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真尸!」
刘锡彤神色惊愕地吐出这句话来。
刑部尚书桑春荣坐在主位,看着这位年逾七十的浙江余杭知县如此昏聩糊涂,险些被气笑:「刚才让你检查棺材上的封条,你说这是葛品连的原尸,没有人动过封条,现在又来狡辩什么?」
「可是葛品连是中毒而亡,尸骨怎么会没检测出毒样?」刘锡彤很迷茫,这具尸体在三年前经过他之手,当时死者面色灰败,口鼻眼耳流出黑血,手指甲与脚趾呈青黑色,而他带去的仵作用银针探入咽喉,结果确实是砒霜中毒。怎么如今又变成了因病而死呢?
桑春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问我?沈祥,你来交待。」
沈祥就是刘锡彤当时带领去检验葛品连尸体的仵作,面对刘锡彤焦急地质问:「为什么当初验尸,明明无毒却报中毒?」,他却连看也不看对方一眼,而是低眉顺眼回复道:「刘大人,您好健忘,当初是您让我这么做的!」
刘锡彤气得心肝俱痛,百口莫辩,他抬起浑浊的双眼看向那群倨傲冷漠的官差,没有一人站出来为他说话,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被当作了政治牺牲品。
开棺验尸
这场对话发生在光绪二年(1876)十二月初九日。
当日,位于北京城朝阳门外神路街的海会寺,被一场悬案打破了以往的沉静——
刑部尚书桑春荣率领刑部堂官 6 人、司官 6 人、仵作差役 20 余人,以及余杭知县刘锡彤、其门丁沈彩泉、葛品连之妻等嫌疑人,在寺内准备开棺验尸。
除了他们,场地内外还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朝阳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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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验尸身属于葛品连。
葛品连,生于道光二十三年(1843),浙江省余杭县仓前镇葛村人。在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军队打到余杭时,参加了太平军。到了同治三年(1864),因遭到了曾国藩武装的湘军镇压,太平天国走向失败,葛品连逃回余杭县,在一家豆腐店做帮工。8 年后,29 岁的他娶了 17 岁的毕秀姑为妻,两人租住在秀才杨乃武之家。
次年十月初九日,葛品连身体不适,卧病在床,由妻子毕秀姑照料。毕秀姑去药铺抓了东洋参、桂圆、万年青、萝菔子,回来煎了给他喂下,非但没有起效,反而使得丈夫在当天下午申时猝死。
到了第二天夜间,葛品连的母亲沈喻氏为儿子更换寿衣时,发现尸身渐次发变,口鼻内有痰血水流出,见他面色发青,怀疑是中毒。于是联系地保王林,请求代写呈词,至黎明时分,一同去县衙门喊告。
该县知县刘锡彤接到报案后,带领门丁、仵作,亲自前往尸场验尸。彼时,尸身胖胀,已隐约有发变的情形,上身、十指甲作淡青黑色,肚腹、腋下、四肢的皮肤起了密密麻麻的浮皮疹疱,用手轻轻一按就破,露出红紫血肉。
仵作沈祥凑近观察,看到整张脸七窍流血,用银针探入咽喉作淡青黑色,尸体软而不僵,应是服毒产生的效果。至于是何毒,沈祥根据肚腹青黑起疱这一现象,判断出是砒霜。
恰巧门丁沈彩泉听闻过市井八卦,街坊邻居都说葛品连暴亡,是被毕秀姑给毒死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倒是凑出了一条大致完善的逻辑线:
年轻貌美的毕秀姑嫁入葛品连家后,厌恶老穷矬的丈夫,婚后生活不融洽,时常打架对骂。最近的一次,爆发在一个半月前的八月二十四日晚上,夫妻俩你推我咬,毕秀姑操起剪刀剪掉头发,扬言要去当尼僧。沈喻氏把儿子教训了一顿,此事就暂时平息下来。只是没想到几十天后,葛品连就死在了毒妻之手。
回到衙门,刘锡彤审讯毕秀姑,毕秀姑交待,她与房东杨乃武通奸,杨乃武中举后,想迎娶她为妻,于是在本月初五日偷偷给了她一包砒毒,让她弄死葛品连,两人好双宿双飞。
刘锡彤传唤杨乃武,但他拒不承认与毕秀姑有奸情。
因为杨乃武是举人,按律不能对其用刑,刘锡彤只好先禀告皇上,请求革除杨乃武的举人身份。等恩准的圣旨颁布下来时,已经是半月后的事了。那时,杨乃武与毕秀姑已经被押送到了杭州府衙门,知府陈鲁让他们当堂对质,两人承认了合谋毒害葛品连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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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大清律例》规定,陈鲁宣布了「杨乃武斩立决、毕秀姑凌迟处死」的判决,此案就此结束,只待秋审通过便可以处刑。
诡异的是,葛品连已经死了三年有余,落网的凶手却还在苟延残喘。
原来,每次快要赴刑场时,总有在京官员提出异议,使得案子一拖再拖。直到最近惊动了慈禧太后,下达懿旨,命令刑部重审,让刘锡彤等涉案人员来京接受调查,于是就出现了文章开头的局面。
但当腐朽的尸身得以重见光明,却一改原来的判断,被仵作验出来他是因病而死。
而原来的凶手杨乃武供认出他买砒霜的药铺老板,在到京的路途中却突然死去。
面临重审,仵作改口、一号证人离奇死亡,哪怕目前仅仅是否决了「中毒而亡」的结论,就已经对刘锡彤产生了巨大的杀伤力。
恰逢四川总督丁保桢进京述职,他听闻杨乃武与毕秀姑这对奸夫淫妇居然逃脱了死刑,而恪尽职守的刘锡彤即将面临牢狱之灾,觉得荒谬至极!连忙去找桑春荣理论。
「那个葛品连都死了三年了,尸体早就毒消骨白,开棺验尸还能作什么依据?照这样搞,还有谁愿意做地方官?你就不想一想,此案一翻,将有多少官员受到无妄之灾,你还能在刑部待下去吗!」
这丁保桢曾经杀过慈禧太后的亲信太监安德海,赢得声誉,跟慈禧结下了梁子,多少有点儿自命不凡。
来者不善,桑春荣不想惹一身骚,但笑不语。丁保桢一拳打进了棉花,气冲冲地走了。
事后,慈禧太后召见翁同龢,此人担任的是刑部右侍郎。她显然听到了些什么,说:「杨乃武一案,闹得满城风雨。那丁保桢也不像话,在刑部大堂公然咆哮,成何体统?桑春荣为此还生了一场大病。」
翁同龢知道慈禧太后跟丁保桢不对付,一提到这逆臣,就心生不快,连忙转移话题:「依臣愚见,此案拖得太久,现在案情大白,就应当据实判决,以此昭显太后仁慈、朝廷秉公。至于刘锡彤等人,无视法纪,理应受处治。」
翁同龢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就是倡导将葛品连尸棺运到京城来开棺重验的主使者,此时此刻,他巴不得刘锡彤赶紧遭受惩处。
两方阵营对垒,目前来看,刘锡彤一方陷入了绝境,能不能逆风翻盘,所有关注案子的人,他们手里都捏了一把汗。
其实,这起案子的关键在于:葛品连是否中毒而死。这关系到以刑部为首的京官、和以刘锡彤为首的浙江地方官的前途命运,更是直接决定了杨乃武与毕秀姑的下场。
如果是中毒而死,那么刘锡彤是无辜的,然而现在检测出来无毒,刘锡彤还被沈祥反咬一口,朝廷这么处理,究竟是何用意?如果是病死,那么葛品连患了哪种病,以致于尸体青黑、七窍流血,甚至沈祥用银针探出了毒迹?
种种疑团还未揭开,案情扑朔迷离。恐怕我们得回到案子里去,才能寻到答案。
羊吃白菜
时间回到同治十二年(1873)八月二十四日,这天夜里,葛品连因毕秀姑做腌菜做晚了,又与毕秀姑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甚至动了手。
打不过的毕秀姑情急之下,将头发剪落,表示要遁入佛门。这时,作为婆婆的沈喻氏,把儿子臭骂了一顿,觉得一件小事,不需要如此大动干戈。
但葛品连却闷头闷脑地说了一句:「不是小事动手,是为杨乃武前事,借此出气」。
这关杨乃武什么事呢?
杨乃武一家世世代代居住在余杭县城澄清巷口西首,祖父杨朴堂以养蚕种桑为业,家境小康。
而杨乃武自幼勤奋好学,二十多岁考取秀才。就在葛氏夫妇爆发家庭矛盾前不久,他参加同治癸酉科乡试,考中举人,是当年余杭县唯一的一名中举的才子。
葛品连夫妇曾经租住过他房子,但由于巷间遍传他与毕秀姑的流言蜚语,杨乃武无奈以增加房租为名,让葛品连主动搬走。
同治十二年闰六月,夫妇俩搬进了王心培院内。
但就算毕秀姑与杨乃武再无见面,葛品连还是对之前的流言心有芥蒂,特别是几乎所有人都在传「羊吃白菜」,让他这位正牌老公感到很憋屈。
他的小娇妻生得花容月貌,肌肤白净,平时喜欢穿绿色外褂,系白色围裙,一些地痞流氓经常故意叫她「小白菜」。也就不难猜测,「羊吃白菜」在描述什么香艳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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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自此夫妻俩再也不和杨乃武见面,并且随着时间子子孙孙下去,其实流言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惜的是,葛品连还没来得及与妻子冰释前嫌、生得一儿半女,便很不体面的走了。他的死,反而让逐渐平息的流言重新甚嚣尘上。
所以,当刘锡彤接阅沈喻氏的呈词后,恰巧有一名生员进入给刘锡彤医病,这人叫陈湖,之前与杨乃武是同窗,他告诉刘锡彤有关「羊吃白菜」的一切传闻,怀疑葛品连是被小白菜谋毒。
刘锡彤让他的儿子刘海升易服微行,去走访调查,证实了陈湖所言不虚。再之后,便是杨乃武与小白菜在杭州知府堂上对质,两人承认了谋害葛品连的罪行:
「八月二十四日,杨二爷(杨乃武排行第二)在我房中玩笑,被丈夫撞见,他便要责打我……我实在受不了了,便想出家,次日杨二爷安慰我,我俩谈着谈着,便起了歹心。」
知府陈鲁审问杨乃武:「你们毒死葛品连的毒药从哪里来的?」
杨乃武被剥夺了举人身份,不像小白菜,一来就交待了她与他之间的勾当。面对威压,他硬是不承认,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酷刑,方才精神恍惚地答道:「初三日,我来到仓前镇一家爱仁堂药铺,假称毒鼠,找掌柜钱宝生购买了四十文的红砒,交给了毕秀姑。」
陈鲁通知刘锡彤去调查钱宝生,钱宝生给了刘锡彤「卖砒」的具结(旧时对官署表示负责保证的文件)。有了这份证明,陈鲁算是彻底结清了此案,判处杨乃武斩立决、小白菜凌迟处死。按照流程,接下来要上报给浙江按察使署。
按理说,人证、物证、杀人动机俱全,这桩案子经县、府两级审理,基本上盖棺论定。等按察使蒯贺荪派遣巡抚杨昌濬亲自去探查,杨昌濬又派候补知县郑锡滜奔赴余杭县密查,所得与府里交上来的案卷一致后,此案更是板上钉钉子般确凿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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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合时宜的是,同治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申报》刊登了一篇《详述禹杭某生因奸谋命事案情》,文中针对此案情节提出了四处疑问:
其一,小白菜一上县堂,不待刑讯,即行招出奸夫,违背终身之托;
其二,杨乃武读书明理,考中举人,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偏要去谋害人?
其三,审讯过程中,有屈打成招嫌疑;
其四,药铺老板真名不叫钱宝生,叫钱坦,那张卖与杨乃武的具结恐怕是造假。
如果说前三条有多种解释,最后一点则给了各级衙门致命一击,官方正在开会商讨如何应对舆论时,《申报》马不停蹄地又刊登出一条爆炸性新闻——杨乃武在狱中自杀了!
「异哉,是岂前生冤孽耳,不然何相逼之甚也。」
事实证明,这是条假消息,《申报》自个儿又出来辟谣,说人还在监狱里,先前是以讹传讹。但对杨乃武在狱中的生存情况做了进一步介绍:
杨乃武被屈打成招、被迫签字画押,入狱后,狱卒给他壶浆,他绝食不进,泼给了狗,狗吃了立马毙命。
于是民间开始流传官府想杀人灭口,致使官方威信力骤然下降。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准许小白菜、杨乃武的家人探监,一边确保犯人安全,一边派人去调查钱宝生一事。
哪想,杨乃武的姐姐杨菊贞探监后,非但没有帮衙门澄清谣言,反而转眼就拿着杨乃武在狱中写下的诉状去都察院衙门伸冤。
同治十三年(1874)四月,都察院将案件发回浙省重审。杨昌濬接到命令后委任陈鲁复审,结果仍旧是维持原判。还未将审理结果上报,六、七月杨乃武妻子詹彩凤又赴巡抚、臬司衙门(各省提刑按察使司的简称)上控。案件再次重审,杨乃武依然未能翻案。
这简直邪门!
詹彩凤在九月份去京城步军统领衙门继续上控,皇帝下谕旨,交杨昌濬督司亲提严讯,委湖州府知府锡光等详鞫,都这样了,但案子还是没能够扭转。
难道官府衙门真的是无辜的?我们来了解下杨乃武在官民眼中的形象。
杨乃武是个读书人,对体制内运行那套流程很熟悉,时常帮群众告官,在人们眼中,他是当之无愧的讼师。帮群众办事,为何他的个人形象这么差劲呢?就算当官的讨厌他,那民间百姓为何相信他与小白菜通奸、合谋毒死葛品连呢?
翻开明清的诉讼史就知道,大多数史料和文献都对讼师抱持负面评价,谓之以「讼棍」、「讼徒」,认为他们教唆词讼,颠倒是非,罔顾伦理道德,为了胜诉可以不折手段,甚至背叛委托者,利欲熏心,蝇营狗苟;甚者导致「饥寒疾病老弱之人连累常死,庄农佣工之家尽误生活」,扰乱生民,死有余辜。
这种固有认知导致葛品连刚死,社会舆论就开始传「杨乃武一直风流放荡,搞死了两任妻子,续弦第三任后,遇见了小白菜,杨乃武时常调戏她,眉眼放电。
等到葛品连夜半时分去豆腐店里干活,杨乃武就潜入小白菜的房间。等到秋试临近,他甚至还对小白菜承诺:「使我秋风得意,必谋金屋贮卿。」
这些传言无一例外都经官府调查后写进了档案。
当初刘锡彤的门丁沈彩泉与仵作沈祥在尸场讨论的就是此事,再加之杨乃武的同窗陈湖亲自陈情,沈祥判定出葛品连中了砒霜,而小白菜和杨乃武双双捉拿归案、画押承认罪行,这一套流程下来几乎找不出半点纰漏。
唯一一个不确定的点,或是似乎可以深究的点,就是爱仁药堂老板钱坦,究竟存不存在这个人?他为何要附和杨乃武的供词,说自己是钱宝生?
身处狱中、与世隔绝的杨乃武饿得奄奄一息时,他看见了来探视的姐姐。杨菊贞告诉他近来发生的事,包括《申报》舆论的转向,他知道了钱宝生一事,顿时反应过来,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在狱中写下诉状,嘱托姐姐去京控。
只是,没想到的是,两次京控、一次省控,杨乃武居然都没能翻案,反而因为诉状内容与先前供词不一致,搞得自己嫌疑更加难洗。
即使当时盛行阴谋论「官官相护」,也有相当多人认为杨乃武和小白菜有重大作案嫌疑。
而接下来的一件突发事件让案情变得十分、尤其、特别的复杂。
长夜未明
与杨乃武翻案被「三杀」同时进行的是,刘锡彤跟随省府里的人去查钱宝生的底细时,他的儿子投海轻生了。
而在此之前,他是将他儿子派去调查陈湖禀报的话。
在这个节骨眼上死去,有些过于巧合了。
刘锡彤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古稀岁数,白发人送黑发人,哀莫大于心死。
然而厄运接踵而来,调查团找到钱宝生,钱宝生承认他是钱坦,杨乃武根本没有在他这里买过药,他药铺里也没卖砒霜。
既然杨乃武买砒霜这事是虚构的,那他为何要欺骗衙门?
钱坦回道:刘海升曾找过他,威胁他作假,说他卖砒霜给杨乃武是用来毒鼠的,不知害人,开具购买记录没什么大碍。
案情疑点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但刘海升已死,死无对证。有人猜测他是畏罪自杀,有人猜测他是被灭口,至于谁是幕后主使,尚且不清楚。
但调查团有了意外收获,他们通过走访调研,深入群众,得知一件很隐晦的事:刘锡彤的儿子刘海升,曾伙同粮胥何春芳强迫小白菜为他俩提供特殊服务。
何春芳跟刘锡彤走得近,两人经常交接工作,一来二去,便认识了刘海升,狐朋遇到狗友,一拍即合。
两人经常趁葛品连不在家,去找小白菜,跟房东杨乃武经常撞个正着。杨乃武为了保护小白菜,呵斥他俩从哪儿来滚回哪里去。
几个回合下来,何春芳和刘海升便记恨上了这位秀才。或许,我们可大胆想象,流传甚广的「羊吃白菜」极有可能出自他俩之手。等葛品连一死,两个老不正经的纨绔子弟就商量着把祸水引到杨乃武身上。
坑爹的刘海升投海自尽了,但何春芳还活着。
据何春芳交待,他私下里教唆小白菜诬赖杨乃武,小白菜不肯,他就画饼:「你如今背负了毒害亲夫的罪名,肯定要受刑罚的,倒不如说杨乃武是主谋,他授予你毒药。如果你在刑堂这样说,那么重罪就由杨乃武背负,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营救你。」
小白菜心存侥幸,便依样画葫芦这么做了。
只是狡诈歹毒如何春芳,目的本就是通过小白菜的手,报复杨乃武戳穿自己贪污粮食的事情而已。
所谓营救,不过是随口说说,反正无凭无据,小白菜一个背着官司的小媳妇,能耐他何?
案子重审到这里,杨乃武似乎可以翻案了。但如前文所言,两次京控、一次省控,他依旧枷锁在身,翻案的希望微乎其微。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却说杨菊贞第一次京控,都察院上报后,上谕命令杭州知府陈鲁重审。陈鲁是谁?他可是当初刑讯逼供杨乃武的人啊,怎么可能为他翻案!因此有了詹彩凤接替小姑子的任务,亲赴按察使署、巡抚府,为丈夫伸冤。但结果还是一样,对于这种越级控诉现象,省里按照司法程序,转手又将案子发回杭州府。
也就是说,两次怀抱希望的向上控诉,等到的都是对杨乃武心怀恶意的陈鲁。
这可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詹彩凤不信邪,再次去步军统领衙门喊冤,朝廷知道后,传旨让浙江巡抚杨昌濬、湖州知府锡光重审。这次没有用刑,杨乃武和小白菜像约定好了般,都否认了之前供述。
这边还没处理完,皇宫里又出事了。杨昌濬、锡光正要复审,同治十三年(1874)十二月五日,同治帝病死,年仅 4 岁的光绪帝继位。国有大丧,一切政务均要搁置,锡光赶回湖州府设奠哭灵。这案子便被搁置起来了。
再不把人解救出来,人都要死在里面了。
散尽家产的詹彩凤已经走投无路,心如死灰之际,她得到了红顶商人(检举官商双重身份的人物)胡雪岩的资助,给了她 200 两纹银,让她再去京控。于是,詹彩凤携带着丈夫狱中写下的诉状,准备第三次京控。
临行前,詹彩凤和杨菊贞去探监,询问杨乃武在京中可有认识的人,杨乃武才想起一个叫汪树屏的人,是和自己同科同榜的举人,为人很讲义气。而且,他哥哥汪树棠还是京官。
「你们可以通过汪树屏找他哥哥,把自诉状给他们看。」
接着,杨乃武又说:「 还有一个熟人夏缙川,此人仗义疏财,肯扶危救困,他堂哥夏同善是翰林院编修,如果他堂哥愿意帮助我,我们就有希望。姐姐此行可把我写的自诉状多抄几份带去,除呈京官外,还可分送在京城的同乡,以取得他们的支持和帮助。另外还有一个朋友叫吴以同,他在胡庆余堂任职,我想他会帮助我的。」
杨菊贞去找汪树屏,汪树屏联合 18 个同科举人,联名向都察院控告浙江承办审讯杨乃武一案的大小官员严刑逼供、草菅人命、罗织冤狱的罪行,要求将此案提京复审。
又按照胡雪岩提供的浙江籍京官夏同善的信息,及时地找到了他,并在其指点下遍访了 30 多位浙江籍的在京现任官,并向步军统领衙门、刑部、都察院都投递了冤状。夏同善又与大学士翁同龢商量,时任刑部右侍郎的翁同龢对此案极为重视,联合大大小小几十位官员向都察院提交呈词,要求此案交由刑部审理。
都察院将此呈词上奏之后,遭到了两宫太后的拒绝,理由是地方案件断然没有交给刑部审理的规定。
直到光绪元年(1875)四月,经御史王书瑞上奏弹劾杨昌濬案情未明即草率定案,朝廷方才任命浙江学政胡瑞澜为钦差大臣,彻查此案。
胡瑞澜审理了三个月之久,针对杨乃武的诉状内容和先前的案宗提出质疑:
1. 小白菜说 1873 年 10 月初 5 日,杨乃武给她砒霜;但钱宝生和杨乃武说的却是初 3 日;胡瑞澜审讯时,杨乃武又说是初 2 日。但经调查,初 2 至初 5 日,杨乃武在詹彩凤家除灵拜服,时间有出入。
2. 杨乃武供认在钱宝生(钱坦)那里购买砒霜,但事实上不存在此事。没有人逼迫他这么说,也没有受人诬指,这么说的动机是什么?
3. 杨乃武、小白菜在原奏称 8 月 24 日,两人通奸,被葛品连撞见。实际上那天,杨乃武压根儿没有踏入小白菜家。
4. 如果杨乃武与小白菜有奸情,他怎么会有意提高房租迫使她搬家?况且,葛品连交待新房东王心培,让他留心两人,但王心培每晚听墙角,并没有发现异常。
5. 杨乃武在诉状中说小白菜与何春芳有奸情,然而审讯小白菜和何春芳时,两人都异口同声地否认了此事。杨乃武恐怕意在诬陷小白菜。
案情重大,舆论纷纷。保险起见,胡瑞澜不敢专断,将审讯原判的审结报告和此次审理得出的《招册》呈递给朝廷,请求另派大臣复审。
其实,胡瑞澜已经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界。他认为杨乃武在饰词狡辩,但他是主管教育的学政,对审理刑事案件本就外行,对疑点做不出有效处理,杨乃武实际上还是没能得到翻案。
绝望之下,他在监狱墙壁上写下一副对联:「举人变犯人,斯文扫地;学台充刑台,乃武归天。」
这时,都察院、刑部站出来:不,你不会归天。
杨乃武:?!
绝境逢生
光绪元年(1875)十月初三,胡瑞澜上奏,杨乃武与小白菜案进入「告御状」的最终审理阶段。
十月十八日,都察院给事中边宝泉上奏,以「重案未惬众论」、「胡瑞澜与杨昌濬素日交好,办案中有意偏袒」为由,提请将案件交由刑部审办。同时,十八名在京的浙江籍官员也联名上书「学台既有回护之心,难免审理不公,恳请将卷宗送到刑部,由刑部审讯」。
十月二十一日,刑部召开重要会议,翁同龢在会议上一一指出浙江省、府、县各级审讯及胡瑞澜复审中的诸多疑点:
其一,杨乃武买砒霜一事,刘锡彤一审时,并没有交待;杭州知府陈鲁二审,才有药店老板钱宝生的证明。在杨昌濬与锡光复审过程中,杨、毕二人皆不承认毒害葛品连之事。按胡瑞澜复审得出的结果来看,杨乃武又说购买时间是十月初二,与之前不一致。犯人口供反反复复,恐另有隐情。
其二,钱宝生也就是钱坦,在知府二审、省府三审、及四次复审中,均没有出庭,与杨乃武当堂对质。
其三,杨乃武与小白菜相互诬陷,证词不足为信。
经过集体讨论,刑部拟写《钦差查办事件》奏折,呈送到了慈禧太后面前。并且翁同龢还添油加醋:「此案如不平反,浙江将无一人肯读书上进矣!」
慈禧太后阅览完,勃然大怒:「我看浙江的地方官是要集体造反了!」立刻降旨:所有此案卷宗及要犯要证,即着提交刑部秉公审讯。至案内各犯,着杨昌濬押解到京。
杨昌濬不敢懈怠,将涉案人分三批押解进京。毕秀姑第一批,杨乃武第二批,派遣医生随行,为其医治因受刑而受伤的身体;其余人员为第三批。
等所有人都到达了,开始进行刑部、都察院、步军统领衙门三司会审。所有相干官员都参加了陪审。
主持此次审讯的是刑部浙江司郎中刚毅,他审讯语气沉稳而不带成见,所以他一开口就让杨乃武感到这次审讯真正可以「 据实招供」了。于是杨乃武在回答问题时,就全部事实作了陈述。在此过程中,他也讲出了此前几次屈打成招的经过。上午审讯杨乃武,下午即审小白菜。小白菜一到审讯现场,当堂双膝一跪,声泪俱下地哭喊道:
「冤枉呀——」
但很快,她就感觉到了今天审讯与以往不同,以往她每次在哭喊「 冤枉」时,主审者立马就会敲响惊堂木,并严词训斥。但这次主审既没敲惊堂木,也没有训斥。和杨乃武一样,小白菜终于得到了一次彻底的真正倾诉的机会。由于激动,她几度泣不成声……
「我搬离杨二爷家后,刘海升上门找我,他威胁我说他父亲是现任知县,我若是声张,吃不了兜着走。那天夜里,丈夫比平常要早些进门,自己不当心跌倒地上,刘海升乘机逃离,丈夫一见,跳起身来,拿了斧头就追。一会儿追不着回来,喝问是哪个。我不敢说,他便气愤交加,以为那是杨二爷,抡起拳头要捶我。」
刚毅询问她:「那天是同治十二年八月二十四晚,对么?」
小白菜哽咽地点了点头:「那之后,丈夫便病了起来。」
拖到了十月初九,葛品连暴毙,随后,产生尸变。
「你给葛品连买了哪些药材?」
「他回到家,卧在床上,托我去买了东洋参、桂圆、万年青、萝菔子。」
「一开始,你怎么说葛品连是你和杨乃武下毒谋害的?」
「我被刘知县关押在牢里,刘海升托何春芳给我带话,说我已经与丈夫之死脱不了干系,不如推到杨二爷身上去,二爷是新中的举人,皇帝晓得了,就是有再大些的事情也要做的。二爷不抵命,我也可以保全。我信以为真,因在县堂上招认是二爷谋杀的。」
只是事与愿违,杨乃武被革去了举人身份,两人都差点命丧黄泉。
审讯结束后,第二天开始讯问有关知情人员。首先接受讯问的便是仵作沈祥。
沈祥胆小怕事,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一股脑儿把话都交待了:「大、大人,小的当时学艺不精,并没有确诊,只是听说死者七孔流血,就认定了他是砒霜中毒。」
「是你主观认为的,还是受人致使的?」
沈祥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水,脸色煞白,嘴皮直打哆嗦,仿佛要崩溃了般,哭嚎着:「大人,请为民做主啊!那日,我只是推测是中毒,但是不是砒霜,我也不确定。但刘知县的门丁沈彩泉非说是毕秀姑与杨乃武偷情,给葛品连下的砒霜。我不敢得罪他,况且当时尸体的症状看起来也跟中砒毒一样,银针是黑的,只好写成中砒霜而亡。」
「荒唐!沈彩泉不是专业人士,你怎么如此大胆?」
「当时跟随刘知县一同来的,还有个叫陈湖的人,他说他精通医术,也附和说这是砒霜中毒的症状。」
陈湖便是率先跟刘锡彤汇报「羊吃白菜」的人,他是杨乃武的同窗,但因为嫉妒杨乃武考取举人,而自己落榜,遂诬告之。
至光绪二年(1876)九月,上谕杨昌濬将余杭县知县刘锡彤卸任,同门丁沈彩泉、葛品连尸棺等一同押解送到刑部。
但就在这个期间,经手杨乃武案的重要人物浙江按察使蒯贺荪突然病死,而在他死之前不久,他的儿子也突发疾病而死。同时,爱仁药堂老板钱坦(钱宝生)、生员陈湖在入京途中亦猝死。
加上先前投海自尽的刘海升,已经死了 5 名重要人物。街头巷尾将其与杨乃武案联系起来,为此议论纷纷,满城风雨。
事不宜迟,十二月初九日,刑部在海会寺开棺验尸。为了平息舆论,两名经验老道的仵作每进行一个步骤,他们都要向朝阳群众大声喝报勘验结果,于人周知:尸骨顶心囟门骨无浮出红晕;上下口骨及牙齿、牙根骨俱黄白色;手足各骨俱黄白色……而《洗冤录》载,若服毒而死,这些人骨应是青黑色。
仵作们给出结论,葛品连确系无毒因病而死。
杨乃武与小白菜案的所有案情,都建立在葛品连死于毒杀这个基点之上。刑讯逼供、伪造矫饰得出的看似完整证据链,这时像一座忽然抽去了地基的高楼,轰然崩塌。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发点出自于刘锡彤的渎职。
待丁保桢闹完后,刑部上呈《刑部定案奏折》,还原了案发经过:
「葛品连,浙江余杭县人,于同治十一年三月娶毕秀姑为妻,四月搬入杨乃武家同住。葛品连在豆腐铺工作,经常会住在店里。七八月的时候,葛品连因为多次见到毕秀姑与杨乃武坐在一起吃饭,怀疑他们有奸情,躲在门外、檐下偷听了好几次,也只听到杨乃武教毕秀姑看一些佛经之类的,没有抓到他俩任何不轨之处。
他之前曾和母亲沈喻氏说过这件事,母亲也曾见到过毕秀姑与杨乃武一起吃饭,从而也产生了诸多怀疑。她又忍不住常和外人谈论这件事,导致这种捕风捉影街知巷闻,直到杨乃武想要提高房租,沈喻氏他们都劝毕秀姑借此搬家避嫌。这才有了十二年闰六月,一家三口搬到王心培的房子之事。
八月二十四日,葛品连与毕秀姑产生争执。
十月初七日,葛品连身发寒热,膝上红肿,毕生姑因丈夫之前患有流火风症,劝他找人替工,丈夫不听仍去豆腐店帮忙。
初九日早晨,葛品连从店里回家,房东王心培在大桥茶店看见他行走迟慢,因发冷瑟缩情形;地保王林在点心店前看见他买食粉团,但即时便出现呕吐,面色发青的情况。
等他到家时,王心培的妻子正好站在前门,看到他两手抱肩,因怕冷而发抖。
等葛品连进家门后,上了楼就躺上床睡了,但却时不时呕吐,又因为觉得冷,让妻子毕秀姑给自己盖了两床被子。还让她去买东洋参、桂圆等给自己煎成汤服用。
但因为此类药材是大补食物,葛品连本就气弱体虚,承受不住,遂暴毙。逢大热天气,暑气未消,尸体产生异变。
刘锡彤接到沈喻氏的呈词后,正好遇到生员陈湖来署医病,故意提及杨、毕二人的流言。所以导致在尸场验尸,沈彩泉与沈祥争执时,沈祥未将银针用皂角水擦拭,加上陈湖所说的话导致了他先入为主,误判了病因。
而毕秀姑因为害怕,听信了何春芳,故意承认从前与杨乃武通奸,搬家后拿了杨乃武在初五日给自己的砒毒毒死了丈夫。
二十日,杭州府陈鲁督审,使用严厉的刑讯,导致杨乃武屈打成招。又因被追问砒毒来历,想到从余杭到府,路经仓前地方有钱姓爱仁堂药铺,老板是钱宝生,就随口供认……」
后来,省里调查钱宝生此人,知道是杨乃武捏造的,真人只有钱坦。但离命案结案的期限迫近,加之包庇下级,于是未改动案卷,维持原判。
此案经过数次重审,浙江各级官员官官相护,沆瀣一气,都没有翻案。
直到刑部接手,方才真相大白。
此案中,刘锡彤因误认尸毒而刑讯小白菜,因小白菜妄供而拘拿杨乃武,因杨乃武妄供而传讯钱宝生,因钱宝生被诱捏结而枉坐小白菜、杨乃武死罪;陈鲁草率审详,杨昌濬照依起结,胡瑞澜迁就复奏。历次办审不实,皆轻信刘锡彤验报服毒,酿成冤狱,情节显然。先后承审各员敷衍了事;原验官、仵作亦无心捏报冤案。
接下来,是一场腥风血雨,浙江的官场震荡即将来临。
余论
刘锡彤不是贪官,上级也没有收取贿赂,却阴差阳错地酿成了一桩冤案,真是防不胜防,这得归结于封建社会「人治」大于「法治」的治理特点。
刑部开棺验尸七天后,余杭知县刘锡彤被革职,从重发往黑龙江效力,不准赦免。按理说,刘锡彤已经七十多岁了,可以花钱赎罪,但政治牺牲品就得有自我清醒的认知,从轻处罚是万万不可能的。面对刑部特意为他罗织的罪行,他背负上「不准收赎」的处罚,最后死在了流放路上。
丁宝桢出于官官相护反对翻案,却意料地促成了翻案。对此,御使王昕参奏「重惩」浙江巡抚杨昌浚、学政胡瑞澜。
王昕的奏折中「大臣倘有朋比之势,朝廷不无孤立之忧」,给「官官相护」上纲上线到朋党夺权,这恰是皇权最忌惮的。
偏偏清廷正经历着皇权日渐衰弱的局面。1840 年鸦片战争之后西方列强的一次次侵略、太平天国运动的冲击,严重损耗了清朝国力,动摇了清廷统治。而以湘军、淮军为代表的地方势力快速崛起。光绪继位,两宫皇太后听政,正应了翁同龢的那句话,「孤儿寡母,弱干强枝,尾大不掉」。
多有研究认为,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的审理过程中,两宫皇太后发出了十三道上谕,对一个地方案件的关注和干预空前。最后交刑部审案、翻案,也是为了「敲山震虎」,敲打湘军势力。浙江巡抚杨昌浚就是湘军出身,而且在左宗棠收复新疆的过程中,浙江贡献了大部分军饷。
本案最终结果是:
除了刘锡彤,杭州知府陈鲁,毫无察觉所属知县验尸错误,不究明确切情况,轻视人命;宁波知府边葆城、嘉兴知县罗子森、候补知县顾德恒、龚世潼承审此案,未能详细究查,草率定案;候补知县郑锡滜,经巡抚派令密查案情,含混禀复;巡抚杨昌濬既不能查出冤情,又不能据实平反,还回护胡瑞澜,尤其恶劣;侍郎胡瑞澜复审,所得情节既然与原案卷不符,未能查出根源,撂挑子不干,辜负委任。
以上官员全体革职。
仵作沈祥「杖八十,徒二年」;刘锡彤的门丁沈彩泉「杖一百,流二千里」;葛品连之母沈喻氏「杖一百,徒四年」;葛品连的第二任房东王心培、地保王林 「杖八十」。
杨乃武与小白菜虽无通奸确据,但同食教经,不知避嫌。最后在诉状中污蔑小白菜与何春芳通奸,杖一百,举人身份不恢复。
小白菜捏供与杨乃武商令谋毒本夫,与杨乃武同居时不避嫌疑,致招他议,虽无奸私实据,实属不守妇道,拟杖八十。
在此案中,除了蒯贺荪及其儿子、刘海升、陈湖、钱坦 5 位死人没有被追责,其余所有人都没能逃脱惩罚。
光绪三年的春天,已经 37 岁的杨乃武,拖着刑讯致残的一条腿出狱回家。此时他功名尽革、家徒四壁。以桑蚕为业,后来潜心培育出「凤参牡丹杨乃武记」的优良蚕种,一度名扬杭嘉湖,家境也渐渐恢复。他晚年埋身书籍、教育儿女,于 1914 年去世,享年 73 岁。
杨乃武对被他无辜卷入司法政争中的钱坦心怀愧疚,曾借用杭州药王庙的楹联,写了一副对联赠予钱家,大概也是自己对命运的无限感叹:
名场利场,即是戏场,做得出漫天富贵;
寒药热药,无非良药,医不尽遍地炎凉。
葛毕氏回到余杭,孑然一身,无父、无夫、无子,遭人嫌弃,施加在她身上的污言秽语依旧盛行,旁人避之不及。万念俱灰下,她在余杭县城南门外石门塘准提庵出家为尼,法名「慧定」。庵中没有香火,以养鸡、猪谋衣食,了此残生。最后死于 1930 年,享年 75 岁,坟墓在余杭县东门外文昌阁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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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样的结果令人唏嘘,那么再往后看,大概就只剩下愤怒与无奈了。
通过此案的平反,中央实现了对地方不同力量的调整与平衡。杨昌浚在革职后又复被左宗棠起用,先是佐理新疆军务,后又升任闽浙、陕甘总督;胡瑞澜也同样在革职后不久被重新任命,讽刺的是,他一个学政,最后跑到了大理寺任职。
朝廷通过这样的处理方式既向外界表明中央对地方依然拥有绝对控制权势的同时,又巧妙地在时间和空间上使地方不同力量之间形成了一种均势共存的局面。而各方先前在法律程序下追求的所谓「公平正义」的结果,其实到最后也只不过是中央与地方以及地方彼此之间在利益需求下互相斗争妥协的产物而已。
真正的受害者,从始至终只有两人:杨乃武、小白菜。
参考资料:
一、 清朝至民国资料
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
翁同龢:《翁文恭日记》
沈桐生:《光绪政要》
徐珂:《清稗类钞》
祝善治:《余杭大狱记》
《申报》
二、 今人专著论文
瞿同祖:《清代地方政府》
石泉:《正义的分歧——以清代「杨乃武」案为例分析中央与地方的司法博弈》
吴仁安:《清末江南惊世疑案钩沉——杨乃武与小白菜(葛毕氏)一案的历史真相》
董少东:《奇案峰回——与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案平反》
余刚:《历史档案中的杨乃武与「小白菜」》
陆其国:《档案揭秘下的杨乃武与小白菜案历史真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