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队解散

现在是晚上 9 点半，外面还在稀里哗啦下着暴雨。

在公安局大楼的档案室里，魏振鹏和成峻两人一边整理案卷，一边也在关注着「彭北征 B」和「高善莫 B」的晚宴。

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一丝纸张的霉味和茶叶的清香。

由于这里没有赵特派员，当高善莫给彭北征发出了邀请，他稍微给局长王斌报备了一下就直接去了。

这件事情坐实了两个高善莫是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进行联系的。

「老魏，我寻思彭队和高善莫的饭也该吃完了，咱们给他打个电话？」成峻提议。

「我直接在 APP 里问好了，一石二鸟。」

桌上，魏振鹏的专用手机还在充电。

他坚信电子设备充电时是不能打断的，所以并没有拔掉数据线，直接解锁屏幕打开了镜子 APP——

魏振鹏：「@彭北征 B 师兄你们搞定了吗？」

消息刚发出去，「成峻 A」也跟帖了。

成峻 A：「@彭北征 A。」

……过了几分钟后，两个彭北征一前一后都回复了。

彭北征 B：「嗯，马上回来。」

彭北征 A：「我也吃完了，正在回家的路上。」

成峻 A：「你不先回办公室一趟我们碰个头？」

彭北征 A：「峻子，我今天喝了些葡萄酒，有点困，明早来找你。」

成峻 A：「行吧。」

魏振鹏：「你们俩今天收获大吗？这两个高善莫在打什么小算盘？」

彭北征 A：「等回去后我慢慢给你们打字讲。」

彭北征 B：「嗯，我也一样。」

两个多小时的饭局平安无事地结束了，成峻和魏振鹏松了口气。

如此看来，高善莫就是想借这顿饭向刑警支队握手言和，外加探一探口风而已。

但正如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彭北征也能刺探一下他的底牌，带回来一份，不，算上他的镜像位，是两份有价值的情报。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搞清楚两个高善莫是怎么互相联系的。

放下了手机，成峻琢磨道：「老魏，现在我就想明白一件事，赵特派员只跟高善莫 A 达成了约定不再追究他，那我们还能不能继续调查高善莫 B？」

「调查当然可以，我们想调查赵特派员也拦不住，但我觉得意义不大了。如果高善莫 A 的行动被赵特派员封住了，那么高善莫 B 想当『摆渡人』也独木难支。据说平行世界的通道还有一周或者几周就消失了，咱们镜子一队的工作，恐怕就到这里为止了。」

「就这么结束了？」成峻有点不甘心。

最近两天，B 世界的圣康市刑警支队出了新方针：每有新的尸体，不再过多花费警力去探究到底是不是替跃者留下的了。

这就意味着 B 世界的镜子小队成员会逐渐撤出与 A 世界的联合行动，把重心放在维护自己世界的治安上。

然而，成峻对于那天因为突然停电放跑了刘万星 B 并让他遭到了毒手仍耿耿于怀。

比他更加意难平的是陈升，当他得知自己的镜像位因为去追那小伙子摔瘫痪，那天跑到楼顶抽了一整晚闷烟。

到底人跟「自己」的共情能力是最强的。

陈升知道他亡故的老婆和孩子在 A 世界那边还活着，指望着另一个自己当家里的顶梁柱。

「耐心点，成峻老弟。来日方长，等高善莫再次露出破绽我们再行动吧。」

「嗯。」

魏振鹏仰头喝了一口茶，他知道其实并没有「来日方长」，只不过这个世界的慢性末日来的节奏实在太拖，像网上曾经某个段子里拿 10 亿美元让蜗牛追杀一样。

整理并收纳好案卷，两人坐下打算静静地歇会儿。

在夏夜忙里偷闲，闭眼听一听窗外的雷雨声，也是一种享受。

突然，王陆推门进来对两人十万火急地说道：

「师父他，出事了！」

成峻和魏振鹏从椅子上吓得一激灵：

「靠，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就刚刚，小高总派司机送他回来的路上，出车祸了！」

两人火速拿上外套和雨伞， 和王陆一起跑了出去。

陈升、老郑、刘真、李梦梦等其他同事也同一时间冒雨来到了门外的停车场，几辆车浩浩荡荡地直奔事发现场而去。

在路上，成峻脑子里有点蒙……明明几分钟前还在群里说话，怎么一转眼就出了车祸？！

十分钟后，众人赶到了现场：车祸发生在一个高架桥上，高善莫的那台宾利和一辆大货车相撞，被怼翻到了路边，冒着黑烟。

附近已经有三四名穿着反光衣的交警和一辆救护车在那里了。

「同志，车里面的人救出来了吗？」陈升下车冲过去问其中一名交警。

「司机已经救出来送上救护车了，但里面还有一个人，车体变形太严重，暂时弄不出来。」

「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事故原因还在调查。根据目前的情况看，不知道是司机酒驾还是路面太滑，小车过实线和大车迎面撞上了。然后司机本能地朝左打方向盘，货车结结实实地怼中了坐在右边副驾驶的那个人。」

眼前的这一幕让魏振鹏回想起两年前他玩命抓谭有贵的场景，当时他也是被这样怼了个人仰马翻。

师兄，我都挺过来了，你可不要有事啊……

他拿着一个电筒跑过去趴在地上，朝黑压压的车里照：车内的安全气囊好像没有弹出来，副驾驶的彭北征双眼紧闭，脸上全是血，已经失去了意识。

「师兄！彭北征！能听见我说话吗？！」魏振鹏大声呼唤。

「同志，车已经漏油了，天上还打着雷呢，你别靠太近。」

两名交警走过来劝阻魏振鹏。

「师兄，你说句话！」魏振鹏还在尝试，甚至伸长了手想去碰里面的彭北征。

「走，成峻，我们去拉住他！」陈升拉了拉成峻的胳膊。

两人过去把地上的魏振鹏扶了起来，然后拉出了警戒线。

「振鹏，你别喊了，等消防破拆来救北征！」陈升一边拖着魏振鹏一边说。

待魏振鹏冷静下来后，成峻站在路边，掏出手机问 A 世界的两人——

成峻 B：「我们彭队出了车祸！@彭北征 A 呢？还好吗？」

在 A 世界，收到这个消息的成峻也炸了锅。

原本一直待在六楼办公室里的他立刻上楼跑到赵特派员那里报告，没想到赵特派员比他动作更快，已经在打电话叫彭北征过来。

「小成，你怎么看？」赵特派员挂了电话，语气还是和往常一样冷静。

「我现在下不了结论，您派去天地阁的盯梢人有任何发现吗？」

「他向我报告说彭北征同志确实和高善莫一起在 9 点 18 分走出了天字一号。」

「有什么异常吗？」

「中途借由服务生的几次送餐，我的线人透过门缝看见高善莫和彭北征同志面对面吃饭，两人甚至一度站起来在落地窗前对话，但没有观察到格外异常的情况。」

那就好，最坏的情况应该没有发生……成峻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一半。

「好的，等彭队来了，我们找他问问，分析一下 B 世界的车祸究竟是意外，还是高善莫自导自演的。」

成峻下到六楼，站在走廊上透过窗看着底下的停车场和大门，等待彭北征的出现。

他的身后，镜子二、三、四队还在关门忙着各自的事情，看来他们在 B 世界的队友们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彭北征 B」已经出了事……但或许也没法告诉，不知道在他们三队的群里谈论「彭北征 B」会不会被判定为跟工作无关的话题。

由于这个话题太过爆炸性，成峻觉得，还是先跟镜子一队和赵特派员讨论后，再由她老人家去通知其他人。

不然这三队人马今晚肯定无心再继续工作了。

不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楼下， 成峻从上面看见彭北征从车里下来了，他径直小跑走进了大楼。

彭队，还好出事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你……

成峻移步了数米，在楼道口看着电梯的显示屏。

但三分钟过去了，上面的楼层一直停在一楼。

怎么回事？

一股疑虑像藤蔓一样爬上心头。

成峻迫不及待想马上跟彭北征碰头，他把手伸近按钮，打算下去到一楼看看。

在他食指快要触碰到按钮的一瞬间，显示屏上的「1」旁边出现了向上的箭头。

电梯正在上来。

20 秒后，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彭北征从里面走了出来，像他之前在 APP 里说的那样，此时他脸上明显有点醉意。

「哟，峻子，我回来了。」彭北征对成峻打招呼。

「B 世界的你出车祸了，他们说正在抢救，你还坐得住？」

「知道，我这不直接从家里打车过来了吗。」

「我和特派员都急着找你呢，你刚才在下面干嘛？」

「哦，和老郑说了几句话，上了个厕所。」

「哎，走吧，一起去特派员的办公室，她老人家在等你。」

「行，走。」

但此时，成峻没有上楼，而是试探性地走向自己和彭北征的办公室。彭北征也跟在他后面。

成峻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转身对彭北征笑道：

「彭队，你今天确实喝得有点多啊，连赵特派员的办公室在哪都不知道了？」

「峻子，你说啥呢？我还以为你要回办公室拿什么东西呢。」彭北征疑惑地瞪眼道。

「那你说说，这间是谁的办公室？」成峻指着隔壁的门问。

「喂，峻子，我觉得你今天才是喝醉了，李梦梦和刘真的办公室你不认识？」

「好啦，彭队，我就想看看你还清醒着不。不然咱们直接去找赵特派员，她看到你这个样子会骂你的！」

「妈的，闹够了没？闹够了就去楼上找赵特派员吧。」

成峻和彭北征折返回电梯门口。

现在电梯又自动下到一楼去了，他们又按了按钮，再次等它上来。

虽然彭北征好像有点不爽了，但成峻觉得刚才急中生智问那两个问题是正确的做法，也终于理解了赵特派员不让镜子小队交流太多无关情报的用意。

由于 B 世界是没有让特别行动小组的 9 个人单独在六楼办公的安排的，如果面前的这个人是「彭北征 B」，那么他肯定不会知道他们和赵特派员的办公室位置……

……吗？

成峻脑子飞速思考，脖子上渐渐冒出了冷汗。

……刚刚我的问题或许有漏洞：彭队在一楼停留了三分钟，他完全可以在这段时间里通过和下面的同事对话了解很多信息。

特别行动小组在六楼，赵特派员在七楼？这对于这栋楼里的同事们早就不是秘密了。

我和他的办公室隔壁是李梦梦和刘真？这条走廊的几个办公室就是按镜子一、二、三、四队的顺序分配的，一队的旁边是二队，对于擅长观察和推理的「重案组之虎」有何难度？

电梯门打开了，但成峻仍堵在彭北征前面没有迈进去。

「彭队，你估计赵特派员多高？」他像射出一支冷箭般突然对已经放松下来的彭北征发问。

「突然问这个干嘛？」

「别管，你直接说，不要犹豫！快！快！」

成峻疯狂催促道，不打算给彭北征一点思考的时间。

「我目测大概……1 米 7 吧。」

彭北征的语气不是十分有把握。

刹那间，成峻的脸色大变，拽住彭北征的衣领，将他抵住推到走廊的窗前。

「峻子，你干嘛，疯了吗？！」

「你他妈为什么要跟姓高的搅和在一起，为什么要害我的彭队！」

彭北征的小半个身子已经被成峻押出了走廊的窗口，动静太大，引来了其他办公室的众人。

「喂，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最先出来的龚青松大喊，连忙过来锁着成峻的双臂往回拉。

紧随其后的王陆和孟思源也一个箭步上前，用身体把成峻和彭北征两人挡开。

最后出门的是刘真和李梦梦，他们开门后看到走廊眼前的一幕直接愣在原地。

「成峻，你有话好好说，怎么打我师父呢。」王陆责备道。

「他，不是你的师父，也不是我们的彭队。他是 B 世界的那个彭北征！」

「峻子压力太大，今天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彭北征」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

「好，你还抵赖是吧！你曾经和我打赌赵特派员的身高是不是 1 米 77，刚刚我问你，赵特派员身高多少，你报了个接近我国女兵的平均身高的数字，1 米 7。这个离谱的误差只有一种解释，你没有见过赵特派员！来，当着大家的面，你描述她长什么样。」

一时没反应过来情况的众人，疑惑地望向了「彭北征」。

「你冷静冷静，咱们好好说，行吗？」

「冷静个屁，你快回答啊！怎么了，不敢？」成峻怒目而视，挣脱了龚青松的控制。

「你不对劲。陆子，拉住他！」

王陆张开双臂要拦住成峻，成峻走上前，双手绕过王陆再次抓住了「彭北征」的衣领。两人像三明治一样把王陆紧紧夹在中间。

「别再丢你爸的人了，成峻，你他妈放手！」

这次，「彭北征」也不服气了，双手也紧紧握住成峻的胳膊，咬牙切齿地说。

龚青松、孟思源和刘真三个男人也纷纷再次试图拉架，阻止事态的升级。

正当几个人僵作一团时，后面传出一个中年女人的洪亮声音：

「成峻、彭北征，你们两个人都给我立刻住手！」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赵特派员已经出现在了楼梯口。

「特派员，这个彭队是假的！」

「特派员，对不起，我没看好成峻，让他情绪失控了！」

「你们俩都别说了，跟我来办公室。」

成峻这才撒了手，和「彭北征」一起随着赵特派员上楼，其他人也跟在后面。

「你们，先各自回去干自己该干的事情！」

在七楼的楼梯口，赵特派员转头对除成峻和彭北征的所有人命令道。

「可是……」王陆想说点什么。

「没有什么可是，服从命令！」

他们只好又下去回到六楼待着了……

现在就剩下两人在赵特派员的办公室里，成峻和彭北征都正想辩解些什么，但赵特派员明显不想给他们任何机会：

「成峻同志，你情绪失控、殴打上司，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刑警做出来的事情！彭北征同志，你监管下属不力、执意与嫌疑人私下会面，导致了自己镜像位的死亡，也严重失职！我宣布，反恶性替跃特别行动小组镜子一队，从即刻起解散！」

「特派……」两人异口同声。

「都别说了！由于你们涉及了相当多的机密信息，现在要送你们去一个地方暂住几日。」随后，赵特派员对着门外的人命令道，「进来吧，你们把他们两人送下去！」

不知何时，门口出现了三位穿着武警制服的陌生面孔，其中一位走了进来对成峻和彭北征说道：

「两位同志，请跟我们走吧。」

成峻有点震惊：之前七楼不是被赵特派员一个人盘踞着的吗，什么时候又多出来这些人驻扎于此？

不过现在也容不得他慢慢搞清楚这些问题了，在赵特派员催促的眼神下，成峻和彭北征乖乖地走出办公室然后下楼，三位武警同志全程尾随其后。

两人到了停车场，成峻抬头看见六楼的走廊上，其他镜子小队在窗口目送他和「彭北征」。

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不解、震惊、失望、难以置信……

一楼的大门口，也有不少同事出来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但赵特派员没有让这场闹剧在大庭广众下持续太久，不到五分钟，一辆防暴车便停在了成峻和彭北征面前。

「成峻同志、彭北征同志，上去吧。」

两人不甘心地坐了上去，赵特派员的这三位下属也跟了进去，待乘客坐稳后，防暴车在一群观众的目光中离开。

大概过了半小时的时间，车最终停在了一所名叫「圣康精神创伤疗养中心」的建筑门口。

「两位同志，请下去吧。」

成峻先一步下了车，站在「圣康精神创伤疗养中心」大门口。

比起再跟「彭北征」死磕，他此时更想知道赵特派员到底想干什么：不由分说、不听解释，直接把两个人打包送到这个圣康市老城区的偏僻角落。

精神创伤疗养中心……

他回想起，这里应该就是之前在赵特派员所说的收容替跃者的地方，由某个倒闭的养老院改装过来的。

大门口的岗亭由赵特派员手下的武警战士把守着，高墙上有铁丝网，从外面看确实像关押危险精神病人的设施，有几分《蝙蝠侠》里阿卡姆精神病院的气息。

两扇三米高的铁栅栏大门打开了，里面远处有几个人影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穿白大褂的老年男人，他身后是两名护卫模样的人，虽然没有穿着武警制服，但成峻推断肯定也是赵特派员的手下。

男人头发花白，表情严肃，他只简单地自我介绍叫「吴主任」，便领着成峻和「彭北征」进入到设施，然后上到顶层三楼的长廊里。

成峻目测这个长廊大概有 50 米左右，黑漆漆的，天花板上只有微弱的照明。

两边的房间是铁制的门，上面有一个正方形窗口。

整个楼层静悄悄的，不知道这些房间的门后面有没有人，或者是否已经入睡了。

在场一共有八人，前面走着的是吴主任和他的两名护卫，夹在中间的是成峻和「彭北征」，压轴的是从刚才赵特派员门口一直跟到这里的三名武警同志。

吴主任在走廊的一个空房间门口停下脚步，向成峻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成峻同志，这是你的房间。交出你身上的手机等物品，然后进去吧。」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精神病，也不是替跃者，这个彭北征才是！」成峻咬牙切齿地又看向「彭北征」。

「我们接到赵特派员的命令，你因心理素质不够坚定，在参与调查反恶性替跃案件的过程中患上了『平行世界臆想症』，呈现出对同事的暴力倾向，所以将待在这里接受检查和治疗。」

吴主任的语气平静如水，没有丝毫起伏，成峻不确定这老头是不是从赵特派员那儿学的。

「我想你们搞错了，麻烦你让我跟赵特派员打个电话。」

「成峻同志，我们知道你是刑警支队的优秀同志，所以这一路我们都是以礼相待，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六个人将成峻和彭北征团团围住，不像是有和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

「彭北征」赶紧附和道：「嗯，今天峻子确实有点不对劲，我们把他关在这里让他好好冷静一下。」

吴主任转头面对「彭北征」，皱着眉头，眼神里仿佛透露着五个字——「你也别笑他」。

「彭北征同志，你的房间还在前面，走廊的尽头倒数第二间。」

「为什么我也要被关在这里？」

「只要是参与到反替跃行动的人，在 B 世界的镜像位一旦死亡，就要走这个流程，全国通用的。你放心，等赵特派员稍作调查，就会放你出来的。在那之前，请你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

纵然心里此时有一万个不甘心，想到「彭北征」也一样要被软禁，成峻选择了配合。

吴主任让一位护卫拿出一个类似于物证袋的东西，让成峻把身上的两个手机、钥匙和钱包等物品放了进去。

然后成峻进入了房间，吴主任将门关上，外面几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房间里的设施活像高配版的牢房：一张整洁的单人床、一个马桶，一个盥洗盆、一把椅子、一张跟墙连在一起的书桌、一个小型挂钟。

门上有一个窗口，成峻贴在上面看了门外一眼，确认周围没人后轻轻试着转动门把手，发现打不开。

门的下方有一个二十五公分见方的口子，连着可滑动的门板，可能是送饭送物品用的，但从这里把手伸出去也够不到外面的门把手。

「操。」 他轻轻骂了一声。

打消了想办法自己走出去的念头，成峻躺到了床上，决定先放空一阵子。

挂钟上显示已经快到午夜了。

原以为会像通常的精神病院那样，听到病人的怪叫，没想到出奇地安静……

过了一会儿，门上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成峻一个翻身想去跟门外的人说话，但对方只是把一袋东西从门下方的「狗洞」放了进来就直接走了。

外面的走廊还是黑灯瞎火的，从窗口看不清楚是谁的背影。

成峻捡起来那袋东西看了看，里面是一个面包、一根香蕉和一盒牛奶。

「现在鬼他妈才有胃口吃东西。」成峻自言自语道，然后又继续回床上躺着了。

月光从装有铁栏杆的窗户流了进来，撒在地板上。

若不是因为彭北征出了事，本来应该是个很美好的夏夜。

他知道，今晚是根本不可能睡着了。

脑中的思绪像一堆乱麻一样，需要理一理：

一直罩着自己的彭队已经死了，但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占据心中的情绪竟然不是悲伤和哀悼，而是对眼前这个「彭北征 B」的愤怒。

明明算作同一个人，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是对于「彭北征 B」的憎恨，已经大过了对「彭北征 A」的感情了吗？

他甚至有点担心，自己明天一早醒来，会不会选择原谅「彭北征 B」，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成峻不知道。

从拿到专用手机开始使用镜子 APP 的那天起，「彭北征 B」的在镜子一队参与，无论是讨论，还是行动，都像个透明人一样。

但自己却以为是 A、B 两个世界 2 比 3 的人员分配一开始就不合理，加之 B 世界的刑警支队的其他事情离不开「彭北征」而没有对他产生哪怕一点的怀疑。

话说回来，为什么那么蠢，没有想到「彭北征 B」会和高善莫搅和在一起的可能性？

是自己太急躁、太贪心了，想趁高善莫去白沙屿之前借彭队之口从他那里问出点东西所以没有全力阻难？

A、B 世界的高善莫同时请客，仅仅是为了「对称」这么一个无聊的理由？

一个个并不需要答案的问题像洪水一样袭来，不知道哪一个最值得自己反思。

「太多太乱了……」

成峻坐起来，把吸管插上了牛奶盒，喝了一口。

他走到窗口，楼下的草丛里隐约可以听到蟋蟀的叫声。

现在不是欣赏虫鸣鸟叫的时候。

赵特派员的线人不是说「看着彭北征从天字一号走了出来」，难道他在里面吃饭的时候就已经被害了？

不，这不重要。

大部分时间都是线人的视野盲区。

关键是，为什么赵特派员一个斩钉截铁、说一不二的人最后会松口，放任彭北征去赴宴？

成峻一口气将牛奶喝完，回到床上静坐了一会儿，逐渐好像想通了。

因为只要彭北征去了，就无非两种情况：一、彭北征安然无恙地回来，在饭桌上肯定能和高善莫聊天得到一些情报给赵特派员反馈；二、彭北征跟他吃饭的时候出了三长两短，可视作高善莫单方面毁约，给赵特派员重启追查他的理由。

再让彭北征签一个全权负责的保证书，横竖她都稳赚不赔。

但这能怪到赵特派员头上吗？

她一开始就劝彭北征不要去，硬要赴宴的是彭北征自己。

领导就是领导啊……

没有多年的一线经验，加上出色的驭人手段，寻常人哪能坐到「特派员」这个极其特殊的位子上。

现在七楼进驻了她的下属，看起来个个也都是能人。

现在彭队没了，自己是要被跟着雪藏了吗？

想着想着，成峻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成峻被敲门声吵醒，门外是吴主任。

「出来吧，有人要见你。」

成峻猜到了来者是谁，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然后随着吴主任来到他的办公室里。

里面坐着的正是赵特派员。

吴主任向她点了示意就出去了，留下两人单独在里面。

「成峻同志，昨晚在这里睡得好吗？」

「都这样了如果还能睡得好，那我这刑警也没资格当了。」

成峻的语气带有抵触和生气，明显是在埋冤赵特派员把他拉进来关了一夜的决定。

赵特派员像哄小孩似的少见地笑了笑：

「我知道昨天的安排有点委屈你了，不过你和这个彭北征，必须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送走。」

「我并不在意这个，我只想知道，您说镜子一队当即解散，是不是真的？」

赵特派员拿出了成峻的专用手机，放在他的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说呢？」

成峻拿起来打开镜子 APP，发现镜子一队的群还在，只不过只剩三人，两个彭北征的账号已经被移出去了。

「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他确实是 B 世界的彭北征。」赵特派员补充了一句。

「唉，可恶……」

他叹了口气，内心其实希望真的是自己得了臆想症，错怪了自己的彭队。

「你很不错，一见面就看出来了他不是原来的彭北征同志。」

「毕竟不是同一个人，破绽总是有的。现在，高善莫跟我们的协定算是打破了，我们可以去逮捕他么？」

「小成，你觉得我们能以涉嫌谋杀彭北征 A 的罪名去逮捕他，然后说服彭北征 B 出庭作证？」

成峻咬着牙闭上了眼睛，这一点他只能服气。赵特派员接着说：

「虽然我已经强调很多遍了，还是提醒你一句，不要低估替跃案件的复杂和矛盾之处。」

「那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了吗，只能放高善莫跑去白沙屿逍遥，让这个假彭队继续留在刑警支队？」

「我会和组织讨论如何解决这位彭北征的问题，但眼下更重要的是高善莫。你那天的报告里不是写你看见了高善莫的手机里弹出了可疑信息么。」

「嗯，我认为他的手机里有很多东西可以证明他的犯罪行为。」

「成峻同志……小成，你现在的状态是被『停职调查』。所以你有两个选择，一、恢复本职，回归到你加入特别行动小组之前的工作中去。二、保留你停职的状态，想办法通过个人行动去拿到你所说的那部手机，收集高善莫的罪证。」

思考了几秒，成峻明白了两个选择各自的分量：

第一个选项代表着镜子一队在 A 世界彻底没人了，这次是真正的解散；而第二个选项，是赵特派员和高善莫的协议下，成峻唯一能继续追查他的方式。

「我选二。」

仿佛早已预料到成峻会做出这个选择，赵特派员从身后的一个铁盒里拿出三把武器摆在了成峻的面前：

警用防暴电棒、成峻自己的配枪以及高善莫的双截棍。

「这是你的装备。」

成峻知道电棒和双节棍都是放在六楼办公室的，但配枪一直都被统一保管着，很少拿出来用，不知道为什么赵特派员也把它弄出来了。

检查了一下弹夹后，成峻抬头道：

「特派员，里面只有两发子弹。」

「别嫌少，此次任务不是要你去火并。给你枪的目的只有一个：当你撤退时如果遇到高善莫的马仔穷追不舍，用这两发子弹给予对方足够的阻吓即可。请你妥善使用。」

妈的，敢情是让自己朝天开枪。

不过多一把家伙防身更保险。

「好的，明白了。」

「你的其他同事不知道你已经自由了，一定要做好保密。这次任务可能会很危险，你回家和你妻子好好打声招呼。如果你改变主意想放弃，可以随时来找我。」

「特派员，我问个问题，您是认为我们刑警支队有高善莫的线人吗？」

「小成，我现在给不了你答案，只能告诉你，多想一想。」赵特派员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赶紧收拾一下东西，让吴主任送你出去吧。出去的时候小声点，不要让彭北征知道你已经被放出来了。」

「嗯。」

成峻回到自己只体验了一晚的小房间，取走了外套和面包香蕉。

在即将和吴主任一起下楼的时候，他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长廊，知道最尽头的房间就是彭北征 B。

在自己的认知里，彭北征或许会收点高善莫的小烟小茶，但终究是个有底线的人，不可能和他沆瀣一气，计划干掉自己的镜像位进行替跃。

在慢性世界末日面前的求生欲会多大程度上影响一个人？

或许自己花了太多心思在替跃者的行动上，而没有理解他们的心理。

刘万星就是一个例子，这一组镜像位的行为判若两人。

太天真了……我竟然以为这样的改变，绝对不会发生在圣康市刑警支队的人身上。成峻在心里自责。

那么，是否该怀疑自己的镜像位「成峻 B」？

……

在「圣康精神创伤疗养中心」的大门口，吴主任向成峻道别：

「小伙子，这里的条件不好，昨晚有点委屈你了。」

「我倒不介意。但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里面的这些人都是怎么来的？特派员让你们抓的？」

「不是，大部分是自己来求助的。替跃者活得不轻松，从客观上看，他们有大量『不存在』的记忆，这些记忆会造成对现实扭曲的认知，跟人接触越多便越严重。」

「吴主任，您是做什么的？」

「接到这次任务之前吗？大学的心理系教授，特派员以前是我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