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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尽头

卧室的桌子上有一束黄玫瑰,娇嫩的,上面还带着水珠,是江茗早上放进去的。

廖星无所事事地揪着花瓣。

她其实想去客厅的沙发躺着看电视,但锁链的长度只支持她到卫生间。

不知道江茗用的是什么材质,锁链硬度很高,重量却不影响行动,打磨得光滑犹如艺术品,脚腕的铁环裹了厚厚一层绒布,防止她被擦伤。

 

兴许是怕她无聊,房间里吃喝玩乐样样齐全。

廖星现在就像个被精心养着的小宠物。

 

现在是江茗关着她的第三天。刚醒来的时候,她也没有感到多诧异,江茗现在的样子几乎和原剧情如出一辙。

她费了这么多心力,到头来江茗根本没发生改变,多少让人觉得挫败。

脚腕的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廖星不以为意。

江茗关不住她,离开只是时间问题。

再过上几天,等到系统能力完全恢复,她也就能离开了。

 

廖星想起她托系统给鹿悠悠发送的信息。

以防万一,她得盯着点凌衍。

 

「在想什么?」江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背后抱住了她。

廖星不想回答,揉搓着玫瑰花瓣。

 

「姐姐好像很喜欢,明天还买黄玫瑰,好不好?」

「……」

江茗笑着坐在对面,手指梳理着廖星的鬓发,他凑得很近,鼻息喷薄在廖星的右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枚发夹,温柔地揽住发丝。

廖星不理他,江茗也不气恼。轻笑着说:

「发夹和你送我的袖扣很相似,就像一对。」

廖星侧身躲避。

……发夹和袖扣的确像一对,可她和江茗不像。

 

少年温柔又不失强势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大床边。他半跪下来,握住了廖星纤细得过分的脚踝,看着铁链摩擦的地方。

廖星既不挣扎,也不回应。

从江茗将她锁在了这里,过去了这么多天,他没有再做任何逾越的事,只是有些时候,沉默地站在廖星身边,拥她入怀抱。最多,在她颊边烙下一个克制的吻。

 

江茗坐到了她旁边,说:「姐姐最近瘦了很多,要好好补一补。今天炖鸡汤,好不好?」

「江茗。」廖星始终想寻个机会好好同他谈一谈。

少年含糊地嗫嚅了一声,将头靠在了她的肩头,发丝松软伴着淡淡的香气,擦过廖星的颌角。

「江茗,我们现在……」

唇角柔软的触感打断了廖星,吻一触即退,江茗直直望着她错愕的表情,目光满是纯良温软。

「别说。」他的笑意很浅,像是用了极大力气才扯起这样一点点嘴角。

「可是——」

「我不想听。」不想听那些拒绝的话。

 

江茗笑容隐匿,沉默看着她。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眸底,他的眼睛通透得宛若一头小兽,清澈却又有野性的固执。

阳光在眼瞳折射出凛凛的水光,像是快要哭出来。

廖星本已平静的心,突然被这个脆弱柔软的表情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感到无措又烦躁。

她扭过头,盯着被单的褶皱,咬牙开口:「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有些事,不说出口也不能装作不明白的。

江茗拉住她的手,廖星跌进少年宽厚温暖的怀抱。

「我知道,但我永远是姐姐的阿茗。」他的声音颤抖,「其他的,我不想知道,更不想听。」

廖星被迫仰起头与少年相贴,早早打好的腹稿在这一刻不知道飞到了哪儿去。

「不要说,算我求你……我不想听到那些……求求你了,姐姐……」江茗的声音带上呜咽,怀抱愈发收紧。

肩头濡湿感加深,少年的身体因为低泣颤动,廖星缓缓闭上眼。

 

她发现江茗似乎很喜欢抱她,再把头放在她的肩窝,抱得特别紧,紧到两人几乎要粘在一起。

这样的拥抱,看似缱绻,其实很没有安全感。

 

廖星睁开眼,一只手抱住了江茗精瘦的腰,无声地接纳面前少年向她展露的所有脆弱。

……对不起。她在心底悄悄说。

江茗贪恋地抱着怀中的女孩,香软的身体与暖暖的温度令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眼泪无声下落,他靠在廖星身上,像是被遗弃的宠物般小心翼翼。

得逞的笑意在看不到的角落上涌,他的眼神无比的满足。

果然猜对了,姐姐,还是一样的容易心软啊……

 

江茗顺势发问,声音还带着哭后的微颤:「姐姐你,有没有哪一刻喜欢我呢?」

「……」廖星以沉默代替否定。

「没关系的。」他的声音很轻。

没关系,他喜欢姐姐,会永远喜欢。这就足够了。

良久,江茗松开怀抱,在廖星额角印了个清浅的吻,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从少年离开的那一刻重归寂静,这过分的安静让廖星想起在主系统空间的日子,静谧又看不到边际。

烦躁感愈发加深,廖星瘫软着倒在床上,微阖上眼,脚踝的锁链缠绕发出碰撞声。

江茗大概是出门了,因为她听到了防盗门关上的声音。

走了?廖星想。

也好,自己也更清净些。

 

「宿主?」许久没出现的 0013 系统冷不丁开口。

「嗯?」

「为什么是沉默。刚刚那个问题,为什么不是否认也不是肯定,偏偏是沉默呢?」

廖星蓦地睁开眼。

为什么?

为什么是沉默?

她在心底一遍遍问自己,却始终没问出答案来。

「其实你可以假意接受这份感情再谈离开,如果是这样,你的状况肯定比现在好上许多。」

「不了。」廖星这一次没有迟疑,摇头拒绝。「我不想再去骗他什么了。」

这一次,倒是系统沉默了。

「那宿主,你喜欢他吗?」

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问她是否喜欢江茗。

 

喜欢,或者说是爱,一听就是个极其温暖的词。可是廖星从做任务开始,看到更多的,是欺骗,是暴力,是那些阴暗。而爱藏在角落,被挤压得不成型。

她总觉得这样暖的感情,对自己来说,是奢侈又难以触碰的。

廖星勉强地笑:「爱这种感情不适合我,我这样的人,说不定哪天就突然死了,怎么能去爱一个什么人呢?」

她不能。

爱是两个人的事,是双方一起奔赴远方。可她看不到自己的远方,甚至连名字都握不住,这样的自己,怎么敢去爱一个人呢?

「再有两天我就能恢复了,你就能回家。」系统说。

廖星扯起嘴角:「谢谢你。」

 

系统终究是没说出它的想法。

不是不喜欢,而是不能,不敢吗?

 

江茗回来的时候,正是深夜。

廖星是被脸颊上星星点点的吻弄醒的。

少年的身体异常发烫,带着浓重的酒气,他蜷缩进柔软的被子里,半靠在廖星的身上,一只手扶住了廖星的肩膀。

江茗的吻毫无章法,只是一个一个印在白皙的脸庞上,动作笨拙又执拗。

廖星被弄醒还有些蒙,脑子放空。

他倏地贴上了廖星的唇,一时之间,酒气在一双紧贴的唇间交替,勾勒出一份独属的旖旎气氛。

江茗就这样笑了起来,嘴角咧得大大的,莫名有些傻气。

 

他的眼睛很漂亮,深邃的轮廓,浓密的睫毛,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生人勿近,可笑起来弯成一条月牙,极为无害。

眸子因为酒气笼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朦胧间透出股孩子般的稚嫩。

廖星更加恍惚,不知是酒精的影响还是这晃眼的笑容。

 

「江茗。」她出声唤他,试着推开。

少年像是忽然受到了刺激,两手握住了廖星的手腕,一只腿压住了女孩的双腿。

廖星本就身体虚弱,更何况被比她高了这么多的江茗压制,一时动弹不得。

江茗望着她,鼻头逐渐发红,眼瞳犹如含水,噙满了脆弱。

他俯身勾着廖星的唇舌吻了一会儿,许久才松开。

「为什么?」江茗不仅鼻尖红红,连眼眶都沾上了绯色,一半泪色一半情欲。「从前姐姐都叫我阿茗的。」

江茗像是个孩子受了极大的委屈急需找姐姐来撒娇,唇角瘪着,眼泪在眼眶打转。

廖星忽然想笑,被锁着被压着的人是她,江茗现在委屈个什么劲儿。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他是个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不过好像年纪越大,江茗就愈爱撒娇,也愈爱哭了。十三四岁的时候像个小老头,现在又像孩子,实在是不可思议。

 

「好了,别哭了,快放开我。」她好整以暇地躺着,也不挣扎。

「不要。」他重重地吻了廖星的唇角。

「阿茗,快放开我。」

「不!」又是一个吻。

廖星被他孩子气的行为逗得发笑,强忍着端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乖一点阿茗,快放开我。你这样,姐姐很不舒服的。」

没想到江茗的眼泪直接落了下来,一滴砸在了廖星的脖颈。

似乎是醉得厉害,他松了桎梏,眼睛微阖,覆在了廖星身上,相贴的身体热意交替。

「不舒服……」他说。「姐姐,你帮帮我。」

廖星没有明白,起初还以为是头疼之类的,直到她感受到了那股滚烫热意。

脸色一瞬间爆红,热从脖子一路延伸至耳尖。廖星身体僵直,不敢再随便乱动。

……怎么办?

她虽然做了许多任务,男女之事或多或少看过一些,可是往常的任务大多是些直白的事件。像江茗一样的,她也是第一次见识。

廖星欲哭无泪。

一只骨感的手制住了廖星的腰肢,少年身体下压,与廖星贴得更近。

细碎的刘海下垂,遮住迷茫的眼眸,江茗一侧脸颊贴上了廖星的胸口。那小片裸露的肌肤也染上热意,烫得廖星心跳加速。

 

「不要总是推开我,明明说好了的……说好了的……不会离开我……」他的话含糊混乱,一味重复着这几句。

江茗靠在她心口处,说出的话夹杂酒气与暖意,从廖星的耳朵进入,却争先恐后地向过快跳动的心脏而去。

她按上江茗软密的发丝,不知如何开口。此刻一句「抱歉」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廖星轻轻开口:「咳……好了阿茗,那个,你自己想想办法解决……」

少年突然一口咬上了她的锁骨,尖尖的虎牙在柔嫩的皮肤上留下一个极深的印记。

廖星痛呼:「你属狗的啊!」

脖颈上又被印了个吻痕,耳垂被含住,江茗的声音含糊:「不是,不属这个的……姐姐……」

「姐姐,姐姐……」

「姐姐。」

呼出的气息惹得人痒痒的,廖星身体发软。

江茗嗓音喑哑:「别乱动,姐姐……你这样,我受不住的。」

他的手温度灼热,牵引着掌心那只软而暖的手向下探去。

「江茗。」廖星厉声提醒。「够了。」

她感受到身上人顿住,旋即在她的发顶印了个清浅的吻。「好。」

江茗语气平静带笑意,松开了手。

不急着向姐姐讨甜头,他有的是耐心与时间。

 

……

江茗带上门,卧室里廖星呼吸沉重,她阖上眼眸。

如果没有停下,会发生什么……

自己刚刚,是怎么了?

那天之后,江茗没再做过什么逾越的事。

廖星穿驼色的风衣,坐在化妆台,长发绾了个利落的马尾,选了支正红色的口红。

系统恢复,她也要走了。

廖星从系统空间找了个东西,她的指腹捏着枚戒指,款式简单不起眼。正好到约定的时间,她得把这东西给鹿悠悠送过去。

 

掌心乳白色光芒流转,覆住的锁链渐渐消弭成烟粉。

廖星对着镜子整理额角的发丝,视线所及有一小本便笺纸。

她习惯把要做的事记下来,桌子上总放着纸笔。

……

离开的时候,廖星最后看了一眼狭小却装修温馨的房间。

她长呼一口气。

再见了,江茗。

 

临近傍晚,廖星根据系统提醒,走到了白城的老城区。

这里是 0013 系统感知到的主系统薄弱点。

人烟很少,天色暗了下来,不少的菜贩已渐渐收摊,小巷有些冷清。廖星找了个台阶坐下来。

她还以为凌衍会给她添堵,没想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

 

廖星站起身,乳白色光芒缓缓流淌,嵌入土地。

 

「系统,弄个道具规避一下行人。」趁没出什么幺蛾子,抓紧时间吧。

「宿主,没来的及……」系统的声音莫名扭捏。

廖星疑惑,什么来不及。

「姐姐要走了吗?」熟悉的声音让廖星怔愣。

 

江茗就站在巷口,没有靠近。他穿黑色的外套,右手拿了束黄玫瑰,此时花朵向下,颤巍巍地飘下几片花瓣。

背后有稀疏车辆驶过,他的身影明亮又再次昏暗。

巷口凛冽的风卷起他的衣角。

 

廖星看着他的脸庞,静默片刻开口:「你一直跟着我吗?」

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神情,那一身的沉郁落寞近乎融进黑暗,直叫人感觉压抑。少年略显清瘦的身形站得很直,很是倔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花束的刺已深深嵌进了掌心。

 

「我原本以为姐姐,是无聊了想要出来转一转。」

「我没有跟着姐姐。」

「只要我想,就能找到姐姐。」

 

江茗的手心有血,顺着花瓣滴下来,他向前走了几步,正好站在小盏路灯之下,将他的模样照得清晰。他的脸色苍白,唇色也淡得过分。

廖星看见他的瞳孔,黑得与夜色一般,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左手因紧攥花束而微微颤抖。

可直至现在,他还没有一丝失控的样子,甚至还扯起嘴角,漏出一个并不太自然的笑。

 

「姐姐,一起回家,好不好?」

廖星神情冷硬,视线毫不闪躲。

以往她总是能避则避,却知道此刻是避不了了。

 

「你现在也能照顾好自己。」

用不到我什么了。

「我不能的。姐姐你知道的,我照顾不好自己。」江茗仅剩的那一抹勉强的笑也消失了。「跟我回去吧姐姐。」

廖星摇头,后退了一步。

「回去好不好……」江茗执拗,目光紧盯几乎要望进她的心底,声音颤抖得厉害,似乎夜风一拂便能吹散。

廖星胸口闷闷的,像是压了块石头。她深深吸了口气,对上江茗的目光,再次摇头。

江茗手中的花束滑落,掉在了满是尘土的路面。

 

「你明明答应过会一直陪着我的,算我求你……求你了姐姐,留下吧……」他开始逼近廖星。

「系统!」廖星急急喊了一声。

一道屏障隔开了小巷与外面的车水马龙。隔开了廖星与江茗。

「姐?」江茗再无法上前,那道屏障不仅阻隔了他的脚步,也挡住了他的视线,眼前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廖星。

 

屏障内瞬间寂静得可怕,廖星看到他惊愕的表情。

江茗眼前黑暗,看不到廖星重重的呼吸还有握住衣角的手;

廖星却能看到他,看到他的失措,看到他慌乱地想要砸破这层看不到的阻隔,看到他的手骨血肉模糊,脱力般跪坐了下来。

江茗望着一片黑暗,唇瓣微动。

屏障阻隔声音,视线明明那么昏暗,廖星却看清了,江茗是在请求,求她留下。

他的发丝在夜风中翘起来几缕,眼角很红。手很执着地贴在阻隔上。

廖星想转身不再看他的样子,偏偏身体做出了相反的选择。隔着这层阻隔,廖星终于有了走近的勇气,她蹲下身,将自己的掌心贴上了江茗沾满血污的手。

 

「对不起,阿茗,真的很对不起。」

江茗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着她的方向。

廖星起身倒退:「我要走了,记得好好的啊,阿茗。」她想笑一笑,泪珠却不受控制地一颗颗往下落。

她背对着江茗,力量从脚底流转,她要以这个世界为点,一个一个地,撕破主系统对每个小世界的控制。

来这里之前,廖星已经在能够干涉的世界做了准备,能成功破坏多少,就要看他们这些人的力量,能够做到多少了。

时间分秒流逝,廖星目光坚毅。

 

「啧,你可真是狠心啊。」

凌衍的声音,这次倒是没有他那个出场背景了。

 

廖星看他,眉头皱了起来。

……果然,凌衍还是来了。

「问你个事儿。」他坐在巷子砖墙的上面,居高临下地望向廖星。

「我们这些人,一向是规矩多。是不是有这么一条。任务对象死亡,任务者就会被遣返至主系统空间,接受该有的惩罚。」

廖星冷冷看着他,没有回答。

凌衍纵身一跃,轻易走到廖星面前。「你现在这么做,说不定会毁掉系统世界。」

「你难道不想摆脱系统的控制,回到你原本在的世界吗?」廖星反问,她的手心流光轮转,防备着凌衍。

「以前的那个世界……」凌衍的眼神有一瞬的恍惚,旋即勾起唇角。

「不想,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不错,挺自在的。」

「自在?」廖星语气微嘲。「那么现在你想做什么,阻止我?」她指尖微动。

凌衍摇头:「收起你的小动作。我只是在问你问题而已,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刚刚,那个问题?

廖星背对系统设下的屏障,而凌衍正好面对着她,能够看到被阻隔在外的江茗,他的眼神从她的身旁穿过,看向更远一些的江茗所在的位置。

明明屏障阻隔了一切,廖星似乎还是感受到了巷口的寒风,裹挟着江茗的哀求往她的方向吹过来,冰凉从指尖向上爬。

廖星后颈发麻,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凌衍看着那个方向。

任务对象死亡,她将会被强制遣返至主系统空间。

任务对象死亡。

 

死亡?

 

廖星猛地转身,昏黄灯光下冷清的小巷,不见那个少年哀戚的身影。

小货车车头凹陷,驾驶室空无一人,有人躺在血泊中。

狭窄的老巷子驶入一辆没有人的车,画面荒唐得过分。

 

可就是发生了。

 

廖星听不到一点声音,世界安静得过分,只有夜色下近似黑白的画面。

 

她奔向江茗。

 

屏障挡不住她,冲出的那一刻。夜风凛冽声,鸣笛声,远方的人声,还有血泊中那个人微弱的呼吸声,都那样猛烈地突然钻进了廖星的耳朵。

 

恍若从云端,突然跌进了人间。

 

就好似这一瞬之间,她才真正地由淡漠的局外人成了这世界的一部分,积蓄的情绪破闸而出。

廖星踉跄地摔倒,正好跌在了不断汇集的鲜血中。手中黏腻温热的感觉,鼻尖血腥厚重的气息,一点点冲散理智。

本就孱弱的身体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廖星甚至握不住江茗瘫软的手。

 

「阿……阿茗?」

 

没有了,再没有那个甜甜应着她「姐姐」的声音了。

 

廖星眼前发黑,用尽力气想要将江茗拥进怀里。

 

第一次,廖星主动贴上江茗的脸颊,散乱的发丝沾染血污,铺在了少年跳动减弱的胸口。

 

「醒一醒阿茗,睁开眼看我一眼。」她的声音在寒风中颤得厉害。

「醒一醒,醒一醒啊……」

廖星伸出手指想要抹干净江茗脸颊与脖颈上的血迹。「不走…我不走了好不好,我这一次绝对不食言。」

「宿主,你现在状况很不好。」系统声音响起。

廖星的眼泪掉在江茗逐渐变冷的脸颊,拼命摇着头。

 

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我说了,你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凌衍在他们面前蹲下身,手指在血泊中捻了捻。「用不了几分钟,江茗死亡,你就得强制遣返。没了小位面的掩护,你们做的手脚轻易就会被发现。」

 

廖星低垂着头,白得可怖的脸庞是纵横的泪痕和鲜血印记。

 

夜色掩盖,表情琢磨不透。

凌衍轻笑,收手想要离开。

廖星猛地抬头,抓住了他的手指。

有热意从无名指指根上涌,凌衍眉头一皱。

什么东西?

他突然想起前一天,想起鹿悠悠。

 

日暮的时候,她带着红晕的脸被阳光照得暖暖的,笑得很甜,先给自己的无名指戴了枚戒指,又牵起他的手为他戴上,说:「这样我们俩,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没想到啊,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他和鹿悠悠,现在应该算是扯平了。

凌衍抽回手,起身后退两步,笑声很轻。

「压制我的力量?你觉得我需要多久破开?」

 

「你当然用不了多久。」廖星骤然控制了凌衍的手脚,她的目光冷得犹如冬日冰雪。

江茗如何,凌衍当然也要付出同等代价。

手中的乳白色精神力凝为实质,化成一把短刃。

 

「宿主,停下来!」

廖星将刀刃狠狠刺进了凌衍的胸膛。「但是足够了。」

凌衍的身体倒向地面,脸色僵硬。他费力开口:「很聪明,用精神力不仅能,能伤害到身体……咳,还有我的灵魂。」

「只可惜是个两败俱伤的招数……」

「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能让我所在寄体死亡,灵魂受创。咳咳……」

凌衍挂上了抹僵硬的笑,伸手去摸刀刃:「你失控了啊…廖星……」

 

系统也在不断做出提醒。「宿主,快停下!」精神力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能直接伤到凌衍灵魂,但也会伤到她自己。

 

刀刃在他的血肉中搅动,入得更深,凌衍最后一点声音消失。

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廖星半边脸颊,随风不断浮动,她冰凉的目光时隐时现。

 

「我很冷静。」

没有哪一刻的她,比现在更冷静了。

巷口有车辆停了下来,人声喧闹,人群往这里聚集。

廖星没有收敛精神力,反而外泄更多,几乎笼住了她整个身体。

再一次,她将江茗涌入怀中。

「宿主,你想做什么?」

廖星笑得勉强,精神力往江茗的身体里涌入。

……她还有挽回的机会。

 

渐渐喧闹的巷口,夜风缓缓停息,不再叫嚣。他们的头顶是寥寥的几颗星子,弦月隐在云雾之中。背后是万家灯火,霓虹灯下人声鼎沸。

此刻相拥,似乎世间只剩彼此。

廖星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没有食言,阿茗。」

「我的确是一直陪着你,到了生命尽头。」

 

初夏的夜晚,微凉的晚风肆意穿过城市的缝隙,吹得路旁翠绿的叶簌簌作响,行人很多,或匆匆奔赴,或悠闲漫步。

 

林荫下,有一家四口坐下歇息,夫妻俩依偎着坐在石凳上,不远处一对姐弟玩闹,这么远的距离又隔着落地窗,听不见他们的嬉笑声。

应该是他们的儿女吧,李恭想。

四口之家,画面还挺温馨的。

耳边嘈杂,有人催促他举杯。

饭局上推杯换盏,一桌人没完没了地胡吃海喝,说了些什么他也没仔细听,似乎就是胡乱的喝酒,要的就是个气氛。

李恭暗自庆幸,虽说首都离白城距离不远,在这儿工作的人倒是还少,今天的高中聚餐没来太多人,要真的是以前高中那些刺头儿都来了,可不得乱成什么样。

「李恭,发什么愣,喝啊!」

他回神捏紧酒杯,嘴上回敬,眼睛却快速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西装外套挂在了椅背,白色的衬衫解开了一颗,袖口挽至臂弯,斜倚在椅背上,长腿交叠,男人一手握着并未喝的酒杯,手指轻扣,另一只手懒懒地耷拉着。

他的背后是落地窗,男人侧着头,似乎在看那对姐弟。包间的灯光明亮,衬得外面路灯下的街道格外昏暗。

就那样靠着,昏暗的灯光像是要穿透玻璃拉住他,他的侧脸被镀上一层阴影,似乎下一刻,就要被这无尽的黑暗吞噬。

沉郁寂静,和现在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李恭忍不住开口:「江哥?」

男人手上的动作停下,眼睛仍没离开那对姐弟。

「等会要开车,就不喝了。」

他的嗓音很沉,透着一点点撩人的低哑,语气没有一丝感情起伏。

很像他这个人,沉闷闷的。

李恭点头,转身又投入到应酬。

 

自己的身旁人声喧嚣,身后那个人却好似被笼在了一层阴郁的膜里,怎么也拉不出来。

其实还算好的,至少比前些年好些了。江哥现在还愿意来这样的聚餐,不像以前,只知道工作,活像个机器人。

 

李恭感觉自己喝得有些脑袋迟钝了,恍惚想起中学时代。

中学时代,以前的江茗,不是这样子的。

 

虽然也有些冷,可身上人情味儿却很足,在学校里的时候,他同江茗走得最近,总是跟东跟西的。他那时候觉得,江哥是真厉害,是真的心服口服地甘愿跟着当小弟。

 

十五六岁的江茗,还没褪去稚嫩,少年感与痞气在他身上结合得很好。有些时候做了错事,会靠着门板,斜睨他一眼,笑骂:「小兔崽子。」

不像现在,江茗连个眼神都不用,往那儿一站,他的腿就先软了。

冷淡还似从前,如今人情味儿几乎殆尽,愈发像个煞神。

李恭迷迷糊糊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口喝着,那副慷慨赴义的样,活像是跟酒杯对着干。

旁边桌上的手机震动个不行,来电显示的是「陈如凝」,李恭认出来,是江茗的手机。

 

陈如凝,好像是个有名的女企业家?

 

他虽然喝得有些多,人却还存着几分清醒,颤巍巍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江茗接过,看了眼名字,又把手机放回了桌面,任那个人不停地打过来。

真冷漠啊,李恭想。似乎也有不这么冷的时候,是多久的事来着?

好像是高中的时候,在稗城,星姐面前。他一想才惊觉,那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

廖星的那张脸,他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还记得自己有星姐的微信,当年因为这个,还挨了江茗好一顿收拾。

少年时候的江茗,像一只漂亮的小狼崽,面对他们这些人,总是锐利而张扬的。只有看见廖星,他那双尖牙才会乖乖收回去,只留下温软驯良的一面。

有些时候周末放假,廖星会来接江茗,少年往往是头也不回地撇下他们,乖巧地主动拉住女孩的手,浑身尖刺被收拢,只剩下软而甜的内里。他大着胆子打趣,江茗从来不闹,只是笑。

只是后来,这打趣的机会便再也没有了。

星姐没了,她面前乖顺的江茗也就跟着没了。

酒过三巡,李恭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旁边的江茗恍若不察,依然看着窗外,目光涣散。

李恭也说不清到底是在看,还是在发呆。

饭局尾声,江茗先走。他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打了个招呼便向外走去,小臂搭着外套,推门离开,走得缓而正,背影却萧索。

门关上时轻响,让李恭忽然一激灵,想起来一些事。

他看了一眼日期。

明天是廖星的祭日,他猜得不错。

而现在,江茗应该在回稗城的路上。

此刻,对面的包间。

与隔壁相似的布局,却不是李恭他们那样的大老爷们儿,几个姑娘穿得清凉,酒气浓重,脸红扑扑的。年纪都不大,二十左右的模样。

旁边是些中年男子,高矮胖瘦都有,有几个还戴了串金链子,拉着几个姑娘拥入怀里。

嘴上还说着些不太入流的话,不太像是个正规饭局。

 

廖星是被人叫醒的。

「姜小姐,姜小姐?」浓重酒气和一些难闻的气息往她的脸上喷,眼皮很重,廖星费了些力才睁开。

中年男人凑得很近,喋喋不休地叫她,难闻的气息一再冲击鼻腔。

廖星侧头躲避。

她现在晕乎乎的,还没搞清状况。

不过猜也猜得到,自己在系统空间休养了这么久,现在应该是在哪一具身体里醒了过来。

当年,她自己的精神力消耗得厉害,却始终没有动用手中其他任务者给她的力量,被系统藏在了这个世界休养恢复。

廖星想起精神力耗尽倒下的前一刻。

自己费这么大力气,他……应该没事了吧?

「姜小姐?」有手摸上了她的膝盖,暗示似的擦过。

廖星皱眉避开,向一旁看了一眼。对方似乎被她的眼神镇住了,缓了一瞬又向她的肩膀袭来。

一双眼笑成缝,漏出黄牙:「姜小姐漂亮,现在这样子更漂亮。」

廖星暗嗤,说的什么狗屁话。

正巧她现在醒来心中一股莫名火无处发,这人倒是撞她枪口上了。

她一手握住对方的手腕,狠狠向后一折,笑得格外甜。

中年男人嚎的大声,不住地扭着身体。

「这样是不是还要漂亮些?」

她在江茗面前温柔又耐心,不代表她对别人也会这样。

这身体似乎是喝多了,廖星站起来一阵阵发晕,手上的力气倒是半分没松,中年男人的手被拧成一个奇怪的姿势。

高高的鞋跟狠踩下中年男子的皮鞋,包间响起杀猪般的嚎叫。

廖星趁着包间里的人们还未反应过来,推门扬长而去。

气喘吁吁地下了楼梯,靠在道路旁的行道树边喘气。

还好,那几个大金链子没有保镖。

廖星小心地往刚刚跑出的饭店大门方向看去,装修得很低调奢华,看上去不像个消费低的地方。

 

这样一想,刚刚那饭局,倒像是在拉皮条。

 

廖星微微叹气,目光放空向远方的街道。

人不多,她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青年的背影,很高,身形挺拔,身上穿着白衬衫,臂弯里挂着西装外套,像是刚刚从岗位上退下来,和周围休闲的人们形成鲜明对比。

廖星没多看,适时收回眼。

她拍了拍自己发红的脸颊,感受夜风吹拂。

 

「系统,我该往哪儿走?」

廖星一边顺着系统说的方向往回走,一边听它讲这身体的信息。

 

姜梓,二十岁,在首都电影学院读大三。这妹子算是个不温不火的童星,十来岁就拍戏,到现在名气还是不怎么样。

也不知道是受谁诓骗,入了歧途到了今天这个饭局,她想的是找个金主再往上爬一爬,没想到自己交代在这儿了。

如果不是廖星到了,现在这时间,那个中年男人就会发现姜梓已经猝死倒在了酒桌边。而第二天,二十年来从未上过热搜的姜梓,因为自己的死亡,第一次站上了她梦寐以求的位置。

众人惋惜了不过几天,便也忘却了。再加上她父母去世得早,姜梓这个名字几乎没有人记得了。

 

廖星唏嘘。

所以她现在不在白城,是在首都了?

休养的这些时日,廖星大多是和系统一起沉睡,也不知道现在已经过去多少年,她从原主衣兜里摸出手机。

廖星被手机上的时间震得停了脚步。

 

九年?这么久?!

 

系统适时出声:「不错了,九年缓过劲儿来,你当时那模样,我还以为你要在系统空间里发疯。」

廖星干干笑了两声。

系统稚嫩的声音板得很严肃:「宿主。」

「你精神力状况恢复得很不错,如果你想,我们现在就可以试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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