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我于一片昏黑中醒过来时,耳边听到的便是「哗哗」作响的树藤抖动声。
又是一阵。
那声音越来越近。
周围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清。只凭借着本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危险正向我靠近。
我身上似乎受了伤,有些行动不便。但我也只能用胳膊肘支起整个身子,往跟那声音相反的方向,动作迟缓地爬过去。
树藤抖动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因为超负荷,我感觉到自己的胸腔内火辣辣的,连带喘出来的气都带着血腥味儿。
我并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
我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叫「颜灵」,可我从何处来,又是怎么沦落至此,我竟一点记忆都无。
直到那根树藤又是「哗——」的一声作响,随即便有什么东西探上了我的脚踝,那东西又湿又黏,有种说不出的恶心感。
下一瞬,我被探上我脚踝的东西用力向后扯去。
潜意识里我觉得自己不该就这么弱的。
可事实却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摸瞎尽量去探周围的东西,希望自己能探到些什么,可以暂时让我不要再被那东西继续往后拖。
「哗——」
如同催命般的树藤作响声再次传来。
这次它抖动得更欢快了些。
不。不要。
我慌了神,顾不上被地面磨得快要出血的双肘,双手在空中不停胡乱挥舞,想抓住些什么。
终于,有个硬硬的东西被我碰到。
有救了。
我刚松了口气,反应迅速地将手死死握住那个东西,结果才发现那个硬硬的东西好像是什么植物的刺。本以为是救命之物的东西瞬间划破了我的掌心。
但我不能放手。
还有一分能不被拖走的希望,哪怕是一分,我也不能放弃。
处在黑暗之中,我的嗅觉也更加敏感了。
我能清楚地嗅到来自自己掌心的那股浓郁血腥气。
即使双目暂时不能视物,我也仍能想象出来自己双手被割得红肉外翻的景象。
终于,也许是我的抵抗有了短暂的效用,我没有再被脚踝处的东西拖住走。
可是地面上又开始窸窸窣窣响动起来。
我不敢放松警惕,只能紧紧握着那根锋利的刺,晃着身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我听到自己因为喉咙干涩到了极点,而努力想吞咽一口口水的声音。
周围的一切声响都似乎因为黑暗被放大。
「哗——」
我还未来得及逃离,地上的树藤猛地飞起,直直朝我飞过来。
我来不及反应,便被那根树藤拦腰卷住,速度极快地朝后拖去。
树藤兴奋地摇晃起身上的叶子,仿佛在奏响一曲独属于他自己的乐曲。
树藤会吃人吗?
等被那根树藤拖到了有光亮的地方,我才终于注意到它的长相。
它同普通的树藤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便是它的头长得有人的脑袋那么大。整个头上密密麻麻长满了长着利齿的嘴。
见我被吓住似的一瞬不瞬朝它看,树藤抖得更欢快了。
它满头的利齿快速咬合,发出「咔咔」的瘆人声。
眼看着它要朝我袭来,而我还半坐在地上。
「哗!」
我狼狈地匍匐下身子,躲过它的第一击。
「哗——」
这次它聪明很多,想用身体将我卷起来,让我无处逃跑。
我别无他法,周围没有任何可以用的东西。
我只能一遍遍地绕着地爬,希望它能自己把自己缠住不得动弹。
可这并没有任何用,密密麻麻的利齿还是朝我的脸「咔咔」而来。
「啪嗒。」它的口水落在我脸上。
我眯着眼朝它看过去,却见它正像恶作剧得逞一般舞动身子。
「咔咔咔咔咔——」
「哗哗哗哗哗——」
就是现在!
我抓住它的三寸之处,因为恐惧到了极点,我像是完全麻木了一样,只会死死抓着它胡乱甩来甩去,将它奋力往树干上撞。
我掌心不断往外淌血,也因此吸引来了更多奇怪的东西。
它们似乎都想吃了我。
一寸、两寸。
就在那些东西快要碰上我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一闪而过。
「啪。」
「啪啪。」
好多东西直直坠到地上的声音。
好像又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我尽量想眯着眼看清,但无济于事。
就在我煞白着脸想后退时,对方出声了:「你还好吗?」
大概是怕我害怕他,他又道:「我是仙,你别怕。」
紧接着,他拿了什么可以照明的东西出来,我这才看清他的脸。
他的眉眼温和极了,莫名给人一种可以相信他的安定力量。「如玉君子」大概能用来形容他。
同他本人一样温润的光,莹莹地点缀在他的眼睛里。
在看清我脸的瞬间,他眼中有惊喜一闪而过。
「我……」我还未来得及说话。
他立马朝我靠近了几步,「原来你在这儿!」
他认识我?
我心中的疑虑刚刚升起,便又因为他万分在乎我伤的模样,被生生按了下去。
我并不知我自己先前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自己似乎有个名字叫「颜灵」。
「疼吗?」他往我胳膊上的伤口处轻轻吹了口凉气。
我与他如同温水般的专注视线对视上,明明我胳膊处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被他这么一问,我却迟疑地摇了摇头。
他似乎也知道我骗了他,但他却并不生气。
「我带你回去,」
他柔声安抚我,「别怕。」
衡华带我去了仙界。
衡华。
对。
那个救了我的仙人告诉我,他叫衡华。
他奇怪于我身上若有似无的魔气,但还是出手替我将那股魔气暂时压制住了。
仙界可真大,而且还亮,比我刚才所经历的那个古怪林子好多了。
见衡华身后带着一个我,南天门的那几个守卫都愣住了神。
衡华也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一样。
因为刚才的经历,我身上不仅沾上了许多污血,就连衣裳也破破烂烂,颇有些衣不蔽体。
衡华反应过来后,便立马折回身来。
他红着耳根,将我浑身上下粗略扫视了一遍,最后不知在纠结什么。
等我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脱下自己宽大的外袍,盖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身形自然比不上他高,所以他的外袍于我而言,便有些太大了,还拖到了地上。
没有办法,在看了几眼周围的守卫后,衡华干脆将我打横抱进了怀里。
一个没留神,他碰到了我肘部的伤。
我「嘶」了一声,他忙低头问我:「怎么了?是不是伤到了?」
他离我好近,我甚至能趁这个距离,好好数一数他到底有多少根浓密又卷翘的睫毛。
「你……」
就在他又想追问时,我轻轻摇了摇头。
衡华身上有股青竹酒的味道,清冽又好闻。
我不由多嗅了嗅,但却被他抓包了。
「你……」他似乎不好将话说出口。
我也微微红了脸。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似乎已经带我来到了他自己的仙府内。
他仙府内的环境便如同他身上的味道一般,干净又舒适。
他抱着我小心翼翼进了内室,又动作轻柔地将我放置在榻上。
「我去为你请仙医。」他看着我说。
我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道谢:「谢谢你。」
衡华说了句「不必」,随后又是试探似的问我:「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他好像很期待。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传染,我竟然也有些紧张。
「颜灵,」我说,「我叫颜灵。」
衡华的瞳孔极快地缩了缩,但他很快恢复了原本的神情,低喃似的重复:「颜灵……」
我不知道他对我的答案是否满意。
可他是救下我的人。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我再无处可去。如果连他也不要我……
「衡华!」我忽地抓住他的袖口,他如愿朝我看过来。
「我……」我不想再回到刚才那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了,「伤口好像又在流血了——」
我一边探出手,为他展示已经被血糊得又脏又可怖,还红肉外翻的掌心伤口,一边小心观察他的神色,「伤口……又流血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惨状触动,衡华在看清我掌心的伤口后也颦起眉头,「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说完,他立即吩咐了一个仙侍代他前去延请仙医。
而他自己,则亲手替我敷上伤药。
敷伤药前得用纯净的仙池水,将伤口清洗一遍。
也许跟我身上的魔气有关,那纯净的仙池水在浇上我的伤口时,令我有种被灼伤的痛感。就单单是被仙池水浇上的那一块肌肤,痛得我牙齿都要咬碎了。
「疼?」衡华注意到我的不对劲。
我不敢说疼。
我怕他嫌我麻烦。
我怕他再把我扔回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可怕地方。
我咬紧牙关摇头。
但衡华却发现了,他看出来我又在说谎。
「那便先不用仙池水了。」他敛下眉眼,仔仔细细地用帕子替我轻轻擦拭伤口边缘的水珠,随后将药瓶里的药膏动作轻柔地为我敷到伤口处。
处理完双手掌心的狰狞伤口,他又温柔地朝我抬眼看过来,状似不经意道:「疼就说出来,别怕。我不会把你重新送回那个地方的。」
此刻的衡华,身上似乎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极为缓慢地眨眨眼,「疼。」
这次带上了一点小小的委屈,「好疼。」
我隐隐觉得,曾经好像也有一个人会关心我爱护我。
所以理所当然地,我用有些陌生的委屈腔调跟衡华说了「好疼」。
衡华没有放任我不管,即便在他后来打算为我继续时,仙医来了,他也没有撂下我不管。
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太多,仙医不得不要我脱光身上所有的遮挡衣物。
衡华担心我不肯好好让仙医为我上药,便站到了离我极远还隔着一块屏风的门口。
仙医下手自然没有衡华柔和,毕竟他只想尽快为我治伤。
所以期间我不可避免地又疼了好多次。
我怕衡华嘴上说着不会扔下我,可最后还是抛下我。所以我只好时不时唤一句「衡华」。
衡华有时听到了,有时没听到。
听到时他便应一句。
仙医的眼神在我和那块屏风之间来回飘了好几次,最后留下治伤的药离开时,她还谴责似的让衡华以后注意些。
我没听懂,倒是衡华像是听懂了。他哑然了好久。
我叫他好几次,他都没理我。
「衡华!」
我未着寸缕趴在榻上,因为刚敷的药需要散散药性。
衡华隔着一架屏风「嗯」了一声。
应完这一声,他便说自己有事要先走,会让仙侍替我看着。
我差点从榻上光着身子下地,衡华却又说了一句:「我很快便会回来,别怕。」
……
衡华算是我有意识以来见的第一个人。他似乎很温柔,但又好像同我隔着些距离。
我的伤因为上了仙药,所以好得极快。很快,我便能自己下地了。
我再次下地去找衡华时,他正坐在院子里弹琴。
他似乎很爱弹琴。我不能下地那几天,便常常听到他弹琴。
弹琴不宜被打断,于是我便蹑手蹑脚出了门,在尽可能不打扰他的基础上往离他比较近的地方走了走。
衡华的五感很敏锐,几乎是在我靠近他的第一瞬,他便察觉到了,「颜灵。」
我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衡华虽然停下了奏琴,但语调却依然平稳温和,「并未。」
我仍没有再向前一步,然而他却往旁边挪了挪,还对我招了招手,「想不想学琴?」
这还是自我敷药这段日子以来,他第一次愿意靠近我。
我颇有些受宠若惊,「可以吗?」
衡华柔了眉眼,「当然可以。」
见状,我这才没有顾忌地朝他走过去,坐到了他身边。
「琴有七弦,」衡华等我坐下后,为我细细介绍起来,「每根弦因为指法不同,也会有不同的音调。
「弹时右手需将大拇指虚虚按至食指第二节,就像如此——」
「铮——」
琴音响起,「此为挑……」
……
衡华讲起琴来,似乎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不过他认真地讲,我便也认真地听。
唯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跟衡华之间,离得比以前近了些。
「……会了吗?」衡华温温的目光垂在我的脸上。
他方才是在教我右手的所有指法。
「会了。」我点点头。
但轮到自己动手时,却仍不得窍门。
衡华无奈地又重新为我讲了一遍。
这次我听得更认真了。
所幸,没有再在他面前出什么丑。
不过我还是注意到,他似乎在看我弹琴时,目光沉静了许多,也深远了许多。
衡华很温柔,我喜欢同他相处。
这段时日以来,我的衣食起居,无不由他操劳。
他甚至会在仙侍为我绾发时,提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意见。
事实证明,他所提的意见,似乎契合极了我这张脸。
待那仙侍为我绾完发,要描妆的时候,衡华又道:「你眉心似乎缺了些什么。」
说完,又仔细端详我良久,他抬手接过画笔,为我描上了一个小小的银色月亮印记。
仿佛我是个货真价实的仙子一般。
衡华近来总喜欢看着我发呆,尤其是在我弹琴的时候。
我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仙子,但我总觉得他像是在透过我看什么别的人。
但我不敢问出口。
我被他捡回来,他能暂时收留我已是万幸。
万一我问出口的话,令他重新想要扔掉我,那我又该何去何从。
我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就是伤口结痂后总容易痒。我又总耐不住想抠,刚长好的伤口便总被我重新抠伤。
衡华刚开始没发现,在发现我的伤口好像总也好不了之后,他继续敛下眉眼为我上药。
我以为他会就这么算了,但他没有。
在为我上好药后,他虚虚按住我的伤口不许我动,「别再动了。」
我的脸色还未彻底僵下来,便听他又说了一句:「我说了不会将你重新送回原来的地方,便不会食言。」
「不许,再伤害自己了。」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除了衡华我还见过不少仙侍还有仙医,但衡华确实是唯一一个了解我并且不求回报对我好的。
因此,我便也想报答他。
我之前闻到他身上有青竹酒的味道,便也想学着为他酿酒。可我自己又不会。
所以找个酿酒的师父反倒成了问题——我本来央了某个仙侍替我寻寻,但却被那个仙侍乜
了一眼再没理我。
衡华又一次极晚才回来时,我恰恰坐在门口等他。
见他回来,我也站起身来,朝他快步走过去。
夜晚的光照得我的眼睛亮晶晶的。
「衡华!」
我笑着在离他只有半步的距离停下来。
不知为何,今夜的他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温柔了。
于是我便大着胆子拽了拽他的衣袖。
「怎么了?」衡华垂眼看我。
我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便又道:「你知不知道,仙界有谁会酿酒?」
衡华状似很仔细地回想了一圈,最后道:「我会。」
所以我这是「自投罗网」?
顾不得想太多,我心一横,「那,你可不可以教我酿酒?」
学琴是衡华提的,但酿酒却是我自己想的。
「你想学酿酒?」衡华的眸光闪了闪。
我扭捏了一瞬,便又朗声道:「是。」
酿酒较学琴来说,并没有简单到哪里去。
但好在有衡华带我,我可以不用抓瞎。
青竹酒酿成那日,我终于能捧着一杯青竹酒敬给衡华。
「为你酿的。」这次我的目光带上了一些小心的意味。
我不懂自己对衡华到底是何种心意,但有一点我知道:衡华对我很好,我也想对他好。
衡华接过青竹酒,但目光却没有从我身上收回去。
这一刻,我好像才感觉到,他没有再透过我看别的什么人了。
他抿了一口,接着便将那酒一饮而尽。
「很好喝。」他目光不错地看我。
可直到衡华走后,我沾了一滴启封的那坛青竹酒,才知道原来闻起来味道还可以的它尝起来竟那么苦。
「衡华——」
我近来养成一个坏习惯,总喜欢时不时喊一喊衡华的名字。
衡华每次如果听到,也都会应我。
若是我叫得频繁了,他便先是无奈地看我一眼,随后再「嗯」一声。
这天衡华依旧回来得极晚,我仍坐在门口等他。
「怎么还未休息?」他刚跨进院子里来便问我。
他回来后,我便起身朝他飞奔过去。
从刚开始的只敢在离他半步远的距离外站定,到如今我已经敢伸手去拽他。
中间又过了好久,起码是有我把青竹酒都能酿好喝了那么久。
「我在等你。」我冲他笑笑。
衡华抬手想碰我的头,但又忍住了,「早些休息,你的身子熬不住。」
我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但我想等你。」
衡华这次笑了笑,「等我做什么?」
我没有应他,定定看了他一眼后,便收回了所有的心思。
我摇了摇头,后退一步,「我去休息了。」
察觉到我的刻意冷淡,本来没什么感觉的衡华突然不对劲起来。
本来是我偷偷看他的多,但现在反了过来,成了他经常偷偷看我。
衡华甚至有时会主动过来问我:「可还有酒?」
我便乖乖去取酒给他。
放酒的地方有些黑,我一个人去有些害怕,会想起曾经在黑暗中「咔咔」作响的那根树藤。但我又实在不想继续麻烦衡华。
他似乎对我无意,那我是不是……也该收敛些。
「哒。」
有水滴了下来。
我握紧手中唯一的光源,摸摸索索朝酒坛往过去挪。
可我刚取好酒,一转身便撞上了一堵墙。
哦,不是墙。是衡华。
他的出现吓了我一跳。
「不是害怕吗?」衡华柔了眸色看我,顺手接过我手里的那坛酒,再用空着的那只手将我揽进怀里,带着我往外走。
一出去,我便想跟他拉开距离。
但他没有依。
「阿灵,」他头一次这么亲昵叫我,「别躲着我。」
我这次抬头,撞进了他一双春水般温柔的眼眸中。
「……好。」我听见我说。
那之后,我同衡华的关系便又心照不宣地进了一步。
直到我似乎察觉到了某些东西。
那个曾经乜过我一眼的仙侍,于某日我独自抚琴时,阴阳怪气了一句:「真是晦气。」
晦气什么?我抚琴的声音微微一滞。
便听到她小声嘟囔:「用别人的脸勾引别人的男人,碰到这种人,真是晦气死了。」
什么……别人的脸?
什么……勾引别人的男人?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一转头,便又看到那个仙侍没什么好脸色的脸。
大概是怕我追究,她很快便离开了。我也并未再来得及追问些什么。
衡华不在,我本想找他问问清楚。
但刚出了衡华的仙府,刚拐过去,便碰到了一个奇怪得不能更奇怪的男人。
他满头黑发只用了一根木簪盘起。一看清我的脸,便失了神似的上前来要靠近我。
我被突然冒出的古怪之人吓得不轻,忙后退几步,满眼防备。
「你是何人?」
我本来因为衡华而快聚起的泪瞬间散了。
愣了愣神,他认出了什么,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给我道歉:「对不住,方才是我孟浪了。」
说完他又问我:「不知仙子是哪个宫的?」
我担心他对我不利,便搬出衡华的名号,想吓一吓他。
谁知他非但不怕,还像是跟衡华有仇似的,眼神瞬间恨恨起来,「是他欺负你了?」
我猜想他应该是跟衡华仙君有些过节,但也没有跟他说什么别的。
他像是洞察了我的心思,并未强迫我回答,反而送了我几道传声符,让我有需要可以找他。
我没有接,但他还是将传声符强硬地塞进了我手里。
他告诉我,他叫易淮子。
他的师尊是太虚真人。
易淮子委实奇怪,就像是之前的衡华一样。他们都在透过我看什么别的人。
不过易淮子这一打断,我刚生出的想要同衡华问清楚的勇气也随之消散了。
晚些时候衡华回来时,我仍坐在庭中抚琴。
衡华见状便也过来,他从后揽住我,「还在练琴?」
我勾起琴弦的手指顿住,「嗯。」
「不高兴吗?」衡华这次俯下身来看我。
他的眉眼还像从前一样温柔,但今天我却从中看出一丝刻意来。
他看着我的脸,但我却在想:他是不是还在透过我看别的什么人?
我的心似乎被放到了火上炙烤着,煎熬极了。
「衡华……」我低声唤他,「你,喜欢我吗?」
或许是这层窗户纸戳破得过早,我没有得到我想得到的答案。
衡华摸了摸我的头发,顾左右而言他,「你很好,阿灵。」
是,我很好。
那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呢?
我难得想起来,我的一切似乎都是衡华一手操办的。
我的衣裳、鞋子、妆容、发髻,甚至是我的喜好。
夜色下衡华的神色实在太过柔和,像是没有任何攻击力。
我凝眸看他,心一寸寸结成了冰。
可还不够,对他,我竟然还不想放弃。
我逼迫自己给他灌了酒。
直到衡华醉意涌上来,我抬手拽拽他,「衡华——」
衡华半眯着眼朝我看过来。
我小心翼翼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抬手碰了碰我的脸,笑,「你回来了?」
「怀月。」
怀月。
我翻遍所有的记忆,都没能找到一丝自己跟「怀月」的联系。
于是我几乎是狼狈地踉跄离开。
路上,我想到了易淮子给我的传声符——
「怀月,是谁?」
怀月,便是温怀月。
大名鼎鼎的临月仙子。
传闻她于数年前前往下界镇压霍乱时,失去了消息和踪影。
易淮子还极为热心地将温怀月的画像展示给了我看。
望着画像上那人同我眉心一般无二的银色月亮印记,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狠狠向下一沉。
「阿灵,」易淮子叫出口,才又道,「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说完不等我回应,他又继续道:「放下一段错误的感情,其实也未尝不好。」
他似乎在开导我。
我跟他道了声谢,但心中却并未放下多少。
允诺将自己酿的酒送给他一坛致谢后,我这才转身回了衡华的仙府。
衡华似乎醉得厉害,口中一直念叨「怀月」这个名字。
我听得多了,便也麻木了,就那么抱膝在离他不远处将就着睡了一夜。
第二天我醒来时,人已经被重新挪回了榻上。屋内的酒气也被人用仙术驱尽了。
我醒后愣了许久,却在这时听说,好像外面来了人找我。
我在这偌大的仙界,统共不认识几个人。
所以来找我的,其实是那个叫易淮子的男人。
他送了几个内门小法器给我。但可惜我一丝仙力都没有,送我也是白搭。
但他却态度强硬,不管如何都要送给我。
我这个人知恩图报。
所以当下便领着他去挑了一坛酒,送给他当作谢礼。
将要离开时,他忽然问我:「你想好何时离开衡华了吗?」
我说没想好。
但这话叫衡华听到了,我宛如一个被抓住「偷吃」现场的负心人。
「衡华……?」我轻轻唤了他一句。
衡华看了眼易淮子,大概也明白了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他没有发火,只是温声叫我:「阿灵,该回去了。」
我想同衡华好好谈谈,所以我跟他一起回去了。
但回去之后,我们之间的气氛却并不如我料想中的好。
我问的所有问题,衡华均以沉默应对。
末了,我问他:「我同温怀月酿的酒,味道是不是很不一样?」
衡华看着我的脸,依然沉默。
其实有时候,沉默才是最强大的武器。
它不用一兵一刃,便能将心脏伤个鲜血淋漓。
易淮子又来找我。
我并不清楚他同衡华之间到底有怎样的过节,所以每次也不会同他说太多。
自从跟衡华「开诚布公」谈过后,我便识相地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如若衡华真的同另一个跟我长相极为相似的女人两情相悦,那我确实不该再掺和进去。
所以我便也沉默着,换了发髻的样式,连眉心的银色月亮印记也一并擦掉了。
衡华看到了,他欲言又止,我真怕他开口说一句:「你还是原来那样好看。」
所幸,他没有。
易淮子这次来找我,其实是我们约定好的。
我是被衡华捡回来的,欠着他大人情,在他面前,我永远理亏。
为了能让自己还清衡华的恩情,我用传声符联系到了易淮子。
易淮子说,有一个法子能让我尽快还清衡华的人情,他今日过来,想必是为了这个。
「这是?」我盯着他掌心的一个圆圆鼓鼓的小锦囊。
「这是赤灵树的种子,」易淮子贴心地为我解释,「每日以一滴精血浇灌,结成的果实入药可彻底疗愈积年暗伤。」
我并不知他所言真假,但还是暂且收下了。
易淮子大概也知我有顾虑,便爽快地让我先考虑考虑,之后如果想通可以去找他。
在衡华的仙府上种赤灵树,会令他察觉到。所以易淮子便提议叫我去他府上种。
我定定地看着他,他脸上的神色始终未变。
兴许,他没有骗我。
但就在我转身打算回去时,碰到了来找衡华的东海浮灵公主。
我听闻衡华似乎最近跟东海走得很近,不知是不是得了仙帝的授意。
浮灵公主的眼神在我和易淮子之间来回打了个转儿,又往衡华仙君的住处门口扫了一眼。
易淮子告诫似的看了她好几眼,被她悉数无视。
她问我:「你知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替身了?」
我……自然是知道的。
见我面露难色,浮灵公主又道:「别太相信这些男人,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
这次我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对上浮灵公主期待的目光,我道:「我……没有家。」
天大地大,除了衡华这里,我似乎从来没什么容身之处。
「你们还真是不要脸,」浮灵公主看着易淮子道,「拿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姑娘当替身。」
这般揭皮带肉的话一出,易淮子自然不能再佯装什么都未发生了。
他眸光微沉,刚唤了句「浮灵公主」,便被从里出来的衡华打断,「浮灵公主,易淮子。」
见衡华出来,浮灵公主更是没有好脸色,她拽着我便要带我走。
但有易淮子和衡华在,她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带走我。
浮灵公主打不过他们,只好撂下一句「等本公主下次来救你」,随后怒气冲冲离开。
「阿灵。」浮灵公主走后,衡华的视线便落在了我掌心的那个锦囊上。
我抿抿唇,将锦囊收好。
「阿灵,记得来找我。」说完,易淮子便扬长而去。
我能感受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暗自较劲。
所以在易淮子走后,衡华刚想开口劝我时,我略略往后退了一步,「仙君,我先回去了。」
虽然衡华府上有看不惯我的仙侍,但也有别的好说话的仙侍。
我同她们打探了赤灵树的虚实,得到的消息跟易淮子告诉我的相差无几。
我这才放下心来。
毕竟如果能好好报了衡华的恩,我便也能问心无愧地……离开他。
虽然不知道离开他我还能去哪儿,但上次见完浮灵公主后,我的心里生出了一股勇气。
就算,就算回到之前那个黑漆漆又恐怖的地方,其实,也比在这里好一些。
尤其当我对上他们的目光,他们每个人都是用那种透过我看别人的目光在看我。
在这里,我,颜灵,永远是一个所有人都能一眼认出来的劣质替代品。我没有属于自己的任何独立价值。
思定之后,我去找了易淮子。
他果然没有食言,他跟我一起种下了那棵光种子就有半个拳头大的赤灵树。
要割破中指取一滴精血时,易淮子叫我转过头别看,但我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中指被刺破。
这点儿疼,比不上我刚来仙界时的千分之一。
见我连眉头都未皱,易淮子多看了我几眼。
最后取完血,他替我抹了药。
抹完药即将离开时,我却又听到他说:「阿灵,你跟怀月还是有不一样之处的。」
易淮子看的是我,颜灵本人,而并非什么「怀月」。
「待还完衡华的情,你过来我带你走。」
这是易淮子给我的承诺。
从易淮子那里回来,我撞上了正要外出的衡华。
好像因为上次与浮灵公主的事,东海跟仙界的关系受到了一些影响。
看见我,他步子微微一滞,但还是与我错身而过。
我回到屋内,坐在镜子面前怔怔地看自己的脸。
这张脸是原罪吗?
想到易淮子给我看的那幅画,我拿起旁边盒子里的画笔,为自己在眉心描了一个小小的银色月亮。
真的,很像。
我跟自己斗气似的,动作粗暴地将眉心那个银色月亮狠狠擦去,擦完了又忍不住又哭又笑。
然后又提笔重新画上去,又擦掉。如此反复几次后,我自虐般地笑了。
龙詹突然闯进院子时,我并未来得及将眉心的那个假月亮擦去。他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故意过来找我。
他进来时,野蛮地推倒了那架屏风。
「你就是颜灵?」
我对上龙詹似剑般锋利的目光,并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龙詹却明晃晃地挑衅,「你以为自己学酿酒学奏琴,学着在眉心画月亮,就能模仿得了温姐姐吗?也就衡华眼瞎,会把你当成宝贝。
「不过你现在应该也知道了,衡华先前把你当宝贝,是把你当什么狗屁替身。
「你别真以为自己靠着模仿就能成为温姐姐了。
「替身永远只能是那什么狗屁替身。」
他的话刻薄又露骨。
我想解释自己没想当什么替身,但没有机会。
龙詹一把钳过我的手腕,将我扯到跟他很近的距离。
他大概是发现了我眉心不同寻常的红,但仍不停说话刺我:「你这么丑,永远都成不了真正的温姐姐。」
说完又好像是心虚,他又补了一句:「你就是丑。」
只是一张相似的脸,只是因为衡华刚开始没有跟我说明一切。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呢?
我终于迟钝地燃起一些怒气,「你以为我想吗?」
龙詹像是终于冷静了一些,但他还是嘴硬想说些什么。
这时,得了风声回来的衡华冲了进来。
衡华要护着我,本来冷静下来的龙詹自然更生气了。
我猜到,大概这个龙詹也是有几分喜欢温怀月的,而温怀月喜欢衡华,所以龙詹忍不住会用更加严苛的态度去审视衡华。
所以知道衡华在失去温怀月之后拿我当替身,龙詹才会气得不轻,恨不得当场就跟衡华大战三百回合。
衡华要他跟他去别处说话,不要打扰我。
龙詹却来了劲儿,当场痛骂衡华薄情寡性,是个伪君子。
自从上次闹过之后,龙詹便时常过来找我。他每次找我,总会说些不怎么好听的话刺我。
然后在刺完我之后,又要小心翼翼看我的神色。
如果我没什么表情,他便要继续说下去。
但如果我稍微露出一丝不对,他便也识相地闭嘴。
后来我也学会了。在面对龙詹时,对他的话,我只要不表现得无所谓,那他便会闭嘴。
易淮子那里的赤灵树,还需一段时间才能种成。
龙詹便每每都跟着我过去,看我眉头不皱地取一滴精血出来浇在树根上,他撇了撇嘴,「你可真是狠,居然舍得对自己下手。」
我没有搭他的话。
易淮子肃着一张脸替我上药,冷不丁道:「有时候,只有会喊疼的才会被人牵挂上心。」
我当然知道。
但其实很多时候,是不必喊出声的。只有被在乎的人,才有喊疼的资格。
从易淮子那里出来,龙詹又缠了上来,「颜灵!」
我不想理他,但又对他实在没有办法。于是只好回过身停下。
见我真的停下,龙詹疾走几步跟上来。
「你若是要那赤灵树的果实,可以张嘴同我要,我那里多得很。」龙詹很得意似的。
说完他又补充道:「不过我也有个要求,你若是拿了我给你的赤灵树果实,那便不要再做什么替身了。」
「温姐姐跟衡华才是一对,你夹在中间,难道自己不觉得自己多余吗?」
他说得好生简单。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上赶着做什么替身?
更何况,那是我主动说一句自己不想,所有人都不会拿我当替身了的吗?
再者,就连我其实也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我看龙詹的眼神,仿佛他是个傻子。
龙詹仿佛被我的视线激怒了,他又问:「你到底还想不想要赤灵树的果实了?」
我一字一句回他:「我,会,自,己,种。」
龙詹这回没了辙,但他还是追上来对着我碎碎念。
我走了一路,他便在我耳边念了一路。
他非要让我答应他,别再当什么替身,别再占着他温姐姐的位置。
我被他吵得脑仁疼,只好在快要回去时,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
龙詹这才暂时放过了我的耳朵和脑子。
易淮子最近总是频频提起要带我离开。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想解救我,还是也是为了我这张脸。
但总之,赤灵树在易淮子的帮助下,总算以极快的速度长成了,还结出了果实。
这消息是易淮子带给我的。
但我去找易淮子时,他却并不在。我只好自己找来梯子往树上爬。
赤灵树似乎较一般的树更为粗壮高大,我爬到上面往下看时,竟连地面也看不太清了。
为了摘赤灵树的果实,我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因为它长在极为尖细的枝端,那枝端又实在承受不住我这个人。
我只能一只脚勾住树干,一只胳膊努力伸长了去够。
够不到,还是够不到。
想着有了这个果实,我便能还清衡华的恩情,从此脱离这些纷扰复杂的环境,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干脆松开了勾着树干的脚。
就快了,我往前探了探,那颗红色的果实就快要够到了。
但下面好像传来什么人的说话声,那颗红色的果实有如有灵性一般,突然挣开了枝端。
我来不及细想,直直朝其飞扑而上。
我抓到了那颗果实,但我同样也摔了下来。
因为摔的地方实在太高,我担心摔下来压坏那颗果实。
于是在短暂的一瞬里,我迅速将果实护在了怀里。
「啪。」我重重摔到地上。
果实红色的汁水沾满了我的前襟。
但还算损失不大,应该能继续入药。
但我好像摔伤了,趴在地上好久都动弹不得。
正在我想干脆趴在地上缓缓之时,一个白色的衣角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努力朝她看过去,却看到了一张跟我极为相似的脸。
不同的是,她的额间有着明晃晃的银色月亮印记。
「你……」
温怀月看到我的脸,也怔了怔。
但没等她继续说什么,龙詹却道:「她是衡华无意救回来的凡人。」
说完他又欲盖弥彰似的,极力跟我撇清关系,「不过温姐姐你放心,我们都绝对没有把她当成你。
「她比你丑多了!」
好多人,他们所有人都静静站在旁边。
没有人关心我,哪怕是问一句「你还好吗」。
我从树上摔下来,半边身子都摔麻了动弹不了,估计脸上也很狼狈。
我趴在地上,温怀月如一轮皎洁的明月端端站着。
我们之间,似乎瞬间拉开了距离,亦形成了鲜明对比。
气氛怪异地沉默着,易淮子看着我,话却是对温怀月说的:「怀月,你在外许久,先进去,我为你拿些药吧。」
温怀月也看着我,良久,她「嗯」了一声。
我心下惴惴,总有种巨大的空虚感。
所以在易淮子即将转身之际,我不管不顾问出了口:「易淮子!你说带我离开……」
易淮子这时却好像失忆了,他的目光往旁边错了错,「什么?」
易淮子错了,不是会喊疼的人才会被人牵挂在心上。
而是被牵挂在心上的人,喊的疼才会被听到。
……
他们都进去后,只有衡华留了下来。
他伸手想扶我,但被我拒绝了。
我将怀里护着的果实递给他,有些难堪地笑了笑,「这段时日,麻烦你了。」
衡华听到我这话,面色一僵,他没有接那个果实。
我被他强行从地上拉起来。
但还没等我们再说话,便听到里面龙詹叫他:「衡华,快进来,温姐姐还在等你!」
衡华这次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接着便抽手离开了。
我抱着怀里那颗赤灵树的果实,怔愣了半天,最后将其放到了地上。
他们里面一派言笑晏晏,热闹非凡的景象,我自然不好打扰。
所以放下那颗果实后,我便离开了。
从易淮子那儿出来,我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该报的恩我都报了,我应该释然了。
可是回想起刚才,我趴在温怀月脚下,却没有一个人关心我有没有受伤。他们都只顾着跟温怀月解释我的来历,仿佛生怕我的出现让温怀月误会。我还是鼻端有些发酸。
正在我无处可去时,我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很神秘又高冷的玄清神尊。
他似乎对我很熟悉。但他没有问我任何话,只是带我看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温怀月回来后,便没有什么人再愿意将时间花费在我身上了。
即便有,也不是那么善意的。譬如龙詹。
他来「大发慈悲」劝我离开,还叫我不要不识好歹。
温怀月回来了,我也该走了。
这段时间以来,关于温怀月和衡华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的传言特别多。
所以离开之前,我还是想去看一眼温怀月。
人人都道我是她的赝品,我也对她这个「正品」很好奇。
月临宫似乎因为主人的归来而变得繁忙异常,我没费多大力气便混了进去。
为防自己的脸太过引人注意,我还特地戴上了面纱。
不过虽然顺利混进来了,但要找温怀月住的地方,还是不太容易。
我绕了好几圈,才终于找到她的住处。
她似乎在跟人说话:「……这样,真的能行吗?」
另一人跟她搭话,「仙子,您也听到了,衡华仙君不愿答应送走那个女人——」
衡华不愿送走的人……是我吗?
我接着听下去——
「仙子您分明才是同衡华仙君青梅竹马不可替代的,可如今衡华仙君却对那个女人……」
「……不若先下手为强。」
「我跟仙翠打听过了,每隔一段时间,衡华仙君就要为那个女人压制一次魔气,估计那个女人跟魔脱不了关系,兴许是个半人半魔的怪物也说不准……」
「仙魔本就势不两立……」
仙翠便是曾在衡华殿里阴阳怪气我的那位。
我听着,只觉得心凉了半截。温怀月,竟然想陷害我。
我刚想离开,结果发出的动静惊扰到了里面的人。
「什么人?」
接着我便被许多仙侍围了起来。
温怀月也出来了,她自然猜得出,刚才的话都被我听到了。
她还没出声,她身边的仙侍便开口叫人把我拦住,别让我跑了。
温怀月出声制止了。
我以为她想救我,但其实,她是想过来将我方才的记忆通通抹去。
凡人对上仙,自然只能任其鱼肉。
温怀月抬手触上我的额头。
巨大的痛意从脑海深生起,仿佛有万千只虫子在弑咬。
我觉得我似乎要死了,但没有。
温怀月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将我的记忆抹去。
相反,她让我恢复了自己的记忆。
魔域,颜栾,内乱……
顷刻间,所有的记忆涌入我的脑海。
我一时承受不住,蹲下身来。
「阿颜,哥哥很快会去把你找回来的。」这是,颜栾的声音。
「仙子,她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不若还是尽早将她……」
那仙侍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我忽地掐住了脖子。
好吵,好烦。
我讨厌她的声音,更讨厌这里的一切。
魔域还有内乱未除,颜栾也不知如何了。他那么久都没有来找我。
与魔域和颜栾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我必须尽快赶回魔域帮颜栾。
所以在狠狠将那个多舌的仙侍扔到地上后,我顾不得其他,便要转身离开。
却在这个时候,我又听到那仙侍提醒温怀月:「仙子……魔丹……」
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陷害我。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温怀月正好被我的眼神吓住。本来还没吞下的魔丹,就那么直接吞了下去。
「魔丹的效用多慢?」我提醒她,「还是我来帮你一把吧。」
如果只是温怀月所服下的魔丹,那绝不会对她的身体有太大损伤。
但加上我那一击,她能不能安然无恙,就难说了。
离开月临宫后,我便直直往南天门而去,想要尽快回去魔域,但被人绊住了去路。
「阿灵,你为何要害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