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过了七八天,书院主事看完书稿,让甜蕊递了消息。
「主事看完主子的文稿赞不绝口,说他刊印过这么多话本、书志,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文,一旦刊印发售,定会在月都里掀起风潮。」甜蕊说起这些话,眼睛晶亮,一脸的自豪。
「主事让主子起个雅名,届时印在书页上。」
这是让我起笔名,可我是个取名废,想了半天:「就叫『慕容八』。」
甜蕊很莫名:「为何要叫『慕容八』?主子在家中排行第八吗?」
其他文人墨客取名都很文雅,我取的笔名听着只有古怪。
我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容易火。」
有了金子,每晚我将金子按在心口上护着睡,睡着了都能笑醒,甚至忘记了沈琛要成亲的事情。
不用写小说,早上起来实在无聊,我在院子前面转圈、散步。
院墙外传来说话声,听声音还是老熟人萧玉容和沈琛,我的八卦之魂瞬间被点燃,支着耳朵贴在墙上偷听。
「风寒露重,容儿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身体本就娇弱,久站此处会染上风寒。」沈琛冷淡的声音泛起春湖一样的柔情。
他寒厉的声音拔高道:「你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注意容儿的身子!」
这么一说,宁心声音颤抖道:「奴婢也劝过小姐,可是小姐执意地要在这儿等王爷。」
萧玉容倔强道:「与宁心无关,是我想与王爷说几句话。」
「王爷已答应要与容儿成婚,容儿以为在王爷心里我是你的正妻。可为何这一个月,你一步也不踏入比翼阁?」萧玉容委屈不安地问道。
我听得愣了愣,这一个月沈琛没来找我,也没去看过萧玉容?他倒是比和尚还清心寡欲。
「我已经容下慕容雪,甚至不再奢望王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王爷要冷落我到什么时候?」萧玉容带着哭腔,质问沈琛。
「朝中有事,我记得你不是痴缠不休的女子。」沈琛冷淡地回应。
我能想象他轻蹙眉头的样子。
「我已答应娶你,你只需安心地等婚期到来。」
萧玉容笑了,笑得比哭还凄惨:「容儿如何能安心?王爷迟迟不愿将我们的婚事昭告天下,王爷害怕谁知道?」
我听得入神,甜蕊走到身后都没发觉:「主子在做什么?」
我做了个噤声手势:「在偷听。」
「他们说话声音这么大,也用不着我偷听,咱们搬张凳子坐到院门口去听。」我说着,跑回房间搬出张椅子,搁在院门口。
嫣儿看傻了,我冲她挤挤眼睛:「我不踏出院门半步,就坐在这儿,你也坐下咱们一起听八卦。」
嫣儿盯了我一会儿,好奇地问:「王爷要和萧小姐成婚,你不伤心吗?」
我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拍着胸口说:「心伤透了,也就不痛了。再伤心也得过日子,我算哪儿根葱,能影响王爷和萧小姐的婚事?他的正妃必然地位显赫,不是萧小姐也会是别人,总归不会是我。」
嫣儿看着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能这么想最好,你肯安心地待在院子里我才好向王爷交代。」
萧玉容和沈琛两人的争吵到了白热化阶段,萧玉容哭得梨花带雨,沈琛满脸挂满霜凌。
我招了招手喊来甜蕊:「你去房间里抓点儿花生、瓜子过来。」
嫣儿笑了:「慕容小姐这么看戏,不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我一脸无所谓:「谁规定吵架不许旁人围观?我被禁足没了自由,沈琛若还嫌碍眼,直接杀了我,我也不会有怨言。」
嫣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开口。
甜蕊拿来花生、瓜子,我乐不可支地边吃边看,这不比八点档狗血电视剧有意思?
可惜沈琛是个冷木头,吵了一会儿,眼见着萧玉容哭得泣不成声,居然将她一个人留在原地,自己上朝去了。
宁心慌得连喊了几声「王爷」。
沈琛目不斜视,衣角从她们眼前划过,不带一丝犹豫、留恋。
我吐出嘴里瓜子壳,唾了一声:「真不是玩意!」
既要娶人家,又让人家哭,虐得有意思吗?沈琛这厮才是真正的没有心肝!
嫣儿轻咳了一声,我突然想起来小说剧情里嫣儿也对沈琛有好感,她知道沈琛是她可望不可求的存在,一直将这份感情藏在心底,默默地守护在沈琛身边,为他做事、守护他安全,甚至还帮萧玉容带孩子。
沈琛亏得长了一副好皮囊,这么冷面冷心,还吸引了一堆女子对他钟情不二。
没戏看了,我搬回凳子回到房间,百无聊赖地过完一天,到了晚上早早地躺在床上休息。
灭灯没一会儿,有人推开房间门踏入,微沉的脚步声显然不是甜蕊。
难道是他?
想着沈琛即将成为其他女人的夫君,我连和他周旋的心思也没了,索性闭着眼睛装睡。
他问了句:「睡了吗?」
我纹丝不动,以为他有功德心会走,哪知他站在床边不紧不慢地脱衣服。
脱完衣服,凉飕飕地钻入被子里,和我紧贴在一起。
我咬牙不敢动,黑暗中有人盯我看了几眼,自然而然地抱我入怀。
我以为他到此为止,抱着睡觉,我也忍了。
他还不满足,冰凉的手指从衣襟探入,真当我是个死人一样,摸索起来。
感觉他快要摸到我藏在心口处的金锭子,我「唰」地一下睁开眼睛,脸色黑中泛红地按住他的手,愠怒道:「王爷是登徒浪子吗?」
他闲闲地问:「不装睡了?」
我转过身,屁股对着他,懒得说话。
「我和萧玉容要成亲的事,你知道了?」
我笑了起来:「王爷觉得能瞒多久呢?到了日子,王府里贴喜字、放爆竹,王爷当我是瞎子还是聋子?」
「恭喜王爷娶到真爱,咱们两清了行不行?我真不想当『三儿』!」我坐起身,望着枕边的沈琛,很认真地道。
沈琛拽着我衣袖,像个孩子一样,不肯放手。
他破天荒地向我解释:「容儿等我这么多年,又在王府受了很多委屈折磨,我必须得娶她,对她负责。对不起……」
我呆住了,空气中似乎还回荡着他的余音。
霸道、无情的沈琛和我说「对不起?」
2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你不说这句话,我可以告诉自己,你心里没有我,你爱的是萧玉容。
可是你也觉得辜负了我,却还是另娶别人。
我笑着想落泪,死死地咬着嘴唇,逼着自己把眼泪憋回去。
「王爷不必说对不起,王爷理当娶萧小姐为王妃。」我极快地说完,生怕露出哭腔。
王子和公主幸福在一起,才是完美的结局呀!
这也是小说该有的结局。
沈琛用力地拽下,我倒在他的胸膛上,他两只手臂圈紧,将我牢牢地抱在怀里。
「你哭了?」
「没有!」
他想摸一摸我的脸,我死死地扒着沈琛的肩膀,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呼吸间是他的体温和松烟淡香。
「我会娶你为侧妃,婚礼仪式不会比容儿的差。花轿亦可以从正门入王府。」我听着他的心跳,听着他郑重地向我许诺,「我娶她只是不能辜负她的感情,只是王府中需要一位正妃。你是侧妃,地位仅在她之下。我答应你,娶你为妃后绝不会再有其他女人!」
我要的是婚礼形式吗?
他还是不懂,或是懂了,只是给不了!
我趴在他怀里,眼睛盯着看不见的黑暗深处,轻轻地问:「王爷的心能分成两半吗?匀称地爱着两个人?」
我感觉到沈琛的身子僵了一下,他微沉道:「你别管我的心能分成几份,我不会给你机会再次从我身边离开!」
「慕容雪,不论你是爱还是恨,我都不会放手。这一生一世,你注定陪着我,耳鬓厮磨也罢,互相折磨也罢!」
这人一如既往的霸道、混蛋。
我平静地道:「王爷还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我来自天上,是天上的小仙女,借慕容雪的身份来你们人间历完劫,会回到天上。你强留不下我的。」
「别说这些话!」他的臂膀用力,要捏碎我的骨头,嵌入他的血肉,「你说的一个字,我也不信。不管你是谁,来自何方,我会尽一切留下你!」
「你别想走!」他说得咬牙切齿,语调却是轻颤的慌乱。
我靠在沈琛怀里,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不想动弹,不想再争辩。
得找个机会见到迦蓝,商量回去的办法。
他要成婚,这个故事该结束了!
在走之前,我还想知道一个答案:「你心里有我吗?喜欢我吗?」
不是因为数十年青梅竹马情谊,不是因为剧情设定,是喜欢这个穿越而来的灵魂。
沈琛久久没有回答,我没等到答案,陷入沉沉的梦乡。
那一夜后,沈琛再没有踏入我的院子,我等到了他的婚期,一月初八。
成亲之日定下后,萧玉容又一次来找我。
大抵人逢喜事精神爽,萧玉容面容如花娇艳,光彩耀眼。
她端庄、优雅地坐在我面前:「慕容姑娘,我和王爷的喜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我喝着茶漫不经心地点头:「听说了,恭喜萧小姐得偿所愿。」
「我不是来示威的,」萧玉容一脸温和贤淑,「我能看出王爷对你的在乎,我只想求慕容姑娘履行承诺,不要毁了我和王爷的婚礼。」
我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月都的冬天要来了,这儿的冬天可真冷!
一不留神,手里捧着的茶凉透了,无法入喉。
「萧小姐放心,你和王爷的婚礼会顺利地举行,坏人婚事这种缺德事我不做。」我手指摩挲杯沿,继续道,「但也想提前告知萧小姐,王爷也答应要娶我为侧妃,婚礼仪式亦如正妃,能从正门入清凌王府。」
「虽然位分低一点,但王爷给我的宠爱一点儿也不少呢!」我勾起唇角,眸光扬起。
萧玉容脸色剧变,笑容僵硬,消失殆尽。
我笑得灿烂道:「等我入清凌王府成侧妃后,要和萧姐姐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萧玉容如挨当头一棒,朱唇失色,双眸泛红望着我:「你能不能……」
她想求我,不要嫁给沈琛。
陷入爱情中的女人很傻,却也没傻到将自己心爱的人和别人分享。
我直直地望着萧玉容的眼睛:「我也不想插在萧小姐和王爷之间,只要大婚之日,萧小姐能够支开嫣儿,我就能离开,远远地离开你们!」
萧玉容的眸光亮了亮:「你说的是真话吗?你会离开,不会嫁给王爷?」
我轻嗤:「萧小姐不想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难道我会想?」
她握紧双手,下了某种决心:「我会想办法支开嫣儿,可是嫣儿只能离开一会儿,等她回来发现你不见,王爷说不定会着急动怒,我不想我的婚礼出现任何差池。」
因为我的缘故,沈琛三番几次地将她丢下,萧玉容心里有了阴影。
我淡淡地道:「这简单,李代桃僵就行,你找个体貌与我相似的人将我换出去。嫣儿回来看一眼确认我还在,片刻工夫她分不出真假。」
萧玉容的唇边绽开笑容:「慕容姑娘心思细密,只要你真心地想要离开这里,容儿定会帮你。」
她叹息一声:「容儿越发觉得与慕容妹妹心意相通,如果不是因为王爷,或许我们俩能成为好姐妹。」
谁要跟你做姐妹?沦落成为你女主光环下的陪衬。
我暗暗地腹诽,却笑着说:「萧姐姐过奖了。」
……
一月初八那日,月都下了一场大雪。
院外忙碌极了,人声欢笑声不时地传入院内,就连看守我的嫣儿身上也换上了喜庆的新衣。
只有我和甜蕊像是被隔绝在外,不变的三餐起居和衣着。
正王妃入府,后院下人默认我失了宠,这几日饭菜送来的格外迟、格外少。
不过,好在这样的日子快要结束了!
我抬手托住一片晶莹的落雪,看它在掌心融化成水珠滴落,心情出奇的平静。
甜蕊端来凳子,陪我坐在门边一同看雪。
院外的小丫鬟们叽叽喳喳地在调笑:「你们看见王爷没有,红衣墨发,俊美得不像凡人。萧小姐真是有福分!」
「嘘,你们小点儿声,不知道这院子里住的是谁吗!」
「怕什么?大喜之日,王爷都不肯放她出来,明显是王爷不想见到她!她也是个家生子,还没飞上枝头变凤凰呢!身份也不比咱们高贵……」
甜蕊气不过,愤恨盯着门口,看着红裙飘飘的丫鬟们成群地走过。
「主子……」甜蕊哑着嗓音唤我,「书院那边已经校对完,差不多月底就能刊印。到时候咱们有了钱,离开王府,不受她们的白眼。」
我点点头:「不管能赚多少钱,收到的稿费我会分你一半。」
甜蕊吓坏了:「奴婢没能帮上主子,岂敢要主子的稿酬。奴婢只盼着主子能高兴一些。」
「这些稿酬,我带不走,留着也没用。」
甜蕊一脸不解,神色急切:「怎会带不走?钱再多可以存在钱庄里,主子你想去哪儿?」
我望着甜蕊剔透的眼眸,轻轻地一笑,没有说下去。
有人找到守在门口的嫣儿,不知说了什么,嫣儿脸色微变,不放心地朝院内看了一眼。那人再三催促下,嫣儿离开门口,只留那人守在门外。
很快地,萧玉容身边的宁心带着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进了院子,守在门口的人一动不动,像是全没看见。
看来在清凌王府里也有萧玉容的人。
宁心引着那人进了房间,她解开斗篷,露出一张微白、素净的脸。
这张脸和我并不相似。
宁心将红色的丫鬟服制丢给我道:「慕容快换衣服,小姐的花轿快入府了,到时人多杂乱,你可以趁机离开王府。」
萧玉容已经筹谋好一切,我不多问,很快地脱下衣服换上丞相府的丫鬟衣裙。
「卿儿姑娘快上妆吧!」宁心对身边的女子道。
那女子点头在桌边坐下,不知从哪儿拿出个妆盒,有条不紊地朝脸上抹上胭脂水粉。
这张完全陌生的脸,在她细细的描绘下,竟与我有了五分相似。
这是小说里传说的易容术吧!
宁心见我看呆,解释道:「卿儿姑娘是出名的伶人,最擅长模仿别人。我家小姐费了好大力气才找来。」
「慕容姑娘最迟明早要回来,今夜是王爷和小姐的洞房花烛,应该不会来此处。」
春宵一夜值千金,沈琛娶到他的朱砂痣,还能跑来我这儿,除非是脑壳有病。
卿儿换上我的衣服,浅声道:「两位放心,我不会让别人发现。」
她的声音娇柔浅弱,十足的绿茶腔。想到我平时说话是这种腔调,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甜蕊留下陪着假的慕容雪,我低着头跟在宁心身后匆匆地出了院子。
出门时,不巧碰见嫣儿回来。
我吓了一跳,僵着身子不敢抬头,宁心却镇定道:「我奉了小姐的意思,进去和慕容姑娘说了两句话。不巧惹了慕容姑娘伤心,此刻正在哭呢!嫣儿姑娘快去瞧一眼。」
嫣儿的目光本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听了宁心的话不疑有他,进了院子去查看。
宁心压低声地催促:「快走!」
3
原来大婚时的清凌王府这样热闹,红色的绸缎挂满每一处屋檐、牌匾。
红色傲寒的梅花,摆满院落,寒香阵阵。
无数张巧手剪出的红双喜,窗棂、门扇上随处可见。
沈夫人也穿着红色滚金边的马面裙,外披着红狐罩衫,站在王府门口迎宾。
漫天的白雪和满院的火红,形成两种鲜明之色。
我不敢多看,垂着眼睑极快地穿过回廊,走向王府的大门口。
迎宾的沈夫人脸色不大好看,阴沉沉的,和头顶上的天空一样的颜色。
眨眼工夫,王府门口乱哄成一团。
袁嬷嬷声音不大地急道:「吉时已经过了,丞相府的花轿怎么还没过来?」
沈夫人出身名门,又独撑起王府这么些年,再大的风雨也见过。此刻脸色阴沉泛着青色,不说一句话,眼中怒火腾腾。
而沈琛久等花轿不至,早带着人马亲自去接亲了,但仍没有回来。
有一同去接亲的下人回了王府,脸色煞白地靠近沈夫人耳边说了两句,沈夫人脸色大变,再也挂不住。
「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这一下将王府的颜面全丢光了!丞相家养育出的『好』女儿,还不如勾栏里的姐儿!」沈夫人很重规矩颜面,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是被气疯了。
我站在门后听了一会儿,萧玉容嫁给沈琛的婚礼出了岔子?
萧玉容对我千防万防,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沈夫人的话勾起我的好奇心,小说里没有这茬儿,小说里萧玉容顺顺利利地嫁给了沈琛,盛世大婚,百里红妆,不知羡煞多少看客。
到底情节发生了什么改变?
袁嬷嬷轻拍沈夫人后背,帮她顺气,劝道:「夫人身子要紧,王爷带人去追了,想必很快能找回新娘子。」
沈夫人气得快哭了:「残花败柳也配进我清凌王府的门?你带人去丞相府退婚!我坚决不要这种勾三搭四的贱人做我的儿媳!」
袁嬷嬷吓得将沈夫人扶到一旁:「夫人您冷静些,王爷和萧小姐情投意合,您不要她做儿媳,可王爷的心在她那儿!这件事还是等王爷回来再做定夺。」
我听懂了大概,萧玉容似乎又和男配走了,还是在大婚的途中。
这不是狠狠地甩沈夫人的脸吗?还顺便给沈琛戴了好大顶绿帽子,能让整个月都的吃瓜群众都看见。
大女主就是任性!
来不及同情沈琛,我趁乱走出王府大门,新娘子「出逃」这件事闹得人仰马翻,没有人多看我一眼,我一路畅通地走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的雪地里还残留着红纸爆竹碎片,能看出出嫁仪仗的荣华。而送亲队伍已不知去向,红纸花瓣和泥污混在一起被踩在脚下,我垂眸看了两眼,不免有些唏嘘。
大街上一片嘈杂,说的都是萧玉容被劫亲的事情,来劫亲的人正是男二颜清北。
据目击群众说,他戴着面具,一袭白衣落下,挡在花轿前面,用剑挑开花轿帘子。
深情款款又霸道十足地对出嫁的萧玉容说:「我不许你嫁给沈琛,那个男人不会给你幸福。」
估计当时萧玉容都懵了,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颜清北拦腰抢走。
这么一想,处处留情,男配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
沈琛带人赶来还是晚了一步,据说当时沈琛脸色愠怒,额头青筋涌现,当即骑马追了过去。
堂堂清凌王爷当街被人扣绿帽,如此轰动的大新闻,妥妥地上明日月都头条。
我凌风大笑两声,冷得直打哆嗦,想起正事。
我得找到迦蓝,可我这身份进不了皇宫。
迦蓝说他是小说产生的一缕意识,能掌控小说中的一切,那我在哪儿,说什么、做什么,他应该能感应到。
有了这个大胆的猜测,我抬头对着漫天风雪,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下大喊三声:「迦蓝……」
顷刻间,风雪停止,落下的雪花停在半空中。
有道如梦似幻的身影越过人潮,缓缓地向我走近。
白纸伞下淡蓝色的长发垂在身前,轻轻地舞动。那只握着伞柄的手腕恍若玉雕,散发出莹莹流光。
这世间的美仿佛集于他一人身上,但凡他靠近,便会忘记呼吸……
迦蓝走到我面前,扬起手中纸伞,浅浅一笑,金色的眼瞳流光闪耀。
大街上人潮恢复流动,漫天风雪继续飘落。
我拉过迦蓝的手,带他进了旁边的茶楼,除我之外,其他人看见迦蓝神色都很寻常,仿佛我身边站着的只是个路人。
不说他蓝发金瞳的奇异长相,光是这脸、这气质,出现在外面不得引起轰动?
想来是迦蓝隐去了自己的容貌,不想引来麻烦。
迦蓝一路乖乖地任我拽着,上了茶楼的雅间。
小厮上了两杯茶后,我锁上房门,跳到迦蓝面前,拉着他的手道:「我现在爱上你还来得及吗?我要回去!很急的那种!」
迦蓝垂着小扇子一样的羽睫,看着我握他的手:「你要真心爱上我才能回去。」
「我是真心的!」我直勾勾地望着他金色的眼瞳,「我可以和你求婚,嫁给你都行,只要你让我回去!」
迦蓝唇角弯了弯,又让我失了神。
「你骗不了我,也骗不了你自己。」
我绝望了,感情这事如果能由人控制,把我杀了我也不会爱上沈琛啊!
可偏偏,我对他有了感情,没法回去。
迦蓝坐在窗边,神色淡淡地望着窗外的落雪,身上浅白色的素衣仿佛和外面的雪景融为一体。
「是他将你的心伤透了,所以你对这儿没了留恋,不顾一切也想回到你的世界去?」
我捧着热茶暖手,犹豫片刻,缓缓地道:「我本就不属于这里,你知道的,他本该娶的人是萧玉容。我的到来改变了情节发展,我是多余的存在……」
迦蓝望着渺渺茶雾道:「你不找我,我也该找你,你确实改变了情节发展,甚至让情节脱离了我的掌控。」
「沈琛本该对你无情,他却生出了感情。」
迦蓝的声音无波无澜,落在我的耳中如同惊雷轰鸣。
不是我一个人动了心,他也对我动了情!
在我没有回过神前,迦蓝继续道:「一步错步步错,情节因为你而发生了改变。你看到了,萧玉容本该顺利地嫁给沈琛,却多出了劫亲之事。从此以往,这样凭空出现的情节会越来越多,剧情变得混乱无章,最终……萧玉容或是沈琛其中一个主角会消失。」
4
我能明白迦蓝的意思,系统多出插件病毒,导致整个小说系统无法正常运行,后面出现越来越多不可控的 bug。
而我可能代替成为其中一个主角,而被覆盖的角色会永远消失。
只有我从这个世界消失,后面的剧情才能恢复正常。
我脸色颓然地坐在迦蓝面前:「只有两个办法,从这个世界离开吗?」
迦蓝站起身,望着窗外的街市,寒风夹着碎雪吹散他浅蓝色的长发,捎来他清润的嗓音:「我可以送你回去,不用你做任何事。」
我震惊地望向迦蓝,能有这样的好事,他藏到现在才说?
寒风吹过面颊,惊喜过后我冷静下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迦蓝有办法送我回去,不可能拖到现在剧情大乱。
「你告诉我,到底要付出什么代价?」
迦蓝没有瞒我,依旧是温和如常的模样,暖金色的眸总蕴着光芒:「送你回去,我会消失不复存在。」
我抓着他衣袖的手指僵住了,一时给不出回答。
迦蓝虽不是人,但他有意识,陪我说过话……让他以自己的命为代价送我回去。
「我再想想……」我松开手,跌坐在椅子间无意识地念叨。
迦蓝挥过衣袖,我杯中的茶水恢复温度,他道:「最多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主角中的一人将会消失。」
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呀!我掐紧手指。
「今夜会有大雪,我送你回府。」迦蓝关上窗户,掌心中多了一件斗篷。
我摇头苦笑:「说不定萧玉容已经被找回,拜过堂成过亲了。他的洞房花烛夜,我回去听他们恩爱缠绵,还是讨点儿喜糖吃?」
我无奈地望向迦蓝:「大祭司有地方睡吗?收留我一晚。」
迦蓝金瞳划过诧异之色,如风拂过金湖荡起阵阵涟漪,他声音温暖和煦依旧:「月神殿空旷寂寥,你愿意去吗?」
「去!我不挑剔。」只要不回王府,去哪儿都好!
迦蓝走到我身后,将斗篷罩在我肩头,一团蓝光笼罩在眼前,待看清时,眼前景象完全变了。
玉石砌成的月神殿,高大宏伟,宫殿后竖立着巨大的月神塑像,以雌雄莫辨、近乎完美的面容俯瞰众生。
月神殿前铺着长长的玉石板桥,烟起雾绕的池水中种满淡青色的玉莲。
我跟在迦蓝身后踩在纤尘不染的玉石板桥上,走入月神殿,在大殿中跪满蒙着面纱的侍月神女。
「恭迎大祭司!」她们齐声道。
迦蓝挥过云纱广袖,两排跪着的侍月神女化为云烟,消散而尽。
迦蓝道:「这些女子,皆是幻化出的假象。你不用在意。」
他的声音在宽广空荡的宫殿内回荡,显出难以言说的寂寥。
他掌管小说世界中的一切,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翻手之间能掌控所有角色的生死、国家的兴亡。
可他和我一样,融入不了这个世界,只是知道结局的看客。
白玉寒砌的神殿内只有一张垂帘床榻,除此之外没有一件家具,没有一丝人烟气息。
迦蓝转过身,大殿中凭空多出一把椅子,他示意我坐下:「我说过,月神殿里空旷寂寥,空无所有。」
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能有遮雪御寒之处,我已经很满足了。再说,月神殿里还有你呀,迦蓝一人能抵天下万千的风采。眼睛落在你身上移不开,哪儿还在意月神殿什么样子。」
迦蓝局促偏过脸,耳尖微红,这副样子竟有点儿可爱。
他说:「你在这里得吃东西,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去做。」
这话听着有点儿奇怪,我问他:「你不用吃东西吗?」
迦蓝摇头,是笑的模样,金瞳却是一片空洞冷寂:「我本是小说形成的一缕意识,无生无死,自然也不会感觉到饥饿困倦。」
「或许,我本不该存在。」
一向挂着浅笑的迦蓝,说出这样了无生意的话。
他太孤独了,在这世界里,所有人都是他掌心的傀儡,他活了几千或是几万年看着这个恒定不变的小说世界。
我踮起脚拍了拍迦蓝的肩膀:「只要我没离开这里,我都可以陪着你。」
迦蓝深深地望着我,剔透的金瞳泛起粼粼光泽:「若我有私心,真希望永远将你留在这儿,慕成雪……」
他第二次叫出我的名字……
我收回迦蓝肩膀上的手,美人凝视的杀伤力太大,我掩饰窘迫咳了两声:「那什么,咱们继续讨论晚饭的事。做点儿小说里出名的菜式吧!」
迦蓝应下,阔步走出月神殿,不知去哪儿做饭。
很难想象不染尘烟的迦蓝做饭的样子。
在月神殿内逛了一圈实在无聊,我走出玉石板桥,终于在一处凉亭里找到了做饭的迦蓝。
他真的在生火炒菜!我以为他会随手变出来!
旁边木桌上已摆好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我忍不住问道:「你会下厨?」
迦蓝围着围兜,一手握铲,一手颠锅,动作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迦蓝随手塞了一片糖醋藕片到我嘴里:「几千年的时光总要学点儿东西,才能打发寂寥。」
「这里烟火味儿重,你出去等我,还有两道菜很快做完。」他顺手化出一阵风,吹散凉亭里的青烟。
我连连摆手:「桌上有五道菜,你再做两道,我哪儿能吃得完?」
养猪也不是这么养得!
迦蓝没听我的话,可能从没有人陪他吃过饭,他想全方位地展示下厨艺,硬是将七道菜全部做完,摆满了整张桌子。
「吃吧!」迦蓝捧上最后一碗汤,解去身上护衣围兜,坐在我对面。
在迦蓝殷切目光下,我硬着头皮将每道菜尝了一遍,真比王府里的菜肴可口百倍!
「喝点儿汤。」迦蓝主动地站起身子,盛了一大碗汤放在我手边。
「别动……」
我握着筷箸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迦蓝从我嘴边拿下一片绿幽幽的菜叶。
满桌子菜全进了我肚子,迦蓝含笑望着,好像从没见他这样真心地笑过……
吃饱喝足,我满足地打个饱嗝。能吃到迦蓝亲手做的菜,绝对是人生幸事,奈何吃得太饱!
迦蓝卷起纱帐:「去休息吧。」
「你睡哪儿?」我顺口一问,忘了他不需要睡眠。
迦蓝眸光缱绻地盯着月神殿外:「今晚月色很美,我去赏月,你安心地睡吧。」
5
一夜沉眠无梦,醒来后我走到殿外,迦蓝坐在月神雕像的掌心里,见到我,轻衣飞扬地落在我面前。
「我该走了。」我望着迦蓝,深呼吸后沉声开口,「还有三个月时间,我会考虑清楚。」
离开这里,需要以迦蓝的生命为代价……
如果不走,小说的情节将脱离原著,变得面目全非。
迦蓝垂着金瞳,修长、莹白的指尖扶在门边,任由我从他身边走过。
「慕成雪。」他叫住我的名字,声音微涩,「你可以留在这儿,我能护住你,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你……月神殿太空旷了……」
迦蓝顿了顿,柔软的唇抿成一条线,复又松开:「你考虑过另一种方法吗?爱上别人。留在月神殿,或许你会……」
会爱上我……
迦蓝没有说下去,金色的眼瞳纯澈地望向我,湿漉漉地带着哀伤,像是我以前养过的大狗狗。
我的心狠狠地揪起,狠狠地撇开眼睛,不敢去看迦蓝金色期许的眼眸。
心里住着一个人,便再也容不下别人!
如果迦蓝早来一些,我来到异世,遇见的第一个人是他,或许会不一样……
「对不起。」我用力地抿紧唇角,觉得自己很糟糕,像极了四处留情的女主人设。
迦蓝了然浅笑,金眸轻轻地垂落,如同哀伤败落的花朵。
「不用说对不起,你还能再来月神殿吃我做的菜吗?」他站在我背后,轻声地问。
「会的,一定!」我强行地挤出笑容回答。
迦蓝走到我面前,拢起衣袍蹲下身子,双手按在我双足的银镯上。
世间无人能解开的九曲连环扣在他掌心里化为粉末。
「银铃聒噪,我不喜欢。」迦蓝直起身,凝望着我道,「从此无人可以限制你的自由。」
离开月神殿,迦蓝派出马车送我回到王府。
昨天劫亲那么一闹,也不知结果如何。
王府门口大红双喜灯笼被解下,而我还穿着昨日送亲的丫鬟衣裳,鲜红、刺眼地出现在王府门前。
王府门前的护卫倒是认识我,看了两眼后,放我进了府内。
心里发慌,看他们平淡不惊的样子,显然是发现我逃出王府的事。
那伶人卿儿和甜蕊怎样了?
进了王府,我步履慌乱差点儿撞上前面珠钗满头、穿红戴绿的人影。
那人皱眉转过身,见到是我,表情转换变为笑容:「是雪姐姐呀!你这一身穿的是哪儿来的衣服?」
我来不及细说,拉着云烟问:「王爷现在在哪儿?」
「在比翼阁。」
等到回来,我急匆匆地要去比翼阁,云烟拦着我道:「雪姐姐昨天离开府,一夜未归吧?」
我僵住,我被禁足的事王府上下皆知。我私自出府,显然要受惩罚,更何况在外面一夜未归。
云烟笑了笑,唇角的笑容几分得意,几分幸灾乐祸。
「那姐姐可错过了一出好戏。」
她笑得我心里发凉,皱着眉头问她:「什么好戏?」
云烟道:「萧玉容当街被人掳走,颜面扫地,你知道吧?」
我颔首,这事儿恐怕已经在月都大街小巷传遍了。
「王爷没找回萧小姐吗?」
「找是找回了。」云烟摸了摸发鬓,冷笑道,「找回又能怎样?沈夫人能让她踏入王府大门?这一回清凌王府成了别人嘴里的谈资笑料,沈夫人恨得当众抽了她一耳光。」
「结果人家赖在王府门口不走,一身凌乱不整地跪在王府门口,求着沈夫人让她进去,和王爷拜堂成亲。」
听她这么说,我有几分佩服萧玉容!颜清北掳她走也不是她的错。她能当众下跪向沈夫人道歉,执意地要将婚礼进行完,需要莫大的勇气!
萧玉容是真心爱着沈琛!
「王爷呢?没有护着她?」我不由地问道。
小说里这时,他们俩早就爱得山崩地裂,沈琛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
云烟甩着手里的帕子:「王爷颜面尽失,没甩她耳光已是给了她颜面,岂会护着这个荡妇!沈夫人出面向丞相府退了婚书,从始至终王爷都没说一个字,倒是萧玉容哭得凄惨,她是活该!」
和萧玉容的一片痴心比起来,沈琛表现得薄情许多!
云烟看了一眼比翼阁的方向道:「退婚后王爷将自己关在比翼阁内,谁都不敢进去劝一句,沈夫人也被气病了。我劝你这时候别去惹王爷。」
我也不想惹他,可是我想知道院子里其他人的安危。
「你知道我出府的事?」我问云烟。
云烟道:「我看你穿着不对劲,估计你偷逃出了府。不过,雪姐姐你放心,我们俩一条心,我不会向王爷说的!但是,昨天王爷退婚后,直接先去了你院子,出来后脸色不好看,可能昨天就知道你不在王府了!」
一道晴天霹雳劈下,我浑身发凉,手脚被抽去力气。
我慌张地跑回后院,院门口看守的嫣儿不见了,整个院子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遍地无人清扫的积雪。
站在院门口冷静片刻后,我拖着沉重的脚步一阶阶地登上比翼阁,曾经沈琛和萧玉容恩爱和睦的住处。
房间门口,许久不见的燕娘端着早已凉透的牛乳羹,朝里面张望。
经昨日的闹剧,燕娘憔悴不少,看见我还是没好脸色,将牛乳羹塞到我手里道:「王爷一天一夜没传过膳,你端进去劝王爷吃点儿。」
我的脸色比燕娘好看不到哪去,端着手里冰冷的牛乳羹一饮而尽。
燕娘气得跳脚。
我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咱们也认识一场,等会儿假如我的尸首送出来,劳烦燕娘帮我买口薄棺葬了。」
燕娘愣住了,盯我看了半晌扭头就走:「谁要给你买棺材,自己去买!」
我推开雕花门,积雪折射微光,照亮昏暗无灯的屋内。
我以为戴了这么一顶绿帽,沈琛会哭、会发疯,谁知道他这个变态,心理素质如此得好!
他一袭喜袍没有换去,正红的颜色如血如漆,在黑暗中如同黄泉路上的彼岸花,满身肃杀森然的气息。
他坐在桌边,不紧不慢、非常认真地擦拭一柄寒剑。
我忍不住哆嗦,抬腿想退出房间。
眼前墨发垂落、不抬面容的男人,仿佛已经堕身成魔,黑暗的房间是鬼魅丛生的幽冥洞府。
难怪燕娘站在门外看那么久,也不敢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