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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长公主权倾朝野”为开头,写一篇故事?

长公主苍虞权倾朝野。

可谁又会知道,他正在用他的男儿身,叫我尽兴尽欢。

老皇帝的陵寝中,我和苍虞在柴房一隅放肆发笑,滚作一团。

「什么时候让我带走你?」事完后,我躺在他的大氅里,被他捏住下巴,问起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我走不掉,你知道的。」我凑上他,细细咬他还没退了红的耳骨,「我要给先皇,守陵。」

「守陵?你守陵?他日日在地下看你白日宣淫,只怕早气得永不超生了。」他眯起眼打量我,「沈鱼雁,你到底是走不掉,还是不想走?」

走不掉?

活人两条腿,哪有走不掉的道理呢?

何况,苍虞是如今南秦真正的掌权者,别说带走一个被人遗忘的太妃,他就是刨了这儿老东西的祖坟,真刨便也就刨了。

「那当然是……」我叼住他的耳垂:「不想走了。」

「你留在这等什么?」

「等一个人,一个男人。」我在他心口画着圈圈,「但,不是你。」

他有些恼,又欺身上来,扼住我的颈脖,却刻意留下让我喘息的余地:「等到之后呢?」

「自然是做我同你做的事了。」我推他的肩,反把他扑倒,「干吗,苍虞,吃醋了?别这样,我俩都是阴沟里爬出来的腌臜玩意儿,谁又比谁干净呢?」

1

苍虞从被人亵玩的娈童,到如今成为只手遮天的长公主,这其中,是史官不敢写也没法写的东西。

第一次见苍虞,是九年前,在荒草萋萋的冷宫里。

那是一具十六岁少年的身子,在腐朽的楼宇中,在凄寒的长空下,清瘦冷峻,散着情欲。还有更多的,是破败与绝望。

他皱巴巴的亵裤上染着新鲜的污血,宛如一个被人玩乐后丢开的布偶,摇摇晃晃地站在梁木后,不冷不热地瞧了我一眼。

他在用悲悯的神色寻找同类,而我不是,他失望了。

第二日夜里,皇帝便来了。

紧跟着,我听到那屋里少年的咒骂,皇帝的狞笑,随之而来的,还有惨叫,有哀号,然后渐隐渐弱,直到变成那少年大口大口的喘息,再到乞求。

我在窗纸上捅了个小洞,不出半个时辰,我看见皇帝走出来,一旁的公公为他凌乱的衣裳披上外袍。

他心满意足,挂着满足后鄙陋的笑。

想不到,平日里后宫众人都瞧不见的老下流坯子,竟是日日流连在这脏地方,同一个少年风流快活。

这样的事情,在之后的日子里,在这深夜的冷宫中,重演了一次又一次。

2

终于有一日,划破长夜的叫声倏然变为了皇帝的哀号。

我赶忙凑上那小洞,不一会儿,便看见这老下流坯子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夺门而出,那屋里也再没了声响。

一宿无眠。

待到天蒙蒙亮,我还是违逆了规矩,仗着冷宫里也没人能看到,摸进了他的屋。

我蹲在他身边,打量着他伏于地上满身青紫,几乎没了气息的身子,摇头叹息后,正准备起身离开,裙角却被他无力的手勾住。

「救救我……」他说。

那是我第一次同他说话,我不是什么好心的人,但我救了他。

之后的几天,老东西都没来,与其说我和这小孩在冷宫相依为命,不如说是我对他悉心照料,总算挽住了他这条命。

他的脑袋软绵绵地枕在我腿上,我用汤匙小勺小勺地喂他喝着水。

「那日,你对那老东西做了什么?」我问。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愤愤道,「可惜没把他的命留在这。」

「他只是将你打成这样?」

「这还不够吗?」他斜眼瞧我,「我就剩一口气,差点死在这。」

「当然不够,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你是个什么下贱玩意儿,也配伤他分毫?」

「我若是天子,必先缴了你的舌头,砍了你的手,却不许你死,用细藤抽你的肉,用长针锥你的骨,等你叫都叫不动,只有气进没有气出,再把你丢进饿了三日的野狗林中,让你死后也只配做畜生吃的东西。」

他明显有些不悦,顿了顿,开口只是:「你好毒。」

我摩挲着他冰冷而苍白的面庞:「是吗,那是因为你未曾真受过这些。若你是这天下的主子,你也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这样对你厌恶的人,将他们摘胆剖心,叫他们生不如死。」

少年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包括他吗?」

他是谁,我们心意相通。

我点点头:「当然,那个时候,你便能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跪在地上求你赏个痛快。」

他在我怀里蓦地笑了起来。

他以为我在说疯话,但他不知道,我真的在为他谋划那一天。

3

时日久了,他身子一天天好起来,与我的话也更多了些。

我告诉他自己是沈家的小姐沈鱼雁,爹爹是位高权重的江南节度使,阿娘也是江南第一富贾的出身。

可惜我红颜命薄,还是被送进宫里给这将死的老东西充贵人。

说到这儿,我还不忘补充一句:「小孩儿,就算你不愿认,可某种意义上,我俩的确是情敌争宠的关系。」

他又问:「那你为什么进这个地方?」

「进哪儿,冷宫吗?」我嬉笑着咬着指甲,「也没什么,不过是皇后娘娘说,我在戚贵妃的洗脸水里加了些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耸耸肩,「反正用完之后滋滋作响,溶了她一层皮,瞎了她一双眼。可怜那曾经的小美人,恐怕以后老东西瞧都不愿再瞧她一眼。」

他咬咬牙:「皇后为何这样诬害你?」

「诬害?」我笑了,我捏住他的脸,左看右看,「你是什么菩萨的心肠,你怎的就知道是旁人陷害我,而不是我真做了呢?」

他不说话了。

良久,他问:「那,你做了吗?」

「当然。」我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皇后那慈悲的作态,给我的药也就够她起几日疹子。可这大好机会,我怎么能放过?」

我咬牙切齿:「我要她,这辈子都没机会翻身。」

他抬眼瞧我,仍是三分好奇,六分感激,只是这回,却多了一分恐惧。

「怎么,怕我?觉得我很疯?」

「没有。」话虽如此,他身子还是抖了抖,「你救了我,是我恩人,我便信,你做什么都自有你的缘由。」

「小孩儿,其实你该怕我。」我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我,「你信不信,有朝一日,我会给你这世上最美妙的滋味,让你往后的每一刻,都活在害怕失去这种滋味的恐惧中。」

后来,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我赐他良田千顷珍宝满堂,赠他数不尽的金银和无人比肩的权势,让他站在巅峰,脚下却悬着空。

不仅如此,我更是教会他,如何用身体去取人间的极乐。

不过,也都是后话了。

4

我渐渐知道了关于他的很多事情。

他是宗正府元大人的独子,本名叫元肃。

老东西爱慕元宗正的夫人阮思虞已久,继位之后便一纸诏书意欲强取豪夺。

阮思虞性子刚烈,当场自刎而亡。血溅上诏书,那公公回去复命,老东西看着明黄之上,一片淋漓的触目惊心,当场昏厥过去。

即便如此,这老下流坯子仍不肯作罢,将样貌脾性酷似阮思虞的元肃囚禁于深宫之中,以解思慕之渴。

待到他成人之后,便发生了我在冷宫中看到的那样一幕幕。

恶心至极,令人作呕,真是该他断子绝孙的龌龊。

那天伤人事件之后,老东西便没来过这儿,元肃不悲也不喜。

「这里就像一个笼子,我是断了翅的雏鸟。」他说,「无论他来是不来,我都将永生永世被囚困于此,无法逃脱。」

我看他一眼,又哂笑着收回目光:「你才多大呢小孩儿?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好。」

我指了指前些日子下雨聚成的一洼死水:

「而且,这里不是笼子,你也不是鸟。你我都是池鱼罢了,水是死的,可鱼是活的。终有一日,只要你愿意,你游起来便能搅动这一汪死水。而更会有那么一天,这天下,都是你的池子。」

他似懂非懂,没再接我话茬儿。

我突然来了兴致,走过去扳他的脑袋,要他看着我:「小孩儿,你想离开冷宫吗?你想让老东西没法子碰你吗?你信我,我有办法。」

「真的吗?」

「当然,我绝不欺你。」

我的确有办法。

三个月后,我从冷宫之中大摇大摆走出去。

又过了三天,我接出了元肃。

或者说,是苍虞。

——是未来南秦只手遮天的长公主,苍虞。

5

我出冷宫,是皇后娘娘保的我,她不保不行,她需要我爹的权势和我娘的钱。

更重要的是,她还是我表姑妈。

所以即便她是如此愤恨,愤恨我的毒辣,我的癫狂。

愤恨到三个月不见,久别重逢后立刻把巴掌狠狠甩在我脸上:

「谁让你自作主张,把戚贵妃弄成那样?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拖本宫下了水?你果然是个疯的,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害死本宫,害死沈家!」

「娘娘,娘娘别生气呀。」我眨巴着眼笑嘻嘻地望她,「有件事儿,臣妾想和娘娘说。从前,娘娘不是总奇怪,皇上夜夜都去哪儿,为何总冷落合宫的妃嫔吗……」

她是个聪明人,宫里处处是她的眼线,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果然,听完我说,皇后没有半分惊讶,只是淡淡道:「那你有什么法子,让皇上不去?」

「若没有法子,臣妾又岂敢多嘴?」

我的法子很简单,让皇后先斩后奏下一道旨,说冷宫里那位,是过去某个废妃之子,如今成年,该入皇家族谱。

如此,他便是老东西名义上的儿子,宫里这么多眼睛看着,老东西还敢怎么样?

「儿子?儿子,若是日后和我的泽儿争皇位呢?」听罢我一番耳语,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一个烂货而已,不如,就说是皇上的闺女吧。」

三天后,元肃从冷宫里走出来。

其后,老东西昭告天下,自己有位公主,叫苍虞。

6

可这公主是疯的。

皇宫依旧困着他这条池鱼,好在池子大了些,水也不再脏到污秽不堪,腐蚀着他的鳞片与血肉。

其后的年间里,没有了苍虞和戚贵妃,我疯狂地攫取着老东西的宠爱和抬举。

缠在他那皱巴巴的身子上,我压着恶心求他:「皇上,今年收成这般不好,您就免我爹爹三成的田粮吧。」

「好,好,你这妖精。」他应下后却蓦地悟出什么,捏起我下巴眯起眼睛笑起来,「当年戚贵妃的事儿,如今怎么瞧着,不像你是皇后的刀子,反倒像是皇后被你当刀子给使了?」

「不然,臣妾哪来的机会侍奉您,让您高兴呢。」我笑着又把他扑倒,恨不能折腾得他再短寿两年。

事实上,不只戚贵妃,还有冷宫中的苍虞。

不让他们近不了老东西的身,怎么轮得到我平步青云?

只是,哪怕扶摇直上,距离我心之所想,仍是遥不可及。

我怀不上身孕,老东西不行,皇后娘娘不许。

我于是去寻苍虞,我戏谑地求他:「小孩儿,要不你帮帮我?」

他红着片脸,后缩半步,一言不发。

「今夜亥时四刻,你去西子池畔的凉亭等我,就帮我这一回,好不好?」

见他略有些迟疑,我凑到他耳边:

「你可说过要为我万死不辞。别忘了,小孩儿,若没有我,你现在还在阴沟里发烂,死了都没人管呢。」

7

那日夜里,我们相约的西子池畔,他把皇后嫡出的小太子苍泽推入池中。

看着那小小的身子浮沉呼救,苍虞没有半分怜悯,只是一把抓住他的发髻,将他脑袋死死按在水里。

「等你父皇救你?」苍虞噙着冷笑,是没有心的那种冷,「他是这世上最该千刀万剐的畜生,你和他一样,你是小畜生。」

「小畜生你也不能杀他。」

是我「路过」,救了苍泽。

看着他湿漉漉的身子钻进我怀里,苍虞甩了甩手上的水,睥睨着我:「我有时,甚至想把你一起推下去。」

他舍不得,至少那个时候舍不得,不然,他犯不着豁着这条命帮我——让我成为太子的救命恩人。

为了这事儿,皇后娘娘差点掀了整座皇宫。

她对着老东西一哭二闹,甚至不顾身份以死相逼,大吼大叫,非要老东西把苍虞五马分尸。

我真喜欢看别人发疯的样子,但我更喜欢,看着老东西夜不能寐左右为难。

这下流坯子恶心归恶心,对苍虞居然是真心实意。

他眼看着发妻哭昏过去,看着小儿子高热不醒,仍是力排众议,说太子苍泽是自己不慎落水,与苍虞无关。

至于他心尖尖上的公主苍虞,反正人在眼前不能摸也不能碰,要求严惩苍虞的进言又不绝于耳,老东西便狠狠心,说公主成年,该立府门择佳婿,含泪把苍虞送出了宫。

到了真离开这腌臜地方的那天,我本以为苍虞会决绝离去,却不想他等到了日暮黄昏宫门将闭,才一步三回头出了皇宫。

他在等什么,无人知晓。

这些我也是听旁人所言,我只记得那是个艳阳天,我整日里都和苍泽混在一处。

他来拜会我,谢我的救命之恩。

我说你小小年纪,能拿什么谢我呢。

苍泽拍着寡瘦的胸脯,一双眸子看不到底:「孺子年幼,也是一言九鼎,日后,我定护沈娘娘一生一世无虞无忧。」

「你怎么护我?」我调笑着凑近他,嘴唇差点碰上他的鼻尖,又趁着他脸红前拉开距离,用手掐了一把他的小脸,「我是皇上的人,生杀予夺,你做不了主,他说了才算。」

「那倘若有一日,沈娘娘是我的人了呢?」

他勾起唇梢,鹰隼般的眸子开始发光。

他才不是什么小畜生,他是以后会把这天下攥在手里的君主。

8

那一天来的也不算太晚。

六年后,老东西终于死在了苍虞的剑下。

这么些年间,我拿我爹爹少供奉朝廷的银粮给苍虞招兵买马,拿我阿娘祖上的土地给苍虞屯田练军。

我将富可敌国的家产拱手相送,就为了他最落魄时,我那一句承诺——要给他世间的无上美妙。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我爹做的比谁都欢。

原因很简单,疯是会遗传的,我这么疯,是因为我爹也这么疯——他疯了一般地爱慕皇后娘娘。

当年,他这位心爱的小表妹为了权势背弃他,推翻谈好的婚约,嫁给当时的太子,终于在老东西即位之后母仪天下。

如今,他又怎么能让这位皇后娘娘高枕无忧呢。

据说苍虞破了宫门后,寻了大半宫闱,也寻不到我。百无聊赖,他才先去抹老东西的脖子。

他当然寻不到我,因为那会儿,我又在太子的寝殿。

亵衣刚褪去一半,我正露着酥肩呵着情欲,外面的打打杀杀却偏吵得人不得安生。

「你不怕吗?」我停下解苍泽扣子的动作,勾住他脖子,楚楚可怜地凝望着他,「万一,苍虞要杀了你。」

他急不可耐地压倒我,仿佛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刻:「他不会。」

苍泽小小年纪,好深的心思。

苍虞的确不会,一则,他是菩萨心肠,从不殃及池鱼;二则,杀了苍泽,他公主的身份也做不了帝王。何况,他实际上连公主都不算,只是个禁脔,是个下贱坯子。

苍泽叼着我的锁骨,我却偏不让他立时得逞:「不行,现在不行。」

我抵住苍泽的胸膛,六年过去,他已年过弱冠,身子清隽又结实:「太子,我们不急一时。既然苍虞都打进来了,我总得见见他,给自己铺条后路。」

「非得现在见?」

「对。」我笑得清纯,「非得现在见。」

可不非得现在见?

我推开苍泽,抽身下榻。

我就要他得不到,得不到我他才会想着我,才放不下我。

然后,我去找苍虞。

我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看着他把老东西的头当球踢,捡起他脚边那把剑,添了口刃上淋漓的鲜血:「借我用下。」

旋即,我用这把剑杀了我表姑妈——老东西的皇后,我爹爹的白月光,苍泽的亲娘。

我故意拿它在皇后娘娘的肩颈上划出一道道血痕,折磨得她几近崩溃才终于开口:「你叫他什么?」

皇后睁大了眸子,不解其意。

「你叫他烂货!」我笑着问她,「你叫他烂货,对不对?就算他是,你也不能这样说。因为从今以后,他就是这天下的主子,是你家泽儿的主子,而你的泽儿,不过是个傀儡,是被人把玩的玩意儿。至于这世上知道苍虞是烂货的人,就得死。」

我一剑下去,溅了满脸血污。

苍虞用袖子帮我轻轻拭去:「走吧鱼雁,别沾血,你的手别沾血,我带你离开这里。」

谁说,我要离开这里?

我不仅不要离开,我还早晚有一天,要回到这里翻云覆雨。

9

那天我第一次见苍泽哭,他抱着他母后噎了气的身体,不住地抖震着双肩,他死死捏着拳,任凭指甲嵌出一道道血痕。

「谁做的?」

无人应答。

既然无人答,一切因果,便记在苍虞头上吧。

老东西不得善终,苍泽登基称帝,却徒有虚名。

长公主苍虞兵力雄厚,权势滔天,自此牢牢把控朝政与天下兵马。

我终于把一切都搞乱了,然后脱身而出,和一众先帝妃嫔远离是非之地去给老东西守陵。

我太爱守陵了,第一次和苍虞云雨,就是在老东西的坟冢前。

他静默地用着力,像是带着无名的愤恨与报复。

「你以前就这样侍奉他?」完事后,我跟散了架一般,他还恨不得将我揉得更碎。

「你不也是。」我笑道。

他要再来一次,罚我这扎心的虎狼之词。

如此三五次,我便腻了。我说:「不如玩些新鲜的。」

「什么?」

我指着脚下这方土:「我们挖了这老东西的尸身,拖他去喂野狗,怎么样?」

苍虞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良久,他叹息道:「你果然是疯的,你救我,也因为你是疯的,而不是你对我……」

我上前搡了他一把:「我要不救你,你早被拖去喂了野狗。」

他捉住我的腰,扯着我的头发将我狠狠抵上老东西的碑,我的脸被按在凹进去的碑文上,「你才该被拖去喂野狗,你真是个疯子,我不该遇见你的。」

我当然是疯子,疯子才能教会他,什么叫美妙。

这种美妙让苍虞一次次想要带我走,又在我屡屡插科打诨后未果。

直到我终于告诉他,我要等一个人。

10

我等的那个人来找我,已经是老东西驾崩的两年后了。

苍泽长成一个愈发俊朗的少年,面上却多了几分疲惫与阴鸷。

我能理解他的痛苦,甚至十分享受于此。

被人掌控,还是被一个他曾看不起的掌中之物掌控,自然是极不好受的滋味。

我勾着苍泽的脖子,把他引到我曾与苍虞屡屡欢好的柴房。

「我没有一日不在盼你。」我说。

那日我好生装扮,身着素衣,没有一件珠钗首饰,薄薄的唇缺了些血色,直勾勾地盯着他时,满目尽是天可怜见的委屈。

苍泽打量着我,将我剥到酥肩半露,又倏然打住,调笑道:「当年是沈太妃说不急一时,怎么,轮到太妃等两年,倒像是朕委屈了你?」

他不继续动作,是因为他不是苍虞,不是阴沟里爬出来的烂货。

他嫌这儿脏。

苍泽打横抱起我半露的身子,一脚踢开柴房,不顾侍卫和宫人的注视,一路将我抱进他铺着金丝锦缎的马车里。

他一声令下,马儿开始狂奔,是离开这片陵寝,去往皇宫的方向。

「你要带我走吗?」我问。

他不答,只是探出毒信子在我锁骨间探索,然后一口咬住:「往后,沈太妃便是朕的人,生杀予夺,尽数是朕说了算。」

事完后,马车停在了宫门外。

他比苍虞更蛮横,我被折腾得喘息不止,却仍是迫不及待地掀开明黄的窗帘。

看着外面熟悉的朱墙,果然,一切如我所料,我终究是要回到这个地方。

苍泽一把扳回我的脸,又将我重新摁倒,目光灼灼地盯住我:「你说,我带走你,长公主会如何,他会来向朕要你吗?」

苍泽不是傻子,他耳目众多,自然一早就知道这几年我与苍虞在老东西陵寝中的勾当。

「那日长公主杀进宫中,你说要去寻他,给自己铺条后路,这就是你铺的后路?」他说着掐了一把我的大腿,「用你这身子,承欢他两年,你就只有这一条后路,你真就这么下贱?」

我在心里蔑笑着,他怎的知道,不是苍虞在承欢我呢?

「不然呢,我可不就这么下贱,谁都能分一杯羹。」我委屈巴巴地挤出几滴泪,「长公主以我的性命,胁迫我母家助他。又以我母家安危,逼我同他……」

我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儿一滴滴往下掉,苍泽伸手接住,却并不吃我这套,只冷冷道:「沈太妃,那我们就看看,你在他心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11

苍泽把我安置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当年老东西囚禁苍虞的冷宫。

那里依旧肃杀,依旧冷清。

每每入了夜,九五之尊的天子也依旧按时造访,将困于此处的池鱼折磨得奄奄一息。

只不过,从前这条鱼是苍虞,如今是我。

苍泽残虐地索取着我的身子,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痕。

「朕都知道,你做的事,你布的局。」他任凭我浑身散架一般伏在沾了血污的床榻上,我也任凭他抓着我的头发,提起我毫无生机的脑袋,「朕都能忍,谁让你是疯的呢?可为什么,你偏偏要杀了朕的母后?为什么,你偏偏要帮苍虞?」

「不然帮你吗?你这个……」我一字一顿,说着当年苍虞把他脑袋按进水里时对他的称谓,「小畜生?」

苍泽笑了,笑完之后甩我一巴掌,打得我头晕目眩。

他扬长而去,三日都不曾来。

后来我听说,苍泽一把火烧了老东西陵寝的柴房,逼着那些先帝的妃嫔纷纷殉葬。

苍虞去找我,却看到人去楼空的一片废墟。

我还听说他疯了一样找我,可这一次,他是真的扑了空。

我被关在冷宫里,对着四四方方的天,看着淅淅沥沥的雨,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苍泽还是来了:「他愿交出十万兵符,只求朕把你还给他。」

「不要,不要把我交出去。」我坐在滴着雨的檐下,晃着一双腿,「我哪都不想去。」

「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沈鱼雁?」终于,我感觉苍泽也快要被我逼到发疯,他狠狠地晃着我的肩,「你告诉朕,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着说着,他语气突然软下来,甚至蹲下身子,无限柔情地仰视着我:「你爹是朕的表亲,有权有势,你应该比谁都希望朕得势。可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去帮一个玩物,为什么非要把这一切都搅乱到不可收拾……」

「因为你是……」我眸子冷下来,「小畜生。」

我冷笑着:「你爹娘是老畜生,你是小畜生,都该死。皇上,你知道被人生剥了皮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被人剩下一口气扔进野狗林,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蚕食是什么滋味吗?你当然不知道,可我知道。」

这次他没再打我。

他听不懂我的话,他只觉得我疯了,他觉得我不可理喻,觉得不该招惹上我这个疯魔之人。

可他又馋我,馋我身子也好,馋我疯魔也罢,总之他欲罢不能。

我满意地打量着他怨愤又无奈的神情,继续笑嘻嘻地晃着脚:「皇上,你可不能把我交给他。」

我凑上他的耳垂,「我有孕了,是你的龙子。」

12

苍虞上请多次,一回回加大手中的筹码,仍是求不得我。

苍泽问我为什么不一早同苍虞离开,宁愿落得如今的下场。

我嬉笑着答他:「因为我一直在等你呀。」

我轻轻在他唇边落了一个吻,「和苍虞走有什么好,顶天了做他的金屋藏娇。但等到你,等到这个孩子,我就能做皇后,以后做太后。我甚至能杀了我们的孩子,把皇位据为己有。」

苍泽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那朕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打从我说自己有孕之后,苍泽便将我从冷宫接了出去,安置在关雎殿内,对我百般照料。

他放不下我,我知道,至少此刻,在他眼中,我抵得过苍虞拱手相送的百万兵符。

被放出来,我手又痒了,夜里容妃招他去,我隔日就在容妃的洗脸水里加上当年的药,也要了她一层脸皮。

「你怎么就这一个招式?」苍泽讥讽我,「这么多年了,还在用。」

「有用就行。」我咬着他耳朵说,「你听着,这宫里,除了我的肚子,旁人的都不能有动静。只有我的孩子,能做未来的天子,谁和他争,谁就得死。」

苍泽笑着,一言不发。

他喜欢我,迷恋我,因为我是他的同类。

老东西在时,我把他身边与我争宠之人一一铲除,正如当年,尚且年幼的苍泽也把与他争皇位的兄弟一一弄死。

甚至包括他一母所出的亲哥哥,他同样下得去手。

如果可以,他也会一早除掉苍虞,可惜老东西看得太紧了,他寻不到一丝机会。

我摸着日益显现的肚子,问苍泽:「你说,我狼心狗肺,你猪狗不如,以后你和我的孩子,得多不是人?」

「最好真的是你和我的孩子。」他说。

13

苍虞终于发现求是求不来我的,他一次次在朝堂上给苍泽施压,最后干脆趁着夜色围了皇宫。

苍泽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看着他:「长公主终于要弑君谋逆了?」

他不想谋逆,要想他早想了,他出生名门,哪怕他恨惨了老东西,也没有伤了老东西的体面,伤了帝王家的根基。

「皇上知道臣要什么。」苍虞手中的箭对准了城楼之上。

「知道,当然知道。」说完苍泽推出我,他摁住我的头,为了让苍虞看得真切,「许久不见,看来长公主当真是很想沈太妃,也很想带走沈太妃啊。」

苍泽突然笑起来,越笑越癫狂,也越笑越狰狞:「那就用你手上的箭射穿她的脖子,只要她死,朕就把她还给你。」

我冷着一双眼看城下的苍虞,他风尘仆仆,一身倦意,满面却是凛然的杀机。

我笑得肆意,故意大着声,好让这两个男人尽收耳中:「一尸两命,皇上怎么还是这样狠的心?」

苍泽不加理会,手下更是用力:「怎么,长公主下不了手,狠不了心?那,要不朕帮帮你?反正她肚子里也是朕的孩子,不用烦长公主心疼。」

他说着从一旁侍卫的箭筒中取出一支,抵上我的后颈:「朕蒙受长公主『辅佐』已久,如今,是时候报还一二。」

「皇上,太妃到底是先皇的人。」苍虞咬着牙,与我的笑意盈盈截然不同。

我自是笃定,苍泽是舍不得杀我的。

他如此不过是要给权倾朝野的长公主看,你瞧,你虽制压我,把控我,凌驾我,但你奉为瑰宝的女人,偏偏在我眼中命如草芥。你视她越高贵,我要她越低贱。

他可怜巴巴地品尝着这少得可怜的快乐——一种天真的、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

「呵。」我发着笑。

苍泽厌恶我唇边溢出的,怜悯他的冷哼。

他报复般地当着苍虞面将我剥了外袍,紧跟着还要撕我亵衣,全然不顾众目睽睽——他就是要羞辱我。

「皇上,给沈太妃,也给自己留些颜面吧。」苍虞低下头,似是不忍也不愿看到这一幕。

「长公主逼宫,就给朕留了颜面?」

衣服撕碎的声音。

即便是夹杂在城楼下战马的盘桓踏步中,依旧显得格外刺耳。

而我此时,竟是有些厌倦,想快点结束这个游戏了。

更迫切的,是我想到了下一场游戏。

「你真是个疯子。」我厌弃地扭过头,一口唾沫啐在苍泽脸上,「小畜生,舍不得我,还作践我。你和你爹娘一样无耻,一样下作!」

言罢,我一把推开他,爬上并不高的城墙,勾起唇梢。

犯不着他演给苍虞看,不是想杀我吗,我自己死给他看就是了。我倒要看看,痛的是谁的心。

茫茫夜色中,我纵身一跃,城楼下的苍虞扯动了缰绳……

14

再次睁开眼,我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长公主府,我初次到访。

苍虞垂着只断手守在我塌前,我记得我跳下去,是他接住了我。

我慌忙地摸肚子。

「在。」他立刻会意,「你的孩子,他无碍。」

「我的孩子?」我来了兴致,不放过任何一个恶心人的机会,「我一个人又生不了孩子,苍虞,你猜他爹是谁?」

苍虞面上泛起一阵不自在,我看得出来,他一早想问,却始终把那句发问憋在肺腑间。

「放心吧,自然不是你。」

我捂着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怎么?失望吗,还是庆幸?没办法苍虞,我的孩子,他必须得是皇子,得是苍泽的龙裔。他要继承大统,要这天下无人敢欺。」

我目光一转,楚楚可怜地扯起他的袖子:「苍虞,你要帮我,帮我让他登上皇位……」

「你真是疯的沈鱼雁!」他再也忍不了,站起身甩开我,质问出和皇上如出一辙的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把一切搅乱,把一切颠倒。你让我撼动皇室的权利,让我扼住皇上的咽喉,却又不惜一切去到他的身边,怀上他的孩子。沈鱼雁,我不懂你,我真的不懂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你不用懂,你什么都不用懂。」我掐住他的下巴,享受着这种控制感,「你只要记着,你也好,苍泽也罢,都不过是供我取悦的玩物,供我登上权力之巅的垫脚石。」

我凑到他耳边:「对了,我之所以跳下来,不是为了落入你的怀。不过是想要看看身后苍泽伸出的手和惊慌的呐喊,看看眼前你奋不顾身的救赎和对失去我的恐惧。这不过是场游戏,是我取乐的法子,你以为你权倾朝野,他以为他九五之尊,其实,都是掌中之物罢了。」

苍虞再也忍不了了,他饱含深情的双目开始冷却,最终淡淡地笑了:「是了,早从初遇,我便知你是疯的。」

半晌,他添上一句:「我和皇上,才是你的池鱼。」

我闻言癫狂地笑着,双手不忘紧紧护着小腹。

是啊,这世上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予取予夺的草芥,却唯有这个孩子,是我的一心一意,我的倾其所有。

15

长公主围了皇宫,沈太妃跳了城楼,这些事儿就像隐没在了那天的夜色中,从没发生过一样。

苍泽不追究,苍虞也不提及。

他只是好好照料着我,对我的要求百依百顺,对我的疯话充耳不闻。

我没来由地讨厌他恼怒后的平静,就更要刺激他:「你可别心存什么幻想。」

「我能存什么幻想。」苍虞不冷不热地开口,吹凉了一池汤药,「乖,喝了吧,特意加了蜂蜜,没昨儿那么苦了。」

我乖乖地把嘴凑过去:「你千万别想着,这孩子能是你的。」

喝完,我又靠下去,转着手中雕了凤纹的戒指玩,「苍虞,不会是你的,我敢这么说,便是有十分的把握。」

「知道了。」他又吹凉下一勺,「来,张嘴。」

哼,不怕我这张嘴说不出诛心的话儿。

「过去我俩每每欢好,我都会服下避孕的汤药,唯独与苍泽那一次……我就是唯恐啊,最后怀上的不是他的孩子。」

果然,「啪」,他手中乘着汤药的碗应声而落。

我满意地抬起唇角。

苍虞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半晌,他拾起地上的碎片:「我再去给你重新乘一碗。」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我竟是不自觉有了三分怜悯。

我没骗他,我确确实实是这般做的。

16

我养胎的时候,时不时听见一些宫里的消息。

说是天气转凉,后宫一众妃嫔纷纷病倒。又说皇上正值盛年,却膝下无子。

在长公主耳边吹风的是钦天监,他说这些都是不祥之兆,当今皇上无福,只怕没有皇储,最后南秦的天下还是要落入长公主的手中……

苍虞不说话,只咳了两声。

他不亲自见人,即便是宾客也都隔着帘幔,来人说得多,他往往只寥寥数语,甚至一言不发。

钦天监走后,我哂笑着走出来:「哪这么夸张?不过是我在后宫的井里,下了些东西罢了。省的那些女人肚子争气,叫我烦心。」

苍虞一把捉住我的手,举到面前:「你这双手,到底还要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现在嫌我伤天害理了?」不仅不抽出来,我还一把反握住他,细细揉捏着,「苍虞,那你用我娘的金银招兵买马上下打点,用我爹的地位挟势弄权只手遮天的时候,怎么不嫌我的手脏?又怎么不嫌,你这双手与我同流合污呢?」

他抽出来,不答我。

曾经,我们两颗复仇的心滚烫得撞击在一起,于是狼狈为奸,党豺为虐。

可苍虞的恨,从割下老东西头颅之事便作罢了。

我的恨,却要到焚毁一切,方肯罢休……

17

我和苍泽的孩子,是在第二年开春时出生的。

我像是早有预见,一遍遍叮嘱产婆,若真有三长两短,务必护住孩子要紧。

请了那么多大夫,都说我胎位正,身子强,定会万事顺遂,唯独我自己十分坚信,这回是在劫难逃。

我还哀求苍虞,毫不夸张地说,真的就是哀求。

我第一次如此卑贱地主动匐在他脚边,仰着头求他:

「苍虞,你诺我,我若过不了此劫,你定不遗余力,护我和苍泽的孩子周全,助他登上皇位,辅佐他,拥戴他,且绝无二心,永世俯首为臣。」

「我为什么答应你?」他甩袖站起,沉声道,「我为你寻最好的产婆,用最好的汤药,你必定不会有丝毫差池。至于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好生护着。」

话虽如此,瞧得出,他还是恐惧。

我听府上的人说,长公主一早便四处问询这女子的产子之事,听闻腰上鬼门关走一遭后,他忧心忡忡许久,不仅早不远千里请来了传闻无一败绩的接生婆,就连日日喂我的药,都是遍寻名医所获。

真到了生产那日,苍虞守在我屋外,听着里面一声声叫得凄厉。

「姑娘难产了,血出了好多,瞧着也不知能不能熬得过。」里面的丫头出去说予苍虞。

他恨恼地将拳头砸在门框上,留下一个兀然的深坑。

我只觉得这一幕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曾经我也生产过,同样的撕心裂肺,昏天黑地,却没有一个人,为我而揪心。

18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再次睁眼,仿佛大梦初醒。

我大叫着坐起来,周身是淋漓的汗。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被剥了皮挖了肉,被折磨到瞧不出人样,匍匐在荒野之中等死,有一个少年驻足我身边,我用最后的气力举起血肉模糊的手,拉扯住他的衣袂。

「帮帮我……」我用嘴型求求他,哪怕我此刻说不出一个字。

一如当年我在冷宫之中,和苍虞……或者说,和元肃的初遇。

那个帮我的少年也是这般,清冷而残破。

他会意地从怀中抽出匕首,不假思索刺进我的胸膛。

我感念他,那一世,我为人所误,一无所有,许多人暗害我、利用我、欺瞒我、糟蹋我,最后还把我作践到这步田地。

却唯独那个少年,赐了我一丝恩惠——在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时给了我一个痛快。

哪怕他和我一样,卑贱而不堪,人生海海,却被旁人掌控并把玩,究其一生,握不住自己的命。

鲜血从我胸膛中喷涌而出,我很想告诉他,若有来世,换我救你,但我说不出话,我的生命被抽干了。

这个梦,我已经很多年未再做过。

醒来时,过去这九年光景在我脑中匆匆走了一遭,像是濒死前的回顾。

我茫然四顾,却突然想起什么,疯了一样地找我的孩子。

乳娘把他抱来,我急不可耐地细细看他,直到确定了眉间那颗水滴状的红痣。

「是他,真的是他……」我欣喜若狂,掩面而泣,「我的孩子,我和苍泽的孩子。」

苍虞听着我的疯话,不问也不扰,他吩咐人好好照顾我,推门而离。

19

到了下午,宫里又来了人,说要接我回去。

我昏的这些时日,宫里的人来了好几趟,还送了老东西都舍不得拿出来的千年山参,一碗一碗地吊着我的命。

苍虞和苍泽斗了这些年,两边都有彼此的眼线,我产子的事儿传去宫里,一点也不稀奇。

「你叫我什么?」我问那长得跟老狐狸似的太监。

「奴才称您贵妃娘娘。」那人毕恭毕敬,「娘娘有福,皇上要封娘娘为贵妃,坐镇六宫之首。从此,过往的事儿,与先皇的也好,与长公主的也罢,都一概不究了。」

「你又叫他什么?」我小心地抱着怀里的心肝宝贝。

「您是贵妃,您诞下的龙裔,自然是大皇子。」

「呸!」我啐道,「谁是贵妃?谁是大皇子?」

苍虞见状,以为我不愿离了公主府,竟是偷偷释了口气。

啐这老太监不过瘾,我还一脚踹上他的心口,将他踢翻在地:

「你且回了皇上,若要我回宫,让他亲自八抬大轿来接。若要皇子回宫,让他带了立储的诏书来讨。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请我?」

人说生孩子是鬼门关走一遭,我这一趟难产,却是在鬼门关的反复横跳。

那一脚,仿佛用尽了我全部气力。

宫里的人走后,我面色惨白地瘫在榻上,不自觉颤抖的双臂连抱住孩子都十分艰难。

苍虞从我怀里接走他,小心地扶我躺下:「你当真,还要回去那个地方,回去他身边?」

「我说我爱他,我爱苍泽,前世今生,非他不可,你信吗?」我勾着他的脖子,看着他难堪的神色,得逞般地笑起来,「或者你求我,求我留下来,我考虑考虑。」

「我求你,我求你沈鱼雁。」他盯着我,「我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天天这般发疯,这般糟蹋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呵,真无趣,总是纠缠于这样的问题。

我推开他,声音冰冷:「我乏了,你去吧。」

20

苍泽真的来接我了,带着价值连城的几车珠宝玉器。

我依旧缠绵病榻,却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等他来娶。

见着人,我斜倚着,不参拜也不下榻:「这些是什么,聘礼?」

「不然呢,是陪葬吗?」苍泽狞笑着抬起我下巴,「朕倒是确实是错在,没早杀了你。」

「那是你不知道,你早就杀过我了一回。」我面露凶光。

苍泽愣了一下,旋即低下头轻笑,不过是又一句不能当真的疯话罢了。

「苍泽,我赌你舍不得我死。曾经,你视我为草芥,可今世,你绝对舍我不下。」这鬼门关散完步之后,我身子真是不大好,才说了没几句,已是又咳又喘。

我缓了缓,续道:「你迷恋我,因为这世上,我和你最是相像。你也需要我,我若死了,苍虞无牵无挂,必然反了你,要你给我陪葬。有个大活人与我在地下活色生香,不比你这几车死物陪葬来得快活?」

他不说话,算是默认。

「我走不动,苍泽。」我撒着娇,「我挪不进你的八抬大轿。」

他走至我身边,一把抱起我。

「轻些。」我掐他,嗔怪他的蛮横。

「你不配轻些。」他说。

苍泽同我打情骂俏这些,苍虞看不见。

也许是为了躲开这一幕,他一早以出征作战为由,离了长公主府。

可他不知道,等他回来之际,便只剩风风云开阖后的满目狼藉……

21

我回宫之后,苍泽依旧拼命地索取我。

可他又像是变了个人,待我不再像是待冷宫中下贱的沈太妃,竟像是……像是待他的妻子。

他说要请礼部给我们的孩子拟名,熬至通宵对着那几个字看来看去。

最后,他亲自从古书中圈了个「怀」字,合上辈分,叫苍绍怀。

过去我竟不知,我的孩子,也配有个名姓。

「古人云,『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我们的孩子,是日月入怀的贵子。」苍泽甚是满意。

「入怀?日月入怀?」我一丝不挂地缩在被子里,蒙着大战一场之后的一层汗,哈哈大笑地揶揄,「你以为,这天上的日月和你一样脏,愿意往陵寝的柴房跑,往阴冷的冷宫窜,往一个烂货的肚子里钻?」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说谁脏呢?」他恼了,褪了外衣,窜进我的被窝,搅得我一阵阵发笑,连着一串串尖叫。

苍泽其实很喜欢绍怀。

他时不时盯着绍怀,说这真的是我的孩子吗?

然后又在更多时候对他爱不释手,说他鼻子像自己,眼睛也像自己,就连眉间这颗朱砂痣,都和自己一脉相承。

我冷言:「无情痣,长大和你一样,是无情之人。」

「也像你,鱼雁。」他把我拉过去,「尖耳,淡眉,没有心的面相。一看就是我俩的孩子。」

怎么听都像是骂人的话。

也许是怕我再向他的后宫下毒手吧,苍泽干脆流连在我这儿,别的女子碰也不碰,别的宫殿去也不去。

「也给我放个假吧,求求了。」日子久了,我又大病初愈,实在受不住折腾,求着把他往外撵。

「不行,沈鱼雁,不行,受不住你也得受着。」

「真不行了,你不懂,生孩子那一遭有多伤人元气。」我摆着手。

苍泽声音软下来:「真不行了?」

「不行。」

「那我只陪着你,我不碰你。」

他说到做到。

夜里,我觉着身上有什么动静。

微微睁开一丝眼,只见苍泽正轻轻帮我揉着我总是唤痛的小腹。

我狠狠咬着牙,呵,装什么郎情妾意呢,还差点以为我俩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22

苍虞此次边境之征去了很久,临走前,我曾日日在长公主府缠着他,让他抱我去庭院中晒太阳,给我说市井中的故事,还一遍遍叹息,遗憾没真挖了老东西的坟。

我还喜欢抱着绍怀在他面前晃:「你看,漂亮吗,可爱吗。你看,我的孩子,他真像苍泽,他哭得真亮堂。」

苍虞却说:「他真无辜。」

苍虞没说出口的后半句:「可惜了,又要把我们家祖传的发疯承给这娃娃了。」

每每此时我就先恼了,把参汤扬掉,用瓷碗砸他。

最后生生砸跑了苍虞,他说反正宫里不日就有人来接,就不因为我耽误公事,他要去边境走一趟,亲自坐镇一方战事。

我拉扯着他不让他走,态度软下来求他:「苍虞,你别走。你喜欢孩子吗,若有来世,我也给你生一个。」

「若有来世……」

「怎样?」我饶有趣味地盯着他。

「若有来世,别救我。」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别救我。」

不知为何,短短三个字,像是瞬间击溃了我。

我松开手,木讷讷地看着他离开,怀中的孩子啼哭不止,人世间却像突然被静了音,一片寂寥,一片荒芜,一片空虚。

苍虞还是走了,我想过我们有一万种告别的方式,唯独没想到最后是以他的决然背影,和这三个字。

再后来我就回了宫。

说实话,也许是太自在了,我在宫里常常都想不起苍虞,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绍怀身上。

可苍泽偏偏爱质问我,是不是念着他,念着另一个男人。

他还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和我说:「你若真放他不下,我砍了他脑袋,送给你,日日陪你便是了。」

「你敢,你敢我杀了你。」我冷笑一声,「何况,你若真有这本事这胆量,你早做了。你不敢,顶了天你暗杀苍虞,可他一死,他下面的人,他安插在这皇宫里的人,难道能放过你不成?你想寻死便去死,只是别连累我的孩子。」

被我戳破,他也并不尴尬:「我若死了,就留一纸遗诏,封你做皇后,让你给我陪葬。」

「呸,谁稀罕似的。」我说,「别拖着我,我要等怀儿长大呢。」

23

可我其实,等不到那一天的,我知道。

我一早知道。

我的身子一日比一日不好,苍泽用尽一切法子养着我。

见我每日依旧恹恹,他捏着我的脸,一半讥讽一半哀求:「别这样沈鱼雁,你不作妖,朕浑身难受。」

「有病。」我骂他。

他问下去:「如何你才开心一些?」

是啊,瞧我如今,竟是连乐子都懒得寻了。

他试探道:「倘若,朕把长公主寻来呢,你想见见他吗?」

「不想,我干吗要见旁的男人。」我摇头,「小畜生,我心里只有你,只想和你在一处。」

苍泽笑了,笑得苦涩,笑得悲悯。

我躺在床上,掐着他的下巴,叹了口气:「唉,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反倒下不去手拉你一同下地狱去了。我原本还想着,要和你永不超生,在油锅里、在刀山上,继续和你纠缠不休,和你相爱相杀。」

「你若死了,朕给你陪葬,陪你一起下地狱去。」

「好啊,一言为定。」我笑着。

关于让苍泽和我一起下地狱这件事,我预谋已久。

可怎么现在,我反而想看看,待我死后,苍泽要如何痛,又如何恨呢?

24

冬日里,我身子愈发不行了,还偏偏爱一个人往外跑。

苍泽看不住我,也追不上我。

直到有一日,我在西子池旁,被一个不知哪儿跑出来的面目全非的女人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跌进了寒冬的一汪冰水里。

彻骨的冷裹挟住我,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一条鱼,翻云覆雨,却始终逃不出这一方水池。

我被救上来之后,原本就不好的身子雪上加霜,我开始高热不退。

苍泽大怒,他绑来那女人。

我们都认不出那张可怖的脸皮之下,是谁的真容。

直到这女人自己说出来,她是容妃,是被我毁了一层脸皮的容妃。

「你想她怎么死?」苍泽问我。

「推也推了,仇也报了,让她放下吧,好好过下半生。」我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还有那戚太妃,亦是如此……」

苍泽突然愣住了,也许是觉得面前的我和他相识的判若两人。

沈鱼雁本该是这世上最锱铢必较,最丧心病狂之人,有朝一日竟说出这番话,真是鱼儿在天上飞,大雁在水中游的奇景。

「人之将死,还是少做些恶吧。」我冲他伸出一双手,「苍泽,我好冷,你抱抱我……」

我不停往他怀里更深处缩:「苍泽,我最怕冷了,人说地狱的第八层,是冰山,到了那儿,你要多抱抱我,别让我受了冻……」

25

无论太医院用什么药,我的高烧就是不见好。

最严重的时候,我甚至脑子都迷糊起来,拉着苍泽撒娇说:「我要去冷宫里住。」

他自然是不许的,将我的被子按按好,吩咐人又多添了些炭火,抓着我的手道:「冷宫阴湿,你去了那种地方,还怎么照顾我们的怀儿?」

「怀儿是谁?」

他一愣,耐心道:「是我们的孩子。」

「他不是死了吗?」我一脸蒙。

苍泽叹息:「你是真烧糊涂了。」

「真的,他死了,我亲眼看着的……」我指着他,「你举起他,把他摔死在地上。」

「怎么可能,怎么会?」苍泽柔声,「我怎么舍得?」

他舍得的,他真的舍得。

我恍恍惚惚地看四周,这是哪儿?

哦,是皇宫,我还是没逃出皇宫。

「我是谁?」我又问。

「你是沈鱼雁,是太子的生母,是朕的女人。」

「你说,我是你的女人?」

「对,你就是死了,也是朕的女人。」

「你说什么笑呢?」我摩挲着他的脸,「不是你下令,将我处以极刑吗?」

苍泽越来越听不懂我说的话,他紧紧抱着我,仿佛害怕一松手人就没了似的。

我轻轻问:「苍泽,你相信,人有前生吗……不对,是同样的一段人生,还有重新再走一遍的机会……」

「我信,你说我就信。」他不住点头。

「倘若再走一遍,也不会有更好的路了。」我兀自吟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言罢,我蓦地拔出发间的簪子,狠狠刺进苍泽的心口。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也太笃信了,笃信我爱他,爱权势,笃信我不会对他下手。

可是他不知道,我若只为复仇而来,又怎会被虚渺的温存遮了眼呢?

只是,便宜他了。

「你说我死后,你给我陪葬。」我贴着他的耳,「我不信你,我只信我自己。」

看着他一点点没了气息,我拔出他胸口的簪子,扎进了自己的心窝。

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告诉他,我为何恨他如斯,我也没有告诉他,我曾经走过一遍怎样的路。

因为我很怕,怕他告诉我那一切都过去了,都是一场梦。

然后他抱抱我。

他抱抱我,我若抵不住,心就软了……

一片血色蒙了我的眼,我念完那后半句:「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26

苍虞又找不到沈鱼雁了。

说不上来这是第几次。

当年他被先皇送出宫,那日他从日出等到黄昏,沈鱼雁在与苍泽厮混。

后来他举兵杀入皇宫,比起手刃老皇帝,他更想见见她,可她又在与苍泽厮混。

再后来,在老皇帝的陵寝,他翻了底朝天,恨不能刨了所有的土,荡平延绵的山,最后他认命了。

沈鱼雁就是走了,她不在这里,她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历时两载,苍虞终于结束了边境的叛乱,纵是凯旋的欣喜,依旧掩不住无名的怅然。

他曾有意让这场恶战长一点,再长一点。省得回去,省得再找她不到。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他回到皇宫,雕栏玉砌犹在,只是朱颜改。

有纷纷跪拜的朝臣,有嗷嗷待哺的娃娃,唯独没有他要找的人。

「你叫我什么?」对着面前这个两岁的孩子,苍虞不可思议地发问。

「阿爹。」小娃娃奶声奶气。

「谁教你这么叫?」

「阿娘。」

「谁是你阿娘?」

「就是……阿娘。」

苍虞抱起小太子:「好,你说我是阿爹,往后,我就是你阿爹……」

他默默地念叨着,是那年沈鱼雁求他的话,一遍一遍:

「我定不遗余力,护你和苍泽的孩子周全,助他登上皇位,辅佐他,拥戴他,且绝无二心,永世俯首为臣……永世俯首为臣……」

史书里说,南秦的皇帝苍泽薨逝,贵妃沈氏殉死,循皇上生前未发的懿旨,尊贵妃沈氏为皇后,合葬于陵寝。

年仅两岁的太子苍绍怀即位,长公主苍虞执政。

其后,南秦一片海晏河清,国富民安。

十六载后,权倾朝野多年的长公主苍虞还政于帝,再不知去处。

其实,去哪儿不是一样呢?

苟活一世,天地为梏,终是池鱼罢了。

而这盛世,终是如那个疯女人所愿了。

 

前传 似是故人来

1

我在皇后屋外跪了两个时辰。

入宫三年,无宠,也无用。

皇后娘娘吩咐我给最得圣宠的戚贵妃下药,好让她在祭天之日面泛红疹,再被钦天监说成不祥之兆,以此离间皇上对她疏远。

可我下不了手,我不敢。

枉为权贵之女,皇后表亲,我不过区区一位贵人,皇上的面都没怎么见过,哪里还胆敢在背后做这些坏事情。

我哆哆嗦嗦,还没下手,先当着戚贵妃的面,药粉撒了一地。

我只得匆忙跪拜,落荒而逃,跪在皇后处谢罪。

「没用的东西,皇后让你滚回去。」

不知跪了多久,里屋终于出来一个嬷嬷,牵着位皇子。

小小的少年周身凌人的贵气,从我身边路过,居高临下睥睨我一眼,满目尽是厌弃与不屑。

他是当今太子,苍泽。

而某种意义上,他也是我沾亲带故的表弟。

2

我不下药,架不住戚贵妃自己演一出苦肉计。

她拾起我撒了一地的药粉,给自己用了三成计量。

非但毫发无伤,在皇上面前博了个怜悯,还搅得皇上下不了她的床。

她哭着求他严惩加害自己的皇后娘娘。

老东西哪受得了这梨花带雨,穿好裤子就去找皇后兴师问罪。

「是臣妾治理后宫不严。」皇后避重就轻,然后把我交了出去,「所幸,戚贵妃也没真伤着哪儿,就罚沈贵人禁足三个月,再撤了绿头牌吧。」

我哪里怕禁足呢,禁不禁,于我又有何分别?

禁足是由头,皇后娘娘不过是想剥夺我侍寝的资格,如此分不了她的宠,只做为了活着指哪打哪的刀。

3

那三个月,可能已经是最无忧的一段时光了。

皇后娘娘心情一向不好,除了戚贵妃,据说冷宫里还有一位不知名的人物,引得老东西终日流连忘返。

后宫里的人嚼着舌根:「听闻,还是个男子。」

一旁的宫女惊愕地捂住嘴:「男人也可以?」

「当然……」她在人堆里小声说笑着,那是个宫女抬上来的美人,比我更是低贱不少。

「什么下流坯子,在这里说这些?」蓦地,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声扬起,众人做鸟兽散。

我瞧去,是苍泽。

他倨傲地立于人群外,头微微一侧,立刻上来几个人,制住那位美人。

「拔了她舌头。」他下令。

「你怎么敢?」

「区区一个贱婢,本宫纵是五马分尸了你,又如何?」

旋即,刺啦一声,原本的能说会道的一张小嘴里,只剩腥臭的血窟窿。

她惊叫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血滴到我裙子上,苍泽走过来,按住我的肩,他那会儿才刚刚与我一般高。

他的手心温暖而有力,像是一下子点活了我惊恐到僵直的身体。

「沈娘娘是什么人,该自重着些,别与这些下贱的坯子为伍。」他凑在我耳边,暧昧地呵出一丝气息。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

我不知道,让我心潮澎湃的,究竟是苍泽,还是那股子权势的血腥味。

4

我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被这种暧昧征服,开始和苍泽厮混在一处。

毕竟太久远了,真的太久远。这一世的脑子,很难将前世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理清。

但我记得那些日夜,他初初成人,用他的高贵与自私将我征服,然后与我尝着禁果的一晌又一晌贪欢。

我无宠,又被撤了绿头牌,是这宫里最无足轻重的人。只有和苍泽在一起时,才能感受到自己隐隐约约的存在。

为此,每每在床榻之间,我不由自主在他耳畔念叨着我爱他。

某一日他突然翻身,将我摁于身下,目光灼灼地盯住我:「你说你爱我,那你愿为我做什么?」

「你是太子,要什么不能得,还需要我为你去做吗?」

「要,有些事太脏了,我的手碰不了。」

他确定自己完整地把控了我的心,便开始攫取我的价值。

苍泽要的无非是些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皇后虽是皇后,却并不入老东西的眼,且是个继后,先皇后同样留有子嗣。

如今后宫佳丽三千就不说了,就连冷宫藏着的那位,都是个心头大患。

这样看来,苍泽的太子之位,也必然没有看上去那么稳妥。

「将他们一一除掉,我才能牢牢掌控这天下。」

他一开口,就是狼崽子独有的野心。

「沈娘娘,我活,你才能活。你要帮我。」

5

其后的几年,我帮他做了数不尽的腌臜事儿。

我本身就不得宠也不争宠,一来二去,事情越办越利索,也甚少有人怀疑到我头上。

直到春猎那日,在一片密林中,我趁乱偷来他五哥的箭,再射穿他十三弟的胸膛。

我去看十三皇子死透了没的时候,那小小的孩子却突然抓着我的脚踝,鲜血从他喉头向外涌着,他拼了最后一口气和我说:「太子弑兄杀弟,往后,难道就能容得了你?」

我蹲下身,凑在他耳边说:「你只消记得,是他杀了你。地狱之中,别喊我的名。」

说完,我不可遏制地打了个哆嗦。

一箭双雕,这事儿做得无比漂亮,深得皇后母子的心。

那晚,苍泽从背后环住我的腰,将脑袋在我颈脖间不断摩梭,明显无比满意。

「鱼雁。」他说着说烂了的诺言,「他日我登基为帝,自是不会忘怀你的好处。」

可那一刻,我却是笑也笑不出来。

我好恨,恨没有割了他十三弟的舌头,叫他说不出那番我一直努力逃避的话。

「太子。」我转过身,捧住他的脸,「我有孕了。」

他眼中明灭了一下,继而泛起的,是展露无疑的兴奋与算计。

可很快,他就笑了,恢复一如往常的无限柔情:「生下来,鱼雁。他不会有事,你也不会的。」

6

我多年不曾被皇帝宠幸,如何有孕呢?

于是,为了不牵扯出苍泽,皇后瞒下我身孕一事,迫不及待给我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我打入了冷宫。

冷宫人烟罕至,没有人侍奉,也没有人管我死活,在此处掩人耳目最是合适。

进冷宫之前,皇后亲自来宣旨,并不忘嘱托我一句:「你全家的性命,都在你身上了。」

言下之意,我仍是他们母子的一枚棋子,可以弃我这枚车,必须保他们母子的帅。

我无所谓,去哪都好,至少在那个时候,我还心存一丝侥幸,以为苍泽是为我和骨肉考虑,他待我的真心,如我待他一般。

为此,我掩耳盗铃地无视掉种种蛛丝马迹,无视掉他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

冷宫中,我第一次见元肃。

我想到苍泽对我的交代:「父皇身子一天天不行了,他有意给元肃皇子的身份。可你知道,我容不得他,母后也容不得他。」

「所以呢?」我明知故问,「所以你要我做什么?」

「你心如明镜。」他握住我的手,塞了一把匕首。

7

冷宫之中,只我和元肃二人。

从没来过人看我,也只有老皇帝会造访作践他。

我的肚子一天天渐大。

无人照拂,吃的用的都是最糙最低等的东西,直到有一天,元肃给我端来一碗奶白色的汤。

「从前在府中听人说,有孕的女子要喝鲫鱼汤。」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同我说话,我不知道,为了求来这条鱼,他是如何卑躬屈膝地谄媚着他此生最憎恶的男人。

「你这样哄我,图什么?」

「能图什么?」他哂笑道,「你我同是囚鸟,无权无势,还能砸得破这笼子不成?」

「你想要权势吗?」我问他。

他抬眼看我,这两个字太遥远,也太有魅力了。

「皇帝有权势,却得不到你娘。太子有权势,却孤芳自赏。」我问他,「若你有权势,终此一生,也不过在漩涡中与所爱所惜之人离心离散,得不到真心,得不到完满,到底孤独终老,你经得住吗?」

此时的我,一无所有,唯能报还一句:「你要是能经得住,那若有来生,我就拿一切感念你的菩萨心肠。让你成为人上之人,再无人掣肘,无人禁锢。」

我说着不着边际的大话,看着他静默地将一勺鱼汤吹凉。

我生产那日,半边身子已经送进了鬼门关。

「别让我叫出声,会引来人的。」我这样交代他,元肃便只得一边死死掩住我的嘴,一边目不忍视地扭过头去。

孩子胎位不正,我整整挣扎了一个日夜,最后那孩子裹着淋漓的鲜血冒出了头。

我把剪刀交到元肃手上,我一丝气力都没了,他帮我剪断那脐带。

某种意义上,他救了这个孩子,生生世世,他配得上这孩子叫他一声「阿爹」。

8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终日抱着那浮萍般纤弱无依的孩子,感受着他的体温。

做母亲的心真是妙啊,我甚至一瞬间理解了皇后,她为何愿为儿子的前程双手沾满鲜血。

一旦我沾了这孩子的气息,我听了他嗷嗷的哭声,就再断不了母子之情。

若是为了我的孩子,即便苍泽负我欺我,我也愿不惜一切代价再续这母子情缘。

孩子的身生父亲终究是来找过我,可惜,他看都没看一眼那被裹在破布里的婴儿。

「杀了他,我才能保你的孩子安全。」他问我,「你还记得那把匕首吗?」

彼时的苍泽,早已铲除干净对他皇位有所威胁的兄弟们。

唯独冷宫中的这位,还是叫他惴惴不安。

苍泽听闻老皇帝有意立元肃为王,给他一个名分,也好在自己过身后保住他一条性命。

皇后母子嗅到了危险了气息,迫不及待要斩草除根。

「杀了他,我也不得活。」我告诉苍泽。

他微笑地看着我,仿佛有十成地把握,我逃不出他的五指山:「你不得活,总好过你母家无法善终,好过你的孩子同你一起赴黄泉。」

好一个你的孩子,而不是,我们的孩子。

我恨恨地看着他,自始至终,我不过一枚棋:「太子,不愧是太子。我不过是太子掌中的,一条池鱼。」

9

那一刀,我没刺进元肃的心脏,怕坏了他的菩萨心肠。

说实话,我讨厌他,真讨厌他,讨厌他干干净净,他清清白白。

他明明是一个任人把玩的玩物,却非要揣着那副高洁的模样,映衬得我懦弱又肮脏。

不想,苍泽也根本没想让我真杀了元肃。

他带人闯入冷宫,捆了我与元肃去见老皇帝,说元肃与我有染,是染指嫔妃、祸乱宫闱的大罪,理应五马分尸。

而我,却因为此事,妄图杀害元肃灭口。

为了不让我供出他,他以我满口秽语为由毒哑我的嗓,再以我意图伤他为由断了我的手。

至此,我纵是想说,也说不出一个字。

老皇帝看看孩子又看看我,一掌将我掌掴于地。

「贱人。」他骂我。

我瞧见皇后,她的嘴型在说:「别忘了你全家。」

老皇帝并非全然昏庸之人,他看了看苍泽,问道:「那这孽障,当如何处置?」

「孽障,自是不可留。」

然后,当着我的面,苍泽将这还等着他起名的孩子狠狠掷于地上。

那孩子眉间有一枚胎记,和苍泽的红痣遥相呼应。

我眼睁睁看着那小小的身子停下了呼吸,张大嘴,不停地哭喊,却叫不出一个字。

我想杀了苍泽,却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力。

像是一条鱼,被扔出了池子,痛苦地扑腾,被人冷眼旁观。

10

老东西舍不得元肃,却没有丝毫怜惜我。

在皇后母子的推波助澜下,我被处以极刑。老东西纵然千般不愿,也还是含泪将元肃送出了宫。

山野之间,我血肉模糊地被扔在沙土上,不远处的狗吠声惊着我的心。我知道,不久之后,我这不堪的身子,也会被那些牲畜蚕食干净。

直到,一个人向我走近。

他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翻过一座有一座山头,为了找到我。

「帮帮我……」我用嘴型求求他。

他会意地点点头,从怀中抽出匕首,不假思索刺进我的胸膛。

我好恨啊,真的好恨。

恨戚贵妃嫁祸我,老东西轻贱我,皇后利用我,苍泽背弃我。

我甚至恨元肃,恨他圣洁,他柔弱,恨他的万千宠爱,恨他给我弥留之际的一丝温情却为时晚矣。

恨若没有他,苍泽何至于借我之手,老东西何至于将我如此结果。

我还恨我自己,那连名字都来不及起的孩子,我到底护不住他。

这一世,我人生草草,不留笔墨,为人所误,终究以死相报。

可若有来世,若有来世,我的孩子再不会为刀俎下的鱼肉,我要负我之人死,要流淌着我血液的骨肉生。

纵是池鱼,我也要翻云覆雨,搅得这天下,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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