」
我听见「后宫唯一的女人」眼前一亮,下定决心似的问他:「温郎,你失踪的这些日子里,真的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吧。」
他十分笃定地向我保证:「我向天发誓,若是我李温在不与亲朋旧友联系的日子里,做了任何违背祖宗,背叛宝儿的事情,就天降……」
他还没说完,我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莫要再说这些不吉利的,我帮你做这证明就是了。」
是了,李温确实什么都没做,入赘与敌国公主成婚的人,可一直都是薛平贵。
他喜极,竟是直接在我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宝钏,有你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愣住了,并不觉得有丝毫的甜蜜,只觉得犯恶心。
见我愣住,他却只当我害羞,还把我的脸扳过去试图亲我。
我挣扎着将他推开,头低得像只鹌鹑,「青天白日的,别闹了。」
他「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抚了一把我的脸,凑在我耳边,用极为暧昧的语气道:「宝儿说得对,往后时日还长,我们不必急于这一时。」
我把头低得更低了些,因为我怕看见他那张油腻的脸,会压不住扇他的冲动。
冷静,王宝钏,就让他笑吧,过了今天,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晚上我激动得几乎睡不着觉,现在薛平贵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身份、地位、钱财,甚至是女人,而我也即将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摧毁他已经拥有的一切。
16.
第二天,我带着葛大和葛青一起出现在了皇宫之外。
薛平贵看见他们的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我上前拉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昨日你走之后我想了想,我到底是个身在闺阁的相府小姐,每日都有无数双眼睛在身后盯着。」
「由我来说收留你未免有些太假了,就找了这葛大、葛青兄妹俩,虽然他们现在已经不做乞丐了,但他们到底行事比我方便,再加上他们与你是旧识,说他们偶然间遇见了浑身是伤的你、救治并收留才更合理。」
薛平贵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我的说法:「那你与他们交代一下,一会儿千万不要冒犯了父皇,不然别说是他们,就是再连带上那一窝子乞丐的命都不够赎罪的。」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
朝堂之上,众臣已经因为薛平贵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连他这个主人公带着身为证人的我们进来也没人发觉。
还是坐在龙椅上的陛下将众人注意引到了本人薛平贵身上。
「阿温,你今日不是与朕告了假,不来上这早朝了吗,怎的又来了,旁边这几位是?」
我跪下向陛下行了个礼:「臣女王宝钏,叩见圣上。」
葛大和葛青也照着我的样子跪下:「草民葛大(葛青)叩见圣上。」
陛下「哦」了一声,招呼着我起身:「王宝钏?朕有些印象,似乎是那个与我儿阿温定下过婚约的相府三千金吧。你今日带着这二位随阿温来这朝堂之上,可是有什么事要向朕禀报?」
我向陛下行了个礼:「臣女近来在京城之内听到了一些关于三皇子的风言风语,想要在众位大人面前评说一番,这二位,便是臣女带来的证人。」
「正好朕近几日也听到了一些关于阿温的传闻,你想说什么直言就好。」
「近几日,京城之中有传闻,说三皇子殿下在失踪的那段时间里,是去西凉做了驸马。」
「三皇子昨日找到臣女,说要让臣女在您和众位大人面前扯谎,说他失踪的日子里其实是被臣女藏在府里,并且向臣女保证,日后若他登了基,定然会让臣女做他唯一的皇后。」
见我将他的谋划全说出来,薛平贵变了脸色,甚至上手想要拦着我,不让我继续说下去,但我根本不理会,依旧照说不误。
「但臣女不愿陛下这样的明君被自己的儿子蒙骗,不愿为了他向您扯谎。三殿下失踪一事,与臣女毫无关系,不仅如此,臣女更觉得三殿下这样不忠不义之人,没有资格成为储君。」
薛平贵听到我的话面色已经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甚至已经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手扯我,陛下则看不出面色有什么变化。
「怎么个不忠不义之法?你说来给朕听听。」
我再次跪倒在地:「臣女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触怒陛下,臣女希望能先求个哪怕自己惹怒陛下也不会牵连家人的恩典再继续说。」
陛下挥挥手:「准了。」
「陛下有所不知,那位救下三殿下的江湖侠士为三殿下和自己的女儿定下了一桩婚事,但三殿下在遇见我之后从未与我提起这一档子,还是三殿下有一次受伤,臣女去探望遇见了她才知道的。」
「明明有未婚妻子,却依旧与其他女人暧昧不清,此为不忠。」
「另外,当初三殿下最落魄时是一群乞丐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三殿下甚至因为感激还与他们中领头的三人结拜成了异性兄弟。」
「但在他们中的老大葛大因为讨钱给殿下而被魏虎重伤的时候,三殿下硬是连五两的银钱也不愿出。」
「若是彼时的三殿下也一穷二白臣女也无话可说,但偏生那时三殿下刚因为救了臣女而得到了臣女父亲的一百两感谢金。」
「他愣是不愿拿出其中小得不能再小的一部分来为自己和因为自己受伤的葛大医治,还是臣女为他们送去了银子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危急时刻,宁愿看着结拜兄弟因伤而死,也不愿取出自己银钱的二十分之一来救他一命,此为不义。」
「陛下,让这样不忠不义之人成为大唐未来的君王,陛下您和先帝费尽心思才打下的基业,怕是会在他手里毁于一旦啊。」
陛下没说话,薛平贵先急了:「你这毒妇,在这朝堂之上瞎说些什么胡话,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接着他又扭头看向皇上:「父皇,儿臣是曾与一群乞丐结拜,但那时儿臣确实就要活不下去了,那魏家两兄弟因这毒妇交代了京城里的人不让他们给我吃饭的活计。」
「儿臣是迫于无奈才与那些乞丐厮混在一处的。至于那薛琪,儿臣从来都是把她当作妹妹看待,一直都不知道有这所谓的婚约。」
陛下没理他,反而看向了葛大和葛青:「相府三千金说的可是真的?」
葛大和葛青吓得浑身发抖,但还是肯定了我的说辞。
薛平贵试图抵赖,却被传令兵打断了:
「启禀陛下,西凉公主带着军队已经到了玉门关之外。」
陛下震怒,「腾」地一下从龙椅上站起:「什么?」
接着对站着的武将们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顿骂:「你们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敌人都打到脸上了还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吗?」
那些武将顿时「噼里啪啦」地尽数跪下,接着陛下想了想,对大姐夫下令:「苏龙,你带着人去玉门关问问这西凉公主想做什么。」
大姐夫领命,带着一小队人离开。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大殿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就连薛平贵也不敢吵嚷自己受了多大的冤屈。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大姐夫回来了。
他站定在我身边,向陛下行了个礼。
陛下挥了挥手:「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的,这西凉公主突然发难是想做什么?」
大姐夫一副为难的样子,还是陛下说会免了他的罪责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那位公主说,要我们交出她的驸马,薛平贵。」
「薛平贵」三个字出来后,大殿之中再次陷入寂静。
大唐的人自己猜测新找回来的皇子是敌国驸马和那敌国公主自己把这事说出来性质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自己再怎么猜测也没有真凭实据来证明。
若是陛下打定主意要翻篇,这通敌的罪名薛平贵就背不上,但若是敌国公主自己说他薛平贵就是她的驸马,那这通敌叛国的罪名薛平贵可就摘不下去了。
许是因为觉得薛平贵不会骗他,又或许是心存侥幸,陛下多问了一句:「她可说了这薛平贵的身份?」
豆大的汗珠凝聚在了大姐夫的脸上,他把头压得更低:「她说的这薛平贵就是之前的先锋官,现在刚被认回来的皇子。」
「不仅如此,她还说,还说若是两个时辰内见不到她的驸马,就会带领身后的西凉军队踏破玉门关,哪怕拼上这条性命她今日也要带着三殿下回西凉。」
大姐夫这话无疑是平地起惊雷,原本鸦雀无声的朝堂瞬间沸腾起来,朝臣们群情激奋,直言这敌国公主太不把大唐放在眼里,甚至有些之前还在讨伐薛平贵的大臣们也说不能任由这西凉公主就这样把薛平贵带走。
但也有一部分朝臣用嫌恶的眼神看着薛平贵,像是在讨伐他。
没过多久,又有传令兵会来报信,说那敌国公主见半天还没动静,竟然直接就在玉门关外骂起来了,字字句句都在说三殿下是个黑了心肝的负心汉,刚知道自己能回来做皇子就丢下新婚妻子偷了通关文牒回了大唐。
还说大唐皇帝狠心,明明知道自己的儿子与她相爱,却偏生要因为两国之间的关系拆散他们这一对有情人。
陛下被他说得阵阵头痛,干脆就把这皮球踢给了我父亲:
「这事丞相怎么看?」
父亲走到殿中,向陛下行了个礼:「依臣之拙见,左不来这三殿下在京中的名声已经坏了,现在这敌国公主这么一闹,他的名声自然就会更加狼藉。」
「再加上三殿下自小在乡野之间生活,本就没有什么治国以及其他政治上的才能,不妨就让他回西凉做驸马。」
「这样一来能解决眼前的麻烦,让西凉退兵,二来也能顺势再和西凉商谈要些实际的利益。」
经过这一上午的掰扯陛下已经有些不耐,再加上薛平贵对他的欺骗以及他对薛平贵的失望,他最终还是让按着父亲说的办法去做了。
代战没有食言,接到薛平贵后就带着西凉大军离开了大唐境内。
17.
那日代战把他带走,等确认那些小尾巴都被甩掉之后,她就亲自带着被下了软筋散的薛平贵回了大唐的地界来找我,并且与我一道将他关进了丞相府一口枯井下的私牢里。
那日我挑断了他的手脚筋,喂他喝下了他前世用来加速我身体衰竭的西凉毒药,每日派信得过的小厮去给他送饭。
小厮有一日和我说薛平贵疯了,不仅主动要求吃饭,嘴里还念叨着:「我是真命天子,我不能死在这,再不济我可以回西凉做西凉王。」
我让小厮不要管他说什么,只要每天给他一口吃的吊着他的命就可以了。
十八天之后,我带着府中一个俊朗的侍卫一起去了私牢,里面关着的薛平贵见到我后眼前一亮,硬生生爬到我面前要我带他走,并且在看见我身边的俊美侍卫后醋意大发,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故意往侍卫身边凑了凑,贴住他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躯干:「就是你看见的这种关系了。」
薛平贵突然发了狂:「王宝钏,你果然就是个荡妇,明明已经嫁给了朕却依旧和府里的侍卫不清不楚,朕当初直接赏给你一杯毒酒简直太仁慈了。」
「朕就应该命令人把你浸猪笼。」
「浸猪笼」这三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我不怒反笑,笑得状似癫狂的薛平贵也有些发憷。
「不然呢?你的死讯既已传回了大唐,我在你身死后找了其他男人就是荡妇了?莫非我一定要为了你在那漏风的破窑洞里守着节,一守就是十八年才是对的吗?」
听见我说「十八年」薛平贵也愣住了,他讷讷发问:「难道你也?怪不得,怪不得我一醒来就是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怪不得我身上的武功虽未被废掉却没了行动的能力。」
自言自语过后薛平贵看向了我:「你这毒妇,之前的温顺良善果然都是装的,朕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将朕放出去,再为朕找来最好的大夫接上手脚,不然有朝一日等朕再次登上那个位置,一定下令诛你九族。」
我看他这癫狂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现在的我早已不信奉什么「一笑泯恩仇」,伤害我的人要和我承受了一样的痛苦才算得上公平。
眼下看薛平贵的样子,我不仅报复成功了,还是超额报复。
「薛平贵,你是不是没有现在这具身体的记忆啊?不然你怎么会忘了自己是怎么被关在这私牢的呢?」
被我说中心事,薛平贵愣了一下,但还是像煮熟的鸭子一般不愿承认:「朕现在这样不就是被你这个毒妇害了吗。」
「不过你也别得意,代战一定很快就会来救朕,到时候朕定让你们丞相府阖府上下都死无葬身之地,来解朕被你侮辱之恨。」
我轻笑一声:「那你怕是等不来了,毕竟现在的你,还是代战和我一起扛进这私牢的。忘了和你说,陛下也已经把你赏赐给了代战,现在的你,不过是她的私人拥有物。」
接着我向侍卫打了一阵手语,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就进了关着薛平贵的牢房。
「当初你让我做了十八天的皇后,我现在也让你成了弃子之后能够再苟延残喘十八天还给了你。」
「只是薛平贵你记住,那十八年的苦寒时光,是你永生永世都欠我的,是你应该刻进魂灵之中的亏欠。」
薛平贵试图挣扎,但已废了手脚的他根本不是侍卫的对手。
我眼睁睁看着他被侍卫掰开嘴灌进了毒酒,眼神中慢慢失去了原本的神采。
远远看着薛平贵的尸体被乱葬岗的野狗分食之后,我感觉心里那块一直高高举着的大石头放下了。
大仇已报,我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