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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那些我不知道的秘密

1

长风卷过金沙下埋藏的尸骨,挫断的戈戟冷光犹在。

食腐的秃鹫发出一声长鸣,扑扇着从白骨堆上飞离……灿金色的沙中滚着暗红色的血,旖旎如同美人唇边的纱,不远处绿洲边成簇的彼岸花在风中摇曳。

有人说,那些花是归不了故乡的将士英魂在人间引幡。

驼铃声在炙热、寂静的沙漠中回荡,十匹骆驼长队首尾相连,向沙漠中扎营的绿洲行去。

三匹骆驼拉着一辆车辇,风沙恰巧吹起纱幔,露出比彼岸花更为姝艳的红衣。

红纱覆住美人面,只露出一双志在必得、光芒翻涌的美眸。

骆驼长队进了绿洲军营,美人如绝世瓷器,被人小心翼翼地搀扶而下,送入主帅的营帐。

飞舞的红衣透过灼目日光,覆着面纱的萧玉容轻盈地在他面前站定。

案几后的男人,反复擦拭寒光湛湛的长剑,仿佛没有察觉营帐中的来人。

萧玉容抬起素手,掀开脸上面纱,露出那张惊艳夺目的容颜。

她盈盈地跪下,唤道:「陛下……」

声音清脆中又含着一丝藏着旧情的柔婉。

剑身如镜,映出男人俊美而无表情的面容,寒剑入鞘,他终于淡淡地看了一眼跪拜的美人。

「公主孤身入我营帐,似是不妥。」他轻声道,如剑入鞘时的锋芒微鸣。

萧玉容却不怕,缓缓地抬起脸,对他露出笑意:「彼时故人已成帝王,不知当年王爷许我的一诺,可还作数?」

男人眸中多了一丝深意:「你想求什么?让我鸣金退兵,放过夏国?」

萧玉容轻声道:「夏国不过是沙漠之地中的弹丸小国,对泱泱神月构不成威胁,何劳帝王御驾亲征?」

「夏国曾陷我于囹圄,几差成为我埋骨之地,你应该了解我,我痛恨的必然毁去。」案几后男人的眸,深沉凝黑,如潜龙之渊。

「是啊,容儿了解陛下。」萧玉容轻声应和,唇边的笑深了几许,「陛下欲灭夏国,不仅因当日的刁难围困,更是因为她吧!她差一点儿就要成为耶律隼的女人。」

「你在乎的人,半点儿也不允别人染指……你更恨夏国带走她,让她和耶律隼独处那么多日,至今耶律隼还对这个未娶到的『妻子』念念不忘。」

凝黑的眸陡然结冰,他起身打断了萧玉容的话:「我会履行当初的诺言,领兵回朝,放过夏国。」

「至此,你我之间再无相欠。」

萧玉容浅浅地浮起笑靥,她知道这个男人一诺千金,当初许她一诺,她有任何所求,都能来找他,除了再娶她为妻。

神月铁骑踏来时,她已想到了对策,用当年的诺言换夏国的安危。

可她所求的,不止于此!

萧玉容安静地站在营帐中,忽然轻声问:「雪妹妹可还安好?许久不见,我倒有些牵挂她。」

毫无预兆地,案几后的男人陡然出剑,声音冰冷:「你有话直说!」

寒光照亮萧玉容的眼,她脸色发白,瞳孔微微地放大,脸上仍是保持镇定的浅笑:「容儿只是挂念雪妹妹,别无他意。」

「别无他意,就请你离开。」沈琛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萧玉容面容僵住,终于徐徐地开口:「陛下应该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慕容雪,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她私下曾与迦蓝大祭司见过几面,陛下不想知道他们说过什么吗?」

「你别想污蔑于她!」男人看她的眸光,森冷、无情。

萧玉容簌簌地流下眼泪,她来之前还曾抱了幻想,以为沈琛的心里至少还有一丁点儿她的位置,毕竟有过感情,他不可能轻易地抛下。

可这句话击碎了她所有期望,这个男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他的心已完全被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占据。

萧玉容流着泪浅笑:「容儿不敢有污蔑之心,若有半句不实,情愿不得好死!」

在男人沉下去的目光中,萧玉容说道:「她一直想回到她的世界去,一旦大祭司帮她离开,她不会再回来。」

案几上那双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捏紧。

「说下去!」

「我本该才是夏国公主,而她背上也长出相同的胎记,我问过沐赫,两个人的胎记分毫不差,她身上的胎记不是作假。」

萧玉容似在回忆:「我本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世,是迦蓝大祭司出现告诉我来龙去脉,她与我有了相同的命运,她会变成我,而我萧玉容会消失。」

贝齿轻轻地扣住朱唇,迦蓝告诉她这一切时,她是震惊、害怕的。

她一无所有,被人耻笑,竟还要消失,彻底地成全「慕容雪」。

她后来才知道,早该消失的是「慕容雪」,「慕容雪」拥有的本该属于她!

如果那个异世灵魂没有出现,沈琛爱得还是她,他们早已成婚相守,举案齐眉。

萧玉容压抑着心头翻涌的恨和不甘,说道:「我和她只能有一个活在这个世界,陛下会选谁?」

久久的,她没有听到声音。

萧玉容抬起脸,发现案几后的男人眉宇深皱,像是在思索,也像是陷入回忆。

曾几何时那个女子也问过他相同的问题,萧玉容与她谁更重要?他会选谁?

他以为是自己太过娇宠于她,导致她胡思乱想、拈酸吃醋,故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男人眉宇紧锁不松,是不是那时起,她就动了离开之念?想问清楚他的心意?

心乱如麻,以至于他听不清萧玉容嘴唇开合发出的声音。

「陛下!」萧玉容连连唤他,才使得他回过神。

冰凉的指尖捏着额间,他道:「你还想说什么,一次说完!」

「我问过大祭司解决之法,我不想消失,同样也不想雪妹妹消失。」萧玉容说得善良又大度。

「可有办法?」

萧玉容看清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亮光,浅笑着又启朱唇:「自是有办法,只是……」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心被提起又重重地被摔落。

费心地护住的那盏明灯,又被狂风冷雨浇透,再无法点亮。

萧玉容说完,营帐内铺满日光,却没有温度般冷得她双腿微颤。

案几后的男人成了阴影描摹的石雕,完美地了无生气。

萧玉容惊魂不定、心跳如鼓。

她说了真话,也说了假话。

她有私心,他若真爱那个女子,必回落入她的圈套,重新带她回神月。

寒光绽起,萧玉容没看清他是哪一瞬拔出的剑,五步之遥的案几被秋水凌波般的寒剑斩落,裂为两段。

他收了剑,仍是不动声色的模样,清冷而淡漠道:「我会接你回神月,迎你入宫,封你为后。」

她要的不止是这些呀!

轻柔的声音,颤抖隐含着卑微期盼:「你会不会再爱我?」

「情如覆水,付出易,绝无收回。」

「我会尽可能地不爱她,也让她不爱我。」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每一字皆与她萧玉容无关。

一阵烈风般,他走出营帐,丢给她仓促、冷硬的背影。萧玉容缓缓地瘫坐在地上,望着破碎的案几,捂住双眸,泪涌如泉。

话说到如此,他仍是没有想过再对她动情。

美人登上骆驼辇乘,一步三顾,终究脉脉黄沙卷去遥遥铃声。

所有的士兵,看见他们的帝王驭马而去,狂奔的骏马奔向荒漠深处化为不可见的一点墨色。

却无人敢追上去。

耳边是喧烈的风,盖不住萧玉容慢声柔语的回音。

「自是有办法,只是……她不能对陛下动情,陛下也不能对她动情。只要你们其中一人爱上旁人,将姻缘情线分开,成为相见不相知的过路人,她就能留下,我也能留下。她与我的相通之处,在于我们爱上同一个人,才会命运相缠。」

「雪妹妹不再对您动情,便能留在这个世界。」

粗粝的缰绳嵌入掌心,漫天的黄沙覆住了他的双眼。

他终于停下,望着黄沙尽头圆满的落日、孤注的长风,从马背坠下的男人倒在那片黄沙中。

掌心握住的沙,握得越紧,流泻得越快,直到掌心空无一物。

他凝望着空荡的掌心,沉默了许久,有了决定。

宁可为她所恨,也要留下她!

2

沈琛与迦蓝相见,是在皇宫花园的游廊尽头。

一为帝王,一为神灵,一阵风拂过,卷起两色不同的衣袖。

苍冷的玄墨、碧澈的浅蓝,两人各占风华,为天下苍生仰望。

此刻,天外墨云翻涌,暗青色的电光走若游龙。

豆大的雨珠打在碧绿荷叶上,哗然响成一片。

沈琛收回凝沉的眸光,他并非全信了萧玉容的话:「我想留她下来。」

迦蓝抬起手,碧蓝色纱衣滑落,露出皓然如雪的手腕。

沈琛眸光幽暗,而迦蓝落在他眸底,莹然如月。

这样近乎完美的神祇,见过他的人都会为他倾心吧!

她怀孕七个月多月,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这个腹中孩子父亲,而是眼前不染尘烟的人!

心底的嫉妒蚀骨灼心而来时,沈琛淡淡地移开目光。

迦蓝自若地摊开掌心,接住碧瓦落下的雨珠。

「世上从无双全法,」迦蓝温然却无情道,「唯你所爱者,才能留下。」

疾风卷着骤雨落花,吹入廊中,没等沈琛做出回答,与他而立的人散去踪影。

他征招天下修建锁心楼,却不知该锁住谁——

她一心想离开这里!

一座繁华囚笼能困住她的身,能锁住她的心吗?

……

再相见,沈琛一夜白头,青丝换白雪。

时值岁末,锁心楼建成,他登上顶楼,漆黑的眸没有情感、没有光泽,俯瞰着他得到的江山。

这一晚是除夕,城中欢笑声远远地传来,烟火在夜幕炸裂,散为万千光影换得一息昼亮。

自从萧玉容被他亲手赐死后,宫中人走路都轻了许多,更无笑声。

宫里宫外是两个世界,繁华人间,寂静坟冢。

他饮了酒一杯接一杯,皆说酒越喝越暖,可他身上的温度,在她跳崖的那一刻散尽了,三年过去,仍未回暖。

指尖颤抖,他索性挥落永固杯,端起金樽酒壶,朝喉咙深处倒下冰凉、刺骨的酒水。

月光凝聚为影子,无声地走到他的身侧。

满头发白的帝王察觉来人,酒水落地,他展开玄色冰冷的龙袍,跪在来人脚下。

他双眸刺红,洇出血泪般:「孤要她回来!」

「我做不到。」迦蓝凝望他雪色的发顶。

沈琛抬眸与他凝望,眼底血与暗翻涌:「世人皆是你指尖棋,孤亦是!你告诉萧玉容真相,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是你逼死了她!」

「你到底所求为何?」

迦蓝赤金色的瞳遥望夜空烟花,声音缥缈道:「所求不过一死。」

沈琛震然,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飘然临仙的身影。

世人的心愿祈求神祇庇佑,神祇的心愿又能求谁?

迦蓝从虚空中折下一朵剔透的花轻嗅:「待烟花盛放之日,我会送你去往另一个世界,与她相聚。」

他为这个世界的守护者,也不能跳出规则,除非用命献祭。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永远地消失。

之后的每一年除夕,沈琛都会来锁心楼上等待,烟火漫天、火树流银,但迦蓝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五年,沈念已长大。

沈念抱着他的膝盖问:「父皇,我的母妃去了哪儿?为什么我问宫里的人,他们不肯告诉我?」

「父皇你说,等我长大了,母妃会回来。念儿已经长大了,母妃何时才能回来?」

沈琛只是摸着他的小脑袋,无法回答。

第十年的入秋,皇宫里举行太子寿宴。

热闹非常,沈念自小没有母亲,由沈琛亲自抚养长大,他的性格也越发像沈琛,冷静、自持。

他知道母妃大概是死了,再也不会回来。

他不再缠着沈琛索要母妃,他能看出每次提到母妃时,父皇眼中深浅的伤痛与落寂。

这一年岁末,沈太后也老了,耳鬓悄然地爬满了白发。

除夕之夜,祖孙两人一同守岁,快到子时,沈琛处理完政事姗姗而来。

宫中后来的每一年,都会燃放烟花。

连放一个时辰不休,而皇宫外围满百姓,等到绚烂烟火的到来。他们不知这样的浩荡,是帝王的一片痴心等待。

子时,深夜,烟火接连奔涌上夜幕。

沈念带了两三个小太监,耐不住地要凑近去看烟花,坤和宫中只剩下沈太后与沈琛。

太后抚着自己儿子的手:「十年过去了,你爱她再深,也该放下了。国不可一日无后,你只有念儿一个孩子,子嗣太单薄……万一念儿有个三长两短。你是一国之君,身边不能一直无人陪伴。」

沈太后说的是推心置腹的话,她等了十年才说。

沈琛默默地饮下茶水,略坐后起了身:「儿臣想起还有一些政务没有处理完。」

他站起身,沈太后厉喝:「坐下!」

「她死了!你去崖底寻过,没见到她的尸首,但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尸首也该摔得粉碎,你想寻也寻不到。琛儿十年,你执着地不肯承认她死,你何时才能清醒!」

她见过沈琛回宫时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夜白首需要何等的痛彻心扉!

他病了整整一年,一年没有理过朝政,全靠她一人支撑。

可是,岁月不饶人,她也老了,她怕自己西去后,沈琛还是孤零零的一人守着后位上的灵位。

「砰」头顶烟花绽开,如烟如霞、如光如梦……

不知何时起,他不能再听到「死」一字。

每每听到,都会堵窒许久,心口被看不见的钝刀凌迟。

耳边回荡那一年山谷中的风,还有她落下山崖时发出的一声轻叹。

他如何不想忘!

玄衣下的身体绷紧,仿佛抵抗心头的痛楚,抵抗记忆中倾巢而出的悲伤。

他在沈太后面前跪下,如同儿时犯错被罚时,贴近她的双膝,脸埋在她浮光柔锦的长裙里。

「你教教儿臣,该怎么去忘记?我忘了,不知道怎么做才能遗忘。」

沈太后呆怔后,摸了摸帝王雪白的发丝:「真正的遗忘,不需要去学。是哀家的错,哀家不该逼你,哀家总以为十年的时光够长了,哀家都老了,都快忘记雪儿的模样,你怎么还能记着不放呢?」

「许是哀家这一生没爱过谁,不懂你的感受。」沈太后怜惜道。

宫殿中安静无声,只有百姓的欢呼隔着宫墙传来,烟花在眼前绽了又灭,灭了又亮。

第十五年,太后病重殁了。

偌大冰冷的皇位旁只有抚摸至褪漆的灵位陪他,陪他看日升日落,看万里河山。

第十七年的冬,他也病了,入冬之后咳嗽不止,几回咳得吐血,命左右宫人不许告诉太子。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踏上锁心楼,长长的台阶仿佛没有尽头,他爬得吃力,到了头顶时气喘吁吁。

楼上的风太大、太冷,要吹得他离开这片尘世。

广袖凌风的背影站在锁心楼上,早已等待他许久。

迦蓝转过身,他已经老了,迦蓝还是一成不变的模样。

「你来了……我却老了、病了。」他笑了笑,不复当年的俊美、威仪。

「不知她看到我这副模样会不会嫌弃我。」

迦蓝身上拢聚的光顺着他的所指落在沈琛身上:「代我去见她吧。」

这一夜,锁心楼中起了大火,火光灼烈,如同往年岁末灿烂不休的烟花。

在这片温暖的火光里,他看见另一个世界。

少女伏在奇怪的大床上哭泣,泣不成声地叫他的名字:「沈琛……」

她改变了模样、声音,但他还是一眼认出,她是他寻觅碧落黄泉的人——慕成雪。

人间若得见白头,朝为青丝暮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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