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借调韩东升的时候按照程序去函，和刘林东打过招呼，但我们并不熟识。不过从他痛快地答应我借走韩东升来看，是个爽快人。果然，出示证件后开口聊了几句，我就知道这是个负责任的老警察。随便提到辖区的治安情况，谁家的东西丢了几次、哪个小区的孤寡老人比较多，最近小区什么案件多发，他扳着指头如数家珍，像是脑袋中有个存储库，将这些杂七杂八的百姓琐事全都存放在里面。
我的眼神不禁充满钦佩。我在派出所干过，深知基层工作的复杂枯燥有多令人烦心，但他言语之间丝毫看不出疲倦和厌烦，神采奕奕、侃侃而谈，似乎没有被繁重的工作影响情绪，只有纵横的皱纹和浓厚的黑眼圈显示出辛劳和疲惫。
熟络起来，我几句话后就直奔主题：「老刘，不瞒你说，我这次来还是为了韩东升。」
「又要借？」他笑呵呵地说：「又来大案子了？不过他最近要走了，我很快说了就不算了。」
「不是。」我说：「我觉得他不对头。」
「什么？」刘林东的大嗓门一下子高上去：「你什么意思？」
「我这几天找他聚了聚。」我说：「我和他很久没见了，酒桌上问他近况，看他好像有心事，问又不肯说。不瞒你说，我带过他，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你了解吗？」
我看刘林东一下子沉默了，接着说：「其实他上次去我那里帮忙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不大对劲。说不好，总觉得哪里缺了点什么，不像原来那么……」
「有冲劲？」刘林东抬头看看我，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是不是？」
「是。」我说：「你知道原因？」
刘林东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将手里的烟头捻熄，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拍拍手，指指办公室说：「里面谈。」
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刘林东坐下直视着我说：「别看我大你不少，但我真挺佩服你的。你这个徒弟，是个好警察。」
我没说话，点了点头。很明显，刘林东后面说的才是重点。
果然，他开口了：「我说的这件事，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也不准备告诉别人，我答应过小韩，谁都不说。但你是小韩的师父，手把手教过他。现在社会发展了，很多时候新人得靠自己摸索，战友情谊都在，但师徒情谊淡了，所以有个肯用心照顾徒弟的警察很难得。不瞒你说，我带小韩好几年了，他在不同场合都念叨过你。他虽然比你小不了几岁，但在我面前提起你来，从来没叫过大名，都是说『我师父』。看得出来，他很敬重你。」
他长舒一口气：「这就是为什么你上次说借人，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这次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得为他保密。」
我点头，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刘林东随手拿起一根烟，却夹在手指间没点，语速突然慢了下来。
他轻声说：「前年，韩东升谈了个女朋友。
「这小子你是知道的，人长得帅、个子也高，更难得的是，嘴皮子又溜，说话一套一套的，所以很招女孩子喜欢。按说他谈个女朋友我一点都不奇怪，刚来所里的时候我还担心他是个浪荡公子，别三天两头招蜂引蝶，影响不好。
「结果大出所料。他来了一年了，我就没见过他和女孩一起走过。当然，派出所的工作忙，人家下班干什么我也不知道。但首先你得下班对吧？韩东升可倒好，来了一年，在所里待了 200 多天，把派出所当他家了，整宿整宿不回去。
「当然，所里工作多，这个也是实情。你在基层干过，应该知道辖区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实事求是地说，别看小韩肯下力气，但我也没有给他分内工作之外多加重担，他主要的精力都放在熟悉业务上了。我们这个所这几年已经系统化了，一些常规工作都形成了一套比较完整的模式，而且科技发达了，一旦基层摸排工作到位，至少一段时间之内基本可以实现网络操作，省了不少人工。
「韩东升因为刚来，对业务不熟悉，更别说辖区居民的深入了解。而派出所的社区工作就讲究一个勤快，所谓『业务全靠两条腿，进门全靠一张嘴』，所以他整天弄个小本下辖区挨家挨户地走访，再回来登记上传，整理顺序备案，加上定期更新，这样折腾下来，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小韩谈不谈恋爱，我不着急，那是人家的私事。可所里的几个中年女警着急了，跟给自己儿子找对象似的，一天到晚围着小韩问东问西。这小韩也厉害，愣是一个个都推了，理由也简单，就说工作忙。弄得那帮女警都跑来找我，嫌我给他安排的工作多，你说我冤不冤。好在工作安排大家都看在眼里，知道我没给他多摊派，眼看着小韩就是自己主动加班。这样时间一长，慢慢也就习惯了，不再有人给他介绍相亲。再说了，就算是介绍了，就他这个工作的劲头，哪个女孩能受得了？
「没想到有一天在办公室，小韩一脸幸福的样子，笑眯眯地跟我说，他交女朋友了。
「不瞒你说，我很感动。韩东升这小子可不是随便能和别人交心的人，尤其是女朋友这种隐私的事情，那帮女警左问右问，威逼利诱了那么久他都没有走漏风声，这次居然亲口告诉我，足见他对我的信任。派出所虽然不是什么大单位，但我好歹也算是小韩的上级，他能和我说这种事，起码说明我没让他失望。
「不过当时我可没有这么冷静。我嘴巴张老大，看了他几秒钟问：你小子什么时候谈的，别是网友吧？
「我说的是实话。他来了一年多了，除了下社区人都没怎么离开过派出所，这女朋友是天上掉下来的吗？别看我年纪大了，咱也年轻过，咱们那时谈恋爱再怎么着也得出去逛几次街、看几回电影吧，就韩东升这拼命三郎的劲头，他哪有功夫谈恋爱？
「后来韩东升嘿嘿笑着告诉我说，比网友还扯，是坐地铁捡的。
「我听他一说才明白，还真是捡的。
「事情也简单。就是有个女孩在地铁上被人猥亵了，一个男人在身后蹭了她臀部半天，女孩忍气吞声不敢声张。小韩站旁边看见了，这不撞枪口上了吗？直接一把抓住扭送地铁派出所了。这事要不是他自己说我都不知道，当时我还埋怨小韩，你小子也不自报一下身家，让我也风光一下。
「然后女孩就看上他了。个子高、长得帅还是警察，又见义勇为英雄救美，我要是女孩我也喜欢小韩。两个人留了微信，一来二去就谈上了。
「我一听高兴得不行，连说这就是缘分，由衷地替他开心。没想到一回头他就说，所长我看你对我不错才告诉你的，这事谁都不能说。他说不想现在就让别人知道，等正式确定下来再公开。」刘林东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刘林东像是看出了什么，捻着手里的香烟说：「后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