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是被外面的鸟叫声吵醒的,我躺着在床上,房间里空无一人。
我动了动身子,浑身酸软,像散了架一般,磨磨蹭蹭了好半天才坐起身,就见萧明璋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手掌大的小瓷钵,见我醒了,他微微有些诧异,但很快就不动声色的掩饰了过去,只轻声说道:「脱衣服。」
我懵了:「啊?」
他又道:「上药。」
而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明显跟昨天不一样的衣服,又惊诧地望向了萧明璋,他脸忽地一红,几乎是有些结巴地解释:「我……我闭着眼换的。」
他顿了顿,在我更加震惊的目光中连耳朵都红了,躲闪般移开了眼,又磕磕巴巴地追加了一句:「不叫别人来换是怕被记住脸,没有别的意思。」
他这一脸纯情的模样,和平时的反差太大了,我也被他弄得有些赧然,不敢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不自在地「嗯」了一声,便依言拉下了衣领露出了肩膀上的鞭伤。
他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倾身过来给我上药,动作很轻,但我还是「嘶」的一声,疼的皱紧了眉头。
他瞧了我一眼,呼着吹了吹起,像柔柔拂过肌肤的羽毛,虽然减轻了疼,却有些酥痒,让我不自觉的红了脸颊,连片的绯色直蔓延到了伤处,染了浅浅的云霞一般。
我不自在地瞟了瞟他,见他也从脖颈烧红到了耳根,耳朵尖甚至熏染的飞红透亮,目光更是一副不知该落在哪里好的窘迫。
床很大,我坐在比较靠里的地方,他立在床沿,要越过身子给我上药,我瞧着他的姿势有些别扭的不得劲,便没话找话地拍了拍床:「老师你……请坐。」
他却敛了神色,肃容道:「女孩子的床是不能随便让人坐的。」
我一哽塞,无言以对,琢磨几番,才有些尴尬道:「老师……真是君子。」
他对我的评价不做评价,只专心的上着药,小心仔细地仿佛在擦着一瓶珍贵瓷器。
我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他的脸上,心里忍不住想,他虽然残暴,但长相却是清朗俊美那一挂的,气质更是轻逸出尘,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疏离感。
正出着神,却觉得耳边拂过了什么,麻麻的有些痒,偏眸一瞧,是萧明璋的一缕发丝扫了下来,懒散地垂在脸侧,平添了几分温情儒雅。
他素来是为人苛正,一丝不苟的整洁形象,如今难得露出几分接了地气的模样,我便忍不住打趣道:「老师,你头发该修理了吧?」
他瞥了我一眼,淡淡地「唔」了一声,正好上完了药,便直起身来。
我趁热打铁,伸手够到了床头柜的剪子,笑的眉眼弯弯:「听说外面剪发很贵的,要不要我来帮帮你,我技术很好的。」
好个屁!
我就是想故意糗他,谁让他第一个任务就给我安排个变态老色批,就算不拿我当回事儿,也该提前说一声,至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但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款款地落坐在椅子上,目色随和的扫来,认命一般道:「随你开心罢。」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我将剪子玩儿的咔咔响,生怕他反悔,三下五除二先剪掉了他半侧的头发,然后就仔仔细细地修理起来。
但毕竟是第一回给人剪发,难免手生,速度也慢,我怕他不耐烦,一连串地称赞他,彩虹屁夸到最后,我自己都差点信了。
最后实在词穷了,我不经意地一垂眼,就被他微微翘卷的浓长羽睫吸引了,不自觉地低下身端详他,真心实意地发出疑问:「老师你的睫毛好长。」
他下意识抬眸看来,眉宇隽永,凤目微扬,如幽宁湖水一般深邃的瞳眸浅浅地映上我一袭靛蓝旗袍的翦影,霞染出湛湛的墨蓝色,明灿夺人。
我沉溺于他的乌沉眼眸中,没察觉到已是与他脸对着脸,几乎近在咫尺的距离,四目相视,气息交闻。
静谧半晌,我还在出神,他却喉间微动,目光一闪,便探手握住了我的纤弱的后颈,常年摸枪的掌心上薄薄的茧子贴着娇嫩的肌肤轻轻摩挲,隐隐有些麻,还有些痒。
他意味深长地轻捏住我颈子,缓缓启唇,语色莫名有些暗哑:「你凑的太近了,会乱。」
「哪有!我明明剪得整整齐齐的。」我看着他参差错落的发梢,瞎话张口就来。
他却眸色暗了暗:「我没有说头发。」
我是说心。
我的心会乱。
我懵懵地「哦」了一声,到底心里有些发虚,没敢追问究竟那里乱了,只手脚麻利地剪完了剩下的部分,直起身打量一番,满意地笑弯了眼,这三分狗啃,三分随意,和四分不像样的发型,实在是匠心独具,巧夺天工。
他照了镜子,却难得的没有发火,只略略有些无奈道:「把新衣服换上,我们该走了。」
我憋着笑从后面看着他可可爱爱的桃心形头发,心情大好,自然听话。
等出了旅馆,他却没有再开之前的那辆车,只解释了一句不安全,便伸手招了黄包车,到了市区的街上才停下。
我有些不明所以,既然任务完成了,不是该出城回军校吗?
正要开口问他,却见他耳尖微微一动动,忽然转向我,随手揽着我的双肩一转,我便悬空着从他的左边移到了右侧,而他大气都没喘一下,动作轻巧地像是简简单单的拔了一根葱。
我正纳闷,就见我刚才站的地方猛地开过一辆小汽车,速度极快地朝前冲去,直直地连撞了几个摊位,车轮卷缠着摊子上的东子,轰鸣着撞向了前边的墙壁。
我悚然一惊,心头突突直跳,如果刚刚不是萧明璋及时出手,我估计已经被碾在了车轮之下。
「没吓到吧?」萧明璋低头看我,眼中满是关切:「抱歉,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提醒你。」
我怔怔地摇了摇头:「是我该向你道谢才是。」
「举手之劳。」他突然反应过来双手还握在我的肩上,唰地收回了手,面色微红地偏过头去:「唐突了。」
这我就有点纳闷了,萧明璋今天似乎……格外地做个人,让我不禁有了点想法,于是我忍不住问道:「老师……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瞬时敛了容色:「不准胡说!」
「哦。」我立刻抿住了嘴,缩了缩脖子,怂巴巴地不敢出声。
却见他朝着我身后看了一眼,问道:「想看电影吗?」
这话说的……让我一时在耳朵失聪和出现幻觉之中陷入了两难。
他被我直愣愣的目光瞧得不自在,又道:「听说最近新上了片子,叫《喜相逢》,还不错。」
难道我真的命不久矣了?
我纠结的目光几乎在空气中打出一个蝴蝶结,忍不住道:「老师,有话好好说,你别吓唬我。」
毕竟小楠杉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却噗嗤一笑:「这次任务完成的不错,看电影算奖励,也算给你压惊。」
我怀疑他是在说反话,但我没有证据。
不过我确实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电影了,没有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过了,所以他这个颇令人心动,我立刻喜滋滋的点了头。
两个小时的爱情电影,我看的津津有味儿,但萧明璋却满脸的索然无趣,最后竟然睡了过去。
放映结束,我看着他靠在我肩上棱角分明的脸,目光扫过他眼下的乌青,突然有些不忍心叫他,毕竟昨晚他该是守了我一晚上,被我折腾的够呛。
我静静的坐了半晌,直到影院的工作人员过来提醒,我才轻轻拍了拍萧明璋的肩膀叫醒他。
他睡得很沉,睡眼惺忪地抬眸,目中些微的迷茫在看到工作人员的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把将我拉到了身后,脸上是一贯的精锐与警觉。
我赶忙拽住他的手臂:「老师,电影结束了,工作人员是来提醒我们该出去了。」
他瞥了我一眼,满身的紧绷气势这才放松下来。
却见工作人员的目光在我们两个身上来回梭巡几番,眼中既有明显的鄙夷又有窥视,忍不住问道:「你们是……师生一起来看电影?」
萧明璋的神色在瞬间沉了下来,冷斥道:「少管闲事!」
他素来气势慑人,即便不说话都透着生人勿进的气场,更别说如今有几分动了气,更是让人想退避三舍,直吓得那工作人员猛地一震,连连道歉。
我轻轻拽了拽萧明璋的衣袖,小声道:「明璋,我们走吧。」
他缓了神色瞧了我一眼,宣示一般搂着我的肩朝外走去。
出了电影院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正气氛静谧的有些诡异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想了想:「老师?」
他不甚满意地追问:「再之前。」
我有些不明所以:「校、校长?」
他却停了下来,一双深凝的眸子锁在我的脸上:「叫我明璋。」
我迟疑了一瞬,还是听从地叫道:「明、明璋。」
「我是说你刚才叫了我『明璋』,不是让你现在叫。」
草率了草率了。
我这才想了起来电影院里的情景,赶紧端正态度:「老师,我错了,我改。」
他却并不像发火的样子,而是带了几分轻悦地说道:「以后在外面都这么叫我。」
话音未落,他已经径自向前走去,我愣了几瞬,急忙跟上,又听他补了一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懵懵地点了点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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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的路会经过百货商店,我硬是将萧明璋拉了进去,美其名曰投桃报李,回馈他的奖励,其实是为了自己逛街。
他难得的好脾性由着我,我也心情大好地为他挑了新的米白色的西服,又仔细选了深青带跳脱灿黄色几何图形的领带,亲自为他打好,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满意道:「这才像样,老师你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干嘛总打扮的老气横秋的?」
他没有说话,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翘起,目光也甚是柔和地望着我。
我觉得这个氛围相当的不错,于是眉眼弯弯地开口道:「老师,借我点儿钱花花吧?」
他似是并不意外,还故意揶揄我,低低的嗓音充满了磁性:「做什么?」
明知故问!
「当然是结账。」我巴巴地望着他,眼角余光忍不住往我那一堆购物袋上瞟。
他忍着笑,故意欣赏着我的窘样:「不是说你给我买新衣服吗?怎么最后却是我付账?」
「我……我这不是没带钱嘛。」我可怜兮兮地拽他的衣角,「算我借的,回去就还你了。」
他淡笑着轻嗤了一声,终于不再为难我,掏出钱夹结了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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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军校之后,我按规矩写一份任务报告,正拿着它王校长办公室走的时候,远远的就听见萧明璋又在训斥声,只是这次的语气似乎和往常不大一样,甚至带了些气急败坏的意味,隐隐的能听到片段的词句,我大概猜出了几分来龙去脉。
被训的人是顾微山,这次任务的背景资料是由他调查的,但是他却漏掉了孔斐然特殊癖好这一项,因此被萧明璋骂的狗血淋头。
他却还有些不服气,嘟囔着辩解:「虽然是我的疏漏,但您不是赶过去了吗?而且她看起来也没什么事……」
「没事?」萧明璋的眉头猝然拧紧,几乎火冒三丈地看着他,眸光凶狠得骇人:「你知不知道她差点被你害死?她是你的战友,平日再不满,这生死攸关的事你竟然还敢轻漫?」
他气得够呛:「我萧明璋再不济,也断不会将自己的学生送进变态手中的道理!」
顾微山见状也嗫喏着不敢再顶嘴,只连连认错。
「我这里是容不下你了。」萧明璋声色极冷,「上交上校军徽,明天去军需处报道。」
顾微山大惊:「上校……」
萧明璋却不容置喙,只冲着门外扬了扬下巴:「去吧。」
顾微山哀求了半晌,见他心意已决,只好敬了个礼出去了,
我怕碰面尴尬,急忙转隐在了旁边的柱子之后,等他走远了,又听见萧明璋打起了电话,仔细一听,他竟然说自己驭下无妨,管教不严,酿成大祸,自请降处上校军衔,扣除一年俸资。
我心中一急,赶紧走了进去:「老师,不至于吧?」
他见到我微怔了怔,立即严声道:「你住口。」
我这才想起来他还在和上峰通话,急忙闭上了嘴,他也很快挂了电话,冷声问道:「谁让你来的?」
我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文件:「我、我来交报告。」
他朝办公桌示了示意:「放下,出去。」
我乖乖照做,接着又忍不住想劝他,却见他凛了神色:「出去。」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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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璋依诺将沈廷川送走了,却没告诉我,我气冲冲地去找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眉头微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至少让我跟他道个别。」
「道别有用,就不会分别了吗?」
「……」
我气得够呛,狠狠瞪了他半晌,咬牙切齿地说道:「老师,你的发型真难看。」
他却微微一笑:「谢谢。」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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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没过几天,他就通知我毕业了,出去之后去绣坊报道。
这我就有点儿为难了,苦哈哈的看着他:「老师,就我这刺绣水平,别人不知道,你心里还没点儿数吗?」
他却道:「让你去绣坊,并不是去当绣娘,而是等待时机,诱敌上钩。」
我这才想了起来,周青兰被军统发觉之前就是绣娘,我得继承她的身份。
「可我……觉得我不大行。」我为难地开口。
「绣坊已经安排好了人,会帮你打掩护的。」他顿了顿,又道,「他的代号是黑蝉,你要记住。」
我记得萧明璋的代号是黑豹,顾微山的是黑蛇,前阵子还听说了个黑蚁,心下不禁对他起名的水平感到深深的担忧,试探着开口:「我的代号不会是……黑龙吧?」
「神花。」萧明璋看了我一眼,语色认真:「你叫神花。」
我这才放下心来:「这个好听多了,谁起的?」
萧明璋说:「我。」
我不禁有些好奇的问道:「有什么特殊寓意吗?」
「神来之花,天降之灾。」 萧明璋缓缓开口,语气不带任何温度与情感,却听的人背心寒毛阵阵竖起。
我真是承担了太多我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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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坊的生活朴实无华且无趣,除了黑蝉每天在我耳边叨叨我绣工太差,督促着我练习之外,平淡的像白开水一样。
那天一早我又将日历翻了一页,看着上面的日期,心下不禁有些恻然,七天后,就是初五了,就是……沈廷涯定亲的日子了。
晚上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去了沈公馆,将车远远地停下,静默地看着整栋洋房灯火通明,连空气中都洋溢着喜事将近的气息。
其实我很想见他一面,最后一面,可是又生怕打扰他。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里勇气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样,慢慢泄气,他现在,想必很忙吧。
心里正焦灼缠索着,忽然从后车窗伸过来一把枪抵在了头上,紧接着便是一声厉喝:「出来!」
我心里一惊,立刻把双手举了起来,开门下了车。
又听那声音压着嗓子道:「说,谁派你来的?」
我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开车累了,休息一下。」
「休息?在哪里不能休息,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我微微偏头,查看地上的影子,以便预估自己用什么方式能够夺下对方的枪,面上却笑了笑拖延时间:「这位先生,当然是什么时候累就什么时候停下,要是我停在别的地方……」话音未落,我已经低头回身,一手抓住对方的枪指向天空,一手曲肘袭向对方面门,脚也随之踹向对方的腿弯,但是竟然除了抓枪成功,其他招式都被对方一一躲了过去,我这才看清,偷袭我的,正是一脸坏笑的沈廷川。
我着恼地放开他:「你干嘛?吓死我了。」
沈廷川收起枪:「你吓我才对,我还在纳闷儿,这大半夜的,暗处盯梢监视的特务都回家了,怎么明面儿上又来了一辆车,过来一看才知道是你,你发什么呆呢?我都到你面前了,你还没发现。」
我怼他:「跟你没关系。」
「那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难道是……」沈廷川坏笑着凑近:「你想我啦!」
我踹了他一脚:「滚一边去,我只是路过而已,少自作多情。」
沈廷川不以为杵:「来都来了,反正你也一个人,不如进去坐坐,我家里人都不在。」
「不用了。」我匆匆回了一句,抬脚就要上车,和沈廷川站在这里实在太显眼了,如果沈廷涯回来一定能看见,我还没有做好现在见他的心理准备。
「别走啊!」沈廷川将我拉住,半推半拉地往家里走去:「既来之则安之,我还想问问你怎么才能回军校里呢。」
我挣扎不过,一直被硬拉着进了院子里,正要找个机会挣脱,就听见两声清脆的鸣笛,随即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驶了进来。
我一下子就僵住了,站在那里不敢回头,过了几秒就听见了沈廷涯的沉稳的声音:「廷川,你拉拉扯扯的干什么呢?」
沈廷川粲然一笑:「二哥,你回来啦!这是我同学,我邀请她来家里坐……」
「是吗?」沈廷涯声音低醇而平稳,让我心里猛地一颤,既慌乱,又有种从冰封中骤然解冻的酥麻感。
「既然这样,何不介绍一下。」他又说。
我还在背对着他,只觉得胸腔骤跳如鼓在擂,似乎一动,心就会从嗓子眼跳出来。
沈廷川已经在低声催促我转身,我猛地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一点一点地转过去,在对上沈廷涯漆黑如幽海的眸子的一刹那,乍然有一种天地都失衡的恍惚无措,他这几个月似乎变了很多,眼光更加锐利深沉,气势也更加强大。
沈廷川拉着僵滞的我走到沈廷涯身前,笑眯眯对我道:「这是我二哥,沈廷涯。」又对沈廷涯道:「这是我的同学,岳楠杉。」
「岳楠杉。」沈廷涯淡而清晰地念着我的名字,目色幽深,很难看出到底有什么情绪,只是眼中的陌生却十分明显,似乎从来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我紧紧攥起手掌,心急速下落,如沉石如海,压的人窒息。
沈廷川并没察觉这诡异的氛围,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我记得你曾在我三个的手底下做过事,怎么看起来像不认识一样?」
我愣了愣,低声道:「董事长贵人事忙,怎么会记得我这种小角色。」
「可我怎么觉得……印象深刻?」沈廷涯意有所指地顿了顿,脱下了黑色皮手套,朝着屋里扬了扬手,语气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进去坐坐。」
沈廷川笑着点点头,又拉我:「走吧,现在可是我哥叫你进去,他可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
我扯了扯嘴角,只好随他们进去。
进去之后,便有一女仆恭敬地迎了上来,:「三少爷和小少爷回来啦!」
沈廷涯点了点头,将外套递了过去,又伸手松了松领带,坐了下来。
沈廷川则是笑眯眯道:「陈姐,快把上午买的荔枝王拿来,我同学喜欢吃。」他说着还朝我眨了眨眼,讨巧地笑,「我体贴吧?」
我忘了完全,眼睛不自觉地就往沈廷涯那边瞟。
陈姐手脚麻利的拿来了荔枝,又对沈廷涯说道:「三少爷,定制的戒指今天下午送来了,您要不要看看。」
沈廷涯低低「嗯」了一声,伸手拿过茶几上宝蓝色精致的天鹅绒首饰盒,里面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黄色钻石,颜色是纯正的正黄色,色泽亦是格外鲜明,在水晶大灯的照耀下,闪烁着盛耀璀璨的光芒,只是这个黄钻的造型并不是常见的圆形或椭圆形,乍眼一看却像只小号的菠萝。
沈廷涯修长的手指捏住圈环将它拿起来,自然而然地对我道:「过来试试。」
我的手脚几乎不听使唤,僵硬地走了过去,他拉起我的手,轻轻将戒指套在了我纤细的中指上,见他的双眸凝住我的眼睛,目中光芒比钻石更闪耀夺目,眼角眉梢都逸上了舒展的笑意:「很合适。」
我极为动容,骤然的感动与深情几乎像温泉水一样涓涓融在心头,眼中便漫上缱绻的柔然温情,下意识的想要握紧他托在自己掌下的手,却刚动了动指尖,就听陈姐说道:「这戒圈一看就小了,不是早早给了尺寸,珠宝店究竟是怎么做事的?」
她说着便要给珠宝店挂电话,却被沈廷涯沉声拦了下来:「不用打了,是我吩咐的。」
他又将目光转向我:「既然岳小姐戴着合适,便收下这份薄礼吧。」
可陈姐的话却如冬日里的一桶冰水,醍醐灌顶般地浇下来,让我瞬间找回了神思。
我立刻将戒指摘了下来,送回了他的手里:「戒指所代表的意义非凡,应送给相配的人,我粗鄙惯了,配不上。」
他闻言微怔,一直平静如海的眸光骤然起了波涛,才要说话,便被我的抢先开了口:「听说董事长和乔小姐不日便回订婚,当真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他目中一刺,慌乱地开口:「杉儿。」
我忍着心痛如绞,对他笑得甜美非常,一字一句将受过酷刑般的话从口中挤了出来:「届时,不知是否有幸能到场观礼?」
他们愣愣地瞧着我,满眼的不可置信。
我死死的攥紧了手指,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坚定的表达了我的态度:「齐小姐想必是个好姑娘,祝愿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他终于懂得了我的意思,目光沉沉地凝了下去,眼中翻涌的痛楚几乎如灭顶之灾将我淹没。
我生怕自己控制住,急忙站了起来,丢下一句「天色已晚,告辞了」,便匆匆离开。
后来沈廷涯又来找过我,我与他把所有的话都说开,告诉他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他便也尊重我的决定,不再强求。
我亦释然,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但他还是会来绣坊,并不久留,只随意说几句话就走,还以着为将来未婚妻买绣品的借口。
我其实心知肚明,却也对他艰涩与难过感同身受,不忍逼他断了往来,毕竟乱世之中,能这样平和相处的日子,也并不多了,何必太过苛责。
可我没想到,还没等到他订婚,末日的前奏就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