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你醒来后，
在一家诡异的水族馆里。
白鲸在说话，它告诉了你一份古怪的生存规则。
「但是，不要相信规则，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话。」
下一刻，白鲸消失了，所有的游客都消失了。
1.
我的新工作是在水族馆扮美人鱼。
入职第一天，水族馆就出事了。
我刚穿戴好装备下水，所有的游客都消失了。
一片死寂中，只有我身边的鱼群在无知无觉地游着。
几乎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所有的鱼都停止了摆尾的动作，呆滞地朝我看来。
——快跑！你已经被发现了！
2.
被几千只呆滞的鱼眼睛注视的感觉并不好。
我瞳孔一缩，竭尽全力向上游，想要离开水族箱。
我失败了。
水族箱的体积像是被无限拉长，根本游不到顶。
红色的鱼群血雾一样笼罩住我。
我惊悚地发现它们长着米粒大小的尖利的白牙。
「横着游，左右摆尾！装作它们的同类！」
一个低低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下意识掉转身体照做。
鱼群渐渐散开，我回头，看见一个戴着潜水面罩的人。
他的身下，穿着一条和我一样的塑胶鱼尾。
看来是同事。
我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又是一黑。
3.
我是被拍击玻璃的声音吵醒的。
脑袋里昏昏沉沉，我睁开眼睛，看见水族箱玻璃外的小孩兴奋地笑。
「美人鱼醒了！」
熙熙攘攘的游客、吵闹的小孩、正常的鱼群。
水族馆内，再正常不过。
消失的游客、无限扩大的水族箱、诡异的鱼群，
仿佛之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我正恍惚出神，却冷不丁在人群中看见了负责美人鱼表演的主管，神色不愉地盯着我，
是扣我工资的先兆。
糟了！
我一个激灵，摆动尾巴开始营业。
主管面色不善地盯了我几分钟，终于走了。
我悄悄叹了口气，为自己擦了把冷汗。
低柔的音乐声响起，巨大的阴影投射而下。
我抬头，一只白鲸正亲昵游来。
我意识到，这应该是白鲸表演的时间。
白鲸绕着我的身体悠游，我回忆着引导白鲸的动作，却听见有个声音在喊我的名字：
「姜黎。」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看向眼前巨大的白鲸。
「不用怀疑，是我。」
它爽快地承认了。
那张被人类称赞的、微笑的嘴无声张合着，声音清晰地在我耳畔回响。
我几乎是悚然地想要后退，却被它的尾巴拦了回来。
「别怕，听我说，孩子。
「——如果你想要活着从水族箱里出去的话。」
我挣扎的动作一顿，惊恐抬头。
几乎是白鲸的吻部触及我手臂的那一刻，我的眼前凭空出现了几行字。
水族馆馆内规则：
一、长着尾巴的人不一定是你的朋友，也不一定是人！
二、如果你听见了奇怪的歌声，请及时告知水族馆工作人员，会得到一包鱼食的美味点心。
三、儒艮潜藏在你们之间，杀死它们获得离开的机会。
四、水族馆中不存在海妖，海妖也不会唱歌。如果您看见了它，不要惊慌，也不要过去，忽略它。
五、馆长办公室是危险的，里面关押着瘦长的鬼影，切记！切记！不要靠近！
六、离开水中后，请立即离开水族馆，不要多做停留！否则我们将不能保证您的安全！
「这是……什么？」
我努力保持头脑的清醒，怔怔地看着白鲸的脸。
「活下去的规则，孩子。
「但是不要相信规则，也不要相信任何人，孩子。
「——包括我。」
话音落下，扛着长枪短炮拍摄的人群不见了。
白鲸也消失了。
「你好，新同事。」
一道低沉好听的男声从身后响起，隐隐有几分熟悉。
水族箱光滑的玻璃面映出身后人的影子。
他戴着潜水面罩，下身是一条长长的鱼尾巴，
是当初救我的那个人！
我松了一口气，正要扭过头去，白鲸的声音突然回放般在我耳边响起：
——水族馆馆内规则第一条：长着尾巴的人不一定是你的朋友，也不一定是人！
我脖子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升起。
不行，不能被他发现我的异样。
我竭力控制住战栗，自然地转身。
「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抬手摘下潜水面罩，露出一张清秀好看的脸，朝我笑了一笑：
「当然，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我叫宋淮。」
我还没看清他那个笑，水族馆里的灯光彻底熄灭了。
水中生物黯淡地光幽幽亮着，死寂里，针落可闻。
我手腕一紧，听见他急促的声音，压得很低：
「走！」
4.
去哪里？
我愣住了，任由他抓着我的手腕向水族箱深处游。
「扑通。」
是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
我下意识抬头，借着浮游生物微弱的幽光，看见无数块状的黑影缓慢下坠着，细小的泡沫被激荡开来。
浓重的暗红在水中弥散，我蹙了蹙眉。
「是什么味道？」
宋淮迟疑地出声。
我下意识呼吸，浓重的血腥味进入我的鼻腔，或许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是血。」
我喃喃自语。
耳畔隐隐约约传来奇怪的声音。
「宋淮，你有没有听见……歌声？」
话音落下，宋淮猛地撒开我的手。
我看不清楚，却敏锐地察觉到，宋淮的神色变了。
恐惧潮水般向我涌来，我颤抖着唇，还没来得及说出话，眼前又是一黑。
5.
「您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水族馆馆内一片黑暗，只有隐约的幽光。
我艰难睁眼，发现水族箱玻璃之外，站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水族馆员工套装，帽檐压得很低，只看得见高挺的鼻梁，
手上提着一个很大的照明电筒。
我被突如其来的白光刺得睁不开眼睛，艰涩开口：
「什么……帮助？」
「您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比如，奇怪的歌声？」
他的声音轻柔平缓，我的精神渐渐放松下来。
——水族馆馆内规则第二条：如果你听见了奇怪的歌声，请及时告知工作人员，你会得到一包鱼食的美味点心。
我正要张口应是，蓦然又想起这条怪异的规则，喉头一滞。
「您可以相信我。」
黑衣男人的语气笃定，指了指胸前的工牌，
「我是馆内工作人员，负责为您送来每日饲料，并且提供帮助。」
我沉默地和他对峙着，半晌，轻声开口：
「没有。」
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隐约觉得他在笑。
「真的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他声音蛊惑，像是诱哄。
我垂下眼睫，摇头：
「没有。」
我听见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好的，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找我。
「Z1007，我的工号。」
……
「姜黎！你终于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宋淮惊喜的脸。
我想了想，迟疑地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怎么不知道。」
宋淮神色自然，「入职培训的时候我见过你几面，咱也算同期的表演人鱼，只不过我被分在了二组。」
我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心中那股怪异感盘旋不去，我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个人沉着冷静的样子，我索性不再绕弯，单刀直入。
宋淮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我这么直接。
他没有否认：「对。
「这个水族馆有问题，我们被困在这里了——白鲸应该也告诉你了逃离水族馆的规则，对吗？一共六条，我们得到的规则应该是一样的。」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白鲸最后补充的那句话，正要开口。
宋淮竖起食指，朝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听见塑胶鱼尾破开水面的声音。
有人来了。
6.
「唉，真他妈邪门！怎么突然停电了？」
一个娇俏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伴随着水波荡开哗哗的声音。
我瞳孔紧缩，这个声音……
是崔滢！和我一起训练、一起表演的同组搭档！
我激动地想要喊她的名字，却被宋淮从后抱着，捂住了嘴。
「唔唔！」
我下意识挣扎，宋淮附在我耳边，道：
「水族馆馆内规则第一条，你忘了？」
——有尾巴的人不一定是你的朋友，也不一定是人。
我挣扎的动作顿了一下。
嘟嘟囔囔的女声越来越近：
「不知道小黎跑哪去了，唉，见鬼的，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咦，小黎？」
水族馆的灯光被打开了，是很深的幽蓝。
我看见她脸上一瞬间出现的惊喜。
「哎，终于找到你了!你乱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你半天！」
见被发现，宋淮无奈地看着崔滢朝我游过来。
就在我俩即将抱上前的一刹那，崔滢一个急刹车止住了动作。
「等等！」
她突然敛了笑，严肃地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我想起那组怪异的规则，明白了她的顾虑。
「你不嫁。」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我。
「我不嫁。」
纤细的手指在她自己锁骨前戳了戳。
我瞬间反应过来：「养老院里蹦恰恰！」
崔滢终于卸下心防般长吁一口气，我们激动地抱在一起。
「好姐妹！」
宋淮：「……」
7.
和崔滢相认后，我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阿滢，你见过那个和我们一起的男人吗？」
宋淮去前面探路，我悄声问崔滢。
「见过啊，他是和我们同期培训的。」
崔滢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上的指甲，乐了。
「黎黎，你看上他了？」
「没有没有。」
我连忙摆手，探路的宋淮正好游回来。
「宋淮！这里——咦，这是什么？」
我怔然抬头，宋淮上方罩着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缓缓下沉。
宋淮摆尾的动作一顿，也茫然地抬起头
水族馆的灯光亮起，惨绿的光一瞬间照破黑暗。
我看见了那团黑影的全貌，
一只巨大的死去的白鲸。
我死死捂住唇，心脏疯狂跳动。
我入职的时候，主管告诉我，水族馆中只有一只白鲸。
那么这只白鲸……是那只告诉我规则的白鲸。
它为什么会死去？
巨大尸体在水中缓缓下沉，鲸身上满是皮肉外翻的伤痕。
血雾一阵阵在水中炸开，像是开至的荼蘼花。
那些红色的鱼群蜂拥而上，很快只剩下一副巨大的白骨。
「闭眼!」
我听见宋淮的厉喝，传到耳边，却变成奇异的歌声。
宋淮焦急的脸在我面前扭曲，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眼前一黑。
8.
再睁眼的时候，眼前是黯淡的光。
「又见面了。」
那个面目模糊的黑衣工作人员又出现了。
「你好，需要帮助吗？」
话尾都带着愉悦的上扬，
「请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比如，奇异的歌声？」
我死死盯着隐在黑暗中的脸，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死局。
「有。」
我听见我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好的，感谢你的诚实。」
他点了一下头，从右手提的桶中抓出些什么。
「鱼食——不对，是美味小点心。」
那只手穿透玻璃伸到我面前，我终于看清他手里的东西。
一个血淋淋的鱼块，上面的明艳纹路很熟悉。
我僵硬地低头，看向我的尾巴。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纹路。
「怎么不吃？是不喜欢吗？」
黑衣男人轻声问，「还是，嫌少？」
他一块一块，慢条斯理地把桶中的东西倒在我面前。
鱼块在我身前沉落着，那只沾满血的手还在不断地递着鱼块。
「啊。」
递到最后，他讶异地出声。
我心脏狂跳，不详的预感升上心头。
「最后一件。」
帽檐遮住他的眼睛，半张隐在黑暗里的脸像是在笑。
笑得不怀好意。
他猛地从桶底拽出什么东西，我闻见浓重的血腥味。
那个东西被他猛地抛入水中，骨碌碌地下沉。
我僵硬地低下头，死死屏住呼吸。
我终于意识到之前那些鱼块，所谓的小点心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条被肢解的美人鱼。
黑衣男人诡异地咧起唇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这是她不听话的后果。」
他的脸几乎是贴在水族馆的玻璃上，一字一顿，
「水族馆生存规则有且仅有一条——
「请听话。」
9.
「醒了！」
我听见崔滢惊喜的声音。
我看着她在水中一张一合的唇，自然无比的神态，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进入水族馆至少超过了一天，在没有氧气瓶、没有潜水面罩、没有换气的情况下，我们竟然在水中自如地交流。
就像……真正的美人鱼那样。
宋淮，崔滢，包括我，谁也没有发现不对劲。
我想起白鲸最后的叮嘱：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那我该不该相信我自己？
我怔然看着崔滢眼中映出的自己，是我的脸，下身有一条人鱼的尾巴。
对了，人鱼的尾巴。
我将手伸到下身，像无数次表演结束那样想要把尾巴脱下来，
却悚然发现，尾巴和我的身体浑然一体，就像是自然长出的那样。
这个认知让我的思绪几乎炸裂。
我意识到，我的身体、我的心智、我身边这些人，
我们都在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异化。
「阿滢，宋淮。」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们要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水中若有若无传来诡秘的歌声。
我身体一僵，身侧的宋淮和崔滢却浑然不觉般，不见一丝异样。
我抿了抿唇，试探性开口：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没有呀。」
崔滢困惑地抬头。
「姜黎。」
宋淮神色凝重，
「你可能是……被污染了。」
「快要来不及了，儒艮是唯一的突破口，我们必须快点找到儒艮，逃出去。」
——水族馆馆内规则第三条：儒艮潜藏在你们之间，杀死它们获得离开的机会。
「可是，水族馆中并没有儒艮。」
我回忆着水族馆中各类物种，喃喃自语，
「或许，儒艮是一个代称？」
话音未落，远远传来尖叫声。
几个美人鱼朝着我们的方向疯狂逃窜。
「是噬人鲨！」
按照水族馆的布局，我们现在所处的区域是淡水馆。
噬人鲨是单独养在深海馆的物种。
这种只生活在深水馆中的鱼类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
这个水族馆中的所有区域已经被打通了。
我心头一跳。
深海馆中饲养着许多肉食的凶残鱼类。
「快走！」
10.
「小黎，他们不对劲！」
在游出一段距离后，我听见崔滢的惊叫，
「他们，他们不是在躲避噬人鲨。」
宋淮皱起眉：「他们在追我们。」
那些人的目标很明确，是在把我们往角落里逼。
「你们好。」
为首的那个美人鱼摘下面罩，朝我们笑了笑。
我抬头看向那张脸，瞳孔一缩。
崔滢的前男友。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浩。」
他随意笑笑，「滢滢，好久不见。」
崔滢轻哼一声，躲在我身后。
林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实在不好意思，我和我女朋友闹矛盾呢。」
我沉默着，宋淮推了推我的手肘，低声问：
「怎么了？」
我摇摇头，抬眼看向林浩。
林浩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
「人多力量大，我们是来合作的。」
11.
「姜黎，醒醒。」
我感觉有人轻轻拍着我的脊背，声音压得很低。
「林浩那群人不对劲。
「我看见他们藏了刀。」
一张戴着潜水面罩的脸映入眼帘。
「我们……怎么办？」
我茫然地问。
「先发制人，杀了他们。」
宋淮的声音很轻，
「说不定，他们就是儒艮。」
白天的时候，我们双方交换完各自的线索，然后互相防备地占据一方。
我跟着宋淮，往他们休息的地方游去。
光线越来越暗，我后知后觉有些不对劲，正要拉开距离，宋淮突然扭头。
「想逃？晚了。」
声音却是陌生的。
我终于意识到什么，手臂上被激出细小的鸡皮疙瘩。
「宋淮」摘下面罩，露出他自己的脸，
是林浩。
「把你骗出来可真不容易，可费了我好大的心思。」
他慢条斯理地摸出鱼刀。
身后波浪泛起，林浩的同伴们已经将我包围住。
「为什么妄想着逃出去呢？留在这里给哥几个作伴吧。」
林浩咧起嘴角笑了笑，我清楚地看见他口腔里密密匝匝的细小尖牙。
我被他们逼到角落，退无可退。
「留在这里？为什么你们不走？」
我努力保持冷静，飞速思考着。
林浩嗤笑一声：「我们的种族天生就栖息在水中，为什么要走？」
他摆了摆尾，手指滑过上面滑腻的鳞片，神色颇为骄傲。
「叛徒。」
林浩的同伴看着我，冷冷道。
我的心慢慢沉底。
林浩的形体和面容在我眼前开始模糊。
身体变成纺锤状，小而钝的头部，身上长着稀疏细短的体毛。
他们是儒艮。
12.
耳畔传来若有若无的诡异歌声。
我强撑着神志睁眼，不是，不是林浩他们发出的。
「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小美人鱼。」
那个黑衣员工盘着腿坐着，右手边一个脏兮兮的蓝色水桶，手上握着把鱼刀，低头在切什么，
「还喜欢上次的小点心吗？」
我抿了抿唇，不答反问：
「为什么他们会变成儒艮？」
「因为他们是无可救药的美人鱼。」
黑衣员工笑了，
「我很期待那天的到来，乖乖。」
话音未落，幻境破碎。
一切像是电影慢镜头在我眼前一帧帧回放。
浓重的血色在水中弥散开。
宋淮不知道何时鬼魅般出现。
我的右手腕被宋淮攥着，林浩的长刀不知何时被我握在手上。
此时，这把长刀贯穿了他的身体，他不可置信地低头。
「你……」
宋淮握着我的手，长刀又刺进去几分。
「多谢。」
我听见宋淮冷冷道。
13.
眼前白光大作，宋淮在我身后轻轻一推。
我穿透了水族箱的玻璃。
尖厉的警报声响彻水族馆。
我像是真正被甩上岸的鱼那样，倒在水族箱边，艰难地张着嘴喘气。
「快走！有人来了！」
宋淮半跪在我身前，将我架在肩上。
「阿滢，阿滢呢？」
我头晕目眩地跟着宋淮的步子奔跑，头疼欲裂。
「她在我们之前上岸了，现在应该在出口等你。」
「砰！」
宋淮带着我跑进消防通道，一把关上门。
绿色的应急灯在黑暗的楼道里幽幽亮着。
我弯着腰，扶着膝盖喘息。
「那些工作人员已经发现不对了，我们要快点逃出去。」
宋淮半靠在楼梯杆子上，语调急促。
我点头应着，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闪过脑海。
「不对。
「水族馆内部结构复杂，阿滢方向感很差，她根本不认识路！」
我扶着楼梯杆直起身，执拗道，「我要先找到阿滢！」
宋淮一把拽住我的手：
「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很快就会封锁水族馆。」
我摇摇头：「我不会丢下她。宋淮，你先走吧。」
黑暗里，宋淮沉默着，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跟你一起去。」
半晌，我听见他的回答。
墙上贴着水族馆的简略布局图。
我盯着那个红点，我所在的位置，是三楼白鲸区右侧的应急通道。
垂直位置离出口很近。
哒、哒、哒，
黑暗中传来脚步声。
楼上的声控灯亮了。
「想去哪里？我的小美人鱼。」
懒散的、带着戏谑的声音从光源处传来。
我脊椎一僵，寒意顺着脚后跟一路蹿上大脑。
黑衣水族馆员工居高临下地站在四楼的楼梯上。
右手拎着血淋淋的鱼刀，左手提着一个脏兮兮的蓝桶。
黑色的帽檐压得极低，猩红的唇却几乎咧到耳根。
他的身后，乌泱泱站着十几个和他一样的黑衣员工。
「跑！」
宋淮的气音急促，拽起我的手腕就往楼下跑。
奔跑过程中，他像是撞到了什么，低低咒骂了一声。
可前方的黑暗中分明空无一人。
我眼前一暗，一股无形的力将我推下。
「啊——！」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临。
我稳稳地落地，再睁开眼，眼前是二楼水母区的入口。
一个陌生的女声在脑中响起：
「进去！穿越水母区，去馆长办公室！」
「你是谁？」
我问。
那个声音顿了一瞬：
「……我们曾经见过。」
声音像风一样消散了。
「小黎！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些迟疑地回过头。
妈妈？
我茫然转身，看见我几年没见的母亲站在身后，神色急切。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的大脑一瞬间空白。
「小黎，几年不见，你不认识妈妈了？」
我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喊了声妈。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我和你爸爸听说你在这边上班，特地远程来看你。
「你爸爸就在出口那里等你呢，咱快去，别让他等太久！」
我被她向后带离了几步。
「妈。」
我顺从地任由她拉住我的手，低声道，「爸爸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你放心。」
她咯咯笑，「上个星期还和楼上老张一起夜钓去了，精神劲可足着呢。」
「真好。」
我低低笑了一下，轻声开口。
下一刻，我猛地甩开她的手，迅速向水母区退去。
「你不是我妈，你是谁？」
她的手还保持着向前伸的动作，像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甩开了她。
「我是妈妈啊，小黎。
「你不认识妈妈了吗？」
我看着她眼中的茫然和惊痛，冷笑。
「我从小生活在福利院，哪里来的一对恩爱又爱我的父母？」
我轻声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读取我的记忆，但我小时候确实幻想有这样的父母。」
我顿了顿，一锤定音：
「你能入侵我的想法，但你不知道什么是想象，什么是真实。」
「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不对劲的？」
「它」不再伪装，声音古怪又诡异。
「很早。」
我转身进入水母区狂奔。
「它」千方百计地要把我引到出口处，出口是不安全的！
身后鬼影幢幢，一会是那对想象出来的父母，一会是多年未见的挚友。
我咬破舌头，血腥味在嘴里弥散开来，清醒了些许。
水母群在水族馆中向前悠游着，像是在给我引路。
绕过最后一个转角，眼前昏暗的环境一变。
水母区尽头，馆长办公室的门开着。
门口，站着一个瘦长的鬼影。
14.
鬼影穿着全黑的西装，身量高大，四肢极长，一顶漆黑的高帽几乎遮住半个头颅。
身后半开的门中浓雾弥散，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那个鬼影像是低下了头，帽檐遮住它的眼睛。
我却能感觉到，它在注视着我。
我惊悚地后退了几步。
下一秒，鬼影的四肢开始抽搐。
它像是变异成了野兽，猛地扑向我。
我就地打了一个滚，躲过它的攻击，转身就想跑。
「别怕，闭上眼睛。」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是宋淮!
我感觉一双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黑暗中，一切感官变得敏锐。
我感觉到什么东西缠住了我的脚腕，我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力拉去。
「啧。」
宋淮的声音中有几分焦躁。
我被摔蒙了，茫然地撑住地，睁开眼睛。
周围的环境很明亮，我身前站着那个瘦长的鬼影。
它倒下了。
鬼影倒下的那一刻，我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轻、疲惫，也很释然。
她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我意识到，这个瘦长的鬼影是一个人类。
15.
我被摔进了那个浓雾封锁的馆长办公室。
馆长的办公室布局很奇怪，四面墙上布满了监控屏幕，实时监视着水族馆中的一切。
除此之外，只有一套办公桌椅，一个绿色的盆栽而已。
桌上有一张纸，墨迹未干。
我下意识走过去。
致后之来者：
亲爱的，水族馆中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
或许在你之前还有我，还有前辈们存在。
但是这无关紧要，亲爱的，请记住，现在的水族馆中，只有你一个人。
蛊惑人心是它的本领，那些你看到的同伴、搭档、亲人、敌人，他们不存在。
水族馆中穿着黑衣的所谓工作人员不存在，只有你存在，亲爱的，你存在。
勇气是人类最高贵的品格，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不要放弃勇气。
被切块的美人鱼是为了人类而死，他们的灵魂还在馆内游荡。
白鲸溺毙在水中，因为它向人类告了密。
无可救药的儒艮是它的帮凶，所以，杀死儒艮，或者被它杀死。
所有的鱼群都是它窥视的眼睛，只有水母、水母区是安全的。
不要看它的脸，千万不要。
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你已经看见它了对吗？亲爱的，你已经看见它了。
记住，记住它不存在，不存在；而你是人类，你存在。
水族馆存在，海妖不存在，奇怪的歌声也不存在。你存在，你因为你的意识存在，你因为你的心智存在。时刻记住！人类只有一张脸，不是两张，不是三张，不是更多，有两只眼睛，分别一左一右对称分布在鼻梁两侧。人的皮肤是干燥的，不会有滑腻湿凉的触感，上面没有鳞片，人从来没有鳍、尾巴和鳞片！
记住，记住，你存在！你因为你的心智存在，你的形体因为你的心智存在！
你是人类，你用双腿行走，你用鼻子呼吸，你有多层的牙齿，数一数，正好六十四颗，正常情况下的人类不会怀疑自己的尾巴，它们为自己美丽的鳞片而感到骄傲，不对，不对，我是儒艮，而你是美人鱼——」
最后一句话写得歪歪扭扭，几近疯癫，看得我心头一凉。
「还记得不听话的美人鱼的下场吗？」
宋淮带着笑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纸上的字：
「我是儒艮，而你是美人鱼——」
我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保持冷静。
「你千方百计地阻止我进入馆长的办公室，因为这里有水族馆的真相——而且，你在这里杀不了我。」
宋淮似笑非笑地倚在办公桌旁的盆栽边：「你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的？」
「崔滢的前男友出现的时候。」
我冷声道，
「她的前男友在几年前死于美人鱼表演的事故，也就只有崔滢这个傻子会一直念叨着他，幻想着两个人一起上班。」
「继续。」
「而你一路上自导自演，是为了将我骗出水族馆，因为你一个人逃不出去，水族馆的存在是为了收容你。」
他的眼珠极黑，像是诡异的夜。
「那你也应该知道，你走到这一步，只有两个选择。
「一、成为下一任馆长，永远留在这个办公室，无力地旁观着水族馆中发生的一切。还记得那些美人鱼的碎块吗？只要你敢出来一步，我一定杀你。」
他咧起嘴角，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
「刚刚的鬼影就是前一任的馆长，姜黎，你是聪明人。」
「二、忘记你在办公室中看见的，然后离开这个水族馆。」
宋淮唇角笑意深深，
「出去之后，金钱、权势、名利，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自认为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
我的手指紧紧按在那张纸上，指甲泛白，
「你想要逃出去吗？」
宋淮没说话，眼神还是很诚实。
我笑了。
「想都不要想。」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也很坚定。
「为什么？你们人类总是这样无趣无知。」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人类总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我蓦然想起那些美人鱼的碎块。
那些，都是选择留在这里的人吗？
我深吸一口气：「我不会让他们所做的、所坚持的一切变得毫无意义。
「而这就是我留在这里的意义。」
我觉得我的身体在快速地拉伸、变形，像无数前任馆长那样，成为水族馆中一个瘦长的鬼影。
我知道我会被困在这个狭小的办公室中，直到下一任馆长取而代之。
「但是你或许忘记了，我可以找下一个美人鱼。」
海妖深深微笑着。
我深吸一口气，关上馆长办公室的门。
几天后，Z 市某处又张贴出一张水族馆的招聘启事：
——诚募馆内美人鱼，零基础，免费培训，包吃包住，薪资可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