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人了,对方是曾经霸凌我的同学。
警察传唤我的时候,我就知道纸包不住火。
好在替罪羊,已经在路上了。
一
接到警方口头传唤的时候,我正在工地用细木工板在钢筋周围支模。
因为没有认识的人关照,最苦、最重、最危险的活总是由我来干。
我顺着脚手架爬下来的时候,警方的小哥哥都惊呆了。
「你还没有成年吧?」
我连忙摆摆手,因为家里贫困,营养不良导致我比同龄人矮小许多,就连第二性征也不甚明显。但确实成年了。
「警察同志话不能乱说啊!我们工地可是合法运营的,所有人入职之前都会看身份证的。」包工头连声解释,说到中间还推搡我一把,让我给他作证。
我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了过去,因为工地上尘土飞扬,小小的一张身份证铺满汗水和灰尘混合后的泥污。
警察小哥看过之后点头:「好的,那你和我走一趟吧。」
我诚惶诚恐地跟在小哥身后,在工地工友的注视下,坐上了警察局的车。
警局光滑的地板,映照出我肮脏的形象,明晃晃的灯光也让我抬不起头。
我刚进门,就听见一个女人在叫嚷:「警察同志,你相信我,就是那个兰晓丽,一定是那个兰晓丽害了我的女儿,她俩念书的时候就不对付,而且她爸还是杀人犯。」
我听到「杀人犯」这个词的时候,条件反射一般哆嗦着。
女人注意到我的到来,上下打量我一眼,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后,继续和警察唠叨。
显然她已经忘记,我就是她说的「杀人犯」的女儿。
「张队,这就是兰晓丽。」带着我来的年轻警察说道,被称作张队的人和女人同时向我看来。
「贱人!就是你这个贱人,你把我的女儿还回来!」
女人疯了一样向我扑过来,恐惧让我僵在原地,还是年轻警察出手将我拽到他的身后。
「警察同志,你快把她抓起来,逼问她!我的女儿就是被她害了!我女儿早就和我说,这个兰晓丽和她那捡破烂的爸爸对我女儿意图不轨,我那可怜的女儿啊!」
「贺娟妈妈,你冷静一点!」张队大声喝道,迫于警察的威严,贺娟妈妈终于冷静下来,只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想在我的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上次见贺娟妈妈,她还挺着大肚子,现在肚子平平。那孩子应该一岁半了吧。
「兰晓丽,你不要怕。我们找你来就是问问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贺娟。」
贺娟吗?
我似乎很认真地回想着这个名字。
到工地上打工半个月,曾经的学生时代却已经成了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现在贺娟失踪了,你没见过她?」
「失踪了?在她毕业旅行的路上吗?她还毕业的时候,就说要去国外毕业旅行的……」
贺娟妈妈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然后将视线转到一边。
可是警察不接受她的回避,问她是不是有这回事。
「啊呀,贺娟最爱开玩笑,没有这回事的。警察你别听她胡说,她就是在转移话题呢,一定就是她把我的贺娟藏了起来。她爸爸就是杀人犯……」
「杀人犯」这个词再次出现在耳边,我的拳头不自觉紧握。
「阿姨,这是在警察局,你要造谣也分分场合。」
「呀呵!你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嚣张什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警察把你这个小杀人犯抓起来!」
贺娟妈妈说得信誓旦旦,好像都是真的一样。我的眼里续起泪水,死死咬住下嘴唇才不让自己哭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毕业了,这些没有任何依据的谣言还要纠缠着我。
二
我父亲是杀人犯吗?不是。
一个身子佝偻的哑巴老头,捡个垃圾都要一瘸一拐的残疾人,怎么去杀人?
严格意义上来说,哑巴老头是我的养父。
十八年前,我被生父丢弃在垃圾场,养父见我哭得可怜,将我带回了家。
他用别人扔在垃圾场的过期奶粉,留住我一条贱命。
养父虽然不富有,但是将最好的爱给了我。
他不会说话,却还是将我送到学校,用刺耳的声音配合着肢体语言,让我好好读书,让我像广告里的人一样,活得光鲜亮丽。
给我生命,还让我读书的人,怎么可能是杀人犯!
「兰晓丽的父亲,不是杀人犯。」年轻警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激动地看向他。
可是贺娟妈妈却似乎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一样,「不是杀人犯,她也是个坏种!」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觉得快要缺氧了
「你有什么证据!」我反问道。
「还不是因为高中时候贺娟把你……」
似乎意识到自己女儿在高中时候做了什么,原本就要说出口的话,别硬生生截住。
「因为她高中时候霸凌我吗?」
贺娟妈妈将头一扬,冷哼一声:「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罢了。」
玩笑吗?
那些让我彻夜难眠的深夜,那些将我逼到绝路的欺辱,原来只是玩笑吗?
这个时候,年轻警察给张队递了一份资料,薄薄几页很快看完,然后张队看向贺娟妈妈的眼神变得不太友好。
「你女儿把人家逼到要跳楼,你说只是玩笑?」
贺娟妈妈左顾右盼,最后憋出一句:「我们赔偿了的,我们给了她足足一千呢。」
「多少?你也好意思!」张队的音量再次提高,贺娟妈妈嘴皮哆嗦了一下,调转了话锋。
「所以我说一定是她害了我的女儿。我女儿已经有十几天没回家了,她之前从来不会离家这么久的……」贺娟妈妈带上了哭腔,似乎她只是一个思女心切然后口不择言的妈妈。
「那也不能因为别人曾经受过伤害,就说别人是坏人吧!」
贺娟妈妈点点头,刚才嚣张的气焰终于消散。
「兰晓丽,我们叫你之前也不太清楚状况。不过你既然来了。我们就顺带问你一嘴,这个贺娟在毕业之后有没有联系过你?或者你知不知道什么能联系到她的方式?」
我看了贺娟妈妈一言,然后低下头抠手指。
「你不要怕,这是警察局,我们会保护每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
「那……你们有没有联系过贺娟的朋友?」
「都问过了,没有。」
「校内校外的,都,问过了吗?」
警察听我这么说,眉毛一扬,刚要开口,贺娟妈妈再次叫嚣:「说什么呢!我的贺娟乖巧听话,怎么会有那些杂七杂八的朋友!」
贺娟妈妈这句话显然没人敢信,乖巧听话的人,能将别人逼到跳楼自杀吗?
她不知道的是,这乖巧听话的贺娟,还要将我当作一个玩意儿一样,送给那些杂七杂八的人呢。
三
我是拾荒老人养大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别人是不同的。
所以我在学校更多的时候,都像一个隐形人一样。
独自上课,独自写作业,尽量不和别人发生接触。
老师看我虽然成绩一般,但是还算乖巧,便也很少针对我。
但也不是所有老师都这样。
一切变化发生在高中下学期的期中考试之后,我所在的班级成绩一塌糊涂,古板的老师暴跳如雷。
正要找个倒霉蛋好好宣泄的时候,贺娟出现了。
那天下午的贺娟不仅迟到,而且化着浓妆,浑身都是刺鼻的廉价香水味。
如此跳脱的打扮直接引爆了老师胸中的郁气。
我从来没有想到,为人师表的人,可以说出这么多的脏话。
或许是被骂过太多次,此时的贺娟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老师气急,将手指向坐在角落的我:「她一个捡破烂养大的孩子,都比你强!」
我不懂为什么会遭受这无妄之灾,拼命在座位上蜷缩着身子,可依旧引来了贺娟的憎恨。
老师成功戳中贺娟的痛点,似乎比起老师的臭骂,我比她强更让她抬不起头来。
悲惨的生活,就此开始。
一开始她们的手段还算低级,只是围着我咒骂,对我进行侮辱。
后来或许是感受到了凌驾于别人之上的快感,她们开始对我动手。
但她们也并不是总能逮住我。
论逃跑,我有经验的。
直到有一天贺娟合上了恐怖小说合集,冲着我阴恻恻地笑着,然后流言,转瞬间爆发。
我的父亲是杀人犯。
我没想到贺娟会造如此恶劣的谣言,可是满是漏洞的谎言,却在口口相传中,成为了真相。
有人说我父亲将人杀死之后,先分尸,然后夹杂在废品中,卖给回收站。
有人说我父亲并非天生聋哑,是因为杀人失手,被受害人反击。
有人说我父亲正在教我杀人,不久之后我就会成为社会上的毒瘤,来残害人类。
一个个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孩子,就在一瞬间,化身为福尔摩斯,化身为正义之使。
每个人都有最珍爱的东西,即使深陷泥潭,也有一份明月想要好好守护。我的父亲,就是我的那轮明月。
我试图和流言蜚语作斗争,去和老师举报有人造谣,去想尽一切办法,来证明我父亲的清白。
可是他们不听,我的反抗甚至让他们感到兴奋。
他们以为是打蛇打到七寸,他们以为自己在伸张正义。
唯独贺娟在私下笑着对我说:「怎么样,这流言,你躲不掉吧?」
我被贺娟的行为气到发抖,要冲上前去和她拼命的时候,她的一众仆从冲上来将我按倒在地。
「舔我的鞋子,舔干净后我就和别人说出真相。」
贺娟站在高处看着我,我趴在尘埃里回望着她,只希望她说话算话。
可是当她的鞋子亮到反光的时候,反而迎来贺娟尖锐的笑声。
「我就说吧,她一个吃垃圾长大的玩意儿,舔个鞋根本不算什么!」
我要挣扎起来问她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可是贺娟却说:「真相?真相就是你父亲是个杀人犯啊!哈哈哈」
贺娟和一众围观者扬长而去,徒留我趴在地上,感受来自地底的寒气,直穿肺腑。
我整个人都被黑色的浓雾笼罩,然后越陷越深。
我甚至都不敢回家,不敢看父亲那温柔的笑脸,我真该死啊。
这么多年来,我的学习并不好,从来都没让他脸上有过什么光彩。而他却一直视我如珍宝。
我从来都没有报答过,现在反而让他蒙了羞。
自责将我淹没,就在这时,心底涌出一个声音。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这个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响。
和老天偷来的十几年,我该知足了。
站在学校教学楼四层高的楼顶上,我吹着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来世不做人,不做畜,不做花草,不做树木。
不入轮回对我而言,是莫大的解脱。
然而就在我要纵身一跃的时候,周围忽然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急躁而又刺耳。
楼下的教导主任对我喊叫着什么,似乎十分恳切,完全不似之前发现我被揍时,那副问我「为什么不揍别人只揍你」的嘴脸。
平日里见了都要绕着走的同学,现在正翘着脖子看我,似乎等着见证我的死亡。
风再次向我吹来,轻轻一下似乎将我吹成两半,一半心如死灰,一半激动万分。
激动的那半告诉我,跳啊,快跳啊,跳下去变成一摊肉泥,狠狠地嵌在地里,种在这一个个霸凌者的梦中。
另一半默不作声。
于是我跳了。
我死了,我也活了。
就在从消防气垫上弹起来的时候,我有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四
「孩子别怕,贺娟妈妈就是想孩子想疯了,她不会伤害你的。」
不会吗?我疑惑地抬头,脸上满是惶恐和不安。不过最后,我还是在警察鼓励的眼神之下,离开了警察局。
从家里再回到工地上时,懂得偷奸的人已经开始倚在墙角闲聊,看到我回去了都一窝蜂似的围了上来。
可是在知道我只是因为同学失踪,而被传话的时候,一群人都失望地离开。
离开之前还冲我喊道:「你下午没上班,现在就加加班,商砼车明天一早就到。」
我看着远处林立的钢筋,悠悠叹了一口气。
小地方的小工程,从来都是这样,没有规矩可言。
我一步一步爬上脚手架,开始简单又重复的工作。
到工地半个月,因为勤奋好学,班长很乐意将事情推给我来干,这样他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和同一个班上的人打情骂俏。
我在他们的欢笑声中,按部就班地工作,高中学的就是土建,虽然实践和理论总有差距,好在几次实践下来,我建的模已经合规。
搭建的过程中,我偶尔也会想,贺娟到底去哪里了呢?
等所有细木工板搭建完成,天际已经开始泛白,两条胳膊已经酸胀到极致,我依旧坚持检查着细木工板的每一处,确定不会返工之后,提着自己的大包离开。
就在快要到家的时候,隔壁屠宰场的老板娘看见了我。
因为我之前假期在屠宰场打过几天工,老板娘对我这个吃苦要钱少的工人十分满意。
「小丽呀!这是刚从工地回来?我说了多少次了,你毕业直接来我们厂,不用试用期,直接就是正式工!工地又苦又累,爬高爬低多危险啊!你来我们屠宰场,就是剃个骨,站都不用站,多清闲啊。」
清闲吗?一点都不。
暗无天日的屠宰场,连空气都是带着血腥味的粉红色。
而我的任务,就是坐在堆得山一样高的待剔骨肉制品前,利用小刀,将肉制品的骨肉分离。手起刀落,为了寻找更省力气的下刀方法,我甚至学会了找骨缝。到了最后,我都怀疑自己有庖丁的血统。
不过说到底,这都是一件不轻松的工作。
否则老板娘怎么会这么热情地直接让我转正。
「张姐不用啦,我在工地挺好的。那个今天有没有被剃坏的鸭子呀?我买点。」
张姐听我这么说,一张脸立马冷了下来。很是不耐烦地指了指不远处的蓝色大桶。
我嘴上不断道谢,然后提着我的大包来到大桶旁。
这个大桶已经被血和油脂包浆,几乎看不清原有的颜色。
我在里面翻找着,试图寻找那么一两个还算完整的鸭子。
翻找得毫无章法,新的完整的鸭子,不断取代包里的残次品,然后将包塞满。
老板娘任由我翻找,整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机上面,毕竟这本来就是要被丢去喂狗的东西。
狗不会嫌弃今天到嘴的肉是否新鲜。
终于选好之后,我转身离开。
别人看不上眼的东西,却是我的能量来源。
得吃啊,不然哪来的力气去剔骨呢?
五
将鸡骨架拿回家后,父亲还在睡觉,简易灶台就在他的脑袋边上。
虽然他是聋哑人,但我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终归是不太好。
我走进里面的小隔间里,在那 90 公分宽的木板床上躺了下来。
自打第一次来月经之后,父亲就很贴心地将这小破屋里唯一的一间房子留给了我,而他自己在外面的灶台旁搭了一个简易床板。
他听不到,说不出,但是内心依旧善良。
浅浅睡了半个多小时,我就再次起身。
昨天建的模具今天要打灰,还是去亲自看看比较好。
工地上,初升的阳光洒满大地,清脆的敲击声不断响起。
我到了的时候,商砼车已经开始往模具里面倾倒混凝土。
包工头看我去了,拍拍我的肩膀:「小丫头可以啊,一晚上干了这么多。」
我腼腆地笑了笑,将视线停留在昨天刚建好的模具上。
这是一栋 6 层的建筑,我昨天建模是在四楼上。
因为天黑还不真切的缘故,现在站在楼下才发现,这四楼真挺高的。
「唉,唉,停一下!」楼上忽然传来喊叫声,我整个人瞬间紧绷。
为什么不继续了呢?现在停下来是发现什么了吗?
工头在前面跑着,我紧握着双拳在后面犹豫。
是要立马跑,还是要跟上去看看?
时间似乎凝结,也似乎被无限拉长。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忽然从楼上抬下来一个人。那人似乎已经晕倒,不过还是有大滴大滴的血液,从简易包扎的头顶流下。
工头骂骂咧咧地走在前面,似乎正在给医院打电话。
等那波工友带着伤员离开后,工头又回了刚才的位置。
不过这次他没了刚才的好心情,上来给了我一杵子:「愣着干吗!没活儿干了吗!」
我不好意思笑了笑:「我还以为我昨天的活儿出问题了呢,都要吓死了。」
工头没有搭理我,只是让商砼车继续。
等到中午的时候,我昨天干的活儿终于全部灌装完成。
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路上,工友问我为什么这么高兴,我说自己建的模一点没漏,真开心。
工友嗤笑一声。
可是在靠近家门的时候,门口那辆白色蓝条的警车,让我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
「阿巴阿巴。」父亲的声音从狭小的房间传出,然后响起的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人家,我们就是代表政府来慰问慰问,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慰问贫困户什么时候轮到警察来管了?
父亲能看得懂几句唇语,知道警察的意图之后,情绪也稳定下来。
我推门而进,本就不宽裕的地上,堆着一些红色的礼盒。那天我去警察局见到的两位警察正在家里站着。
不是我的父亲不好好招待,我那家,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坐的地方了。
「晓丽回来啦?那天你从局里离开后,我们局里看你情况特殊,所以特来慰问一下。」张队笑嘻嘻地说道。
我点点头,恐怕真相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那个年轻的警察脸上,已经竖起了浓浓的警惕和防备。
六
「是因为贺娟的失踪案吗?」我直接开门见山,「要是觉得我有嫌疑,大可以将我带回局里。」
「呃……呵呵,就是顺带,顺带啊。」张队尴尬地笑笑打着圆场,然后踢了身后的小警察一脚,小警察将头转向别处。
我点了点头,然后又将地上的礼品收好,递了回去:「东西就不用了,我现在在工地上打工也能挣不少钱。这些东西就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哎呀,小姑娘客气什么,拿都拿来了……」
张队笑着推脱着,然后狭小的空间陷入寂静。
再次动作的还是小警察,他正要伸手指什么,却被张队拦住,「你的父亲……」
「聋哑人,听不见,不会说。」我转头看了一眼局促的老父亲,然后冲着他比划了几个手势。父亲看了手势之后,又看了看来访的两个警察,从后面走了出去。
父亲走了之后,房间里顿时宽阔了一点。
张队借着这个宽阔,在房子里来回踱了两步。
「这个房子……」
「危房,不危的住不起。」
「没和社区申请个补助……」
「申请过,差点被他们拆了房子,他们说这地方住不成人。」
「那你们日常……」
「我的养父捡垃圾卖破烂供我读书,吃喝全靠捡。」
警察彻底说不出话来,透过昏暗的小窗不断地向外看着。
我的心里只觉得好笑,指着张队视线的远方说道:「看见那个垃圾场了吗?每天都会有来自这个城市各个角落的垃圾倾倒在这里。现在是冬天还好,味道不太重,一到了夏天,我们这个房间里,满是苍蝇。你见过手指头肚大小的苍蝇吗?」
没有人回话,我却依旧自言自语。
「贺娟说,我父亲杀了人之后,就把尸体藏在了那座垃圾山里……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贺娟……」
「她那是造谣。」张队的语气中满是严肃。
「可是他们信了。」
那些学生,那些满腔热血的学生都信了。他们甚至能描绘出我父亲作案的细节。杀人之后先放血,放血完毕之后剔骨,将肉拿去喂狗,将骨头丢在垃圾山的各个角落。
他们甚至能说出我父亲是怎么处理每一个脚指甲盖的。
就好像,就好像是亲眼见过一般。
张队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低落,几次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叹了一句:「都会好起来的。」
我看着警察严肃的脸,忽然就笑了。
会好起来吗?我和父亲在这夏天漏雨、冬天漏风的小房子里是生是死没人管,现在只因为一个有钱小孩的失踪,警察居然不顾脏乱找上门来。
似乎如此条件之下,真的专出恶人。
我笑着摇头,然后走向那个地上放着的大包旁边,作势要将包收拾起来。
「放着,不许动!」
年轻警察忽然冲了过来,然后一脚将我踹飞。
我居然在这个来回三步就到头的小破屋里飞了起来。
「小赵你干吗!」张队呵斥着年轻警察,然后向我跑来。
我看着昨天挑好的鸡架散落一地,泪水夺眶而出。
七
「小赵,我说了多少遍,这当警察最忌讳的,就是莽撞,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张队坐在警车上,满脸愤怒,小赵开着车,一言不发。
「那丫头口齿伶俐,我话都没说完,她就将我怼个死死的,就凭这个伶俐劲,你觉得可能将一袋子人肉装好了,就那么直接放在家里吗!」
「我怎么知道那鸡架会直接放在包里啊,血水都把包角洇湿了……她怎么都不装个塑料袋啊。」
张队一听这话,直接抬手照着小赵的后脑勺来了一下。
「塑料袋?你想什么呢!那一看就是屠宰场弄剩下的边角料,都是准备丢去喂狗的!她从狗食里捡吃的,狗给包个塑料袋啊!」
小赵一听这话,头更低了。
「抬头看路!」张队都快被这愣头青气死了。
小赵立马身体紧绷,死死盯住马路。
车内一阵寂静,可是小赵无论怎么想,心中都有点疑惑。
「那这兰晓丽,就没有嫌疑了吗?」
张队看着小赵,叹了一口气。
这小子莽撞是莽撞,但敏锐度还是有的。
兰晓丽这丫头,身上还是有点古怪,每当自己提起话头,她都会故意往校园霸凌上面引,是因为之前没人救她而怀恨在心?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呢?会和贺娟的失踪有关系吗?
贺娟这案子,很棘手啊。
要说前几年,还确实有适龄少女被拐卖的案子。但是随着公共交通实名制,以及不断更新的监控设备,拐卖人口案子的侦破率大大提高。
自从贺娟妈妈报案那天起,工作人员已经将能找到的视频监控资料找了个遍,并没有发现涉及拐卖的疑似车辆。
调动贺娟的行动轨迹,最后出现的地方,也只是个寻常的便利店。
贺娟的朋友们都被问了个遍,没有找到关于贺娟的线索。
要不是贺娟妈妈说女儿班上有个杀人犯的女儿,自己还真找不到兰晓丽的身上。
可真的找到才发现,这兰晓丽哪是什么杀人犯的女儿,而是一直被贺娟校园霸凌的对象。贺娟的霸凌行动持续了有一年半之久,最后以兰晓丽闹自杀,被众多媒体曝光收场。
据说那时候贺娟的妈妈还给过兰晓丽精神损失费,一千块钱……也不知道是在恶心谁。
可是无论贺娟和贺娟妈妈做过什么,作为警察,也要坚守自己身上的职责,帮她找到女儿。
至于那个带血的包,上面真的只是鸭血吗?
都怪旁边这个废物,非要用这么极端的手法,为了安抚兰晓丽,也不能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将包拿来检测。
好好的一步棋,被他下毁了,兰晓丽应该不会和上级投诉吧?
真糟心。
而就在这个深夜,警察小赵笼着被子,脑子里都是女孩痛哭的画面,然后第三十八次说出:「我真该死啊!」
八
警察小赵盯上了我家的小破屋,今天送点米,明天送点面,一来二去来我家小破屋的泥土路都快被他的小电驴压平了。
我本无意和他有过多的牵扯,但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而我这么多年来,最渴望的,也是一个相对正常的朋友。
小赵比我大四岁,今年大学刚毕业。家境优渥,因为喜欢才当了警察,成绩优异,毕业后直接分配,顺风顺水的人生路。
刚开始他来我家的时候,我并不想搭理他,他却自说自话,说他的高中,他的大学。
美好阳光的学校,搞笑逗趣的生活日常,让我有种窥探到天堂的错觉。
越是身处黑暗,越是渴望光明。
渐渐地,我开始期待小赵每天的到来,期待着他嘴里满是阳光的世界。
父亲看出了我的异常,伸着两个手比划半天,最后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估计是想说,我是配不上小赵的。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我从小就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孩子。
周六晚上,工地上因为老板的忌讳,通知明天停工一天,小赵知道了,特意邀请我去体育馆看他打篮球。
打篮球吗?
读书时代,每天东躲西藏,很少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静静地看一场比赛。
看属于我这个年纪,该有的热血和青春。
我答应了。
周六的时候,我特意砸了我的存钱罐,掏出二十块钱来,去澡堂好好洗了一次澡。
这可是我一年只有一次的奢华体验。
温热的水兜头而下,我的灵魂似乎都受到了洗涤。
反复冲了快一个小时,直到眼前偶尔飘出小星星的时候,我才恋恋不舍地从水龙头下面出来。
被水汽笼罩的镜子里,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
我本身皮肤还算可以,被水清洗之后,愈发白亮。但是这种惨白加上我未发育的身子,还真像那人所说的「挂面」。
镜上的雾气淡去,我反复观察着我的脸。
伸出手,轻轻按压着眼眶,悠悠叹了一口气后,我起身离开。
周日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
我整理好了头发,找出一件珍藏的白裙子,这是之前父亲给我捡回来的,我到现在都记得他脸上的欣喜。
我仿着同龄人的模样,抬头挺胸,自信满满地来到了体育场。
到的时候小赵已经开始热身了。
看到我的到来,小赵脸上露出惊艳的表情,他的同伴打趣,说认识这么漂亮的妹子怎么不提前带出来认识认识。
小赵笑着回应,我只觉得脸颊发烫。
真没想到「漂亮妹子」这么美好的词也可以用在我的身上。
我坐在篮球场边,看着小赵在人群之间穿梭,看着小赵抱着球在空中跃起,看着周围的人发出欢呼。
我被周围的氛围带动得激动起来,也开始跟着别人一起尖叫呐喊。
就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我和他们是一样的。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又活过来了。
九
从体育馆回来的路上,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激动中。
体育馆前面的路,是一条非常宽阔的柏油马路。小赵邀请我坐他的电动车,我欣然答应。
电动车缓缓前进,我的手不知道该放在那里,就在这个时候小赵告诉我,要抓紧了。
接着车身压过减速带,剧烈的颠簸下,我下意识将手搭在小赵的腰上。
寒风吹过脸颊,我却觉得脸烫得要死。
抬头看着小赵被风吹起的头发,我觉得今年的冬天,居然如此温暖。
就在这个时候,小赵忽然开口:
「那个……你真的没有见过贺娟吗?」
小赵的这个问题让我刚才躁动的心彻底冷静下来。就在前一秒,我还幻想着,小赵或许可以拉我一把,让我看到光明。可是现在我知道,我的世界,从来没有什么光明。
小赵之所以对我好,原来只是为了套取有效的案件信息。
电动车继续往前,忽然旋起的冷风让我张不开嘴。
快到我家的时候,我才再次开口:
「贺娟有个朋友,叫齐彪,你们知道吗?」
小赵骑车的动作一顿,然后转过头来看我。
齐彪二字,在我们这个小地方,算是人尽皆知。
齐彪的父亲是砂石厂的老板,能将砂石这个资源掌握在手里的人,大多有点背景。
而齐彪作为砂石厂的继承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学生嘴里的「江湖」中,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
一是因为他父亲的背景,二是因为他超凡的战斗力。
齐彪一米七的身高,二百多斤的体重。庞大的身体灵活得要命,一拳下去,能将大西瓜砸得稀烂。
严打之前的那几年,我们高中很多学生都是他的「小弟」。
据说曾经我们这地方有几件大案,就是齐彪带头干的,警察看到这个名字都十分头疼。
但学校里还有传言,你别看齐彪在外面呼风唤雨,其实家教十分严苛,齐彪的父亲明令禁止他谈恋爱。
也正因为这样,贺娟和齐彪交好,只有很少的人知道。
自杀失败之后,我开始观察贺娟的生活轨迹。每个周末,贺娟都会去宾馆,整整待上一夜才回来。
刚开始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直到有一次贺娟和齐彪相拥在小树林里,吭哧吭哧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时,我才明白她是在干什么。
然后我就在想,知道这件事,会是我的机会吗?
「你还知道什么?」小赵急问道。
我的手再次探上了眼眶,再开口时,语气里满是无奈:「小赵警官,我不是你,有的人,我得罪不起。」
小赵张了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电动车继续行驶。
我坐在电动车后面,迎面感受着寒风的吹袭。即使这样,嘴角依旧在不断上扬。
十
我给的线索很有用,小赵很快就从贺娟的通话记录中找到了齐彪的电话号码,然后进行了联系。
齐彪听到对方是警察之后,整个人都慌了。
可我没想到,他会来找我。
齐彪来的时候,我正准备去工地。
看到他的时候,我立马做出害怕的模样,问他想干吗。
他指着我的鼻子:「那天的事儿,你没说出去吧!」
我连连摇头,可是他不相信。
「那为什么警察会找到我问贺娟的事儿?」
「贺娟……怎么了吗?」
「你不知道?」
我摇摇头:「那天我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你们俩都不在了……」
齐彪听我这么说,满意地点点头:「你也知道我是谁,你要是敢乱说,你就死定了!」
我惶恐地点点头,然后齐彪爬上在我家不远处的汽车扬长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我怎么会看见她呢?不然我身上的嫌疑多重啊。
自从我闹自杀没有成功后,学校的同学似乎都放过了我,唯独贺娟看我的眼神,仇恨更加浓厚了。
而我也一直找着机会,来报答她的「特殊关照」,可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和机会。尤其在知道贺娟和齐彪的关系之后,我更不敢下手了。
齐彪社会关系复杂,我也不清楚贺娟对于齐彪来说,有多么重要。万一间接得罪了齐彪,那就不好了。
我是贱命一条,但是我不想让我的父亲受到牵连。
就在我瞻前顾后的时候,贺娟居然带着齐彪主动找到了我面前。
「彪哥,我和你说的就是她!骚得很哦。」
贺娟指着我,好像我是一件商品一样。
齐彪站在一旁,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嫌弃,似乎并不想碰我。
「是个雏哦。」贺娟补充道,然后齐彪明显来了兴趣。
我虽然图谋着一些恐怖的事情,但毕竟没有实际操作过,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整个人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
齐彪似乎很满意我这害怕的姿态,摩拳擦掌向我走来。
我想要逃跑,却被挡在门口的贺娟拦了去路,「彪哥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不要不知好歹!」
与此同时,齐彪也从后面拉住了我,似乎都没用什么力气,就将我摔倒在地。
我被摔得喘不上来气,就在这个工夫,齐彪已经跨坐在我的身上,身上本就破烂的衣服根本经不住他的揉搓,只是几下之后,我便衣不蔽体。
就在我以为疼痛就要来临的时候,齐彪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狠狠吸了一口,接着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亢奋起来。
一只大手毫不留情地在我身上留下刺目的痕迹,我甚至感觉自己的胸骨快要断掉了。
可是齐彪并不满足,眉头反而越皱越高。
「妈的,干巴巴的,像个面条一样。」
贺娟听到这句话,原本沾沾自喜的模样不见了,神色慌张地似乎要跑。
「贺娟你去哪!」我高声说道。
贺娟打了个哆嗦,头还没有回过来的时候,就被齐彪拽倒在地。
「彪哥不行啊!我刚打了胎,现在那个容易怀孕啊!」
「怀上打了就行了,墨迹什么!她像个挂面一样,骨头硌得老子生疼,还得是你……」
贺娟听到他这样说,身子肉眼可见地颤抖着,随着衣服被扯开,身上规则不一的瘀青也展现出来。
贺娟,到底图什么。
十一
齐彪被捉了,我听包工头说的。
包工头一直从齐彪父亲手下购买砂石,因为砂石被垄断,价钱一直高得离谱。
齐彪被抓,齐彪父亲到处找关系,忙到头昏脑涨。趁着这个工夫,包工头带着人,从看管不严的砂石厂偷运出好几车砂石。
真是一个鼠目寸光的人,这点利益就沾沾自喜了。
趁着包工头得意洋洋地诉说自己战绩的时候,我走上前去:「那个,那个前几天头部受伤的那个工人还没治好,医院催费呢。」
包工头的脸色果然黑了下来,顺带连我这个传话的都看不顺眼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那圆滑的班长终于想到了什么,凑近包工头近前说道:「咱们不如趁其病要其命……」
我满意离开。
接着就听说,齐彪父亲手下的人因为看砂石厂将路人打伤,媒体同时报道,齐彪父亲的涉黑属性立马爆出。
我看着包工头快要盖完的大楼,感觉成功就在眼前。
那天齐彪和贺娟来找我,对我进行了侵犯,但凡他是个有脑子的,为了避免数罪并罚,一定不会将我牵扯进来。
再加上齐彪父亲现在身处困境,也未必能发现这其中我的心思。
晚上下班的时候,包工头为了庆祝,提前给我们结了一个月的工资,让我们好好改善改善。
我拿着这些钱,大摇大摆来了肉铺,买了一块店里最新鲜的五花肉。
是时候,让我的父亲也享受一下了。
父亲拖着大包的废旧纸片回到家里的时候,锅里的肉已经沸腾,香味顺着白滚滚的热气,不断扩散,搞得我们这破旧的小屋好像仙境一般。
父亲看到锅里的肉,十分惊讶,我告诉他是我发了工资之后,父亲给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看着父亲脸上的得意,觉得这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候。
肉出锅之后,我拿出两个白白胖胖的馒头,递给了父亲。
之前为了省钱,我们都去买超市卖不掉的旧馒头。那样的馒头干瘪,没有弹性,嚼在嘴里像是在嚼泥一样。
若不是为了果腹,谁都不愿意去吃那样的东西。
父亲在接馒头的时候,表情十分虔诚,手不断在衣服蹭了几遍之后,才将馒头接过,然后缓缓咬下第一口。
我看父亲吃得香甜,自己的口水也开始分泌,拿起馒头也开始大口啃起来。
松软的馒头,清甜的麦香,随着咀嚼渐渐蔓延的麦芽糖香味,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悦。
接下来我的人生目标,就是通过努力,让之后的每一餐饭,都吃上馒头。
就在喜悦到达巅峰的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小赵拿着一只烧鸡,出现在门口。
父亲看见小赵来了,连忙起身让座。
我看着小赵,满眼戒备。
还好,小赵和父亲沟通正常,不像是要来将我逮捕的样子。
在父亲热情的邀请下,小赵挤在了用木板搭出来的小桌子上。
我懒得搭理小赵,小赵却吃得开心。
晚上吃完饭后,我送小赵离开。
小赵似乎很开心,我却觉得心里别扭。
他都利用完我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赵警官以后就别来了。」
「什么?」小赵似乎想不通我为什么忽然会这样说。
「因为一直身处黑暗,不会觉得难受。最怕的是,在黑暗中的人,曾经见过光明。」
这话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再也不见。
十二
我坐在赵警官对面,十分尴尬。
昨天还说再也不见,今天便再次看见了。
而且还是在审讯室,这个让人倍感压力的地方。
「齐彪说的属实吗?」
我缓缓点头。
真不知道该说齐彪这个人实在,还是缺心眼,警察将他叫来问话,他三下两下都招了。
包括侵犯我的事情。
「你见过贺娟,之前为什么不说!」
小赵警官语气里满是愤怒,似乎对我之前的欺骗十分不满。
我指着眼眶说道:「我不敢说啊!你让我怎么说!那天我只是在他侵犯我的时候反抗了一下,他一拳向我挥来,到现在我眼眶下面这块骨头还是软的!小赵警官,我要活命的呀!」
小赵警官为之一愣,转过头去不再看我,就在这个时候,张队走了进来。
「你糊涂,我们是警察,会保护每一个公民不受伤害,你不说,只会让罪犯更加猖狂。」
我看着张队,被他身上的浩然正气打动。
为什么之前没有遇到这样的人呢?如果在我刚开始被霸凌的时候,就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主持公道,我是不是就不用像现在一样为了洗脱罪名而绞尽脑汁了。
「现在齐彪说,你和贺娟是在和他约 P,那天你们办完事,你和贺娟说是有话要说,所以他就先走了。」
「什么!」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怎么会说这种话。
「齐彪家有律师,现在他们坚称当初你是自愿和他发生行为的。而且后来公路上调出的监控,齐彪离开的时候,车上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张队沉沉叹了口气,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都怪我想得太简单了。
数罪并罚确实后果严重,但是如果这个罪的本身就不存在呢?那齐彪是不是就无罪释放了?
「我确实是被强迫的啊,那天齐彪打了我,直接将我打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确实没有看到贺娟啊!会不会是齐彪把她装在车里……」
「齐彪的车我们检查了,并没有发现车上有任何贺娟的 DNA。」
张队的话让我震惊:「不应该啊,就算是贺娟没有和他一起离开,但是他们交往那么久,怎么会一点都没有……」
张队和小赵对视一眼,然后没有说话。
我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开。现在的一切完全不在我的想象之中。
果然,一个普通人,怎会轻松做到完美作案。
这时候张队再次问我:「当然,我们也不可能只听齐彪的一面之词,你被侵犯的事,我们会帮你申冤。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贺娟到底去哪了。」
十三
「我真的不知道。」我痛苦地挠着头,然后缓缓说起那天的经过。
「那天是我毕业后的第三个月,因为再也不用去学校,不用面对霸凌,我的生活无比轻松。我觉得我迎来了新生。」
「就在我准备去面试的时候,贺娟带着齐彪来了。」
「贺娟曾经的霸凌,让我看到她就开始不住地颤抖,大脑一片空白。贺娟很满意我的样子,然后给齐彪介绍,说我是个处女……」
「齐彪一听这个,整个人都兴奋了,然后向我扑过来。」
「齐彪像座山一样压住我,我连呼吸都费力。」说到这里,我用手护住自己的脖子,似乎那一天的窒息感觉再次降临。
「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齐彪好像对我并不满意,然后在我身上的动作越来越粗暴。我也试图反抗,可是这反抗惹恼了齐彪,齐彪一拳挥在我的脸上。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混沌了。」
「我被打得晕头转向,眼神没有办法聚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就来到了墙角,接着我听见贺娟的惨叫响起。」
「齐彪骑在贺娟身上,似乎十分生气,他说我像个挂面一样,一点意思都没有,他还说我的骨头硌得他生疼……然后贺娟一直在叫,齐彪好像打了她,让她闭嘴。」
「贺娟说什么刚打了胎,再办事容易出现意外,齐彪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那时候我的脑子昏昏沉沉,意识也开始丧失。再醒来时,房间里只有我……」
「只有你?」张队追问。
我点点头,很努力地回忆着:「只有我,还有地上有一大片血迹。」
「血迹?」
我颤抖地点着头,然后正视着张队的眼睛:「血红血红的,很多很多……」
「贺娟的?」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以为是我的,可是我身上没有那么大的伤口。」
「我们上次去,并没有看见血迹……」小赵提问,张队白了他一眼。
我无奈笑笑:「我怎么可能任由血迹在那里。那么多血,我隐隐觉得要出人命了,可是齐彪背后的势力,大家都知道,我如果直接举报,没准我就成替罪羊了。我只好将血迹处理干净……」
「然后呢?」张队忽然问道。
「然后?」我不懂张队的意思。
张队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正在观察我的反应。
「然后我就去工地面试了啊。我还要生活,我还有爹要养。」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降低了音调,似乎在为我的冷漠忏悔。
张队点点头,没有继续。
「对了!」我忽然提高音量,将正在做笔录的小赵吓了一大跳。
「在侵犯我之前,我看见齐彪好像吸了什么东西,吸过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是毒品吗?」
我瑟缩起脖子,摇摇头。
张队再次注视着我,没有说话。
僵持一会儿之后,张队起身离开,出门的时候我隐隐听他们说,要去我家搜查。
我低下头抠着手指,心里想着,这回应该差不多了。
不想被人发现马脚,那就将真相全部说出。
十四
审讯室里只有我了。
狭窄昏暗的房间,只有一道灯光突兀地亮着。我的旁边是一面硕大的镜子,镜子上的我憔悴万分。
我轻轻将眼闭上,将剩下的一切,交给命运。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久到我似乎在凳子上快要睡着了。
小赵忽然打开门,解开了我手上的手铐:「真服了你,这都能睡着。」
我活动着僵硬的四肢,问调查得怎么样了。
小赵看了我一眼,只说了一句:「齐彪的行车记录仪找到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感到身上一阵轻松。
齐彪的车,是最新款,上面附带的停车记录仪不仅录像高清,录音也十分清晰。
知道齐彪和贺娟在一起后,我曾经试图摸入那辆车底,对车动一点手脚,最好能在某次外出时,将狗男女一锅端掉。
这么多年,贺娟敢在学校这么嚣张,少不了齐彪的助威。
可是真的钻到车底我才发现,这电视里面演的,和实际上根本不一样。
厚实的车底板,将整个车包裹得严丝合缝,我那普通的小钳子根本没有动手的余地。
从车底爬出来后,我记下了汽车的型号,然后去网上查了关于汽车的相关知识,发现出于对汽车的保护,以及防止人为的破坏,现在汽车设计极其周密,除非有专业的工具和设备,否则别想接触关键部分。
而且齐彪的车,是最新配置。
就在我看到「全景全录音」这几个字的时候,微微一笑。
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阳光一片明媚,我站在阳光下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感觉心情舒畅。
回家之后,父亲正将废纸片之类打包好准备送人,我看着其中一个小盒子,感觉太阳穴一跳。眼疾手快地将盒子拿了回来。
父亲看到我如此急切,以为是误拿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笑着说没事,然后转身回家。
盒子里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一截洁白的指骨,两张手机电话卡,两个手机内存卡。
这电话卡一张是我临时办的,一张是贺娟的。
两张内存卡,分别是两部手机的。
在这内存卡里,有我联系贺娟的信息。在那些信息里,我是一个为了钱不惜出卖身体的人,以及和贺娟确认好的上门时间。
联系的时间,在贺娟刚因为齐彪打了胎后。但凡她还把自己当个人,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继续伺候齐彪。但是齐彪这么大的金主,万一介绍一个方方面面都比他强的女人,很难保证不会直接将她顶下去。
唯独我,是个女的,条件还一般。
她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我给她设下的全套。
趴在我身上的齐彪,因为我的处女血而疯狂,但是因为我身上阵阵臭味而眉头紧皱。
他不知道的是,我为了这一天,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洗澡,而我的处女血,也早在高一的时候,给了贺娟手上的拖把布。
「不觉得像在吃屎一样吗?放着美味不吃,来吃屎?」
一句简单的挑唆,让齐彪丧失了对我的全部兴趣。可是办事之前的药劲让他下半身的怒火需要发泄,而活色生香的贺娟,无异于下火的良药。
这一切,水到渠成。
齐彪完事之后离开,独留眼神空洞的贺娟躺在床上,宛若尸体。
直到我手脚麻利地翻身跨坐在她的身上,用锋利的尖刀抵住她的喉咙,她的眼底才有了光芒。
「知道你想要爸爸疼,但没想到你这么缺爱。」
在贺娟惊恐的眼神中,我的刀尖下压。
鲜血很快喷射在我的脸上,恐惧,是她最后的表情。
我给过机会的,但凡她对我心存一点怜悯,都不会如此下场。
十五
工地竣工的那天,我看着上好的保温板,做好外墙涂层的大楼,长长叹了一口气。
包工头也喜气洋洋,换了一身西装,将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据说现在的包工头已经摇身变成了老总,齐家倒台,包工头分了很大一部分齐家的资源。
齐家倒台当然不是因为齐彪的事。
上次说的那个「砂石厂涉黑」的事件被闹得很大,相关部门以雷霆之势进行了调查和查处。
是的,那个被害的工人死了,原本只是在工地上磕破了头,却因为包工头的贪念,将他的命栽赃到了齐家头上。
还有什么,是比一件人尽皆知的人命案,成为更能让人倒台的依据呢。
不过那工人死得也不冤,谁让他在我去医院看望他的时候,他用在细木工板中间夹着骨头这件事要挟我呢。
虽然他并没有那看清那是人的骨头,他只以为是我的失职。
看到骨头都吓到脚滑摔破头的人,现在反而在我这里找补起来。
他粗糙的手隔着衣服摩挲着我的腰肢,我笑着想出了他的下场。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就多糊两层。
齐家倒台后,齐彪没有大佬庇佑,也受到了该有的惩罚。我因为被侵犯,还获得了好大一笔赔偿款。
贺娟的失踪,还是没有答案。
贺娟妈妈到现在都觉得是我害了她的女儿。
不得不说,母爱的直觉,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这天,贺娟妈妈再次让我把贺娟还回来。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绕着她走,而是在她身边站下。
「你有没有想过,贺娟一开始,只是想让你们多关心关心她?」
孩子叛逆,一半是因为家里管得太严,一半是因为家里根本不管。贺娟就属于后者。
贺娟的家里重男轻女,唯独贺娟妈妈对贺娟还算关爱,但是随着贺娟妈妈的怀孕,贺娟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
于是她吵,她闹,她去迫害同学,她说自己被杀人犯跟踪……
可是没有人理她。而我,就成了她的出气筒。
我又做出了什么呢?我已经很努力地在这世界上活着了。
贺娟妈妈听我这样说愣了一愣,转而嚎啕大哭起来:「啊啊啊,我又有什么错!都怪贺娟是个女孩,她要是个男孩,她爸爸就不会出去鬼混。现在儿子有了,她爸爸也回来了,她还闹什么!她最想要的,不就是爸爸吗?」
我懒得理会贺娟妈妈的崩溃。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红包,塞进她的手里:「可惜时间不能重来,你还有个儿子,不是吗?」
贺娟妈妈看着手里的红包愣了愣,如果她有记忆,就会发现这是她之前给我「赔偿金」的袋子,不过袋子里面没有一千块就是了。
自打齐彪的案子结束后,小赵还来找我一次,他看我的眼神,深沉得让人害怕。
我问他有什么事的时候,他忽然说要给我讲个故事。
「有个女孩,饱受校园霸凌迫害,求助无望的她开始计划着报复,果然,霸凌的带头人也在她的计划中一命呜呼。」
我听了眉毛一扬:「然后呢?」
「然后她便用之前同学污蔑她父亲的手法,将校园霸凌的带头人处理掉。放干血后剔骨,骨头扔进垃圾场,肉拿去喂狗。不留任何一丝痕迹。」
「很不错的故事。」我轻飘飘地说道。
小赵明显被一噎。
我看着不远处那座被我盖起来的大楼,缓缓说道:「小赵警官,我也想做个好人的啊。可是从来没有人,在我走上歧途的时候拉我一把,从来没有。大家给我的,只有又一次的绝望。我良心未泯,可是丧良心的人太多了,我要活命的啊。」
这是我第二次说这句话,小赵用肉眼可见的频率颤抖着:「果,果然是你!」
「证据呢?」
小赵牙关紧咬:「齐彪对于他杀害贺娟的事坚持不承认。贺娟失踪的案子,没完!」
我抬头看向远方,轻轻说道:
「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