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呼呼——」耳边只有风声。
脚下踏空,几个夏国来的红衣神秘人带我跳上屋檐。
我最后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居住的院子,甜蕊带着早膳从院外进来,满脸惊惶,手中的饭盒跌落在地。
「主子——!」
眼皮沉重地耷拉,只剩下一片漆黑……
我躺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分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们带我去了哪里。
小说中遥远未知的夏国,还要再走多久才能抵达?
我断断续续地自狭小的马车中醒来,那个女人喂我吃点儿流食后,我又睡着。显然,他们在食物里放了药,不想我恢复神志,坏了他们的事情。
再次睁眼醒来,耳边响起驼铃声,马车换成了宽敞、奢华的厢车,由两匹骆驼牵引。
空气干燥炎热,我缓缓地蹭着车壁坐起身子。
那妇人见我醒了,脸色很平静,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认真地打量她。
深色的皮肤、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发色也不同于神月王朝的人,近乎红褐色。面相第一眼看着颇凶,但眸光神色对我极为恭敬。
「公主想喝水吗?」她递过水囊。
我迟疑一下,接到了手里,拨开木塞小口地喝着味道奇怪的凉水。
她说:「水里没有了迷药,公主不用担心。」
我将水囊里的水喝了大半,递还给她,听她又说:「我叫沐赫,是君王身边的人,我们在神月王朝蛰伏寻找了十多年,一直在寻找公主的下落。」
喝过水后,我的声音依旧干哑:「你们是如何找到的我?」
沐赫道:「很多年前夏国与神月一战,大都被攻破,公主你下落不明被神月王朝的人掳走。你是君王与先王后唯一的血脉,我们不惜一切地进入神月王朝寻找你,这几年才得到消息,你藏在清凌王府中。」
「清凌王府守卫森严,我们费了很多心血才买通线人进入王府,那日洗澡的线人偷听到你和丫鬟的对话,才知道你身上有『莲花印』是我们夏国走失的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我无力道:「你们找错了人,我不是你们要找的公主,萧……另一个人才是!」
他们得到的消息不错,只是来晚了一步。萧玉容原先是住在清凌王府,前段时间被退婚搬了回去。
沐赫以为我不信她说的话,跪着身子回话:「莲花印记只有公主独有,绝不会弄错,公主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你分毫。我们带你离开后,那个清凌王爷请了圣旨封锁国家每一处的要塞城门,我们费了极大力气才将公主带出。一路喂公主吃药,是害怕公主被这群野蛮无耻的神月人抢回去。」
「等回了大都,公主将恢复你至高尊贵的身份。」
我抿着嘴唇,无言以对,无法向他们解释其中的情节错乱。
「你们说带我出了神月王朝,现在到了哪里?」我察觉到不对。
跪坐的沐赫掀开车门:「公主请自己看。」
漫天的金色黄沙蜿蜒起伏,头顶是金灿刺目的旭日,仿佛天地融为了一体,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卷着细碎的沙尘。
这是……沙漠!
我惊呆了,久久回不过神。
沐赫向我道:「这一片是『雅漫乌塔』,在神月的话中是遗忘之地的意思。这片沙漠不归任何国家所有,过了这里,你将看见故土——雄伟的夏国大都!」
「到了这儿,那位穷追不舍的清凌王爷不可能跟来!」沐赫谈起「沈琛」时,语气中有轻慢、有恨意。
可见沈琛追了他们很久,想抢回我。
我让沐赫放下帘子,我知道后面的情节,也知道这群人不会伤害我,可是对未知的夏国之行还是充满了不安。
到了晚上,沙漠冷而寂静。
外面骑马的五个红衣人就地点起篝火,他们像是五座雕塑,不会说话,也没见过他们吃东西或是解手。
沐赫发现我在看外面的人,向我解释:「他们是『比丘』,是活人也是死人。」
我不明白沐赫说的意思,但感到悚然的寒意,没有再询问下去。
沐赫打来热水为我擦拭身子,身体的药效慢慢地散去,但手脚还没有完全地恢复力气。
她为我擦拭手臂时,眸光灼灼地盯着我,这样的目光对她的身份而言,算是「以下犯上」。
「公主还是处子之身吗?」沐赫直白地询问。
我没有回答,她捏紧了我的手臂。
「听闻公主是那位清凌王爷的宠妾!那个可恨的神月人有没有玷污过你?」
我疼得皱眉,吸了一口凉气,怒道:「没有!没有谁碰过我!」
沐赫松开我的手,同时松了口气,她拿出刀狠狠地在自己的臂膀划过。
奔涌出的鲜血,吓得我目瞪口呆。
「你这是自虐?」夏国人都是这么……可怕吗?
沐赫平静地擦干血,道:「我冒犯了公主,理当惩罚自己赎罪!但我必须这么问,您是最高贵的夏国公主,血脉不容玷污!」
她撕碎衣服一圈圈地裹在伤口上,眉头没有蹙一下:「你与世子从出生起定下婚约,回到大都后,你将与耶律世子完婚!这也是您的使命,为我们子民诞下血脉纯正的继承人。」
我听了半天,一个头两个大!
女主真是人人抢的香馍馍,就跟唐僧似的,妖精各个要吃他。而女主,则是各个男配都想娶她!
「冒昧地问一句,你们裹小脚吗?」这是什么封建国家,还讲究血脉!
沐赫愣了一下:「不裹,公主何故这样问?」
我笑了两声:「觉得你们国家可能会做这种事。」
沐赫严肃地反驳:「不是『你们国家』,而是『我们』!公主是夏国人,神月王朝是我们的敌人!」
「是、是……」这个女人力气大得出奇,我不按她的话说,就怕她捏完我再划自己一刀。
接下来的几天倒是相安无事,我们一路往西,出了广阔的沙漠。
一眼望去,平坦的地平线上,夏国都城隐约可见。
沐赫领着五个「比丘」,朝着大都的方向,半弯下腰,掌心贴在心脏上,用我听不懂的夏国语言在祷告。
白顶的骆驼车,伴着骆驼铃声,缓缓地驶入夏国大都。
城楼上士兵皆跪,对着我的轿辇行大礼。
阔别十几年重回故土,沐赫激动得热泪盈眶:「公主殿下,咱们回来了!」
2
夏国大都临近沙漠,干燥炎热,夏国的风土人情与神月王朝完全不同。
房屋几乎由晒干的黄土砌成,夏国的男女穿着打扮奔放极了,不少女子穿着半臂或是吊带裙,大大方方地露出蜜色的胳膊。
男子则穿着草鞋、裤衩,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腿乱晃。
神月王朝更接近中原文化,喜欢穿飘逸、宽广的素色纱衣。
相比之下,夏国人更喜欢大红大绿,颜色浮夸的织锦衣裳,布料还很少!
进皇宫这一路,我撩开窗纱,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在出国旅游。
夏国民风开放,沐赫没有阻拦,甚至问我要不要将车窗和车门全部掀开。
我拒绝了……那些夏国人看清我的样子,估计都要凑上来围观。
夏国人和神月人相貌差别极大,他们五官立体,肤色深褐或是蜜色,头发的颜色也是棕红色。
我顶着黑发白肤,十足的「老外」样貌,也不知沐赫怎会一口咬定我是他们遗失的公主,完全是两个人种好嘛!
骆驼车摇摇晃晃地驶入夏国中心——王城。
我看着白色宫殿的圆顶在暮色下折射出刺目的光,如同城堡。
城堡前有一座碧蓝色的方形水池,两岸种满了如烟如霞的玫瑰花。
沐赫打开车门扶着我走下,我踏在这片陌生未知的土地上,她引着我走入如同中世纪的古堡。
步履所过之处,夏国士兵放下武器,半跪在两旁。
沐赫领我到一处房间休息,让人送来沐浴的洗澡水和调了玫瑰花汁的牛乳羹。
这里的每一处都新鲜极了,窗棂雕琢蛇纹,没有蒙上云母片或白纸,外面的景象能一览无余。
房顶高大、砌成圆形,脚下铺着绵软的织毯。
夏国婢女送来衣裳,明黄色的织锦长裙,配着红宝石打造的金色首饰,看得我眼花缭乱。
这里除了沐赫,其他人不会说神月语。
沐赫替我说了两句,夏国婢女退出房间等候,沐赫指着木桶示意:「公主车旅劳顿,先沐浴更衣,稍后去拜见君王。」
一个多月没能痛快地洗澡,我也憋坏了,虽然每日沐赫会帮我擦身子,但沙漠干热,身上仿佛捂出了馊味儿。
我让沐赫在外等候,自己脱去外衫,解了发髻,还没有将中衣解下,从外面闯进一个人!
他走路迅疾无声,我背对着他毫无知觉,直到被人粗鲁地扳过身子,抵在水桶边。
「你就是沐赫他们找了十几年的公主?夏国最华贵的宝石——我未来的妻子!」他说着神月话,语法听着有点儿怪异。
我惊魂未定,看着这个人、这张脸。
红色的长发编成鞭子垂在身上,他耳上挂着鸽子血色的宝石耳坠。
视线慢慢地往上,我看清了这张脸,蜜色俊刻、深邃的面容,琥珀色的眼睛宛若酝着两汪烈酒,充满了勃发的侵略性。
他比我高出许多,足有一米八五。
沐赫和我说过,我要嫁的耶律世子比我小两岁,最多不过十六。
而眼前人的身高,我很难想象他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他的眼神如同盯着猎物的豹子,野性勃勃又充满了好奇。
只有这双眼睛,有点儿像不知轻重、生机勃勃的十六岁少年。
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
一双大手不安分地摸上我的面颊,碰了一下,又赶紧地缩回手,摩挲指尖道:「白嫩得像是牛乳糕,你看着真瘦弱。」
夏国人普遍又高又大,我在他们中间确实显得瘦弱。
「你当真是君王的女儿吗?你一点儿不像夏国人!」他琥珀色的眼眸充满怀疑。
「我不是……」我如实地回答。
正说话,沐赫冲入房间,脸上闪过惊慌,跪在耶律隼的脚下:「公主沐浴更衣后要去面见君王,您不能吓着她!公主刚回故土,很多东西还不习惯……」
耶律隼的眼中闪过不耐烦,不以为意道:「她是我等了十几年的新娘,我来看看她不行吗?」
「我又不是吃人猛兽,不会吓着她!」耶律隼移开身子。
沐赫显然不这么认为:「公主现在需要沐浴,请世子先出去。」
耶律隼的目光牢牢地落在我身上,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俯下身子揪住我的黑色长发,放在鼻下轻嗅。
他的动作迅速、粗蛮,拽得我的头发生疼。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味道不错的样子。」他抬起眸,如即将捕猎的小兽,露出尖尖的虎牙,「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耶律隼,你的未来夫君!」
嗯……我想起来了,他是隐藏在小说末尾的男四号,小说里萧玉容回到夏国后,他也对萧玉容一见钟情。
萧玉容心里有沈琛,宁死不嫁。而他非要娶萧玉容不可!
我低头闻了下自己头发,见鬼的,他鼻子有问题吗?除了汗味儿,哪来的香味儿?
沐赫不放心,要跟出门盯着耶律隼,催促道:「君王身体抱恙,不能久候,公主快点儿沐浴更衣。」
房屋空旷,不像清凌王府的院子能有好几道门。
我瑟缩地捂着肩膀沉到水里,害怕小豹子一样的耶律隼再不知轻重地闯进来。
草草地洗过头发,擦了身子,我想穿回神月的衣裳,但衣裳有几处磨破了,只能换上夏国准备好的华服。
听到出水的声音,门外的夏国婢女走入和我说了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她们索性不说话,专注地帮我擦干净身子,将隆重、奢华的金色锦裙套在我身上。
衣服上有长长的垫肩,上面绣着珠片、宝石碎片,我被裹在里面,如同被人塞在花瓶里。好在公主的衣服并不清凉,没有一处漏出的地方。
头上挂满黄金宝石的头饰后,她们两人扶着我出了房间。
穿着这件华丽、古怪的裙子,也只能让别人扶着走……
门外,耶律隼没有离开和沐赫用夏国语言飞快地说着什么,耶律隼红褐色的眉宇微蹙,余光落到我身上后,眉宇倏忽松开。
他凝望着我,脸上毫不掩饰惊艳之色。
沐赫顺着他的目光看来,她跪倒在我脚前,满目含泪:「能找回夏国遗失的珍宝,我死而无憾了!」
3
耶律隼走到我面前,示意那两个搀扶的婢女退下,他强硬地抓着我的手腕向沐赫道:「我送她去君王那儿。」
我对沐赫拼命地摇头,这个少年年轻气盛不知轻重,压根不懂得照顾人!
我一点儿不想落在他手里,与他同行。
沐赫望着我摇头求救的样子,却点了点头:「公主与君王相认后,您就是夏国人,与神月再无瓜葛。公主和世子的大婚在即,却分别了十几年未见过面,公主不如趁此机会多和世子接触,两个人互相了解才能早日诞下孩子。」
耶律隼听着,眉眼扬起,鼻尖微皱地笑了起来。
「沐赫护卫说得有道理,我带公主走啦!」他说着,掌心用力地拽着我向前走。
他步子走得极大、极快,我只能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身后。
一段路走得气喘吁吁,满脸都是汗。
「你要么放开我的手,要么慢点儿走!」我忍无可忍地吼道。
耶律隼高大的身形停下,我差点儿被他带得摔倒,他诧异地回过身,桀骜挑着眉:「才走了几步路,将你累成这样?你们神月人真娇弱,除了那个叫『沈琛』的有点本事。」
从他嘴里听到沈琛的名字,我微微地诧异,很快地便明白过来。
沈琛经常领兵与夏国交战,十战九胜,久而久之地在夏国中有了威名。
夏国王室的人提到他,如提阎王,敬佩又憎恨。
我没反驳他的话,冷冷地甩开他的手,径直往前走。
耶律隼追了上来,英气的眉宇含笑:「你生气了?我忘了你不是神月人,你是夏国找回的娇贵的公主殿下。」
我抬眸扫了他一眼:「我会走路,你别靠近我!这一路咱们谁先开口说话,谁是王八蛋!」
耶律隼琥珀色的眼瞳微微地睁大,想说话又不想做王八蛋,只能闭上嘴。
夏国王宫我虽不认识,但君王必然住在最奢华、象征地位最高的地方。
高耸的白色宫顶出现在我眼前,我停下舒了口气,身上裙子重得如铠甲,夏国气候燥热,身上出了一层汗,不怪夏国人穿得清凉。
宫殿前有好几十层长长台阶,我在心底骂娘。
耶律隼慢悠悠地走到我身后,笑了一声。
「公主殿下,需要我背你上去吗?看在我是你未婚夫的情面上,我可以帮你这一回。」
我转过脸,对他笑了笑:「王八蛋!」
耶律隼的脸色一瞬发青、扭曲,我拎着裙裾,一蹦一跳地往上爬。
看耶律隼吃瘪的样子,我心情大好,好到想要高歌一曲。
到了宫殿门口,跟在我身后的耶律隼问:「你哼唱的是什么曲子,旋律古怪,倒也挺好听。」
「周杰伦听过没有?」
「……没有。」
我摇头叹息:「老土的古代人。」
耶律隼咬着尖尖的小虎牙,一脸的气恼。
他刚想回嘴,我「啪」的一声关上宫门,将他关在外面。
宫殿中幽幽暗暗,点着几盏八角宫灯,几个穿着黑色鸟羽长袍的怪人跪坐在床榻周围。
他们听到脚步声转过身,脸上露出的图腾彩画,吓得我微惊。
他们点额行礼,道:「拜见公主殿下,我等是大巫在为君王祛邪病、延寿命。」
在古代,巫医一家,有些地方信奉巫术治病也不稀奇。
「你们先退下……我有话要单独和公主说……」床榻帘帐后的人影虚弱,费力道。
大巫手指点额,如几道无声的影子缓缓地退了下去。
「你进来……」
我听从他的话,走到床边,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药味儿,混杂着暗无天日下病体的沉朽气息。
一只枯瘦的手拽着帘帐,我看得出是里面的人想掀开帐子和我说话。
我为他掀开床帐,看清软榻上的夏国君王。
干瘦、凹陷的脸看上去有些可怖,但眉眼的寒锐威势不减,能看出他在生病之前是个威严、煊赫的君王。
他吃力地伸手,轻抚一下我垂腰的长发。
咳喘着道:「你和兰儿的发色一样……」
我没想到的是夏国的君王也会说神月语言。
「你的眉眼像她一样温柔,比月光柔和……」他极费力道,脸上荡开一丝微笑。
我跪坐在他床榻前,安静地听他说话。
「可是,我身上半点儿没有夏国人的影子。」我出了声。
他叹息一声:「你还在怀疑自己的身世?兰儿是神月送来的和亲公主……你长得像你母亲,和她一样的美。我这一生只有她一个王后,你是我和兰儿的骨肉……我找了你十几年。」
「如今你回到夏国,我了无心愿……能安心地去见她了……」
看病榻上的夏国君王,奄奄一息的模样,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实情。
他道:「你自出生起,背后有莲花一样的胎记……你刚出生便长得粉雕玉琢,兰儿还说你是莲花仙童的转世……十多年过去了,能否再让父王看一眼?」
他不是不信沐赫,而是在怀疑我是否真是他的女儿。
身负胎记的人不少,万一沐赫找错了人……
我明白他的想法,去纱橱后解下衣裳,露出后背给夏国君王看了一眼。
「和当年的胎记一模一样!你是……我遗失的骨肉!」浑浊的泪顺着他干瘦的面容滑下。
他急迫地招手,让我来他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雪。」
他喘息道:「自此刻起,你改回原本姓名,你是我耶律王室血脉,你叫『耶律雪』!」
叫什么我无所谓,我真正的名字也不是「慕容雪」。
「父皇还留有母后的画像吗?我想看一眼。」
夏国帝王对神月和亲的王后如此深情,十有八九还留有她的遗像。
他指了指宫殿里面:「你去看吧……拜见自己的生母。」
宫殿深处大大小小地挂满了女子的画像,看到画像后,我心口悬紧。
画像上的女子身穿红色斗篷,里面穿着神月宽袖襦裙,怀里抱着猫儿或是捧着瑶琴。
这副模样不说和萧玉容一模一样,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沐赫那些人,但凡见过萧玉容,也不会将我误认成夏国公主。
现在想来,萧玉容五官立体,发色不是纯黑而是微微偏红,明艳亮丽的花容确实有几分混血美人之感。
回到床榻边,床上的男人昏昏欲睡,再难支撑起精神。
「父皇多加休息,女儿明日再来拜见。」我学着大巫,在额间一点行礼。
说话的声音将他吵醒,他拢聚心神:「沐火节后,你与耶律世子成婚吧……你们年纪都不小了,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是我与兰儿唯一的骨肉,不见你成婚,我不能安心地闭眼!」
「这是我与兰儿唯一的心愿……耶律隼自幼在皇宫长大,由我抚养教导……我相信他是可托付之人。」
我占了萧玉容的身份,权宜之下,只能先答应。
4
出了宫殿,我长吐一口气,而耶律隼竟还在,一直守在殿外等我?
我走到他身侧,以为他还有话要对我说。
脚步刚停下,耶律隼侧过身,红色的长发配着他耳尖的宝石,非常张扬耀眼!
他定下眸光落在我身上,说了一句:「明日沐火节,别让我久等。」
说完这句话,他甩着衣袖走了……
这人!这态度!活该他是男四号!
来夏国的第一夜,经历了不少事情,我以为会失眠,挨到枕头,一觉到了天亮。
如果不是沐赫领着婢女进来,我还能继续睡下去。
「公主请起身,今日是沐火节,你要与世子一同去神坛,敬祭火神。」沐赫跪在我榻边说道。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陌生的宫殿、陌生的脸……
慢慢地回过神,我记起我如今身在夏国,成了公主殿下,宛若一场荒诞的梦。
「什么是沐火节?」我坐起身,两个婢女麻利地来到我身后梳发。
这里发生的情节,本该是萧玉容经历的,小说这一段一笔带过,只写了萧玉容和耶律隼大婚当日,沈琛单枪匹马地赶来抢婚,硬生生地在夏国大都杀出一条血路。
想着我和耶律隼的大婚同样迫在眉睫,也不知会不会像小说里发展的那样,沈琛翻越沙漠而来将我抢回去。
情节错乱后,我心里没有底!
沐赫端来清茶和白盐给我漱口,她解释道:「这是夏国盛大的节日之一,传说大巫将火种带来这片土地,为我们驱走黑暗猛兽。每年的今日都要祭拜火神,向火神献上丰收五谷,感激火与光明的降临。」
「我会陪在公主身边,指点公主完成火神祭拜,公主无需担忧。」
来到夏国后,沐赫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不给我任何逃走的机会。
我收敛心神:「有劳了。」
两个婢女给我换上红色锦裙,腰间镂空只用一枚红宝石连接上下衣裳,头顶覆上红色宝石珠网,一颗莲花状的额饰垂在眉心。
这一日只能吃五谷杂粮,不能沾荤腥。
到了晚上,盛大的沐火节才拉开序幕。
房间白色木窗外传来昂扬的象鸣声,在白象身上摆着金色、华美的辇乘。
我惊得下巴落地,沐赫却一脸寻常,带我走出房间,走到白象门前。
白象被他们训教得极通人性,我刚靠近,它屈下两条前腿,跪下等我坐辇乘。
等我坐下后,沐赫随之跟入,跪坐在我的脚前。
白象发出一声长鸣,摇摇晃晃地走出王宫。
辇乘里放了美酒和果脯,我吃了颗果干,压着心里的害怕。第一次坐白象,我很慌!
出了皇宫,看到城中景象,恐惧被抛之脑后。
火把、篝火犹如长龙,犹如降落人间的银河,点亮大都的每一处。
目光所及,皆是看不到尽头的火光。
漫天火红的孔明灯被放飞,闪闪烁烁,飘向黑夜长河深处。
走出没多久,我见到了等候已久的耶律隼,他同样一身红衣,昂扬地坐在马上。
听到象鸣声,他转过身,眉宇轻扬,冲我恣意地灿烂一笑,露出洁白的小虎牙。
远处传来祭神的大鼓声,在被火光点亮的天幕下回荡。
我看见了沐赫口中的神坛有点儿失望,不过是两层台阶搭成的石碓,在石碓后面硕果累累的五谷被扎成一捆儿。
在五谷前面放在铜盆点燃的篝火。
沐赫端着青铜酒盏送到我的面前道:「公主将酒水洒进去。」
我依言,将粮食酿造的清酒撒入篝火中,火苗一下飞腾卷噬。
我没来得及后退,三支箭羽同时射出,穿过篝火,箭羽上淋了桐油,染了火苗射在五谷堆上。
五谷被烈焰吞噬,火光熊熊。
众人跪下,用我听不懂的夏国语言高呼祷告。
而耶律隼高昂坐在马上,火光映红了他俊刻、野性的少年面孔。
他穿过人群,目光比箭还锐利,钉在我身上。
他顽劣、邪气地勾起唇角,像只翘起尾巴的小狼狗,无声地在说:「我厉害吧!」
我偏开眼睛,懒得理他,小声地向沐赫问:「沐火节是不是结束了?我们是不是能回宫休息了?」
沐赫动着嘴型说道:「公主再等等,接下来还有赛马活动。」
我赶紧问:「不是要我骑马吧?」
「不是!」沐赫看了一眼耶律隼的方向,「赛马是由男儿参加,耶律世子一直夺得头筹。」
我撇了一下唇角:「该不会是其他人让着他吧!」
沐赫正色道:「不会如此,我们夏国地广人稀,人人皆会骑马狩猎,儿郎重血性,没有人想要输!比赛无尊卑,只凭实力,耶律世子有这样的实力!」
去往赛马场的路上,我坐在白象上四处乱看。
有熟悉的黑发人在街道上三三两两而过,其中一人我看背影,有些眼熟,似乎是沈琛身边的护卫!
心口「怦怦」地乱跳,我坐回身子。
沐赫察觉到,往帘外看了一眼,轻嗤道:「这些是神月的行脚商,往返于两国买卖商品,身份低劣。公主莫要看他们是神月的人,而和他们接触!这些人鱼龙混杂,十分危险!」
幸好沐赫没有察觉他们的真正身份。
我满口应下:「沐赫护卫守我寸步不离,我哪有机会和他们接触?只是在夏国看见黑发的神月人,有点儿好奇、诧异罢了。」
沐赫不放心地放下辇乘的帘子,彻底地将我的目光隔绝住。
比赛的赛马场,是一片空旷的原野,碧绿的青草延伸到视野外。
耶律隼先一步来到赛马场,已换上利落、修身的赛马服,越发显得英俊、活力。
少年争强之心,生机勃勃。
铜锣声敲响,耶律隼翻身上马,朝我的方向,扬起眉梢吹了声口哨,笑着大喊:「你等我回来,给我戴花冠!」
但凡赛马赢的人,都能戴上火焰兰编成的花冠。
按沐赫的说法,耶律隼不知有多少顶这样的花冠,花冠不经放,也不知他为何还这么稀罕!
赛马道极远,足有几十里路长,这段马道漆黑无灯,只有明星和月亮做指引。
比的是速度,比的叶是耐心、信心。
我等着等着,坐在软椅里睡着了,天微明时,我听到了急促的马婷声。
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枣红马朝我的方向疾驰跃近,马背上的少年迎着朝霞,眸光中找不到一丝疲惫,只有晶亮、勃发的光彩。他的发髻被颠散开,火红的长发如一面旗帜,在风中烈烈招展。
在他身后看不到一个返回的人影,他如沐赫说的那样,远远地将其他人甩在身后。
「吁……」他勒住缰绳,枣红马停在我面前打了个响鼾,不差分毫。
耶律隼在马上俯下身子,少年身上的热气扑面袭来。
他俊刻的脸上盛满笑意,这样的笑不同于神月人内敛、沉静的笑,而是绚烂、毫无保留的笑容。
他说:「我尊贵的公主殿下,你是不是要将花冠给我戴上?」
5
我愣了一瞬,他琥珀色的瞳宛若是草原边际初升起的太阳。
沐赫将花冠递给我,我走到马旁,耶律隼垂下头颅,眼尾掠过奇异的光芒。
花冠戴在他头顶,我突然被他拦腰掳起,放在身前。
「驾——」他一声厉喝,驾马而去。
我拼命地大喊沐赫的名字,沐赫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深幽地望着。
胯下的神骏飞奔疾驰,我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全身骨头像是要散架。
耶律隼空出一只手,强硬地将我锁在他怀中。
终于,马在一处隆起的山丘前停了下来。耶律隼勒着我的腰,十分粗鲁地将我抱下马。
他硬拽着我的手走上山丘,自己大咧咧地躺下,我头上的发网不知在哪儿掉落,满头的青丝散乱地披了满肩,十分狼狈、难堪!
他舒服地躺下后,斜睨我一眼,拍了拍身边青草地道:「过来陪我看月亮。」
黎明初绽,天上玉镜般的明月还未完全落下。
半是黎明霞彩,半是沉沦月色,天空被染出两种光影色彩,很少能看见。
我稍微迟疑,广阔的草原只有莽莽荒草,除非是耶律隼玩够了带我回去,不然我压根找不到来时的路。
我拖着步伐,不情愿地在他身边坐下。
耶律隼不知从哪儿拔了一个青草杆,叼在嘴里。
他专注地看天上月亮,问我:「夏国的月亮,是不是比你在神月时看见的更美?」
同一轮月亮,还能分出美丑?
我抱着膝盖坐着,不想回答他的话。
耶律隼没得到我肯定夸奖,俊刻的脸闪过不满意,他皱着眉头,逡巡我脸上的表情。
「那我问你,我和沈琛相比,谁的箭术更厉害!」他坐起身子,往我这边靠近。
不知是谁告诉他,我是沈琛王府里的人,他两天时间提到过沈琛两次,心中一直在和沈琛较劲、比较。
「我不知道……」我平静地说。
耶律隼捏着我肩膀,语气不满:「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是不是你还在想他、偏袒他?」
我拿开耶律隼的手,对上他不服气的容颜道:「世子非要问,那我只能说沈琛的箭术更厉害。」
耶律隼脸色阴沉,想要翻身上马离开,扔我一个人在这儿。
到底是十六岁的小屁孩,心里沉不住气。
我浅浅地笑道:「世子不问问原因吗?」
他放下手中马鞭,不情愿地走回我身边问:「你告我是什么原因,凭什么你觉得他的箭术能超过我!」
「我领教过他的箭术,他用箭无情,哪怕对着我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一箭就能要了我的命。耶律世子能做到吗?」
耶律隼眸光晃动,脸色先惊后怒:「他竟……这样对你!他用箭射过你?」
可不是,我刚穿越来那会儿想要逃跑,不是被他射了几箭,乖乖地被他带了回去。
「对女人下手!他算什么男人!等我领兵为夏国出战,定要斩下他的首级快马加鞭地送于你报仇。」耶律隼捏紧掌心,琥珀的瞳怒意喷薄。
我听得咋舌,我要沈琛的脑袋做什么?摆着好看,还是能煮汤喝呀!
耶律隼是只雏鹰,勇猛有余,心气不足。哪里是沈琛那只心狠腹黑的老狐狸的对手!
月亮隐没,明日高悬。
我用手遮住头顶的日光,道:「月亮也赏完了,耶律世子是不是能带我回去了?」
耶律隼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他走到红枣马旁握着缰绳:「前面有清水潭,我带你去看看。」
我不解地瞪着耶律隼,不明白一个小水潭有什么可看的?
耶律隼抚摸着马的鬃毛:「你没回夏国前,我在想你长什么模样,会是什么样的性格。你身份高贵,是君王唯一的女儿,找不到你的下落,我便一直不能成婚。哪怕你死了,也是我耶律隼唯一的妻子。」
夏国与神月不同,这里虽然民风开放,却是一夫一妻。若是爱上别人,也要终止婚约,才能另娶他人。
如果沐赫他们一直找不到我,耶律隼岂不是要孤独终老?
「我的模样、性格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吗?」我看着脚下青草问道。
「不是!」耶律隼回答得果断。
两个人走到了小水潭前,水潭下长满清幽水草,明澈的潭水泛着粼粼波光。
在潭水池边长满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有点儿像白色的朝颜花。
他放开缰绳,让枣红马跑去吃草。
高大的身形站在我面前,琥珀色的瞳亦如潭水,光芒粼粼。
「你和想象中完全不同,我以为你会明艳、果决,和君王一样的性格模样。但是你像这些明夜花,柔软、白皙,想让人呵护在掌心里。」他说着,俯身摘下一朵明夜花,轻轻地放在我耳鬓间。
伴着柔和的风,清淡的花香。
他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说道:「但你这样的模样性格,却是我喜欢的!」
眼前的少年红了耳根,看我的眼神没有躲闪,热烈得如同焰火,坦坦荡荡、灼热奔腾。
他一个错身来到我面前,二话不说地将我扑倒在柔软的草甸上。
在他急迫地想要印下唇时,我抓了一把泥土盖在他的脸上……
耶律隼被泥土糊了满脸,气恼地坐起身子,连连吐出嘴里的泥。
我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笑累了躺在草甸上望着碧蓝的晴空。
「为什么不让我吻你?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成亲之后你就是我的人,我会用生命捍卫你!」耶律隼吐干净嘴里的泥土,气恼又不解,咳得太过用力,他俊刻的面容泛着潮红,琥珀色的眼底蒙着一层水光。
这副样子,莫名地让我想起养的那只大金毛,很像大狗摇尾巴又讨不到零食的可怜气愤模样。
「你也知道我们『马上』要成亲,这些事还是等到成亲后再做。」唇边的笑容消失,我淡淡道。
耶律隼拧着眉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神月的女子注重名节,我知道!算了,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走,送你回去。」
耶律隼拍了拍手心,身后不知从何处飘来两个红衣侍从。
他们蒙着脸,无声无息。
我一眼认出:「他们也是比丘?」
耶律隼傲慢地点头:「难得你还有点儿见识,只有王室的人才能拥有比丘。」
「沐赫说过他们是死人,也是活人,是什么意思?」再次见到「比丘」,我忍不住好奇地问。
耶律隼的眼底划过坏笑:「你亲自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罢,他解下身后比丘脸上的面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