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 年,A 世界与 B 世界的圣康一中,正在上演着同样的一幕。
泛着鱼肚白的天蒙蒙亮,离学校的 7 点开始的早自习还有十分钟。
校门口熙熙攘攘,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拎着包的教师和吆喝着的摊贩都开始了围绕祖国花朵的新一天。
学生们则带着油条、煎饼、包子、豆浆等早餐走进校门,陆续去到各自的班里。
「家里开火葬场的来了,大家快跑呀!」
——高善莫背着书包刚走到初一六班的门口,一群同学便嬉笑着四散而去。
都说学校是一个微型社会,而全校家庭背景数一数二阔绰的学生,受到同龄人的如此待遇实在很罕见。
初一六班的老师、教导主任甚至校长都是看在眼里的,为了巴结高元财这号人物,平日里也对高善莫有所偏袒和保护,多次向同学们严肃地强调不要针对和孤立高善莫。
但班上的学生貌似不太配合,因为他们的大人在家里对他们说:这个高善莫的父母是做死人生意的,晦气,千万不要和他玩!
有时班主任甚至因为安排某学生和高善莫同桌,都会收到其家长的来电,让赶快换座位……
「高善莫,问你哦。」
课间,一位男同学拍了拍正在做习题的高善莫。
「什么事?」
「你晚上写作业的地方,是不是旁边躺着个死人?哈哈!」
周围的几个同学也跟着笑了起来,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班上没人真敢对高善莫动手动脚,甚至高年级的也知道高公子他爹是不好惹的,但校园暴力可以有很多种形式存在。
高元财试过一些方法,比如让殡仪馆里长得最凶的保安去接送高善莫上学,但收效甚微。
彼时,圣康市正在风风火火进行执行「扫黑」行动,总不能因为班上的小孩子说儿子几句就找人恐吓或者殴打他们一顿。
家财万贯的高元财也开始意识到了:世界上有的事情用钱搞不定。
他反思过儿子被欺负的原因,一半出在他们家的殡葬业生意的性质上。
毕竟那才 2005 年,离日本电影《入殓师》上映还有三年,自古民风相对保守的圣康市民们的观念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而另一半则恰恰出在他这个当爹的自己身上。
孝善殡仪馆前身是公营的「圣康惠民丧葬服务中心」,因为经营混乱,年年亏损。
自从改制成所谓的「公私合营」、被老高逐渐掌控变成实际上的私营后,就改了名,效益一年比一年好。
但这效益增长的背后是高价垄断。
各种服务的价格基本上比起高元财接手之前,翻了 5 到 10 倍不止,而且收费门类繁多,搞得圣康市收入偏低的人对办白事望而却步。
人们抱怨着:「自从高元财做了火葬场生意,没钱就不敢死了!」
但圣康一中还是有人愿意跟高善莫称兄道弟的……
「高少爷,打赏几个钱?」
路过操场时,高善莫被路边的一个高年级男生叫住,他身边还有几个小马仔和小太妹。
此人是初三年级的向昆。
他打架斗殴、半夜翻墙泡网吧和游戏厅的事迹早已传遍全校,被这一带的小混混们称作圣康一中的「扛把子」。
「前天不是刚给过你么?」
「今天我也给你提供服务了呀。你们班那个戴眼镜、脸上很多麻子的男的,又让我听到他在背后说你坏话,我给收拾了一顿。」
刚好这时又有一个初一六班的小个子男生路过,向昆一把抓住他的后颈,瞪着眼说:
「还有你,过来告诉我们高哥,你是不是在背后说过他的坏话,然后被我教育过?!」
「是的,是的,昆哥,我错了。」
向昆满意地踢了一脚小个子男生,然后一把推开了他,后者赶紧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看到了吗?高少爷,我在为你拔刀相助呢。」
「行吧,我兜里有 5 块,你拿去。」
高善莫递给了他一张 5 块纸币。
向昆利索地收下了,但没有离开,而是走上前用胳膊挽着高善莫的脖子笑道:
「高少爷,咱们是好兄弟,对吧?5 块怎么行,网吧霍霍两个小时就没了,来一张 10 块的,明天我就不来找你了。」
虽然高善莫不太愿意,还是掏出了另一张 5 块纸币给他。
像这样,隔三差五向昆就会在没有老师在场的时候,拎一两个怯生生的初一六班或者别的班的同学过来,找高善莫邀功领赏。
除了向昆这位「好兄弟」,还有一人不排斥高善莫。
那就是同班的女生,徐勤慧,她是从铜湖镇的村镇小学考进圣康一中的。
有一次晚自习期间,班主任老师有事提前回家了,教室里的纪律开始散乱起来。
徐勤慧听到有人在大声叫高善莫「火葬场场长」,她站起来制止:
「你们怎么乱给别人起外号!」
「关你什么事,农村女!怎么的,想嫁给有钱人嘛?哈哈哈,看你这一身补丁衣服和裤子!」
徐勤慧被气得满脸通红,但作为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孩子,她也说不过那些人,只得默默地继续埋头做题。
圣康一中大部分学生平日都是住校。晚自习结束后,其他人都回宿舍去了,高善莫和徐勤慧两个人留到了最后。
教室里终于安静了,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嘀嗒、嘀嗒」地走着。
此时是晚上 9 点 50 分,徐勤慧留了下来是因为今天轮到她做值日,而高善莫留下来则是因为爸爸派来接他的司机还堵在路上。
「高善莫,是他们不成熟,你不要往心里去。」徐勤慧一边擦黑板,一边对高善莫说。
高善莫在埋头看四格漫画《乌龙院》打发时间,他漫不经心地接话道:
「我已经习惯了……话说,难道你不觉得我家的生意很倒霉、很晦气么?」
「不啊,有什么晦气的!」
徐勤慧转过头,用大大的眼睛望着座位上的高善莫,她的短发上沾了不少粉笔灰。
高善莫这才猛然抬起头,看见之前满满一黑板的字,已经被这个蜡黄瘦弱的女生擦得干干净净了,干净到黑板有点开始反光。
他想,如果她吃穿的条件能好一些,应该会很漂亮。
「为什么?是因为在农村司空见惯了?」高善莫好奇地问。
徐勤慧把黑板擦放在讲台上,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然后走过来坐到高善莫正前排的位置,说道:
「我 8 岁的时候,妈妈生病了,爸爸背着她走了几十里山路到铜湖镇上的医院。走到了才发现,妈妈已经死了。」
「啊?!」
从没听说过去一趟医院还需要跋山涉水,更没听说过没走到人就已经去世了,高善莫惊讶地将手中的《乌龙院》掉在了地上。
「所以爸爸又把妈妈原路背了回来下葬,但在村口被拦住了。那些大人说,跟死人背贴背大半天的人沾上了尸气,不吉利,不让进村。」
「他们也太过分了吧!」
「后来我爸爸把妈妈在村外的山上埋了,在坟地睡了好几天,后来奶奶拿钱给村里的神婆做了法才让他进村。」
高善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或安慰徐勤慧,这样一比较,自己被几个同龄崽子孤立又算得了什么。
「还有啊,高善莫,老实跟你说,班上不是所有人都讨厌你的。我那天看到高年级的向昆在路上堵住我们班的两个男生……」
徐勤慧停顿了一下。
「向昆抓到他们说我坏话了?」
「不,是向昆让他们故意在你面前说你坏话,然后他好装作帮你找你要钱。要是他们服从的话向昆就假装在你面前打一两下,不服从的话向昆会在背后扇他们耳光……」
一股怒火从高善莫心中升起。
在被司机接回家后,他那晚失眠了很久。
他一直纳闷:为什么班上那些明显既内向又胆小的同学,明明跟自己毫无过节,偏偏也会跟着那一两个刺儿头起哄骂自己。
幕后黑手原来就是自己差点当成了「兄弟」的向昆。
这种被深深背叛的感觉,发生在 13 岁的青春期,是绝对刻骨铭心的……
「高少爷,我又来要服务费啦,今天给个 20 吧!」
在男厕所门口,向昆遇到了高善莫,又嬉皮笑脸地要钱。
「你给我滚!」高善莫直接怼了他。
向昆愣了一秒,脸瞬间黑了下来:
「兄弟,你他妈今天吃错药了?怎么说话呢?!」
「狗屁的『兄弟』,我知道是你在背后指使人骂我,然后假惺惺地来要钱。」
「谁告诉你的?」
「你管不着。」
「说!老子今天钱不要了,就要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我不说你能怎样?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
比高善莫高了一个头的向昆感觉自己「扛把子」的地位受到挑战,抓住高善莫的衣领,做出挥拳要打的姿势。
「老公,算了算了!他爸手下有好多以前在道上砍过人的,咱们硬刚不起!」一个小太妹急忙拉住了向昆悬在半空中的胳膊。
此话不假,高元财时期的孝善殡仪馆保安队就已经收编了很多坐过牢的成年混混,其中不乏学生混混口中那些「传说中的人物」。
高善莫和向昆就这么决裂了,之后果然班上嘴里嚷着「火葬场场长」的同学少了些。
同年,老高乘上圣康市新港口开通的东风,开始涉足对外贸易,结识了一些已经把孩子送出国读书的老板。
于是,家财万贯的高元财又意识到了:如果世界上有的事情用钱搞不定,不如换个思路,去到一个用钱能搞定它的地方。
——老高决定送高善莫去留学。
在那个学期的期末之前,初一六班召开了一个「高善莫欢送晚会」。
但其实过程并没有太欢乐——
老师先上去致词,然后班长和学习委员写了两三百字的「祝福」小短文念了一下,最后同学干瘪地鼓掌就算完事了。
倒是徐勤慧拿自己的零用钱送了高善莫一支 2 元钱的中性笔:平平无奇的一支笔,没有包装,甚至「¥2」的小标签还贴在笔盖上。
当然,高善莫知道这对徐勤慧来说是一笔不小的钱,因为她穿着当时卖 5 元一双的棕色塑胶凉鞋。
他没有参加期末考试,带着这支笔和陪读的老妈一起踏上了去英国的旅途。
对于他来说,圣康一中的所有事情算是翻篇了。
但徐勤慧的厄运很快便到来了。
不知道向昆从哪里知道了是徐勤慧将秘密捅给高善莫的。
初一、初二年级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圣康一中低年级的师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初三的人还在准备中考。
徐勤慧背着书包从教学楼走下去,向昆吹着口哨跟在她身后,他的马仔和「老婆」们也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
察觉到向昆不怀好意地尾随她,徐勤慧刻意加快了脚步,想要躲进女厕所。
向昆小跨步追上来,用力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将一颗咀嚼完毕的泡泡糖粘在了她头发上。
徐勤慧意识到自己头发上粘了异物,但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
离女厕所只有 10 米了。
向昆见状,又生一计,走过去故意踩徐勤慧的鞋后跟。
因为走得太急,徐勤慧往前重重地摔了一跤,书包里的书和文具撒了一地,凉鞋也断了。
徐勤慧膝盖和胳膊都在地上摩擦出了血印,但她没有说话,而是埋头开始捡地上的东西。
向昆一脚踩住了她正要捡起的语文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把脚拿开!」徐勤慧终于忍无可忍。
「长舌妇,舌头不是挺长的吗?来,舔我的鞋一口我就拿开。」
徐勤慧不从,眼神坚定地抬头和向昆对视。
被一个小女生在自己的小弟面前硬刚,向昆恼羞成怒。
他正想抬起另一只腿踹徐勤慧一脚,恰巧被从厕所里出来的另一名初三女生看见了。
她就在向昆的隔壁班,对此人的恶行非常清楚,于是立马上前去,站在向昆和徐勤慧中间。
「向昆,你们几个初三的,欺负一个小女生算什么本事!」
「滚,没你的事!」
「我爸爸和叔叔都是公安局的,你们敢打她我就报警!」
由于向昆见过一个穿警服的男人参加这名女同学的家长会,他不敢冒险。
走之前,他对徐勤慧撂下一句话:「长舌妇,咱们走着瞧!」
待向昆和他的人走后,初三女生扶起了徐勤慧,问道:
「你没事吧?你的凉鞋好像坏了,校门口有裁缝,你去补一补?」
「没事,我回宿舍用胶水粘上就好。谢谢你,学姐。」
徐勤慧向她道谢并收拾好了自己的物品,准备离开。
初三女生又从书包里掏出几张创可贴给她:
「早点回家去贴上。放心,我们初三的要中考了,之后你就不会再见到向昆那个混账了!」
但徐勤慧婉言谢绝了:
「嗯,没事的,学姐你留着吧。我去厕所的水龙头冲一冲伤口就行了。」
这位学姐很佩服徐勤慧的勇气和坚韧,她好奇地问道:
「学妹,你叫什么名字?」
「徐勤慧,勤恳的『勤』,聪慧的『慧』,你呢?」
「我叫李梦梦,梦想的『梦』。」
……
2006 年,在 A、B 两个世界都是全球重大自然灾害频发的一年,雪灾、热浪、洪涝和飓风不间断出现在世界各地。
联合国「国际减少灾害战略」秘书处全年记录到 395 起自然灾害,也就是平均每天至少有一场天灾降临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同年 10 月,放假归国的高善莫不知道,这个秋天对他来说也将是充满变故的一段人生经历……
在孝善殡仪馆的董事长办公室里,高元财正在读着一份合同,突然桌上的手机响了——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这是当时最高端的四寸触控式彩屏手机,老高特别喜欢这个手机铃声,一般至少要听到「玫瑰」两字才慢慢接起电话。
「喂,马校长呀,你好!」
高元财把老板椅转了一百八十度,舒坦地后仰,借着打电话的时间又领略一下墙上的那幅「高山流水」书法字。
「你好,高总!最近生意忙不忙?」
「哈哈,哪有不忙的时候,今天哪阵风把你吹来给我打电话了?」
「我找你不为别的,就想问问善莫的情况,他以前的班主任说他回来了……」
听闻高公子荣归故里,圣康一中校方连忙联系了老高,要邀请他回校交流海外留学心得。
倒不是因为这些大人真的认为高善莫能给其他学生带来什么有用的经验,毕竟这些经验还是得靠钱砸。
他们主要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做点宣传:圣康一中校友和家长的高端人脉网遍布世界。
晚上回到家里,老高在高善莫的卧室门口向儿子转达了学校的意思:
「莫莫,你们圣康一中今天给我打电话了,说希望你回学校看一看。」
「不去!」
高善莫连头都没回就直接拒绝了,继续玩电脑游戏。
「你确定?校长和副校长都惦记你,还有你那班主任陈老师,这大半年还经常在班上提你多有出息。你不喜欢同学,也至少给他们和爸爸一个面子吧,好不好?」
高善莫停下了手中的鼠标,开始一阵琢磨。
虽然他讨厌那个操蛋的地方,但以前校长和老师待他是不错的,加上他有种想在老同学面前炫耀一把自己如今过得多好的欲望,便答应了。
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看徐勤慧现在过得咋样;徐勤慧既没有手机也没有 QQ,自从高善莫出国后他俩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见人不能空手去,要带点东西」是高元财从小教给高善莫的处世为人之道。
虽然徐勤慧当时送他的那支 2 块钱的笔已经被他弄丢了,但高善莫还是记得的。
他知道自己家里很有钱,也知道徐勤慧家里很穷,可那时对财富的理解不深,天真地以为自己家里比徐勤慧家有钱仅仅一百倍而已。
所以去学校之前,高善莫跑去商场挑了一支 200 块钱的英雄牌学生钢笔,打算给徐勤慧一个「对等的回礼」。
在圣康一中,「海归学子交流会」占用了整个周三下午两节课的时间,地点选在了一个能容纳上百人的多功能教室里。
这个教室设备先进,换作平日,要是没有当地教育局的领导来旁听公开课的话,学校都舍不得使用。
教室的前面摆了一张长桌,能坐五人。
桌上盖着软和的棉绒布,让人的手搁在上面尽量舒服点。
高善莫坐中间,校长和教导主任在他左、右两边,最边上的两个位置,一个留给了年级第一名的学生代表,另一个留给了高善莫的前班主任。
中间的位置一般是校长专座,这次的安排算是给足了高善莫面子。
「在座的老师、同学们可能都知道,经过圣康一中师长的栽培与浇灌,去年高善莫同学被英国的贵族中学录取,在大洋彼岸奋发图强、为国争光!」
校长满面红光,好像旁边坐的是自己儿子一样。
「现在是他们学校的假期,跟咱们国内的学期时间有一点不一样。高善莫同学回到家乡仍心系母校,迫不及待地想与校友们分享他的见闻。今天我们荣幸地邀请到了这位的前圣康一中学子来到他梦开始的地方,请大家掌声鼓励!」
在熟练地运用完标准的开场白格式后,马校长将话筒交给了高善莫。
高善莫提前准备了稿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他在英国的种种难忘的事情:比如学校的午餐提供牛肉汉堡、课外活动有马术和射箭、亲王和王妃来过学校与师生们互动……
他很聪明地只挑最稀奇的、最酷炫的事情讲,而对自己初来乍到的时候因英文太弱而吃遍苦头的经历一字未提。
高同学的故事听得整个初二年级的三百名学生目瞪口呆、心驰神往。
连他的前班主任也听得频频颔首微笑、如沐春风,好像也是自己的儿子去留学了一样。
就是这次交流会,让高善莫爱上了舞台,爱上了台下众多目光齐聚他身上的感觉。
在被采访到「在英国读书一年,最大的感受是什么」的时候,高善莫回答:
「那里的同学都很文明,很有素质,不会因为背景而歧视任何人。」
说罢高善莫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台下初二六班的前同学,尤其是以前经常喊「开火葬场的来啦」的那几个刺儿头。
但是他扫视了好几遍都没有看到徐勤慧,这让他倍感疑惑。
交流会结束后,他找到了一个以前关系不算太差的同学,问了问徐勤慧的近况。
「勤慧吗,已经没在我们班上了。」
「她转学了吗?」
「嗯,转去别的学校了。」
但很快,高善莫发现自己被骗了。
另一个同样农村出身的老实女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待那个同学走后跑过来告诉高善莫:徐勤慧死了,死因是跳楼,就在后面的女生宿舍楼的 5 层。
还但没等高善莫追问到原因,上课铃响了,老同学们得回到教室继续上课了。
当天被司机接回去的时候,高善莫命令他改变路线,不回家而是直接去孝善殡仪馆。
下了车,高善莫直奔老高的办公室去。
「哟,莫莫,回来啦,今天的交流会怎么样?我听说好像不错!」
「爸,先别管那些,我要你帮我调查一件事!」
「什么事?」
高善莫花了两分钟向老爹讲了徐勤慧跳楼的事情。
「行,我找我在局里的兄弟问问。」
高元财拿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然后踱步出办公室,在空气更好的走廊上聊了起来。
「喂,成队……是我,高元财!我向你打听一个事。是这样的,我儿子刚回国去了趟学校,圣康一中,发现他以前的一个同学跳楼死了,叫徐勤慧,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
「哦!原来是你和你徒弟北征负责的那个案件啊!」
「……」
「现在的孩子真的是……哎,知道了,感谢你啊,下次来殡仪馆办案时记得来我办公室坐坐!」
高元财笑嘻嘻地回到了办公室,好像在他眼里,刚才那通电话的主题不是讨论一个女孩的死,而是和成队联络感情的机会。
「儿子,我问清楚了。徐勤慧是被人欺负,自己想不开就跳楼了。」
「谁欺负她?」
「一个叫向昆的高一学生,好像是个混混。」
「警察没有抓他么?」
「成叔叔去教育了一下……但抓是不可能的,一是未成年人,二又不是他把人推下去的。」
「那学校呢?学校处罚他了吗?」
「已经劝退了。听说向昆那崽子成绩差得一塌糊涂,本来学校也打算把他劝退的,多亏了这个事情,处理起来更顺手一些。」
听到父亲的这句话,高善莫非常不爽,什么他妈叫「多亏了这个事情」?
「爸,你保安队里有那么多练过的人,让他们去打向昆!」
「瞎说什么呢!我们干嘛去给自己找事?」
「难道就没人给徐勤慧主持公道吗!」高善莫气得牙痒痒。
「儿子,爸爸告诉你,人各有命。每个人想改自己的命都已经很难了,别想着去改他人的命。」见儿子情绪有点激动,老高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一个从村镇中学考出来的农村女娃,在圣康无依无靠,到了一中这关系户扎堆的地方,能不受欺负?哪怕她不出来,留在铜湖那边的犄角旮旯里,她也注定不会有什么好前途。这就是命!」
高元财是个信命的人。
他从事丧葬业这么多年,见证过一个个死者的归宿:生前一掷千金的、呼风唤雨的、一贫如洗的,都被他手下的工作人员推进炉子里,推出来的时候变成了形状相似的一把灰。
他也从家属那里了解过很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人生经历,听他们在命运的巨大旋涡里死命挣扎,最后依然被吞到底部的故事。
老高心里早就达成了一个结论: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说到命,莫莫你命里缺水,而你妈呢,命里缺金!所以你们两个人都得注意,尤其是你妈,老跟我提什么要给她资金在伦敦开家中餐馆。厨房里的刀和锅都克她,老老实实在家里吃保姆做的饭,多好!你偶尔也帮爸爸劝一劝你妈,让她打消那些念头!」
不幸的是,待母子二人再次回到英国后,老高的话似乎一语成谶。
或许是高太太在那里太无聊了,想创业开餐馆老高也不同意,于是她开始一个人出门去街头小巷逛逛,买点东西、拍些照片,在高善莫放学之前再回到家里。
但那个时候,智能手机还没问世,没有现在这么方便的手机导航 APP。
高夫人迷路的时候就用手比划,加上一点蹩脚的英语找人问路。
不巧的是,她有一次误打误撞走进了伦敦的一个治安极度糟糕的街区,所有伦敦自由行攻略上都明文建议避开的那种街区。
她在那里被抢劫了,肚子上又挨了一刀。
具体过程没有人看到,后来据警方分析,她有过一阵激烈的反抗。
最后包和大衣兜里的钱财还是被洗劫一空。
唯一没被抢走的贵重物品是一枚金质红宝石戒指。因为指环直径比较小,戴得紧到几乎嵌进了肉里,所以凶犯尝试了几次从她手指上弄下来没成功,趁路人过来之前跑了。
这是关键证物。
但无奈戒指的表面积实在不够看,英国警方从上面提取了一点残缺的指纹后,将它还给了高善莫。
高善莫只记得,当他泪眼婆娑地双手接过戒指时,上面红宝石的光泽似熊熊燃烧的烈焰,在纯金指环边框的映衬下,宛如一轮微型太阳。
这枚戒指,后来一直被高善莫戴在了右手中指上。
尽管妻子没了,老高仍坚持让高善莫留在海外读书。
怀着丧母之痛的同时,见识越来越广的高善莫也并没有忘记徐勤慧的事情。
他每次假期回到圣康市就想办法打听,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向昆自从知道是徐勤慧向高善莫告密之后,展开了他的报复计划。他中考成绩恰好过了圣康一中的高中部的录取线,于是继续留在这里读书。在他高一、徐勤慧初二时,他经常骚扰她,就算徐勤慧躲进女生寝室里,向昆也会派他手下的小太妹们去欺负徐勤慧——把她的私人卫生物品拿出来扔走廊上、作业本用水龙头淋……
最后徐勤慧跳楼后,圣康一中死死地压住了这件事情,告诫全体师生家长不要外传,如果有人问,就说是这女生患上抑郁症。
至于负责这件案子的成逢山,以及他那刚从警没几年的徒弟彭北征,一早就调查出来了所有细节。但鉴于向昆和一众帮凶都是未成年人,要给他们个机会,连档案都没留就草草把案子结了。
自那以后,高善莫便越发叛逆。
他开始鄙视这些道貌岸然的大人,还有自己的父亲。
有时两人打电话时,高善莫对着电话大吼,吓得一旁做饭的保姆阿姨心惊肉跳。
2008 年奥运会之后,高元财变得更忙了,他以为儿子这是由于青春期的正常现象,所以也没多上心,于是父子关系更加疏远。
高善莫或许对父亲、对老师都怀着十足的逆反心理,但让他唯一绝对顺从的是他父亲嘴里经常说的「命」,他发现了自己人生中和「火」有关的几件大事:
首先,家里的火葬生意让他的物质水平远超同龄人。
其次,某年英国高温热浪让他邻居家里起火,甚至波及到了同一条街上其他两户人家,但火势好像绕着他的房子走一样,完全没有给高善莫家造成任何损失。
还有一次,高善莫在与朋友一起半夜兜风时出了车祸,其他人都受了伤,又唯独他安然无恙。车祸发生地点不到 100 米处就是地标建筑「伦敦大火纪念碑」。
高善莫开始相信自己是「火命」,逢火则利,也牢记老爹花几万块钱找算命大师求来的那十个字:
「近水可嬉玩,不可与人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