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愿为江水,与君同行

我从南方转学到北方,一副乖乖巧巧、软软糯糯的模样。

后来被人瞧见——巷子里,我薅着霸凌者的头发,一下一下往墙上撞。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望向巷口错愕怔愣的人,我冷笑着做了个口形。

滚!

1

我入学当天,提交了在上一所学校的成绩单。

包括不限于,各种竞技类比赛,各种爱好性才艺。

校长如获至宝,班主任更是笑得见眉不见眼。

隆重地在班会上介绍了我。

我害羞又细声地打了个招呼:

「我叫苏杭,苏州的苏,杭州的杭……」

老师安排我和一个俊帅的男生做同桌,他叫魏旗,既是班长,又是校草。

而我身后,坐着一个刘海厚重、皮肤发黄的女生,叫杨芃。

杨芃过于高挑,过于瘦弱,凸显她大眼睛、高颧骨,像根不讨喜的电线杆。

我成绩好,是老师的宠儿,我柔声细语,每个同学对我都友善。

唯独杨芃例外。

她从来没和我说过话,不只是对我,她好像也不太和别人说话。

……或者说,别人不太爱搭理她。

存在感过低,就连老师也不点她回答问题。

偶有一次,早读时大家轮流朗诵课文,到她时,她一开口——我心里哦豁了一声。

娃娃音诶。

「呕!」

我听见有人做怪声。

「恶心!」

「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

「装什么装,丑鸡!」

我扭头看向身后,杨芃细长的手指捏着书,大眼睛里红成一片,高瘦的身体颤抖不停。

我又看向讲台——主持早读的魏旗就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看着课文。

我托着下巴,无声地笑了一下。

2

省级竞赛近在眼前。

我和魏旗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

放学后,我们要继续留校,在老师办公室单独辅导。

辅导结束,我们一起回教室拿书包,远远就听见有人叫,有人喊,还有人哭。

叫的,喊的,是班里那几个抱团很紧的女生。

至于哭的,不是杨芃又是谁。

她被三个书桌挤在一起,满头粉笔灰。

地上是撕碎的书页纸张,还有裂开的保温水瓶。

一地凌乱。

我像是被吓着了,哆哆嗦嗦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为首的徐娜笑嘻嘻。

「早看她不顺眼了,堵着打几回,以后就不犯贱了。」

我颤着声问魏旗:「你怎么不管管……她们这么欺负同学。」

魏旗小声说:「杨芃大家都烦,这事和我们没关系,你就当没看见。」

我摇摇头,走到她们面前,提着一口气,柔柔弱弱地问:

「能不能别欺负她了?」

徐娜几人嗤笑,踹倒书桌,骂骂咧咧走了。

杨芃抹着眼泪,收拾着狼藉。

我瞥见地上撕碎的书页——文学期刊。

魏旗把我送回了家,站在楼门前,别别扭扭,又壮着胆子,说能和我做同桌真好。

我要笑不笑,哦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我往书膛里放书时,摸到了一个大苹果。

我拿出苹果,四下张望。

「砰」的一声。

擦黑板的杨芃,手里板擦掉了,她慌慌张张别开脸,耳朵红到了脖子根。

3

学校里,我依旧是「团宠」的存在,她依旧遭各种白眼。

竞赛第一轮,魏旗灰头土脸地出局,和晋级分差了 320。

总分 380。

我控了控,控在刚好入围二轮的分数,成了学校硕果仅存的种子选手。

我懒得出头,一心只想把日子混好。

北方天黑得早,走出教学楼时,外面漆黑一片,还下着薄雪。

南方暴雨都无所顾忌,这一点雪花实在不够看。

我刚要迈腿出去,背后传来甜幼怯怯的声音:

「我,我有伞……」

杨芃双手托着折叠伞,姿势端正得像在进贡。

我眯着眼看了看她,眼见她脸红一片,脑袋要扎进地里。

「你特意等我的?」我问。

她轻嗯了一声。

我笑了,这算不算是一种变相的「被堵」?

一把伞罩得住两个女孩,可她好像不敢靠我太近,大半个身体都露在外头。

我没怎么太帮过她。

真的。

早读的时候,有人嘲笑她,正好,她前座是我,我夹着嗓子跟唱曲儿似的读完了整段。

一时间窃窃私语,嘈嘈杂杂。

论「恶心」,我要排第二,没人敢争第一。

胜负欲这就是这么强。

下了早读,魏旗劝着我说,这么做容易惹众怒。

「人缘不要了?」他问。

4

人缘太好也是一种困扰。

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转学。

以为转了学,天南地北,没人约束,可万万没想到,我还是与一生之敌重逢了。

班会上,老师眉飞色舞地介绍新同学:

「……任非同学是 S 省十优学生,国家级竞赛连续几年的金奖……」

我与台上清冷秀拔的人对视了一眼,牙酸地磨了磨。

「切。」

我听见魏旗不屑冷嗤,眼底窜过嫉妒与敌意。

魏旗和我说,任非端架子,看着就让人烦。

嗯……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任非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可望不可即,才会这么烦呢?

我眼角往后瞥,老师给任非指了班里最后一个空位置——杨芃的同桌。

有人借机和任非说,杨芃是班里最让人讨厌的学生,让他小心着点……

我忍不住笑,小心点什么,小心点杨芃杀人? 

这些话,毫不避讳杨芃。

她不止被人欺凌,就连无关的任非,也要被拉入欺凌她的人中。

任非淡淡瞥了一眼,连话都没说。

他不屑。

不是不屑杨芃,是不屑这幼稚不堪的校园霸凌。

任非这种学神的出现,瞬间碾压了我这个「伪」学霸。

我没了第一的光环,自然也就没有了第一的优待。

而我偏偏和杨芃越走越近,数次解围,把自己的「人缘」搞得一团糟。

我的软糯温柔成了和杨芃一样的「恶心」。

我的漂亮柔顺成了和杨芃一样的「丑鸡」。

然后,我们一起被堵了。

5

学校旁边的巷子里,我和杨芃被六个女生围住。

杨芃明明怕到不行,却抡着书包,把我挡在身后。

一边挡,一边哭——打架也是个小哭包。

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

「上周刚开过道德行为的主题班会……我还发言了呢……」

我拍拍杨芃的肩膀,往后指了指:

「站到后面去。」

杨芃满脸都是眼泪,脑门又红又肿。

但她不听我的话,动也不动——还真就是电线杆一个。

我干脆拽着她肩膀,往身后一扔。

然后,微笑着看向那几个女生,尤其是为首的徐娜。

「啪」的一声。

清脆的巴掌声在小巷子里蓦地响起。

紧接着,是啪啪……我接连扇了她五六个耳光,抬腿就是一踹。

巷子狭窄,这一踹,直接把人从这边踹飞到了对面墙上。

徐娜一手捂肚子,一手捂脸。

疼得眼泪直直往下掉,整个人却在犯傻。

刚刚还哭闹震天,此刻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揉了揉手腕,温柔问道:「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和人打架,我很在行,但和女生打架,属实头一次。

我薅着徐娜的头发,逼得她仰头,轻笑着问:「还打吗?」

听着徐娜一连串脏话,连父代母,外加生殖器,我叹了口气,猛地往墙上一撞。

徐娜尖叫起来。

我轻柔地继续问:「还打吗?」

6

徐娜边尖叫,边哭骂。

我笑容不减,手上继续发力。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连带着血腥气扑鼻。

天空簌簌下起雪来,我一手抓着徐娜杂乱的头发,平静地看向地上歪七扭八的人。

「还打吗?」

重要的问题问三遍。

徐娜已经不骂了,只是哭,连哭的声儿都弱了不少。

巷口传来脚步声,逆光站着个颀长的身影。

天气明明这么冷,我却觉得浑身滚烫,发现有人看过来时,冷冷抬眸。

雪夜月下,暗巷窄路。

我冷得如同一柄凌厉寒刃:「滚!」

那人一动不动,我忽然感觉到背后的衣料被扯了扯。

扭头看去,只见一双惊恐含泪的眼。

「别,」杨芃嘴唇发颤,「别打了……」

我撒开手,徐娜瘫坐在地,拼命后蹭,脊背牢牢贴着墙壁。

我拉起杨芃,大步走向巷口。

巷口站着的是任非。

我就像没看见他一样,转头往前走。

「为什么又打架?」他在背后发问。

我脚步一顿,慢慢扭头看向他,笑得露出小白牙。

「关你屁事。」

「我是为你才来这所学校的。」他淡淡又说。

我冷笑一声,又给了他四个字:「关我屁事。」

扯着跌跌撞撞的杨芃走上大道,明显感觉到她手指乱颤。

到了校门前的公交车站,我松开她。

「自己坐车回去,今晚的事,就当没看见。」

杨芃也不说话,整个人抖成筛子,蜡黄的脸色吓得发白,整个人魂不附体。

公交车远远驶来,我瞅了她一眼,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想要上车。

衣摆又被拉住。

她紧紧攥着不松手,牙齿打颤:

「你等,等一会……就一会儿……」

那班公交车走远了,我坐在休息椅上,看见她跑三步摔两步,融入了雪夜中。

7

报警去了?

找老师去了?

……给那群人补两脚去了?

我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看了看站牌,还得十分钟,下班公交才会来。

又过了几分钟,踩着雪层的脚步声响起。

杨芃拎了个塑料袋跑回来,气喘吁吁坐在我旁边。

「你手背出血了。」

她这么说着,拆开塑料袋。

里面是酒精、碘伏、棉棒、纱布、创可贴,还有消炎药,感冒冲剂,以及……三九胃泰?

她拧开药瓶,哆哆嗦嗦地说:「手,给我一下……」

我闲闲地把手递过去。

看她低着头,又是消毒又是止血的——真没必要这么仔细,她再磨蹭一会,伤口就该好了。

「你怕我?」我问。

她摇摇头。

「不怕你抖什么?」我笑了。

「我冷。」幼态的声音可怜兮兮的,「刚才那里……我是怕那个。」

哦,后怕。

「打架有什么可怕的,」我云淡风轻,「以前我天天打架,打习惯就不怕了。」

「你爱打架?」她问。

「也不是爱打架,是不得不打架。」

我和她简单解释了一下。

生于部队大院,又天生一副清汤挂面的样子,不至于被揍,但也没人愿意和我一起玩。

小时候大家玩「军事演习」,我连当医疗兵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我不干了,让我当医疗兵我都懒得当。

冲锋陷阵,一个打十个才有意思。

「上学以后,我打一回架,我妈先揍我一回,我爸再揍我一回,经常男女混双,他们以前是特种战友。」

「那你不是一直被打?」杨芃瞪大了眼。

「一开始乖乖被打,后来就不干,先是跑着躲,慢慢敢还手,最后我爸妈发现打不过我了。」我得意地对她挑眉。

——这混账丫头天生反骨!

我爸妈给我的一致评价。

8

「你真厉害。」

杨芃看我的眼神很崇拜。

我懒懒地往后仰,后脑勺抵着广告牌。

「打架好就算厉害?总打架也没意思。」

「你除了打架,学习也好。」杨芃低着头,小声说,「我学习不好。」

「我算什么学习好,」我嗤了一声,「真正学习好的是任非。」

因为有任非,从小到大,我万年老二。

国家级比赛,他是金奖,我只能银奖。

「你们以前认识?」杨芃问。

「何止认识,」我撇撇嘴,「我们是在一家医院出生的,前后就差七天,连病房都住同一个。」

杨芃提起任非说的那句,他是为我来的话。

我照旧勾唇,冷笑复述,关我屁事。

「总之……」我侧头看了她一眼,「校园暴力这种事,忍耐只会助长对方,反抗才是唯一的救赎。」

公交车进了站,我拎起书包,晃了晃被她包成粽子的手。

「明天见了,后座。」

……

「要打可以!」

「别打脸。」

我在地毯上屈身侧躺,双手抱头,弓成虾米,做标准保护姿势。

心里多少有点无奈。

倒也不是因为今天打群架,而是破了自己伪装那么久的皮相。

这次八成又得转学了。

就在我爸妈摩拳霍霍向我来时,门铃响了。

任非雪天登门。

不但救我于危难,还顺便解释了一下打架因由。

他寡言少语,轻描淡写,把锅甩了出去,把我摘了出来。

「就不能换个方式帮助同学吗?」我妈质问。

「帮助就是帮助,不论方式好坏。」我死板回答。

我妈拳头又有点硬。

9

楼上热乎乎的地暖熏得人想睡觉。

我坐在飘窗上,一只腿支着,不友善地看向书桌前翻我笔记的任非。

「我还以为你打算落井下石,再告我两状呢。」

任非不说话,粗略翻完后,浅淡皱眉:「你又在偷懒。」

知道自己笔记乱得没眼看,可我理直气壮。

「躺平不行吗?」

「不是每个人都要像你一样,永远力争第一。」

「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不上不下,不高不低。」

任非乌沉沉的眸子看向我:「你明明有能和我争的实力。」

「你指打架?」我挑衅抬眉,「那确实是降维打击。」

「中正大学国防生名额有限,每年只录取全国最优秀的那批人,」任非放下笔记,淡淡道,「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假想敌,外面才是真正的战场。」

我皱了皱眉。

任非已经站起身开门走了。

我看向飘窗外纷纷扬扬的雪絮,半晌后,啧了一声。

被叫家长是意料之中的事。

第二天,我父母到老师办公室时,不意外地看见杨芃和她父母。

相比于我父母谦和道歉,杨芃的爸妈——尤其是她母亲,十分强势愤怒。

不但不道歉,还把徐娜几个人,连同她们的父母劈头盖脸一顿骂。

话里话外透出一个消息:

「谁打我女儿,我女儿就往死里打谁,打死了偿命,打不死赔钱。」

我站在一旁,温婉柔弱、充满愧疚的同时,心里默默竖起大拇指。

「真是苏杭把你们打成这样?」老师满脸疑惑地看向徐娜几人。

「就是她!」

「她薅我头发,把我往墙上撞!」

「她踹我肚子,踢我大腿!」

「她扇我巴掌!」

「……苏杭,」老师一言难尽地问,「真是你做的?」

我低着头,抽了抽肩膀,声音里带着哭腔:「她们说是,就是吧。」

10

那次群架,我唯二两处伤口。

手背「长达」两厘米的划伤,和办公室里,被我妈暗暗拧青的腰肉。

我把人打了,还打得非常惨。

虽然将信将疑,但徐娜她们的伤不是假的,班里一半学生都避着我走。

魏旗问了好几遍,眼中满是不确定,也没有深究。

我和杨芃算是彻底「一丘之貉」「臭味相投」了。

我娇弱,她童音,用徐娜等人的话说,贱得如出一辙。

杨芃家里卖水果,每天都给我带。

我掰了一半橘子递给她,自己尝了一口,唔唔道:「这么酸?」

「不酸,」杨芃朝我笑了笑,「甜的。」

我发现她笑起来挺好看——不只是笑起来。

少年人的骨骼长成后,开始慢慢长肉。

杨芃的脸逐渐长开,不再是颧骨高的苦瘦样。

脸上有了肉,成了标准瓜子脸,大眼睛乌黑乌黑,一双笔直大长腿。

皮肤褪去蜡黄,渐渐显出了白皙来。

她说话声音很小,因为是娃娃音,听起来能从头盖骨一路酥到脚趾尖。

知道她喜欢文学、历史,我就拉着她逃课。

翻墙去博物馆看特展,又跑去蹲作家签售。

偶然一次,我发现她一直在给校广播站写散文。

还是匿名的。

「原来每周朗读的是你的文章。」我啧啧称奇。

杨芃有些不好意思:「我随便写的,都不太好。」

我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你的文笔比任非还好。」

杨芃受宠若惊,怎么都不信。

任非学神语文也趋近满分,作文无懈可击。

「但可是,」我不解地问,「为什么每次考试你都垫底呢?」

11

杨芃对自己有深深的质疑和不自信。

常年遭到校园暴力的人,都会变成这样。

每逢考试,她就写不出东西来,胡编硬凑,蒙混过关。

而给广播站写散文,是匿名发表,没有压力。

「你这样不行,」我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样完全是在浪费天赋。」

「其实,我也没什么天赋。」杨芃笑了笑,把剥好的石榴递给我。

我边啃石榴,边眯眼。

……

放学时,我把任非堵在走廊里。

任非一张漂亮俊脸永远冷若冰霜:「有事?」

「今年的鼎峰作文大赛,学校内定了你去参加?」我问。

「不算内定。」

任非淡淡道:「我的作文分数最高。」

「分数最高不代表实力最强。」

我扬眉道:「如果有一个人比你作文水平好,这个名额能不能竞争一下?」

任非不说话。

我等了一会儿,心想算了,今年就先这样,等明年……

「可以。」任非忽然说。

我眨眨眼:「真的?」

「有一个条件。」

「说。」

「期末考试,你赢我,大赛名额,我送你。」

我用牙磨了磨下嘴唇,很为难,也很揪心。

「不答应就算了。」任非越过我要走。

「等一下!」

我拉住他,犹豫片刻后,十分干脆:

「好,我答应。」

「但名额不需要你送,如果我考赢了你,你去和老师说,给杨芃一个机会,一人一篇作文,公平竞争。」

任非看了我一眼:「你为她?」

我抬起下颌:「我为朋友。」

12

书不离手,题不离口。

我上次这么努力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那次,国家竞赛的决赛前夕。

那会儿还是初中时候,这些年我荒废学业,摆烂咸鱼。

和任非的差距怕是得十万八千里了。

「杭杭,要不要休息一下?」

杨芃把一碗洗得水灵灵的樱桃放在我手边。

我抓了两个塞进嘴里,目光还停留在练习册上。

「上次月考我比任非差了九十多分……」

「现在离期末还有三次月考机会,时间不多了……」

听我这么说,杨芃也不说话,拿了本语文练习册,挨着我一起做题。

这周末她来我家住,上周末我溜达着去了她家。

一学学到凌晨两点,我捏了捏酸疼的肩膀,扭头一看,杨芃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哭笑不得,又长叹一声。

都是为了朋友啊……

「你可欠我一个大的!」我对睡着的杨芃哼了声。

月考前,魏旗见我做题,凑过来说:「上次我就比你高了三分,你至于这么努力吗?想找回这三分?」

我呵呵地笑了一声,一根笔唰唰唰地写公式。

「苏杭。」

魏旗悄声说:「这周末,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不去,」我头也不抬道,「我要在家做题。」

「……」魏旗顿了顿,又说:「我们可以一起做题,去咖啡店、书店、图书馆都可以。」

说完,又补了句:「你要是有不会的,我还可以教你。」

我正忙着数学最后两道大题,一时间找不到思路,偏偏魏旗说个不停。

我干脆把练习册递给他:「你现在就教我。」

魏旗看了一眼题干,支支吾吾半天。

13

数学到了高分段位,决胜负的就那几题。

魏旗只是一般优等的程度,根本解不了题目。

见他不说话,我撤回练习册,继续咬着笔思索。

「杭杭。」

杨芃站在我桌边:「草莓吃吗?」

我啊了一声,嘴里多了颗草莓,边嚼边做。

魏旗不轻不重地摔下课本,一言不发,起身走了。

那次月考,我排在第二。

比第一名任非少了 45 分,比第三名魏旗多了 60 多分。

语文,数学。

我温柔浅笑着看试卷,眼神却要把纸烧出洞来。

杨芃出乎意料地考进前百。

是从后百名,直接冲进前百名。

速度之快,成绩之好,震掉了不少老师的下巴。

杨芃小哭包,翻身做主人,甚至和我说,我作文跑题了……

作文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的文笔,但数学是最有可能拉开分数距离的。

……

吃完晚饭,我火急火燎上楼学习。

照旧是在难度高的题目上打转,始终不得其意。

房门被敲响几声,我以为是爸妈,直接喊了进来。

然后——任非就进来了。

「你来干吗?」我略感意外。

「教你功课。」任非坐在我身边,看向练习册,「这题不会?」

我警备地眯眼:「你不会要把我带跑偏吧?」

「你本来就不正。」任非不客气地回怼。

我磨了磨牙,所以说,从小到大,我果然还是和他最不对付!

不对付归不对付,任非教起人来,倒是很有两把刷子。

甚至可以算是倾囊相授。

「你没忘记我们打赌的事吧?」我问。

「没忘。」任非把公式写完,觑我一眼,「你为朋友,为杨芃,要我和比成绩。」

「那你还这么帮我?不怕我真逆袭了,你到手的名额拱手让人?」我挑衅。

「首先,你得能逆袭我。」

「其次,杨芃也得能逆袭我。」

「赢,赢得光彩;输,输得服气。」

我看向他,他已经撤回目光,低头看题了。

台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眉宇之间,清朗舒明。

14

班里疯传,有人给魏旗送了情书,还当面表白,被魏旗拒绝了。

魏旗说,他喜欢我。

「……苏杭,那些话,你别当真,」魏旗局促不安地对我说,「都是乱传的。」

我嗯了一声,心里恼火,这破题怎么都是陷阱。

「但是苏杭,能和你认识,做同桌,我确实……很高兴。」魏旗压低了声音。

我嗯嗯了两声,皱紧眉头,公式好像用错了。

「别人喜欢我,是别人的事,我在意的始终都是……都是离我最近的人。」魏旗含了几分羞涩。

我嗯嗯嗯地乱应付,划掉写了一半的解答,重新捋顺思考。

蓦地,一只手盖在题目上。

魏旗沉声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提着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魏旗。

「我听见了,和你一样,我在意的始终也是离我最近的人。」

「那——」魏旗惊喜。

我扭头看向后桌,正奋笔疾书,摘录古文的杨芃。

「酸橘子还有吗?我想提个神。」

杨芃身边的任非,默不作声掏出一瓶风油精,放在我面前。

我翻了个白眼。

「这破东西你自己留着用吧。」

任非见我不要风油精,又陆续拿出薄荷精油、八仙筒、滴眼液……

「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猫!」我吐槽。

哆啦 A 梦再可爱,也不是人。

杨芃边笑,边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我:

「你先吃这个,滴眼液也得用,昨天还说眼睛疼呢。」

「她一用功,就到处难受。」任非淡漠补刀。

我狠狠嚼着橘子,狠狠拿过滴眼液,狠狠瞪任非。

魏旗看向我们三人,阴沉着脸,手里的笔攥得吱呀作响。

15

第二次月考成绩出来,我艰难爬行,和任非的分数拉扯在 30 分内。

老师一再强调,这次的试卷难度高。

算是变相安慰第三名的魏旗——他比我差了 90 分。

杨芃发挥稳定,没跌出前百,徘徊在八十名上下。

她数学太弱,语文很强,分数比任非只差了三分。

最后那个月,我和杨芃几乎没有休息空隙。

在校学,回家学,醒着学,梦里学——深刻贯彻,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然而,事事不如人意。

第三次月考,我与任非的分数仍有差距。

倒是杨芃,冲破八十,迈入校内前五十。

任非当着我的面,真诚地对杨芃说:「你和我一样了。」

两人的语文分数都是 148。

我不气我不气,生气给魔鬼留余地。

杨芃好歹拉住了我,才没冲上去和任非真人 PK。

月考后的周末,我和杨芃约在书店咖啡吧。

我做题,她看书。

窗外的寒气逼得窗户都是霜雾,我抬手喝了一口乌龙茶,准备解决下一道题。

「杭杭。」

「嗯?」

杨芃的手指慢慢摸索书页:「任非告诉我了。」

我低声骂了句,任大嘴巴。

「谢——」

「别说谢谢,」我正正看向她,笑了一下,「无需道谢。」

杨芃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也跟着笑了。

「我希望你能超过任非。」

「我必须一定要超过他!」

「如果不能的话,也别自责。」

「我不自责,没有这次,还有下次,没有今年,还有明年!」

16

……不骂人。

骂人过不了审。

我微笑地看向期末大榜单。

高悬榜首,任非。

十八分。

就差十八分!

杨芃的手落在我肩上,权当安慰。

我闭了闭眼,心里憋屈得很。

也多少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轻易放弃了。

丢下的东西,要捡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那次竞赛,我也只输了他一道题,」我喃喃道,「现在却输了十八分。」

「这不是最后一次考试,」杨芃对我笑了笑,「这个假期我们一起闭关,下学期继续努力。」

「不止是因为这次考试……」

我深吸一口气,挫败道:「还关系到你的作文大赛。」

「如果是这个……杭杭,其实……」

杨芃收回手,默默往后退了几步,「任非已经和老师说过,让我和他供稿比赛,择优选拔。」

我一怔。

杨芃又往后退了退。

我明白过来,眼睛瞪老大。

杨芃转身就跑。

「站住!」我伸手就要去抓人。

「对不起杭杭,是任非说要给你点刺激,你才愿意往前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走廊尽头,杨芃和上楼的任非撞了一下。

我一看,乐了,行,两个都在,正好一起收拾!

正要不顾形象撸袖子时,对面老师办公室的门打开,魏旗满眼阴鸷地走出来。

他这次不是第三名了。

是第十二名。

默默学习的人,远不止我们三个。

「开学后,要重新调座位。」魏旗看向我,「我还想和你坐一起,行吗?」

「不行!」

任非和杨芃一起抢答。

我耸耸肩,笑了一下。

魏旗嘴唇颤抖,像是忍耐着什么,又像是终于忍耐不住。

「苏杭,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对你——」

「魏旗。」我打断他的话,笑得又轻蔑又淡漠。

「恃强凌强,如我与任非。」

「恃强扶弱,如我与杨芃。」

「恃强凌弱,如你与杨芃。」

「不作为的漠视,沆瀣一气的纵许,鼠目寸光的妒恨……注定了你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说过,我在意的始终是离我最近的人,从来都没有你。」

……

……

17

兴华高中优秀毕业生履历如下:

高三六班,任非。

连续三年国家级竞赛金奖,一年竞赛银奖,保送中正大学,国防科技系。

高三六班,苏杭。

连续三年国家级竞赛银奖,一年竞赛金奖,保送中正大学,国防科技系。

高三六班,杨芃。

连续两年鼎峰作文大学金奖,省十佳优秀学生,保送中华大学,汉语言文学系。

……

那年代表毕业生发言时,苏杭放下稿件,落落大方,神采奕奕。

校园暴力,集体霸凌,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她竟毫不避讳提起了最令人不齿的事。

无论师长脸色如何难看,她也毫不畏惧。

只是看向任非,看向杨芃时,她笑了。

「愿为江水,与君同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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