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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转至永恒

江茗唇瓣开合,原本冷厉的脸庞因为怔愣填了傻气,眉头紧皱。

「什么意思?」声音很轻,几乎是呢喃着说出口的。

……他急需廖星更多的话语来证明他的猜想。

曾经幻想出的无数次决绝重逢,狠心的偏执想法,在此刻,都因为这简单的问句开始溃散、湮灭。

……喜欢她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

姐姐问的这句话,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他的指尖颤抖,叫嚣着的情绪几乎要破出一个洞,吞噬掉怀中的女孩。

然后,吻落在他的唇上。

一切情绪奇迹般地平复,只留下黑夜中两道交错的快速心跳声。

廖星倾身印下的这个轻柔的吻。

既是安抚,又是表露心迹。

「阿茗,我活了很久,久到自己都记不清我多少岁了。所以,其实我已经算是个老太太了。和别的老人一样,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回望过去,做什么事都没有兴趣,总是慢吞吞的。」

「很抱歉,这样慢吞吞地喜欢你。」廖星将语速放得很慢,坚定地说,再不带一丝一缕逃避。

「我不知道喜欢的定义是什么。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很爱你。」

「你呢,还喜——」

还喜欢她吗,会不会心死,只剩下怨了?如果是那样,自己又该怎么办?

剩下的话被滚烫发狠的吻打断,辗转之间,江茗已经将答案告诉了她。

喜欢,很喜欢。

而且喜欢的可能比他自以为的还要早。

半晌,江茗缓缓退开,伸手环抱腰身,头贴在廖星发侧喘着气。

他好像格外喜欢这个动作,脆弱彷徨,惹人怜爱的乖巧模样。

廖星伸手,一点一点轻抚着他的背脊。

「你回答了我的问题,现在我要回答你的问题了。」

被江茗抱在怀里,她的声音很闷。

「今天是我回到这儿的第二天,我没想过离开,原本就是要来找你的。我不会离开的。」

「如果我就这样走了,就再也没有你了。再也碰不到,我这么喜欢的,像你一样的人了。」

江茗的怀抱宽厚温暖,驱散初夏夜晚的微冷。什么也不再问,他只是叫她:「姐姐。」

与少年时清亮的声线不同,现在的声音更加低沉磁性,阔别多年的称呼一出口,满是缱绻。

「我们回家吧阿茗,你带我回家。」

「好。」他点头。

多年前,姐姐牵着他的手走回家。

现在,换成他牵姐姐的手了。

兜兜转转,当年在游乐园过的那个生日,在摩天轮上许下的那个愿望。

他还是实现了。

……姐姐,这一次,别再不要我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廖星好奇地问江茗,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电视剧不都应该是几十集都发现不了吗?」

江茗目视前方,指节在方向盘上轻叩,抿着唇线。

「太熟悉了。」他说,「我了解你的每一个习惯,知道你仓皇失措的样子。」

他们相处这么多年,更不论每夜梦里她都出现的身影,还有看见眼前这个人时,与灵魂联系般的不住心悸。

所以他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我问名字,也只是想让你有更多动作来证明我的猜测。你紧张的时候,手上一定不会停下来。」

正好,廖星当时一直在揉果子的头发。

还有这整个下午,他一直在看她,无数个微小细节连在一起,证明了心中所想。

廖星点头。

熟悉的两个人是瞒不过对方的,阿茗说的很对。

「姐姐,那你呢?」

「我吗?」廖星看着他的侧脸。「你变了很多,但又好像没有变。」

红绿灯间隙的时候,江茗扭头,廖星笑得温和柔软。

他听到姐姐的声音,柔和得一同往昔。

「我是专门回来见你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你。」

初夏的晚风不知疲倦地在小巷穿梭,街道上车流不息,行人络绎不绝,世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

心脏跳动声剧烈。

是阔别已久的心动。

「对不起,因为害怕面对没有第一时间来见你。」廖星眼中沁满歉疚,她怕后知后觉的自己走向江茗,可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不用道歉。」我没有怪你,姐姐。

绿灯亮起,车流穿梭,江茗收回目光,望向无尽的远方。

不用说对不起,不要愧疚。

他没有埋怨过她。

他只是,很想她。

廖星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就像很多年前。她最爱对江茗说些生活中的小事,江茗也像现在一样,坐在一旁聆听。

兴许是奔波了一天,也可能是江茗在身边格外惬意,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公寓。

黑白灰基调的装修,房间里的东西放得很少,精简干练。

很像江茗的性格。

廖星站在阳台上远眺,回头笑说:「我还以为你会住在山上的别墅里,就像小说里的霸总一样。」

「小说不可信。」江茗拢起她飞扬的发丝,「去洗漱吧。」

廖星点头,又迟疑。

「……不过,我没有换洗衣物。」她在太阳底下跑了一天,衣服都是汗意。

江茗垂眸看她,眼底沁进月光,目光柔柔。他牵起廖星的手,带她一路走到衣帽间。

「从你的衣服里挑一件吗?」

他没有回答,眼神示意廖星打开一旁的隔间。

廖星转身。

不是江茗的衣物。

……是她曾经在稗城的衣服配饰,还有一些没有开封的新衣物,都是她的码,很齐全。

江茗从背后将她虚虚拥入怀里,心跳的频率一点点贴近廖星的背脊。手擦过怀中女孩的腰际,指尖点上了衣架。

「这是你以前买的,我记得每件你都很喜欢。」

廖星转头看他的侧脸,鼻梁挺直,睫毛纤长浓密,神情专注淡漠,冷硬中透出几丝阴郁。

后退小半步贴上江茗的胸腹,廖星沉下心去感受他心脏有力快速的跳动,还有江茗略高的体温,暖烘烘的。

……就算神情冷淡,但还好,他的热烈一如既往。

她抓住江茗举起的那只手,指了指一旁那些崭新的衣物。

「那这些呢?」

廖星没有立刻听到答案,身后的人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肩,声音郑重。

「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我在等你。」不止这些,还有她生活需要的一切东西。

他相信姐姐会回来,所以要准备好一切,等她回来。

……

滚烫的思绪在心间碾了又碾,心酸的情绪在身体游走,挨到眼睛时变成雾气,在嘴边滚了几圈,最后只化作一声平淡的「嗯,我回来了」。

廖星依靠在灼热的胸膛同他一起沉默。

半晌,她忽地轻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江茗问她,轻柔温和。

「其实你不该告诉我有衣服。」她缓缓挣脱怀抱,面向江茗,满是笑意。「没有的话,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穿你的衣服,比如你的衬衫?」

江茗愣了一下,旋即浮起一抹清浅的笑。

「是我考虑的不周到。」

时光打磨下,他的脸庞比往日成熟不少,笑起来却似乎是回到了从前,温软又和煦。

廖星感到有些脸热,不敢再看,抓起几件衣物。

「那我去了。」

江茗点头,目光一路跟随廖星的身影,直到浴室的门关上,怎么也移不开。

看不到她,心脏的跳动透出几分慌张。

其实他刚刚撒了谎,不全是那些原因。

房间里的那些东西,都是廖星的气息,就好像她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开过。

夜幕正深时,公寓里极安静。

廖星先前将江茗按在了身旁,盖好了被子,又乖乖平躺在他身侧,小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轻声说了句「睡吧」。

现在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江茗面向她侧躺,眼睛一直未曾阖上,他的心口被一种名叫「满足」的情绪缠绕,怎么也没有睡意。

……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他怕一闭上眼,就像曾经无数个类似的梦境一般,醒来时,姐姐就不见了。

身侧的人呼吸平稳,胸口有节奏地起伏。

黑暗中,廖星的脸部轮廓看不清晰。

江茗轻而缓地贴近嫣红的唇,却在仅余两指的距离下停了下来,廖星的呼吸打在他的鼻尖。

……他发现自己惯会做这类事,趁廖星不备,悄悄靠近她。

好像是习惯了,总害怕廖星发现,会讨厌他。

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后颈,用力下压,软而暖的唇瓣相触。

廖星的唇上还带着点牙膏的气味,唇线绷得很紧,像是在笑。

「迟疑什么?要亲就亲。」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划过水面的羽毛,夹杂着浓重的笑意。

重重印了几下,廖星松开了手。

「我也睡不着。」她说。

「我还以为……」

「以为我睡着了?我装睡很厉害的。」廖星笑,看他的眼神有些幽深,像是想到了某个相似的夜晚。

江茗调整了一下姿势,头靠在了廖星肩侧,一只手环住了腰,另一只则还被廖星抓在手里。「为什么睡不着?」

「和你一样。」

廖星拍了拍江茗抱住自己腰身的手,覆了上去。

「这次是真的,睡吧。」

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告诉阿茗呢。

廖星醒来的时候,太阳早就升了起来。昨晚失眠太久,睡得晚起的也就晚了。

公寓里没有江茗的身影,只有一张便利贴。

「公司有事,我去一趟。用不了太久,等我回来给你带早饭。」

廖星撩了一把滑落的发丝,将便利贴对折一次,放进了手机壳的夹层里。

节目拍摄时手机开了静音,廖星没注意看,现在一打开,除了小助理的两条信息,全是王哥的电话与信息轰炸。

廖星一眼晃过去,回了一条信息过去。

「怎么了呀王哥?」

信息回的很快:「小祖宗你又在那儿!」

廖星勾起一抹笑,回:「吃天鹅肉呢。」

「?」

「发个定位,我来看看你还活着没有。」

廖星发了过去。

王哥:「十分钟。」

廖星看了眼时间,干脆披了件外套,戴了包里的口罩遮住脸去楼下等王哥。

出乎意料,门被从外反锁了。

廖星用力按压了几下。

阿茗为什么要反锁,是下意识的习惯还是……

别的原因?

廖星握着把手想起了白城那间小出租屋,想起江茗索要的高考结束后的礼物,想起锁链,想起黄色玫瑰。

江茗还是江茗。

温柔又偏执。

廖星垂眸思考,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轻吸了一口气,掌心白色精神力流转,门缓缓打开,她走了出去。

王哥应当是放心不下她一个人,的确只是问了句便准备离开。

「哥,等一下。」

「又怎么了?」他回头。

廖星神色严肃:「我可能,以后不会再做这一行了。」她想先告诉王哥,至少不能就这样不打招呼地离开。

代姜梓,说一声再见。

「别来这招,你又惹了什么麻烦?」王哥语气满是嫌弃。

「没惹麻烦。」廖星望向他的眼睛。

「你认真的?」王哥看着她的表情,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反问。

「嗯。」廖星点头。「我准备去世界各地旅行,要是江茗答应的话,我会和他一起。」

「……」

「我还以为你之前是哄我玩来着。没想到还真让你给得逞了。」王哥唏嘘。「你们认识多久了?」

要是刚认识没几天,可不能让他家姑娘随便跟着人跑。

「嗯……差不多十五年了,有一段时间断了联系。」

「这么长?我怎么没听你说过……」王哥小声嘟囔了两句。「行吧,你也有自己的打算了,不想干这行咱就不干。那么多大好前程呢!」

他冲廖星笑了笑,挥手告别:「行了上去吧,这儿风大,我也走了,回去合计合计你解约的事儿。」

「哥,谢谢你。」

王哥转身的动作顿了顿,背过手摆了摆,向停靠在远处的车辆走去。

风吹得人眼睛生疼,他偷拿手背胡乱地抹了几下脸,抬头望天小声嘀咕。

「这孩子……」

和王哥大概聊了二十来分钟,上楼还没走到门口的时候。廖星想,不管江茗现在还有没有回来,他都会发现自己出去过。

她明白江茗在顾忌什么。

公寓的门没有关,玄关处有些凌乱,地上散落着早餐打包盒,孤零零地。

能够想象出,或许就在不久前的刚刚,它们从错愕的江茗手中滑落的模样。

廖星轻轻带上门,她听到了江茗的声音,从书房传来。

他的声音颤抖,情绪起伏很大,廖星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他很害怕,因为自己不见了。

「去找!附近的监控……」江茗慌张得厉害,甚至没注意到廖星的脚步声。

「阿茗。」

廖星站在门口,与他四目相接。

电话里的人声问个不停,微弱的声音在房间回荡。

不过几秒时间,江茗已经紧紧抱住了廖星。他呼吸粗重,心跳重得似乎能听到急促跳动声,手臂抱住了廖星的肩,收得很紧。侧脸与廖星头顶发丝相贴,久久无言。

廖星回抱他。

「对不起,阿茗。我知道这样不对。」明明知道你那么害怕,自己还要擅自离开,她知道这样不对。

「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困不住我的。我如果想要离开,你是困不住我的。」无论是什么禁锢,锁链抑或囚牢。

但是……

「但是你不要怕,我不会离开你的。」不要患得患失,她不会离开。「我不会走,因为我自己不想走。」

江茗困不住她,又困得住她。

她能挣脱一切束缚,但她甘愿被囚。

廖星右手柔柔地拍江茗的背,小声地一句又一句,不厌其烦地哄着怀中的人。

……

良久,江茗放开了她,垂着手站得尤其乖巧。

廖星仰头,他鼻头很红,眼角也有湿意。

廖星浅浅地笑。

……她的小阿茗找不到姐姐,都快急哭了。

「哭什么?」她手摸上了江茗的后颈,踮脚凑近,「怎么还像孩子……不要哭了,好不好?」

她耐心又温柔,像在哄一个没吃到糖的孩子。

唇贴上江茗泛红的鼻尖,然后在脸颊游移,缓缓地吻掉了他眼角的湿意。

江茗很温顺,怔怔地任由廖星吻她,情绪平静了下来。

廖星贴近江茗的唇瓣,吻了吻嘴角。

她笑眼弯弯:「是我不对,可不可以原谅姐姐?」

江茗依旧没发话,廖星也不敢猜到底是原谅还是不原谅。只是笑着看他,覆在后颈的手悄悄伸了个指尖摩擦江茗的头发。

腰肢被精壮的小臂紧抱,廖星被抱起,心惊之余下意识抱住了江茗的脖子。

身体腾空,廖星被安置在了书房的桌子上,桌面上不少东西被碰掉,发出清脆或沉闷的响声。

因为坐在书桌上,她现在比江茗高了一些,双脚离地的感觉不太好,廖星想要下来,无奈江茗的双腿抵住了她的,一只手还牢牢禁锢了她的腰。

她低头看见江茗喉结上下滚动,眼底情绪翻涌。

他的唇很灼热,烫得廖星一哆嗦,撑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瑟缩。

江茗前进了小步,挤进了廖星的腿缝,亲吻的间隙仰头看怀中的人,眼角湿意早已褪去,可眼尾却还是愈渐发红。

似乎是抬头不舒服,江茗单手解开了衬衫的两颗纽扣,额角的汗珠顺着脖颈流至锁骨,再向下掉落进胸腹。

吻持续的时间很长,结束的时候廖星喘着气,靠在同样气息不稳的江茗身上。

「我以为你又要走。」他说。

「不会,不会再抛下你走的。」

「姐姐不会再走了,是不是?」

廖星沉默,没有回答。握在她腰身的手紧了许多。

「……姐姐?」

廖星的声音很轻,贴在江茗耳边。

「阿茗,遇见你之前。我已经走过了好多好多个世界。记得你生日我们去游乐园吗?我在坐旋转木马,你在望着我,我那天特别开心。那一次,是我最动摇的一次。」

「撇去阴暗面不谈,不同世界,其实都有美丽的地方,那些山,那些水,还有那些人。有时候时间过得很慢,阳光很好,我甚至在想,其实站在这儿,一直望着远方也很不错。」

「但是我…」

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想应该怎样开口。

「但是我还是想回家,我想带着你一起回家。我们可以去看中央广场那个傻掉牙的雕塑;去看我高中校园那颗四季都掉叶子的榕树;去看看楼下爱蹭人手心的小白猫;去看看我的父母,然后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你是我打算相伴余生的人。」

廖星退开,微微低头看江茗的眼睛。

「阿茗,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

回家,和姐姐一起?

可以吗?

江茗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颤抖,胸腔又闷又酸,搭在廖星腰侧的手指僵直。

「我……」

他可以,怎样都可以,只要是和姐姐。

廖星轻推开他,在江茗面前站直,微微仰头。

她的右手搭在江茗的脖颈,额头轻触他的脸颊,缓缓地摇头。

「你的身体里有我的精神力,我有办法把你带回去,所以阿茗,不要怕。」她声音柔柔,「但是……」

「不用急着回复我,你有自己的选择。好好地想一想,要想清楚,阿茗。」

廖星的耳畔是江茗一声又一声起伏的呼吸声,沉稳的让她静下心来。

「如果和我走,你就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了。一个陌生的,没有熟悉的亲人朋友,没有你现在拥有的一切的地方。而且,你没有了反悔的选择。」

她一点一点地给江茗低声道,她想告诉他这样一个决定如果做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境地。因为廖星自己就再清楚不过,在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中生活,小心隐藏自己的秘密,一点点融入,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不同的是,自己是孤身一人,但江茗有她。

「好好地想一想,阿茗。」

她用指腹触摸江茗的发梢,等待着江茗的回复。

「我想好了。」

「这么快?」廖星退后看他嘴角浅浅的笑,「想好了?答应我的话,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只能和我一起从头开始。」

江茗点头。

「听起来很好,我只有姐姐了。」

他只有她,像一句甜得发腻的情话。

他好喜欢。

廖星的脸升腾起热意,掩嘴不自然地咳了咳,点头应和,旋即蹲下身捡桌子上刚刚掉落的物品掩饰窘态。

江茗也沉闷地笑了一声,蹲下和她一起收拾。

廖星没什么章法的胡乱拿。

笔、文件、盒子……

廖星的手突然顿住。

铁盒的模样很熟悉,是在白城的时候,她用来放小东西的糖果盒。此时因为掉落摔开,漏出了里面各种颜色的方纸。

「阿茗,我出去一趟。」

「阿茗,我去买菜,你再睡一会儿。」

「姐姐有事去临市。」

「小阿茗,姐姐要去隔壁市一趟……」背后还画了两个 Q 版廖星与江茗。

廖星的手指一次次擦过便利贴,停在了最上面的一张。

「阿茗要好好的。」

她翻转到背面。

「对不起。」

这是她留给江茗的最后一张纸条,最后一句话。

在那个有着冰凉晚风的夜。

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按住了廖星的指尖,拿起了糖盒。

「我来。」

「快去吃早饭。」突然,江茗好像记起起了什么,补充道:「虽然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但应该没有撒出来。」

廖星揶揄的笑。「啊,不小心。」

「……」

她拉起江茗的手。

「等一会儿再来收拾,现在和我一起去,我记得你昨晚也没吃饭。」廖星想起昨天中午在和懿看到江茗的时候,突然道:「昨天中午你好好吃饭了吗?」

江茗:「……」

廖星眉头皱了起来。「昨天早上?」

「……」他发现自己好像不太擅长在廖星面前撒谎。

「前天晚上呢?」

「吃了。」江茗立刻回答。

廖星难得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半天挤出来两个字。

「能耐。」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原文里江茗的结局,只活到了二十五岁,死于胃癌。

廖星担心的同时不免庆幸。还好,江茗现在好好地站在她面前。

小米粥还是温热的,盛在碗里打着圈儿地冒着热气,廖星监督着江茗吃盘子里的虾饺,一边小口地低头喝粥。

中长的头发没有束起,廖星向耳后别了好几次,却总是滑落下来。

频繁的动作让江茗都停下来看着她。

廖星注视了一眼他衬衫的袖口,忽然笑了,摸了一下他的头说:「吃你的。」

她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鬓边多了一枚发夹,手心里捏着一对袖扣。

廖星是昨晚在衣帽间偶然发现的它们。

江茗已放下了筷子,坐在餐桌旁看廖星向自己走来。

廖星半跪在了江茗面前,牵起他随意搭在腿上的手,小心地替他扣上。

江茗沉默良久,倏地问:「像不像一对?」

「像,特别像。」廖星回他。

她知道江茗在问什么。

她先前撒了谎,其实,真的很像一对。

廖星起身:「阿茗。」

「嗯?」

「吃好了吗?」

江茗点头。

廖星笑着拉他站起来。

「那就好,现在,和我一起去医院好好做个检查。」

江茗没反应过来:「你生病了?」

「我们去看看你的胃有没有好好工作。」

检查的流程不算太麻烦,只是从公寓到医院的路上,江茗的电话响个不停。

似乎是有什么事要忙,江茗随口说了声自己到医院一趟。助理在电话里简单地给他汇报了一下工作,廖星听到了「绝境」「试镜」之类的。

廖星靠在医院的长椅上等结果,突然记起来,今天就是游戏「绝境」试镜的时间,江茗是要作为评委之一的。

她原本的打算是通过今天这个试镜来见江茗,甚至还设想了江茗认不出来她的情况,可谁知昨天就阴差阳错地碰上了,这个事儿自然而然就被忘了。

江茗没去公司,倒是跟了她来医院。

所以……

阿茗这是算旷工?

廖星倏地笑出了声。

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江茗睁开了眼:「怎么了?」

廖星笑着摇头。

他也没追问,浅浅地跟着笑。突然,江茗的笑容敛起,看向廖星身后,眉头拧了起来。

廖星回头。

两男一女向他们走来,为首的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妇人,穿黑色套裙,妆容精致,眉目间与江茗有几分相似。

……谁?

妇人站在了他们对面,旁边个子稍矮的男子走到了江茗身后,表情尴尬。

「江总,抱歉。陈总当时就在公司……」

江茗没说什么,对着对面的妇人:「您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语调有些冷硬。

廖星算是明白了,江茗身后的这个应该是刚刚和他打电话的助理,恰巧当时这个陈总在,听到了江茗在医院,估计就来了。

不过……

这个陈总是?

「你好,我问一下,这个陈总是谁啊?」廖星压低声音问江茗身后的助理。

「你不知道?」助理脸上写满了震惊,怎么会有人不知道……

「陈如凝,陈总。江总的母亲啊。」

「啊……」廖星若有所思的点头。

她猜的不错,果然是阿茗的母亲。也是昨天和她一起拍摄的陈念然的亲妈。

……不过,她不是在阿茗六岁时就离婚离开白城了吗?原剧情里根本没出现过,廖星都没听到这个名字。

而且,阿茗好像不大想见到她呢……

在廖星询问的空当,陈如凝已向江茗说了几句话。

和气质相似,陈如凝的语气也偏向端正冷淡,这点上倒是和江茗相像。

做事也雷厉风行,说话半丝不拖泥带水。

「你这两天都不来公司,就是来陪这个小姑娘的?」

江茗不语。

陈如凝打量了两眼廖星,除却样貌,没看出什么过人之处。

「一个小明星而已,又不是向着结婚去,随你。」她顿了一下。

「你能养着个女孩儿也算是好事,这样看你心底的那个女人已经放下了。」

她最是不齿人困于这些小情小爱,没想到自己的亲儿子就成了她最讨厌的那种人,被所谓的爱扰了这么些年。

她想起几年前重见江茗的状态,当时他颓靡阴暗,麻木不堪的模样,真是让她看够了。

想及此,陈如凝不禁蹙眉。

「我之前说的事……」她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机会与江茗见上,定时要说清楚的。

江茗回望正看着他的廖星,笑了笑,转回摩挲着左手袖扣说:「去那边谈吧。」

……

廖星看着江茗和陈如凝一同走远,乖乖地坐了下来等他回来。

顺便问小助理一些江茗的事儿。

还没等廖星问上几个,好奇心刚被勾起来,陈念然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我哥呢?」

廖星看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估计是知道了信息就急着跑了过来。

她用眼神示意江茗的方向。

陈念然看见两个影影绰绰的影子,总算是放下了心。

他还以为他哥和他妈要打起来呢,吓死他了。

廖星看他放心地蹲了下来,大口喘气,汗水不停地往下流。

廖星好心从包里拿出纸巾,想要递给他。

一只过分苍白的手伸了过来,上面还有交错纵横的青色血管,手的主人似乎是身体不太好。廖星一个不慎,一包纸巾就被抢了过去指尖还被对方的指腹轻轻擦过了一下。

惊得廖星倏然抬头,面前这个人,长相普通,个子却很高,皮肤白得病态。是同陈如凝和助理一起来的,从刚刚就一直站在角落。

他疯了吧,抢纸巾做什么?

高个男人笑得吊儿郎当,丝毫没有一点尴尬和自觉。

「抱歉,我看花纹还挺漂亮,就想拿过来看看。」

语毕,将纸巾给了陈念然。

陈念然:……傻逼吧这是。

在廖星看完检查报告单,确定江茗只是患有胃病而非更严重的问题时,他们二人走了回来。

江茗和陈如凝交谈的时间并不长,廖星看他们回来时候的脸色,估计二人间应该没什么大矛盾。

廖星松了口气,抬头刚好撞上了陈如凝打量审视的眼神。

廖星嘴角勾起,笑得温柔端庄,微微低头说:「阿姨您好,我是姜梓。」

陈如凝愣了一瞬,略点头作为回应,转身欲走。

「等一下,阿姨。」

陈如凝回头,神情莫名。

廖星用眼神示意陈如凝身后的高个奇怪男人。「可以问一下,这位先生是您的?」

陈如凝侧身看向廖星示意的方向。

「我的助理。」

廖星点头:「原来如此,麻烦您了。」

她目送着陈如凝离开,目光游移在那个一同离去的奇怪助理身上。

因为视线死角,廖星没能看到陈如凝回答前,眼底的一丝恍惚。

回去的路上,江茗给廖星讲了讲他和陈如凝。

陈如凝和江茗的父亲当年是商业联姻,两人没有感情,甚至可以说的上陈如凝厌恶江父。所以在她生下江茗后,便搬离了家里,母子俩很少见面,每次相见,最多是一顿饭的时间。

江茗记得,他们见面时间最长的那一次,是自己六岁那年,陈如凝回家同江父谈离婚。

之后,即便是江家落魄的那段时间,陈如凝也没回来过。

他们再见,是在几年前陈如凝主动来找他,说自己得了病,时间不多了。

当年,与江父离婚后,陈如凝来到首都发展,为了事业,与一位知名的企业家结婚,生了陈念然,后来那个企业家意外去世,她便接过了对方的公司,逐渐做大。

她想将公司交给陈念然,可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对公司完全不感兴趣,一心只想进娱乐圈。

她原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培养陈念然,没想到却查出自己得了癌症。

所以她找上了在商圈已深有名气的江茗,希望这个二十年不见的儿子能够接过她苦心孤诣培养了半辈子的公司,她不甘心自己做下的事业就此衰落。

廖星听得内心不大舒服。所以她来找阿茗,根本不是因为亲情,而是自己的事业?

从未关心过自己的亲儿子,二十年不见面,一相见便是要求对方帮自己。

「那今天呢,找你做什么?」廖星问。

江茗难得迟疑,斟酌着说:「她想让我联姻。」

廖星蓦地转头看开车的江茗。

「联姻?」还真是豪门桥段。「你和谁?」

虽然她知道不可能,但听着还是让人不爽。

江茗轻笑,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规律地敲击。

「忘了,没认真听。」

廖星盯着他,似乎是不满意这个答案。

江茗笑意加深。「真的,不骗你。」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让她等几天,让我考虑一下。」

廖星原本被安抚下来的情绪又起来了,控诉似的看着江茗。

「看我做什么?」

「在吃醋。」廖星目光不移。

江茗微微歪头,笑容不加掩饰。

「等不到我的回复的,姐姐。到时候我们就已经回家了。」

……也是哦。

廖星满意点头,这个解释她喜欢。

与此同时的后座上。

陈念然:……我不应该在车里,我应该在车底。

哥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车上?我为什么要听这两个黏糊的人谈恋爱?姐姐是什么称呼?情趣吗?

我还这么小,我好慌。

「你刚刚怎么突然向她打招呼?」恰巧是红灯,江茗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身发问。

「啊?」廖星懵了一下。「你说陈总吧。嗯……我是觉得,她是你的母亲。那也就算是我的,嗯……」

江茗听懂了意思,眼睛眯起,掩唇笑得肆意。

「那,为什么要问她的助理呢?」他其实更想问的是这个。

廖星被江茗刚刚满是深意的笑惹得脸红,此时读懂他提问里的酸意,半是逗弄道:「我觉得那个助理长得不错,想认识认识。」

江茗:「……」

廖星戳了戳他的手臂,以示安抚。

「骗你的,和你比差远了,我就是觉得他是个怪人,多问了两句。」

「诶,绿灯了,走啦走啦。」

后座,毫无存在感的陈念然:呜呜呜这糖好甜,心疼地抱住单身狗的自己。

廖星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江茗突然把陈念然一同带回了家,且一到就进了书房。

廖星就在客厅看电视打发时间,书房的门没有关上,二人声音也未压低,时不时传来陈念然的惊呼。

即便如此,廖星也没有去听听看说了什么。她知道这是阿茗自己的选择,他有他自己的思量。

直到天色渐晚,廖星看着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的雨发呆时,陈念然一个人慢吞吞地走了出来,神色沉重。

她想,自己应该是知道江茗说了些什么了。

陈念然走到不远处,开口喊了声,

「嫂子。」

这是他第一次喊,估计也是最后一次喊了。

眼睛翻涌着热意,就像是在酝酿眼泪。

「照顾好我哥啊,麻烦你了。」他最喜欢的就是他哥,虽然人冷,性格却很好,内里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现在他哥说要去国外不再回来,似乎心里一下子就空落落了。

他对廖星说了几句好好照顾江茗,也没等廖星的反应,便走到玄关打开门准备离去。

「我哥他……好像很喜欢你,你一定要对他好。」陈念然没忍住,走之前还是补了这么一句,像是托付女儿的老父亲。

廖星重重点头,目送他离开。

窗外的雨丝缠绵交错,不似初夏,倒像是春日连绵不断的阴雨。

廖星在窗玻璃上胡乱地画着圆圈,看雨丝掉落碰撞成水汽,高楼笼上一层迷离的轻纱。

陈念然刚刚的那场道别勾起了她心中的愁绪,或许要不了多久,她就要永远地离开这个停滞了十五年的世界,这个如自己家乡一般,普通却温馨的世界。

这里承载了廖星漫长生命中,最浓烈的爱恨情绪,让她多了几分难言的不舍。

离别预想已久,可骤然降临,仍叫人迷惘彷徨。

「怎么了?」

江茗从背后环住她,廖星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

「惆怅,离别前的惆怅。」

江茗约摸是明白廖星此时的情绪,什么也不说,安静地陪着廖星。

半晌,廖星突然问:「喜欢雨吗?」

江茗点头。

「我也喜欢。」廖星说。「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廖星扣住江茗的手。

「因为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就在下雨。」

江茗没有追问,拥抱的手扣得更紧。

沉默许久。

「下雨天会影响那个回家的仪式吗?」

「不会的。」

廖星以为他只是好奇,没想到——

「姐姐,我们走吧。」

「现在?」

「嗯,现在。」他已经将安排告诉了陈念然,除此之外,也没有旁的牵挂了。

只有姐姐。

夜色初上的雨幕中,江茗撑着一把黑伞,身旁是依偎着他并行的廖星。

路上行人寥寥。

「阿茗,你终归还是和我打了一把伞。」廖星的声音透了几分小得意。

「记性很好。」他回。

「嗯,记性很好。」

廖星其实记忆力差得离谱,可偏偏和江茗在一起时,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或者几句话,也总能记得清清楚楚。

或许是她的直觉早就知晓自己会喜欢面前这个人,所以早早地,记下了有关他的一切。

雨色缠绵地环绕这座城市,水汽翻涌,白雾朦胧,万家灯火初上。

他们正一步步地,走向那个属于他们的故乡。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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